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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五節

新宋Ⅱ·權柄1 阿越 3698 2018-03-13
“殿下。”蕭佑丹輕聲喚道。 耶律濬今夜穿著契丹蕃服,紫窄袍、水晶飾帶,紫皂幅巾,腰中別著一把彎刀。他輕輕梳理著愛馬的毛皮,一面問道:“佑丹,有事嗎?” “殿下真的決定大事改革?” “時不我待。” “但耶律乙辛始終是心腹之患。”蕭佑丹皺眉道。 “找個機會除掉他便是。”耶律濬不以為意地說道,“朝中不少大臣,也是支持我的。” “只怕那是鏡中花,水中月。面對皇上數十年的積威,還有數十萬皮室軍,這些支持都只是虛影罷了。”蕭佑丹不客氣地說道。 耶律濬停下了刷理,轉過身來盯著蕭佑丹,半晌,深籲了一口氣,問道:“難道要我什麼也不做?” 蕭佑丹放緩語氣,溫聲勸道:“殿下的動作太快了。你三天之內罷免任命了一百三十名官員!現在朝廷中,從小怨謗載道。”

耶律濬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你又下令允許民間印刷書籍,開辦學校,請求皇上讓契丹人參加科舉考試——這些事情,皇上能高興嗎?皇上一向以為本朝是以武立國的。” “契丹人實際已經在讀書,我不過是承認事實罷了。何況文武不可偏廢,科舉可以給契丹人進身之道,培育契丹的人才,有何不可?父皇會答應的。” 蕭佑丹苦笑道:“這些倒也罷了——可是你減免了中京、上京道今年一半的賦稅,又請求減免南京道、西京道三成賦稅——這皇上能答應嗎?你要讓一半的鄉丁歸鄉,要檢視皮室軍的數目,要求對叛亂部落剿撫並用——這皇上能答應嗎?” “我知道肯定沒這麼容易答應,但我必須試一試!”耶律濬壓著嗓子道:“契丹人是立國的根本,現在契丹人都民不聊生——我必須讓契丹人有時間去放牧、去打獵、去耕田,讓他們的牛羊繁殖,讓女人生孩子,只有如此,我大遼的根基才會穩固!我還要讓漢人和那些蠻夷部落不至於心生怨恨,要讓他們對大遼既敬且畏,這樣大遼才會強大!”

蕭佑丹沉默良久,低聲道:“殿下不能太心急。萬一皇上翻臉……” 耶律濬遊目四顧,見並無他人,沉吟了一下,忽低聲道:“蕭素扈從聖駕,蕭忽古深得寵信,二人皆已向我效忠。” 蕭佑丹心中不由凜然,蕭素倒也罷了,蕭忽古何時向耶律濬效忠,他竟全不知情,這個太子殿下的本事,看來比他想像的更加了得。 “蕭忽古之父本是我外公舊部,我外公在世,頗為照料……”耶律濬低聲解釋了一句,又繼續說道:“現在若有可慮者,便是耶律乙辛那廝為中京留守,中京的兵權,我不及他。且那些將領我又動不得。只需找個藉口除去此賊,皇上僅我一子,萬事不足慮。” 蕭佑丹思忖良久,沉聲道:“既然如此,乾脆求一刺客,殺耶律乙辛於市中。”

“就怕事情暴露,反為不美。”耶律濬搖搖頭。 蕭佑丹微微嘆了口氣,不再多說,轉過話題道:“若論釐清朝政諸事,本朝之法,雖不可照學南朝。但南朝事多有可取處,馬林水與臣幾次交談,臣以為確是個人才,殿下可以常常諮詢他。” 耶律濬望著夜空,輕聲嘆道:“畢竟不知道此人底細,若用起來,還要慎重。上次之事,我想來也有一點後悔,似乎有些輕易了。” 遼國犢山。遼帝耶律洪基行宮。 耶律洪基穿著一身寬大的紅袍,手握金樽,開懷暢飲。不久前賜姓耶律的北府宰相張孝傑與北面林牙耶律燕哥坐在下首陪飲。侍衛蕭忽古與蕭十三侍立兩旁。幾個侍從官員則趴在下首擲骰子,凡勝者得錦緞一匹,負者杖責一十,因此不時有人被拉下去打屁股,哇哇的叫聲從帳外遠遠傳來,引得耶律洪基哈哈大笑。

耶律燕哥見耶律洪基心情甚是歡暢,連忙湊著興笑道:“陛下,下臣最近得了幾件寶物,不知陛下可否替臣下鑑賞一下?” “哦?”耶律洪基醉眼矇矓地笑道:“是何寶物,快呈上來,讓朕一觀。” “是。”耶律燕哥諂笑著退出帳外,朝自己的家奴做了個手勢,家奴連忙遞過一個鑲金盤子,耶律燕哥雙手接過,小心地吹吹,雙手捧著走進帳中,輕輕放在耶律洪基的案上。 耶律洪基掀開蓋著的紅綢,笑道:“這又是什麼物事?”話音未落,眼睛卻已直了——放在盤中的,是一套黑色犀牛皮甲,皮甲上綴著一般大小數百顆東珠,光芒奪目,晃得整個金帳之內都覺耀眼。在犀甲之旁,是一柄精鐵小刀,單是看到刀柄,便已知價值萬金——那是用極其名貴的白犀角刻成的刀柄!

耶律燕哥笑道:“陛下,白色犀角,便在天竺也是甚稀罕之物,傳說只有獨角獸之王,方能有之。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配得上此物。”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拿著小刀,拔刀出鞘,在空中比劃幾下,斜著眼望了耶律燕哥一眼,笑道:“說吧,燕哥你送這麼名貴的寶物給朕,想要朕賜你什麼?” 耶律燕哥諂笑道:“陛下說笑了。陛下富有四海,做臣子的只願陛下萬壽無疆,哪裡還用得著別的什麼?這些東西,其實是魏王耶律乙辛所貢,魏王說這些東西非人臣所應當有,只有陛下才配得上,因此特意托臣貢上。” “好、好!”耶律洪基笑道,“難得他有這份心思。” 耶律孝傑趁機道:“魏王對陛下的忠心路人皆知。當年,魏王披甲執刃與逆賊格鬥,已可證其忠節。這次罷為中京留守,魏王亦毫無怨言,只說恨為小人構隙,使君臣有間。魏王起於貧賤,富貴全賴陛下賜予,又何曾敢有二心?”

“孝傑說得有理。”耶律洪基嘆道,“乙辛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明日便讓他復任北樞密使吧。叫他暫時留在中京,好好輔佐太子。” “陛下聖明。”耶律孝傑與耶律燕哥頓時喜笑顏開,齊聲拜賀。蕭忽古惡狠狠地瞪了對面笑瞇瞇的蕭十三一眼,悄悄退出帳外。 蕭忽古出來後,圍著金帳巡視一圈,見左右無人,縱身閃入一個帳篷中。帳中兩個侍衛正在喝酒,見有人闖進來,唬了一跳,慌忙搶過炕上的兵刃戒備。蕭忽古皺皺眉,大步走了過去,笑道:“阿薩、剌葛,有酒沒?” 二人這才看清楚是蕭忽古,連忙放下兵刃,笑道:“原來是蕭大人,正有幾袋美酒。” 蕭忽古走到近前,抓起一袋酒,低聲道:“皇上要讓魏王復職,留守中京輔佐太子。”一面喝了兩口,高聲笑道:“果然好酒,可惜還要值日,我先走了。”

阿薩與剌葛會意地點點頭,一起將蕭忽古送出帳外,躬身道:“送蕭大人。” 蕭忽古出得帳來,正待返回金帳,忽然瞥見帳角微微抖動,再望夜空,卻無一絲風意,他心中一動,朝阿薩、剌葛努努嘴,二人立時會意,忽地往兩面竄出,直抄帳後。二人方動,便見一個身影從帳後逃出,蕭忽古冷冷望了身影一眼,忽然拔出兵刃,大吼一聲,擲向黑影。但聽“卟”的一聲,黑影倒在地上。蕭忽古快步上前,翻過黑影的身體,見他一息尚存,連忙彎了腰,厲聲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那人卻瞪著蕭忽古,卻不答話。蕭忽古正待再問,便聽阿薩在身後低聲道:“蕭大人,有人來了。”蕭忽古臉一沉,抓起刀柄,猛地拔出,反手一刀,便把此人的頭砍了下來。也不管血濺得滿身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提著頭顱,大步往金帳走去。阿薩與剌葛連忙緊緊跟在他身後,一道往金帳而去,任由那些聞聲而來的侍衛去處理屍體。

守在金帳外的蕭十三見蕭忽古如此模樣走近,心中一驚,正要攔他,卻見他手中人頭形狀,不由驚喚道:“這是蒲哥!” 蕭忽古一怔,問道:“你認得此人?” “他也是護衛,最近方調進來的。” “原來如此。”蕭忽古點點頭,冷冷道:“他在金帳後覷視,我到阿薩、剌葛帳中討酒喝,正好看見,追他不住,被我擲刀砍了。” 蕭十三愕然道:“他怎會做出如此行徑?” 蕭忽古雙目瞪圓,勃然作色,厲聲道:“怎麼?你以為我撒謊?” 蕭十三知道蕭忽古勇猛過人,怒則殺人,心中先怯了,哪敢再和他爭辯,連忙放下臉來,笑道:“誰不知阿斯憐是我們契丹人中的英雄?小弟絕無此意,絕無此意。”阿斯憐是蕭忽古的契丹字。 蕭忽古臉色稍霽,將刀和頭顱遞給阿薩,進帳禀報。

耶律洪基正在喝得開心,見蕭忽古滿身是血走了進來,心中一驚,以為哪裡造反了,頓時連酒也醒了幾分,坐穩身子,厲聲問道:“阿斯憐,怎麼回事?”蕭忽古躬身禀道:“護衛蒲哥覷探金帳,意圖不軌,被臣給殺了。” 耶律洪基聽說不過是一個侍衛不軌,立時放下心來,笑道:“這等小事,殺了便殺了。” “陛下,臣以為但凡謀反行刺,必有同謀……” 耶律洪基擺擺手,不以為然地笑道:“區區一個護衛又怎敢來行刺朕?無非是來刺探點隱秘罷了。殺了便是,不必深究。朝中有多少人想知道朕說了什麼,是怎麼想的?朕可殺不完。”說罷,有意無意望了耶律孝傑、耶律燕哥一眼。 蕭忽古心中一凜,這才意識到,這個皇帝雖然縱情酒色漁獵,不太把百姓朝政當回事,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他不敢再說,連忙答道:“遵旨。”

耶律洪基笑著倒了一杯酒,放到案上,笑道:“阿斯憐,你忠心耿耿,便賜你御酒一杯。這個金樽,也賞了你吧。” “謝陛下。”蕭忽古大步上前,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將金樽揣在懷中,退出帳來。一陣夜風剛好襲過,他竟不禁打了個冷戰。他的父親,本來是太子耶律濬的親外公樞密使蕭惠的舊部,當年遼帝親征元昊,他父親觸犯軍法,是蕭惠念在他是隨自己徵回鶻阿薩蘭的舊部的情分上救下。其後蕭忽古跟隨招討使耶律趙三,因為勇猛過人而名聞三軍,耶律趙三將愛女嫁給他,皇帝又手詔擢為護衛,寵信無比——當時蕭忽古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如此之深地捲入到宮廷的政治鬥爭中。但無論如何,自己的岳父耶律趙三已向皇太子效忠,自己的父親又受蕭惠之恩,兼之自己幾年的護衛生涯中,隨眼可見皇帝的昏庸、太子的賢明——最重要的是,蕭忽古認為,幫助太子,不等於背叛皇帝,而是對皇帝的另一種忠心。因此蕭忽古在岳父的勸說下,很自然地在皇太子與魏王中,選擇了皇太子。 但今天晚上,蕭忽古突然覺得,自己的皇帝,也許並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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