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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節

新宋Ⅱ·權柄1 阿越 9514 2018-03-13
汴京大內。 趙頊受到的壓力越來越大。誠如《汴京新聞》所說,這次的事件,肯定就是有人在陷害石越!但是是誰在陷害石越是一回事,陷害的內容有沒有可能是真的,是另一回事!若石越真的是石敬瑭之後,即便他本人沒有野心,但是這種謠言出來後,若是石越權勢日重,就難免有一天某些貪圖富貴之輩,給石越也來一次黃袍加身!這種謠言只要存在,總會有人想讓它變成真的。但是趙頊也不願意就這樣殺了石越或者不再重用石越,他可不希望遭到後世的譏笑,況且君臣之情,人才難得……都讓趙頊不願意貿然做出任何決定。 這些天他幾乎每日都要召見石越,君臣縱論古今四海,了解石越對一些政務的想法,更讓趙頊越發地珍惜石越這個人才。但是關於遼事,他卻不願意問石越的意見。戰爭是野心家的機會,趙頊不希望石越在這件事上,加重自己的疑惑。

“國家現在的狀況,臣自出知杭州後,感受實深,朝廷養兵百萬,卻常患無兵可用;賦稅多如牛毛,卻常患國用不足;官吏十倍於古,卻常患無官可用;百姓便遇豐年,也往往今日不知明日的死活……” “卿有無良策以救此弊?趁著還來得及,咱們君臣合力,還可以改,可以變……” 趙頊閉著眼睛,回想著和石越的對話,眉頭鎖得更緊了。忽然,聽到內侍的報導:“啟禀官家,韓丞相與三位參政求見。” “宣。”趙頊霍然睜開雙眼。 未多時,韓絳與呂惠卿、馮京、王珪聯袂走了進來,叩拜見禮。 “丞相,有何要緊事要禀奏嗎?”趙頊看著他們的表情,便知道出了大事。 “陛下,這裡有杭州通判彭簡的急奏……”韓絳雙手把一份奏疏托過頭頂,恭恭敬敬地遞上。

趙頊接過內侍遞來的奏摺,奇道:“彭簡?什麼事值得驚動卿等四人一起前來?” 韓絳苦笑道:“這件事,臣等有爭議,故此要請陛下聖裁。” “唔?”趙頊一面打開奏摺,才看了幾眼,臉就沉了下去,奏摺中所敘,正是彈劾石越寫反詞,而且說石越通商高麗、日本國,是欲結外援以自固;訓練水軍,其心更屬難測——字字誅心,直欲置石越於死地。 “臣認為,本朝一向恩遇士大夫,例無以言罪人之事,似彭簡折中所說,一來並無實據,二來多屬附會,實在不足以驚動聖聽,本欲對彭簡嚴加訓斥,但是呂參政卻頗有異議……”韓絳一面說,一面把目光投向呂惠卿。 趙頊“嗯”了一聲,望向呂惠卿。 呂惠卿連忙出列,朗聲道:“陛下,若在平常時候,這等折子上來,的確不必深究。才子詞人,自寫自的興亡之嘆,本也平常……但這個時候,臣雖然相信石越是個忠臣,只是眾口鑠金,臣以為還是應當問明石越,或使御史查明此案,使清濁自分……”

“問明石越?”趙頊意味深長地看了呂惠卿一眼,反問道。 “正是。”呂惠卿一時竟拿不定皇帝打的什麼主意。 趙頊冷笑一聲,把奏章丟到一邊,對韓絳厲聲道:“丞相可去告訴彭簡,人家自寫自己的詞,幹他甚事?石越通商與練水軍,是朕知道的!水軍提轄,是朕親派的!那些捕風捉影的話,不是他彭簡身為朝廷大臣所應當亂說的!” 呂惠卿聽到皇帝聲色俱厲、幾近於訓斥的話,已知皇帝對石越還有保全之意,但是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他怎肯放過,連忙跨出一步,說道:“陛下——” “呂卿還有什麼要說的?懷古之詞,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陛下聖明。但臣也有疑惑的地方——依彭簡所說,這首詞是在石越交好的歌妓楚氏處尋著,而偏偏此詞,坊間流傳的幾種《石學士詞鈔》,皆無收錄;教坊歌女,亦從無傳唱者。若是平常之作,為何又秘而不宣?陛下可以細讀這首詞,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馮京忍不住說道:“一首小詞,未流傳於坊間,也是平常。” “若是我與馮參政的詞,不能流傳,倒並不奇怪,但這是石九變的!” 趙頊細細思量呂惠卿說的話,不由也有幾分疑惑起來。馮京見皇帝猶疑,急道:“陛下,本朝祖宗以來,未嘗以言罪人,況且石越一介書生,若說有反意,他又憑什麼造反?” 呂惠卿看了馮京一眼,徐徐道:“現在不能,不代表將來也不能。臣也以為石越人才難得,因此要盡量保全——但他牽涉這麼多事情,若不辯明,就難以大用,用之也不能服眾!陛下或者就此一切不問,讓他去太學做教授、白水潭做山長,或者給一散官閒置,不使他掌大權;或者就要讓他辯明一切,使清濁分明……” 韓絳本來並沒有想為石越分辯的意願,但他十分惱怒呂惠卿風頭太健,這時候忍不住道:“陛下,臣看彭簡亦不過是在一個歌女家看到這首詞,是不是石越寫的,都還難說——許是彭簡與石越在任上有隙,懷恨構陷,也未嘗沒有可能!若就這樣捕風捉影讓石越自辯,形同污辱,不如先遣人去審那個歌女,看是否真有其事,再問石越不遲!”

趙頊想了一想,點頭道:“丞相說得有理。” 呂惠卿見皇帝認可,不敢繼續爭辯,忙道:“陛下聖明,臣以為可讓彭簡去查明證據,也可穩妥。” 馮京冷笑道:“讓彭簡去查,又如何能公正?不如由兩浙路提點刑獄公事晁端彥去查。” 呂惠卿卻故意遲疑了一下,搖頭道:“臣聽說石越在兩浙路官員中威望甚高……” 王珪見二人爭執,韓絳又朝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終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只得出來折衷道:“陛下,臣以為可著晁端彥將那個歌女提來京師,令韓維審理,再欽點兩個御史去旁聽,如此該迴避的人都迴避了,若有人想污衊石越,石越就在京師,也可以對質……” 趙頊心裡苦笑:“弄清楚了又怎麼樣?若真的是石越所寫,朕還能殺了他?這些東西,又算得了什麼真憑實據?徒亂人意罷了!”但他此時已聽出他幾個宰執之間的爭執,想想這也是折衷之計,也不再多問,點頭道:“就依此言!這件事情,要快點弄清楚。”

杭州錢塘,市舶司。 “你說什麼?”蔡京騰地站起來,犀利的目光逼視著他的家人蔡喜。幾個歌姬被嚇壞了,一下子都停止了彈唱,不知所措地望著蔡京。 蔡喜望了那幾個歌姬一眼,又望瞭望蔡京。 蔡京把袖子一揮,對那些歌姬喝道:“都退下去吧。” 蔡喜望著那些歌姬都退了下去,這才低聲說道:“大人,斷不會錯的,小人在迎春樓與彭簡家的兩個家人喝酒,聽他們說的……” “彭簡敢派人監視石大人家眷?!”蔡京站起身來,背著手思忖。 “不止是石大人家眷,還有楊家院的,一個叫楚什麼的女子。” “楚?……楚雲兒?”蔡京突然想起楚雲兒的名字,追問道。 蔡喜忙不迭地點點頭,“正是,正是楚雲兒。” “姓彭的想幹什麼?”蔡京憑直覺就知道彭簡敢這樣做,一定有大問題。

蔡喜卻以為蔡京在問他,小心答道:“依小人之見,一定是不利於石大人!” “難道朝中有什麼不對?”蔡京心道,但他馬上就打定了主意: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當五鼎烹。他被石越舉薦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石黨了!這時再猶疑,也來不及了。他走到蔡喜跟前,壓低了嗓子,沉聲說道:“我親自去石府和陳先生商議,你立即安排心腹差人,多帶人手,趕去楊家院,說楚雲兒涉及市舶司一樁走私案,將那個地方看管起來,把彭簡的人全部趕走。我見過陳先生,再去那裡計議。” “是,小的立即去辦。”蔡喜連忙答應。 蔡京點點頭,寒聲道:“你知道我的規矩,不要怕什麼,把彭簡的人全部趕走,不許他們帶走楊家院的任何東西,有什麼事情,我來擔著!”

“大人放心,小人是辦慣事的人,豈能不知道輕重?”蔡喜答應著,作了個揖,便匆匆退了出去。 蔡京目送著他離開背影,忍不住冷笑道:“彭簡這個蠢貨!既然要對石大人不利,卻又如此束手束腳、瞻前顧後,不管你有什麼打算,蔡某也能讓人證物證,一齊消失!”一面高聲喝道:“備馬,去石大人府!” 蔡京剛剛在石府前下了馬,未及讓差役通傳,忽然聽到北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轉瞬的工夫,一白兩黑三騎呼嘯而至,“籲——”的一聲,勒馬停在石府大門前十步左右的地方。馬上的三個騎客熟練地翻身下馬,箭步直奔石府大門而來。 “侍劍?”蔡京望著為首的那個少年,不禁失聲喚道——這時候遇上石越的心腹書僮,真的是又驚又喜了。

侍劍聽到有人叫他,向這邊轉過臉來,見是蔡京,急忙走了近來,笑著行了一禮:“蔡大人。” 蔡京卻不敢受他的禮,不待他拜下,便已經扶起,問道:“你怎麼回來了?不是隨學士去京師了嗎?” 侍劍笑道:“我是特意回來報平安的。”一面高聲向另外兩個家人說道:“你們先進去,告訴夫人和陳先生,我回來了。等會兒就去參見。” 這會兒工夫,蔡京的心思已轉了幾轉——石越特意讓親信的書僮回來報平安,可見京師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平安的事情!否則的話,石府多的是人差遣,怎麼可能讓侍劍受這來回奔波之苦? 他看了一下四下無人,不由低聲問道:“京師裡一定發生大事了,是不是?” 侍劍淡淡一笑,道:“蔡大人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事。若有大事,我還報什麼平安?”

蔡京見他如此神態,不由也放了幾分心,他知道侍劍做事老成,多問無益,便不再追問,轉過話題,說道:“沒什麼事便好。杭州卻是出了幾件怪事,我來此,正是要找陳先生商議。” 侍劍眉毛一挑,道:“怪事?” 蔡京點點頭,卻不再多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先進府再說吧。” “也好,我去叫了陳先生,到他的書房說話。那裡很幽靜。”侍劍聽蔡京的語氣,知道必是有密事相商。 石越入京後,杭州石府的事務,一向便由陳良負責打理。這時候見侍劍與蔡京竟聯袂而來,陳良心中便已有了不祥的預感。待聽蔡京說完蔡喜報告的事情,侍劍畢竟年歲還小,對於事情所見未深;而陳良又不太懂得權謀機變。二人聽說彭簡如此大膽,竟是一時都呆住了。 蔡京一向自視甚高,對二人如此反應,倒也不以為怪,他只望著侍劍,再次追問道:“侍劍,你在京師,果真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侍劍這時知道已不能隱瞞,思忖一會兒,方道:“京師的確有謠言,但是皇上極信任我家公子,幾乎每日都會特意召見,這樣的恩寵,天下少有。”說著,便把京師發生的事,簡略地說了一下,不過他出發時,彭簡的奏摺還沒到汴京,他也不知道更多。 蔡京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道:“依在下之見,必然是彭簡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在搞什麼古怪,而這個古怪,又必然與楚姑娘有關……” “可是他又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呢?”陳良疑惑地問道。 蔡京微微一笑,道:“他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我們在這裡想是想不出來的。但不管他玩什麼花樣,我們都要搶得先手。彭簡心懷忌憚,所以不敢亂來,這就給了我們機會——我已經囑人,說楚姑娘涉及市舶司一樁走私蔗糖案,去楊家院將彭簡的人趕走,把楊家院控制起來。等一會兒,我再自己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從楚姑娘口中,探聽出點什麼來。” 侍劍與陳良見蔡京如此膽大妄為,又是吃了一驚,但此時他們卻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得依他行事。侍劍知道石越與楚雲兒交情非同尋常,生怕蔡京亂來,想了一想,說道:“蔡大人,楚姑娘與我家公子交情非同尋常,大人去若是探不出什麼話來,便讓小的去一次,或者更容易讓楚姑娘相信些。” 蔡京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雖不以為然,卻亦笑道:“如此甚好。” “那——這些在本府周圍的人,又要如何處置才好?”陳良問道。 “很簡單。”蔡京望了屋外一眼,冷笑道:“膽敢監視朝廷重臣,他們是御史台還是皇城司?統統抓起來,嚴刑拷問,拿到證據,憑此一條,日後便能讓彭簡吃不了兜著走。” 陳良與侍劍聽到他的話,都不禁心中一寒,蔡京卻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杭州的情況,要修書急送京師,報與石大人知道。我們三個,都在石大人的船上,有些事情,石大人不方便做的,我們要替他做了,似彭簡這樣的蠢貨,本來就不配做石大人的對手……” 侍劍低著頭,想了半晌,抬頭望了陳良一眼,咬咬牙,道:“陳先生,這件事情,就照蔡大人的主意辦了,我看這樣處置,再差也不可能給公子惹麻煩的。” 陳良沉默良久,終於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兩件事情,的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蔡京見二人答應得勉強,不由暗暗冷笑,心里便有幾分看不起陳良,當下略帶嘲諷地說道:“若是陳先生覺得下不了手,其實倒有更好的辦法,陳先生只需將這些人抓起來,送給晁美叔,然後自己親自去看晁美叔審案——自然有人替我們用大刑的!到時候,還有一個人證在那裡,看彭簡如何脫身!” 侍劍卻沒有聽出來蔡京嘲諷的語氣,拍手笑道:“這個計策好!既然說定,我們就分頭行事,先辛苦蔡大人去一次楊家院;陳先生去安排官兵抓人;小的還得先去見夫人,想來夫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侍劍剛出了西花園,就被一個丫頭一把拉住,嗔怪道:“侍劍,你跑哪去了?讓我好找,夫人等你好久了。” 侍劍連忙賠禮,笑道:“姐姐容我去換件衣服。” “哪還顧得了這麼多呀?先去見夫人吧。”丫頭也不容分說,拉著他便入內院走去。 侍劍心裡暗暗苦笑,不管他在外面怎麼樣,到了屋裡,卻始終是個書僮——被丫頭連拉帶扯,到了後園,也來不及整整衣冠,就听那個丫頭高聲叫道:“夫人,侍劍來了。” “讓他進來吧。”卻是梓兒的聲音。 侍劍連忙隨便拍了一下衣服,快步走進後堂,見梓兒坐在廳中右側上首的椅子上,手裡拿著針線和一隻未繡好的香囊,卻是一直沒有下針。侍劍叩了個頭,道:“給夫人請安。” “嗯,你起來吧,一路辛苦了。”梓兒柔聲道。 “謝夫人。”侍劍站起來,拆開隨身帶著的包裹,取出兩封信來,遞給梓兒身邊的丫頭,笑道:“公子讓小人回來,給夫人報個平安,京師一切安好,請夫人毋念。這裡有公子和舅爺的家信,另外老夫人給夫人帶了一些東西,不知道已經送進內堂沒有?” 梓兒從丫頭手中接過信來,笑道:“已經送進來了,我讓他們兩個去休息了,你再辛苦一會兒,我還有話問你。給侍劍看個座。”她後一句,卻是對丫環說的。 “不敢,夫人吩咐便是,小人站著侍候就行了。” 梓兒一顆心思早已飛到石越身上去了,哪裡還聽得見他在說什麼?先拆開石越的家書,默默反复讀了幾遍,石越卻是盡撿好的說,無非是一切平安,好得不能再好,讓梓兒在杭州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掛念之意,除此之外,便是些夫妻之間的相思情話。梓兒讀完之後,張嘴欲問侍劍,想想不妥,將石越的書信珍重折好,交給丫頭,又拆開桑充國的家書,細細讀來: “……近日朝野間雖有不利於子明之謠言,但以愚兄之見,則子明聖眷未衰,不足掛心。且奸人陷害之意甚明,皇上聖明,當不會為宵小所欺,賢妹大可放心。開封府已經通緝奸人,愚兄與《汴京新聞》亦全力為子明辯污,便是《西京》報,亦難得深明大義。愚兄相信不久一切將水落石出,子明必受大用,賢妹在杭,須得保重身體,勿為流言所擾……” ——桑充國根本不及石越十分之一了解他妹子,雖然他信中是關切之意,卻全然沒有想到,梓兒遠在杭州,高門大院,雖然自有丫環婆子多嘴,可也不可能這麼快聽得見什麼流言。反倒是他這封家書,讓梓兒的心一下子就懸起來了。 “侍劍,公子在京師,究竟怎麼樣?”梓兒一面把桑充國的信收起來,一面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侍劍瞅見梓兒讀信的神色,心裡早已惴惴不安,這時也只得硬著頭皮道:“一切都好。” “你是大哥用慣了的人,若是一切都好,為何讓你千里迢迢跑回來?”梓兒一下子就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她心裡一急,張口便把“大哥”給叫出來了,臉上不由一紅。 侍劍賠著笑回道:“夫人想想,若是有什麼事,公子怎麼會讓小人回來呢?那邊不更需要人嗎?讓小人回來,是公子顧念夫人之意。” “那京師朝野的謠言,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侍劍知道瞞不過了,他立時想到必是桑充國在信裡說了什麼,心裡一面暗暗怨怪桑充國,一面避重就輕地說道:“那是小事,公子說怕夫人擔心……夫人盡可放心,小人回來之前,皇上幾乎一日一見,君臣之間相談甚歡,絕不會有什麼事的。”一面又略說起揭貼的事情,梓兒聽得膽戰心驚,直到知道皇帝並沒有降罪之意,這才稍稍放心,但心裡卻忍不住感到一陣難受。她知道石越關心自己,不願意讓自己擔心,所以瞞著自己,那不過是一種體惜之意;但是她終究是不能為他分憂,不免自覺得自己竟是多餘,甚至是石越的累贅。心思百轉,不免平添自怨自艾之意。 梓兒性子溫柔,遇上不開心的事情,也斷不肯遷怒別人,卻又沒什麼閨中密友,無人傾訴,又要顧著在眾人面前不要失態,眼淚湧上眶來,也只得生生忍住,低聲對侍劍道:“你休息幾天,還是辛苦一下,趕回京師。京師氣候比南方要冷,我縫了件貂袍,你替我帶過去。替我告訴公子,我只要他平平安安便好。” 侍劍連連點頭答應,欲要寬慰她幾句,卻有身份之隔,正要告退,一個女子掀開珠簾,闖了進來,看見侍劍,劈頭就問:“侍劍,你回來了?” 侍劍抬頭見是阿旺,忙笑著答應,一面打著招呼。 阿旺走到梓兒身邊,將手裡一堆東西交給一個丫頭,笑道:“夫人,這是給您買的顏料與筆、紙,還有琴弦。” 侍劍吐吐舌頭,笑道:“這些東西還要你親自去買?”大戶人家,丫頭侍女亦有大小之別。 “別人買的不合適。”阿旺卻是轉過頭,向侍劍問道:“剛剛進府的時候,看到府中的官兵在外面抓人,聽說竟是膽敢覷視咱們府上的,不料天下竟有這麼傻的賊——太歲頭上動土!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侍劍不由暗暗叫苦,支支吾吾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梓兒見他這神態,一顆心又提了上去,問道:“侍劍,你老實告訴我吧。” 侍劍見梓兒問得雖然溫柔,但是神色卻甚是堅定,他知道這個夫人頗有點外柔內剛,不能相瞞,只好說道:“夫人,這件事情……”說著往左右看了一眼。 梓兒見他如此,心中更是擔心,往左右看了一眼,對丫環婆子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阿旺,你去外面看著點。” 待眾人一一退下,侍劍這才把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又叮囑道:“這件事本不當告訴夫人,但小的又怕夫人擔心,想得太多。只是此事,便是再親密的丫環婆子,親戚朋友,都不可以說的,否則公子就麻煩了。” 梓兒這時卻早已聽呆了——她還是第一次知道有楚雲兒這個人的存在! “我理會得。”梓兒勉強一笑,說道:“你說那個楚雲兒姑娘,現在在杭州?” “是啊,在杭州楊家院,我們也不知道彭簡要搞什麼鬼。” 梓兒想了一想,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想去見見她。” “夫人!”侍劍吃了一驚,他哪裡能明白女人的心事。 梓兒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依你所講,以前大哥煩惱的時候,也常去她那裡,我猜大哥沒有娶她,也不過是因為身份地位不相配,既是她能明白大哥的心思,替大哥寬心解悶,我又有什麼捨不得把她收進府中呢?”梓兒說到此處,心中一痛,臉上卻依然裝出極其勉強的笑容。 “這,這……小的以為公子絕對沒有這種意思才對。”侍劍碰上這種事情,不由有點語無倫次了。 梓兒強笑著看了他一眼,把頭轉過一邊,道:“你說我是那種只會妒嫉,不識大體的女子嗎?” 侍劍慌得連連擺手,“不、不是,夫人溫柔賢淑,上上下下無不知道的。” “那就行了。我幫不上大哥什麼忙,反累得讓他替我操心……”梓兒說到此處,神情黯然,轉又強笑道:“你不知道,但凡一個女子,只是惟願她喜歡的人好的。我去見見她,有些事情你們男人說不通,也許我就能說通了。” 侍劍知道梓兒真要主意拿定,再也阻擋不住,只好說道:“那夫人容我去安排一下。這件事,要隱秘一點好,也不能帶太多的人,到時候,只說去拜佛。” “你去安排吧。”梓兒微微點頭,柔聲答道。侍劍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那些丫環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她都沒有註意。她坐在那兒,望著繡包上的鴛鴦發著呆。憑著直覺,梓儿知道石越遇上了大麻煩,她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豈能看不透事情?只是一直被幸福地呵護著,沒什麼太多的世事經驗罷了。她擔心著石越的安危,責怪自己不能夠為他分憂——特別是當她想起那個叫楚雲兒的女子之時,心中更是一陣陣的刺痛。沒有人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但是如果自己的丈夫,真正喜歡的,竟是那個叫楚雲兒的女子呢?一直以來,石越有什麼煩惱,從來不會向自己傾訴,自己只是如一個小妹妹一樣被呵護,連稱呼也是“大哥”、“妹子”…… 如果真是那樣,也許自己能做的,是悄悄地躲在一邊吧?梓兒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楊家院。 蔡京趕到之時,楊家院以外三里的地方,都已在市舶司的控制之下。 蔡喜給他牽了馬,笑道:“彭簡的人都是飯桶,一直在旁邊轉悠,根本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現,一來就被我趕跑了。” 蔡京冷笑道:“人家沒犯什麼事,他就敢光明正大地圍村?不怕官逼民反?楚雲兒呢?怎麼樣?” “小人沒敢驚動。” “你引我去見見她,我們終不能一直圍著這個地方,久了必生事端。”蔡京一面走,一面說道。 楚雲兒早就意識到不對。 自從彭簡來過之後,十幾個陌生人便在楊家院附近鬼鬼祟祟地出沒——杭州現在雖然也是人來人往、商賈雲集的地方,但在楊家院這樣的鄉下,若有陌生人出現而不立時被鄉民們知道,那才真是奇怪之極的事情。到了今天,事情更是越發的鬧大了,杭州市舶司的差役,也不說緣由,如狼似虎地把楊家院圍住,說是要辦什麼案子——她卻不知道那些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也被這些差役給趕走了。整個楊家院的百姓,都惴惴不安,奇怪的是,那些差役卻並沒有入院子裡騷擾。 “姑娘,有個官兒在外面求見,自稱是提舉杭州市舶司公事蔡京。”阿沅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 楚雲兒望了阿沅一眼,見她臉上有擔憂之色,她輕輕拍了拍阿沅的小臉,微微笑道:“別擔心,他們不敢亂來的。去請他進來吧。”她言語之間,竟隱隱有一種傲然之氣,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個女子以前竟是一個歌妓。 阿沅強壓住心中的憂慮,笑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不知為什麼,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去吧。我在大廳裡等他。”說罷,楚雲兒隨手往肩上搭了一件披風,往客廳走去。 沒多久,便見阿沅領著一個俊雅的年輕官員走進客廳,楚雲兒早早站起身來,斂身說道:“奴家不便遠迎,還請蔡大人恕罪。” 蔡京抱拳還了一禮,淡淡地說道:“是蔡某打擾。” 二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分賓主坐下,蔡京卻不說話,只是靜靜打量廳中陳設。卻見客廳佈置,雖然精雅別緻,卻也沒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 楚雲兒對石越這兩年在杭州的事情,了若指掌,自然聽說過蔡京是石越跟前的紅人,只是她見慣了各色各樣的人,卻絕不會對人輕易相信。見蔡京如此,便試探著問道:“不知蔡大人枉駕前來,所為何事?奴家聽說,市舶司的官差,已將敝府團團圍住,卻不知又是為了哪樁?” 蔡京見她語氣溫柔,詞鋒卻是犀利,不由一笑,道:“蔡某前來,便是為了解釋這件事情。” “解釋?不敢當。”楚雲兒的話中,已略帶諷刺之意。 蔡京是何等聰明之人,哪裡聽不出她話中之意?這時卻只裝做聽不懂,他不敢貿然相信楚雲兒,也不肯以實言相告,抱拳笑道:“有人舉報說,楊家院涉嫌走私蔗糖……” 楚雲兒不由一怔,再也想不到竟有這個罪名,不由反問道:“走私蔗糖?” “正是。” 阿沅見蔡京說得鄭重,不由在一邊冷笑道:“蔡大人,可有證據?” 蔡京也不看阿沅,只盯著楚雲兒,淡淡笑道:“下官正是來取證了。” “那大人是取到了,還是沒有取到?”楚雲兒向阿沅使了個眼色,制止她再說話,淡淡問道。 “差人還在外面做事。”蔡京隨口答道,頓了一頓,突然笑道:“我特意來此,其實是想問問楚姑娘,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楚雲兒奇道:“蔡大人,賤妾還以為他們也是市舶司的呢。” 蔡京眉頭微皺,追問道:“楚姑娘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那彭簡彭大人,楚姑娘你總知道吧?”言色之中,蔡京對楚雲兒已有疑忌之意。 楚雲兒微微點頭:“他前一陣子來過一次。” “敢問楚姑娘,他來此與你說了什麼?”蔡京緊緊盯著楚雲兒,追問道。 楚雲兒不由微覺慍惱,那天彭簡和她說的話,她怎麼可能向蔡京轉敘? “蔡大人,這些與走私案有關嗎?” “有沒有關係,要說了才知道。而且這件事多半與另一個人有關。” “與誰有關?”楚雲兒冷笑道。 “楚姑娘冰雪聰明,心裡自然明白。心照不宣吧。” 楚雲兒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蔡大人,民女沒有做過作姦犯科之事,要如何處置,悉聽蔡大人之便。若想問彭大人的話,何不自己去找彭大人?” 蔡京見她發作,也不生氣,只站起身來,抱拳說道:“楚姑娘實在不肯說,也罷了,想來我自有辦法知道……下官告辭,這幾天便請姑娘留在府中,不要到處亂跑,以免下人不識,多有得罪。”說罷竟是揚長而去。 楚雲兒哪裡知道,蔡京在這一瞬間便已定了一個釜底抽薪之計:若是萬一不行,便要將她構以重罪,用刑傷於大堂,再讓她死在獄中,報一個染病而死,也是事屬平常。然後將她家產充沒,讓彭簡無論玩什麼花樣,都死無對證! 一個歌女的生命,在蔡京眼裡,根本不值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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