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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二、水淹鄢城沉屍十萬,太后入楚屈原投江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5105 2018-03-13
公元前279年夏末,白起領了十萬人馬,浩浩蕩盪地出藍田,過武關,後面跟隨著秦宣太后和秦昭襄王,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 這一路,羋氏的心情頗有些激動,甚至是有些複雜。楚國畢竟是她的母國,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如今可以再到楚國,去看一看那裡熟悉的風景,聞一聞那塊土地難忘的味道,所謂近鄉情更怯,這麼多年來從沒踏上過故土,心情激動是難免的。可再一想,此一去秦國要直擊楚國國都,無疑是黑虎掏心,大有一舉滅楚之勢,念及母國要毀於自己手裡,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 嬴稷騎著馬隨在羋氏的馬車左右,見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已猜到了幾分,笑道:“母親,你抬起頭來,看看這大好河山,它們都是秦國的,將來我們還要一統天下,讓整個天下的河山都納入秦國的版圖。你想連天下都是我們的,何來秦國楚國之分?”

羋氏抬起頭望向左右的青山,以及不遠處的漢水,此時正值夏末秋初,天氣雖說已微有些秋意,但草木卻依然茂盛,再者這一帶的山林在漢水的滋養之下,鬱鬱蔥蔥,山巒疊翠,景色如畫。羋氏微微吸了口氣,空氣之中似乎也帶著水汽,清澈心肺,心中濁氣盡去,不由笑道:“稷兒所言極是,母親是老了,難免想得多些。” 前面大軍至漢水時,白起命人來報,說大軍過漢水後,叫太后和王上姑且留在漢水岸邊,好生將息,待他攻下楚都後,再回頭來接駕。羋氏不解地問道:“這卻是為何,莫非大良造心中沒把握攻克楚都,因而怕連累我等嗎?”來禀報的士卒道不知,大良造並沒說因由。 對白起如此安排,嬴稷也覺奇怪,遂差人去問。不多時,卻見白起親自騎馬而來,下了馬後,在太后和嬴稷面前行了個禮,然後說道:“王上容禀,臣非是沒有把握攻下郢都,臣是要誓死拿下郢都,故在大軍過了漢水之後,想斷了橋燒了船,絕了後路,置之死地而後生,只留下兩條船於岸邊,以供臣攻下郢都後,供太后和王上過河。”

羋氏一聽,臉色一變,說道:“欲絕敵路,先斷己路,背水一戰,有利有弊,可如此做法,僅是為滿足我私心,卻是有些不值。” 白起拱手道:“恕臣直言,臣如此做法,並非純粹是為了太后的思鄉之情。楚國富饒,乃因其居於長江以南的大好河山,若是秦國的國土能延伸到長江以南,以及洞庭湖周圍的富庶之地,秦之國力勢必大增,屆時天下諸國便沒有哪國是秦國的敵手了。” 羋氏微哂道:“大良造深謀遠慮,卻是比我想得還深遠些。” 嬴稷知道白起的行事風格,他行軍打仗基本可以用兩個字概括,一個是絕,一個是狠,既然他已決定自斷後路,置之死地而後生,便也沒說什麼,只道:“此戰你是主帥,我不干涉作戰,免得擾亂了你的方略。” 白起謝過太后和嬴稷,又馳馬到漢水邊上,令大軍渡水。半日後,十萬大軍過了漢水,後面的將士取出大刀,把架於漢水兩岸的木橋砍斷,只見橋墩一斷,整座橋嘩啦啦一聲裂響,轟然墜入水里,被浪頭一卷,很快便沒了影子。隨即又有士卒往船隻上扔火把,那些渡船都被連成了一片,很快就燒了起來,濃煙陣陣,火勢沖天,把水面都映紅了。

秦軍將士站在岸邊,火光在他們的臉上映照著,將他們的臉映射為古銅色,莊嚴而肅穆。此時此刻,大家心裡都清楚,後路斷了,不可能撤回去,他們只能前進,最終擺在前面的只有兩條路,要么勝利,要么戰死。 此時,陡聽得白起一聲大喝:“你等可有信心攻下郢都?” 白起的話剛落,三軍將士便響起一聲山呼:“攻克郢都,壯我大秦!” 對岸的羋氏見此場景,也不由得激動起來,“大良造好氣勢啊!我軍有此氣勢,何愁此戰不勝。” 白起這種自絕後路、曠古未有之作戰方法,非但是羋氏震驚,楚國的將士更加震驚,不勝則死這種充滿野性的狼之行為,在心理上大大地威脅到了楚軍。因此當司馬錯領著三萬人馬抵達鄧城(今湖北襄樊以北一帶)時,幾乎所有的楚軍都對這支虎狼之師充滿了畏懼,當戰鼓擂起,秦軍山呼海嘯般地往上沖殺時,楚軍的心理防線實際上已然崩潰,喪失了戰鬥力,一經接觸,全盤崩亂,只半天時間,司馬錯就佔領了鄧城。楚軍殘部退守鄢城。

按照白起的作戰部署,渡過漢水後,率先拿下鄧城,然後沿著漢水一路向南,經鄢城後,最終攻克郢都。楚軍首戰便落荒而逃,這種恐慌的心理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地在楚軍之中傳染,白起所率大軍,一路勢如破竹,不出幾天,連克十幾座城池,兵鋒直指鄢城。 鄢城的戰略位置,如同是楚國的大門,此門一破,後邊就是楚國國都,再無甚屏障,故鄢都向來便是楚國的軍事重鎮。此時此刻,楚國人也意識到,真正決定國運的時刻到了,鄢城一戰,事關楚國興亡,不能再退了。面對來勢洶洶的秦軍,鄢城的老百姓也紛紛行動起來,要為楚國的命運作最後一搏。 所謂眾志成城,全民皆兵,便是鄢城此時最好的寫照,在軍民齊心協力、拼死抵擋之下,秦軍連打三天,居然沒打進去,鄢城依然巋然不動。

司馬錯是戰場老將,他知道鄢城是通往楚國國都的最後一道城門,楚國上下都拼死守護,硬衝是沖不進去的,便向白起建議,須想其他攻城之策,如此硬攻必然吃虧。 白起也很是著急,要知秦軍是長途奔襲在異國作戰,在鄢城耗下去的話,時間一長,糧草是個問題不說,久攻不下還會影響士氣,倘若楚國軍民的愛國熱情高過了秦軍的士氣,屆時楚軍反撲,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白起看了司馬錯一眼,突然嘴角一彎,不知是笑還是抽搐,“有沒有想過我軍被拖入打持久戰的後果?” 司馬錯一頭皓發如雪,臉色紅潤,眼睛炯炯有神,歲月雖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卻似乎叫他變得越發的威武了。聽了白起之言,司馬錯抬手拂了拂頜下灰白的鬍鬚,冷笑道:“豈能沒想過。”

白起訝然道:“既然想過,過漢水後,為何不阻止我切斷後路?” “怎麼,你後悔了?”司馬錯眼裡精光一閃,似笑非笑地看著白起問。 白起冷冷地道:“白起做事,從不後悔。我是怕你會怨恨我,更怕影響將士們的士氣。” “要想不讓他人怨恨,不影響將士們的士氣,要想讓他人陪你一起玩命,須盡快拿出攻克鄢城的策略來。”司馬錯沉聲道:“不然莫說是影響士氣,我們都會死在楚國。” 白起沒有做聲,回身走出了營帳。外面暮色初降,西邊殘陽如血,風吹來,帶來一抹初秋的寒意。白起迎著風望向前方的鄢城,他並不是魯莽之徒,鄢城之堅固,楚人之死戰,他都曾想到過,然也正因為如此,才自絕了後路,在捨命相拼的楚人面前,如果秦軍不抱著不勝便死的決心,是無法在楚人的拼命頑抗下攻入郢都的,那裡是人家國都所在,國命所在,不存必死之心豈能輕易攻得進去?

如今戰事陷入了僵局,從正面衝擊,顯然是無法破城的,在這種絕境中,白起的思維反而活躍了起來。在他的軍事生涯中,幾乎打的都是艱難之戰,伊闕一戰,在兵力少於敵軍數倍的情況下,照樣全殲韓魏聯軍二十四萬,所憑藉的便是山川形勝。在白起的眼裡看來,山川形勝是上蒼所賜的最佳陣形,往往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時候,白起把目光投向了西山。此山沿漢水一路綿延而去,北抵鄧城,南臨鄢城,巍然而立,氣象萬千。白起突然眼前一亮,此山是鄢城之屏障,將鄢城圍在山體之下,任何屏障都是有利有弊,他決定去西山走一趟。當下叫上了司馬錯,二人兩騎上了山。 此情形與被困伊闕的情況差不多,那時白起也是帶了向壽上了趟山,立於山頂,指點江山,定了勝局。是時,司馬錯也是不明其用意,及至山下,兩人下了馬,司馬錯忍不住問道:“你帶我來此做甚?”

白起卻是一臉的興奮,冷峻的臉微現激動,“你且隨我來。”兩人快步上了山,到了半山腰時,白起停了腳步,望著西南方向,兩眼發光。 司馬錯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條大河自北向南而來,宛若一條白色的自天而降的銀龍,蜿蜒繞過重重青山,奔騰著向著長江流去。司馬錯也是一代名將,見到白起的神情時,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同時也讓司馬錯看到了勝利的希望,臉上不由得露出紅光,在皓發白須的襯托下越發顯得健朗。 白起看了會兒,只說一句“讓將士們來挖渠!”便急步下了山。 自那一日起,秦軍便停止了攻城,在鄢城的不遠處安安心心紮下營來,每一日按時吃飯,按時休息,再無戰鬥的動靜。有時候看著秦國軍營裡炊煙裊裊的情景,楚軍都是面面相覷,均想如狼似虎的秦軍怎麼突然間沒了動靜?

殊不知,一場楚國歷史最大的災難正在朝他們逼近。 白起和司馬錯每日親率一千餘人,去鄢城西面的山上挖渠,這一千多人分作兩批,日夜輪流著挖,依藉著山勢,挖了一條七十餘公里的長渠。水渠修成後,白起又在上流築了個堤壩蓄水。 秦軍這個巨大的工程終於落成了,楚國也將面臨一場史無前例的噩夢。 那一日早上,空氣中還飄著薄霧,裊裊婷婷地縈繞在青山和廣闊的田原之間。遠處不時傳來雞鳴犬吠之聲,東方隱隱透著抹紅霞,旭日即將噴薄而出,這本該是個美好的早晨,卻在這時,一陣轟隆隆之聲隱隱傳來,若奔雷一般由遠而近。 鄢城的將士起先以為是天際的雷聲,可轉念一想東方飄著紅霞,何來雷聲?循聲往西邊一望,不由得面色煞白。只見一道白練奔騰著朝鄢城襲來,只轉眼之間,便到了眼前,若天上降下來的滾滾巨浪,隨著一聲巨響,灌入鄢城之內!

楚軍大嘩,丟盔卸可,往城裡跑去。可那水渠是白起沒日沒夜地挖了兩三個月時間修築的,他這人行事要么不做,做了必做絕,在修此渠時,他就算計著要把鄢城變作一座水城,那洪水來勢何等之迅猛,饒是城內軍民哭天搶地四處躲藏,卻也沒能躲得過洪水的侵襲,不消幾個時辰,水面上便飄起了許多屍體。半日之後,鄢城內的所有楚軍和百姓,盡數死於洪水之中,無一生還,幾十萬俱屍體漂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不計其數,好好的一座城池渾然若羅剎地獄! 然而,這樣的殘景在白起的眼裡,還不是最狠的,打下了鄢城之後,白起率軍一鼓作氣,又控制住了西陵(今湖北宜昌北邊一帶),目的在於扼守長江,截斷楚國國都與巫郡(今四川巫山以北一帶)之間的聯繫,隨後沿江東下,攻占夷陵(今湖北宜昌),在此地他做了一件比水淹鄢城更絕的事。 夷陵是楚國王室的宗廟陵墓所在,從古至今,在所有人的心裡,宗廟是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方,這倒並非是它對一個國家有多麼的重要,而是一種信仰,以及對祖宗的尊敬,宗廟在,根便在,心裡才會踏實。白起大軍進入夷陵之後,卻把楚國王室的宗廟陵墓一把火燒了。 這火在楚國人的眼裡,並非是一把普通的火,隨著那些宗廟在大火中化作灰燼,同時把楚人心裡的信心、信仰統統燒掉了,在強大的肆無忌憚的秦軍面前,他們再無奮起反抗的勇氣,當白起率著大軍,兵臨楚都城下時,這座莊嚴的楚國國都幾乎無人守衛,楚頃襄王也往東北方向潰逃,最後落腳於陳(今河南省淮陽),建都於此,苟延殘喘。 公元前278年,羋氏被接入了郢都。 她曾是這裡一個並不起眼的姑娘,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她有可能將老死在此地。可如今,楚國的國都卻成了她的國土,百姓成了她的臣民! 羋氏憑著記憶,來到昔日楚國令尹昭陽的府邸,站在這座莊嚴高大的莊院之前,不由得感慨萬千,白雲蒼狗,人生如戲,誰能想到昔日的那位口無遮攔的姑娘,會成為秦國的太后,又有誰能想得到,昔日強大的楚國之都,會變成秦國的土地! 羋氏激動地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著令尹府,對嬴稷道:“這里便是當年昭陽的府上,那一年魏冉殺了他的內侄,母親拼了命救他出來,卻在這門口,遇上了張儀。” 嬴稷微微笑著,陪同著羋氏回憶往事。羋氏喟然道:“那時的楚國還很強大,秦國尚不敢與之正面為敵,所以才有了張儀出使楚國之行,百般巧合之下,才成就了你我母子今日之結果。” 羋氏感慨一番後,又使人驅車去了郢都郊外的雲夢澤。 當抵達雲夢澤外圍的時候,羋氏叫停了馬車,令一干人等都不得進去,只讓嬴稷一人陪她入內,彷彿那裡面藏了她的一個夢,若人去得多了,會把夢給驚醒。 雲夢澤沒有變,依然是漫山遍野的茶樹,像一道道綠色的梯子,隨著山勢一層一層地往上延伸。只是物是人非,昔日的那些人散的散,死的死,如今住在這裡的人,羋氏竟是一個也不認識了。 羋氏走到茶山的下面,在一處茶樹旁邊,微微彎下腰,去吻那茶樹,閉著眼睛,細細地吻著,當那股熟悉的清香吸入鼻端時,她不由得露出了快樂的微笑。然後讓嬴稷扶她席地坐下,把拐杖放在身側,伸手去抓了一把潮濕的泥土,放在鼻端聞著,那神情彷如手裡捧著的是一枚心儀的點心,令其為之沉醉。聞著聞著,羋氏突然落下淚來,輕輕地啜泣起來。 嬴稷一怔,問道:“母親,怎麼了?” 羋氏含著淚看向嬴稷,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地道:“稷兒,你可知道母親有多少年沒來到這裡,有多少年沒聞到過故鄉的味道了嗎?四十七年了,整整四十七年,人生有幾個四十七年?今生還能來此一行,此生無憾矣!” 看著母親激動的樣子,嬴稷覺得,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一場戰役,換來一生無憾,值了。 可幾家歡喜幾家愁,且不說鄢郢一戰,平白多了幾十萬亡靈,在遙遠的沅湘之地,還有一個人聽聞故國淪陷,痛不欲生,懷著錐心之痛,用血淚寫下了《哀郢》,他的名字叫屈原。他含淚朝著郢都的方向,拜了數拜,而後在身體上綁了塊石頭,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投下汨羅江,以這樣一種極端而又壯烈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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