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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羋氏朝堂論政,甘土鬧市闖禍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13764 2018-03-13
從甘泉宮回來後,羋氏彷彿變了一個人,不怎麼說話,也不再愛笑了,整日里鬱鬱寡歡,有時盯著一處地方發呆,一盯便是半天。嬴稷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卻是不知如何開解,便只能通過魏醜夫,打探一些情況。 據魏醜夫說,羋氏白天發呆,晚上卻是整晚做噩夢,睡覺時要把整個屋子的燈火都點亮了,才敢合上眼睛。 嬴稷聽在耳裡,急在心裡,這一日恰逢斥候來報,齊國再次舉兵伐宋,燕昭王派了兩萬人馬協助齊國。嬴稷一聽,頓時眼睛一亮,宋國的地域很是微妙,其國土四周分別與齊、楚、韓、魏接壤,因此齊國一動宋地,就會牽動其他諸國的神經。這一次自五國圍秦以來,聯軍並未抵達函谷關,白起把他們阻在了滎陽(今河南滎陽東北一帶)。這倒並非是白起有能力抵禦五國聯軍,實際上這一次五國出兵各國雖然比以往齊心但仍都有所顧忌,其根本原因就在於,前一次齊、韓、魏在函谷關大戰之時,齊閔王田地便曾去攻打過宋國,這才迫使匡章撤出秦國。此番合縱,雖在蘇秦的遊說之下,各國聯合了起來,但誰都不敢使全力。

嬴稷知道,燕國與齊國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燕國合縱伐秦也好,支持齊國伐宋也罷,其真正的原因並非要討好齊國,相反,他要使齊國陷入無止無休的戰爭之中,從而達到削弱齊國的目的。因此,嬴稷聽到此消息後,興奮得雙頰潮紅,燕國此舉不僅可解秦國之危,而且還給秦國創造一個攻打齊國的機會。 嬴稷馬上跑去找羋氏,他希望通過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讓羋氏重新振作起來。 “母親!”嬴稷走入羋氏的房間時,見羋氏呆呆地坐著,便叫了一聲。一旁侍候的魏醜夫顯然很焦急,見嬴稷來了,便如見到了救星一般,暗鬆了口氣。 嬴稷看了魏醜夫一眼,他對這個人並無好感,揚了揚手,示意其退下。待魏醜夫走後,嬴稷端著一臉的笑,走到羋氏跟前,說道:“母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秦國的危機解了!”

羋氏似乎並不感到意外,眼神之中依然沒有光彩,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嬴稷又道:“不僅是危機可解,而且還可以趁機伐齊。” 羋氏一聽,像是被驚醒了一般,嬌軀微微一顫,收回呆滯的目光,回頭朝嬴稷看來,“伐齊?” 嬴稷高興地點了點頭,將眼下的形勢說了一遍。羋氏聽完,蛾眉一動,目光不再空洞,臉上也有了神采,抬起手指著嬴稷激動地道:“你這是要氣死母親嗎?” “非也!”嬴稷哈哈笑道:“孩兒這是故意氣母親。母親這些日子以來,神不守舍,便似沒了魂魄一般,好不叫人擔心。孩儿知道,只有孩兒之事,才能使母親的魂魄重新回來,因此才說出這番話來氣你。” 羋氏看著嬴稷意氣風發的臉,又是好氣又覺好笑,喟然道:“我這一生看似在參與政事,實則是在為你操心。”

“孩兒懂得。”嬴稷半蹲在羋氏膝下,盡量討好母親,以使其開心起來,“母親這一生為孩兒、為大秦鞠躬盡瘁,秦國上下何人不知。” “是嗎?”羋氏似笑非笑地看著嬴稷道:“我怎聽朝野上下都在議論說,太后把持朝政,秦國祇聞太后,不知王上?” 嬴稷面色一肅,說道:“那是臣工在議論,孩兒心裡卻不曾作如此想。” “果然如此嗎?” “千真萬確。”嬴稷鄭重道:“他們不懂得母親,孩兒豈能不懂?” 羋氏聽了這話,心裡一暖,“好了,且莫說這些漂亮的話了,究竟是何事要與我相商?” 嬴稷道:“按眼下的局勢來看,五國合縱之勢必然瓦解,明日朝會,孩兒想議秦國下一步的路怎麼走,望母親一同參與,予孩兒出些主意。”

羋氏正色道:“燕國雖矢志復仇,暗中削弱齊國,但眼下的局勢依然不甚明朗,你須依我一件事。” “何事?” “撤銷了帝號。”羋氏道:“這個帝號便如一個累贅,放於你頭上一天,列國就會仇視你一天,如此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壓著,談何稱雄於天下?” 嬴稷點頭道:“母親說的是,自那田地爽約,五國圍秦之後,孩兒也意識到了,便依了母親之言。” 羋氏微微一笑,伸手撫了撫嬴稷的頭,一臉的慈愛之色。 嬴稷走後,魏醜夫便又走了進來,也不說話,只在羋氏不遠處站著,聽候使喚。羋氏能夠感覺出自從她殺了義渠王以後,魏醜夫神情變了,有時好像是在刻意地躲著她,很明顯他有點恐懼。 羋氏看了他一眼,“你過來。” 魏醜夫應了一聲,走將過來。羋氏問道:“你可是畏懼我?”

魏醜夫低著頭,眼睛往羋氏身上瞟了一眼,謹慎地道:“小人不敢。” “我並非嗜殺之人。”羋氏抬頭望著魏醜夫道:“但要不涉及秦國之利益,我斷然不會動他一根毫毛,你可明白?” 魏醜夫撲通一聲跪在羋氏面前,誠惶誠恐地道:“小人出身卑微,便是再藉小人十個膽,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事實上魏醜夫與羋氏交好以來,一直是有些想法的,他以為傍了羋氏這棵大樹,日後可以飛黃騰達,為己謀些私利。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平日里和藹可親的太后,殺起人來連眼都不眨一下,所謂做賊心虛,魏醜夫想起自己的那些私心,不由得心驚膽戰,慌忙為自己脫罪。 羋氏伸出手扶他起來,“你是個懂事之人,無須恐慌。且陪我說說話吧,這些日子可有什麼新鮮事?”

魏醜夫心裡明白,那義渠王在羋氏的心裡,是佔有一席之地的,現如今他死了,其心里便自然會感到落寞空虛。當下低頭想了一想,說道:“前兩日,小人出宮時,聽街頭有人議論,說有一匹公狼闖入民舍,叼走了好幾隻雞,百姓們便想把那狼殺了,免得其再來吃雞。有一日晚上,在一位獵戶的領路下,五六個百姓便上山去了,找了幾個時辰,終於被他們找到了狼窩所在。” 羋氏不由問道:“那狼被打死了嗎?” “那狼倒是被打死了,卻也發生了件怪事。”魏醜夫頓了一頓,繼道:“就在打死那狼的次日晚上,又來了一匹狼,那匹狼更加兇猛,只兩日之間,就叼走了十來隻雞,咬死了一隻羊。” 羋氏唔的一聲,“狼的報復心甚強,那公狼被打死後,怕是它的狼兄弟報復來了。”

魏醜夫笑道:“太后只猜對了一半。” 羋氏略想了一下,說道:“莫非那來報復的不是狼兄弟?” “正是。”魏醜夫點頭道:“據老百姓講,那是匹母狼與那公狼是夫妻,那公狼死後,母狼及其狼崽無法存活,早晚是要斷糧的,索性便豁了出去,與百姓對著幹,有時候連趕都趕不走它,彷彿它隨時都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魏醜夫講到興奮處,沒留意到羋氏的臉又沉了下去,繼又道:“老百姓們不堪其擾,又叫了那獵戶前來,要把那母狼也殺了。誰知那一晚,沒待獵戶出發,母狼便又來了。” 羋氏哼的一聲,“那母狼真傻,這豈非是送死嗎?” 魏醜夫說道:“那母狼確實是死了,卻非是被獵戶殺的。” “哦?”羋氏不由得詫異地道:“那它又是如何死的?”

魏醜夫道:“那獵戶剛舉了鋼叉要去殺母狼,不承想那母狼身子一躍,撞在了獵戶的鋼叉之上,頭崩腦裂,居然自殺死了!” 羋氏臉色一變,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狼雖凶殘,卻是至情至性,在伴侶死了之後,寧死不願偷生,然而人卻為了一己之私慾,寧棄心頭所愛,與狼相比,人反而更加的凶狠,更加的自私。 魏醜夫本是聰慧之人,見羋氏緊蹙著蛾眉,一臉的淒愴,立時想到了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忙不迭道:“小人該死,竟讓太后傷心了。” “須怪你不得。”羋氏神形俱疲地搖了搖手,“你且下去吧,叫我獨自待會兒。”魏醜夫應了一聲,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次日朝會的時候,羋氏好似一夜未眠,精神萎靡,氣息懨然,眾臣工在商討朝政之時,她卻是微瞇著眼,一副似睡未睡的樣子。

眾臣工一致認為,燕國派蘇秦入齊,實際上是在齊國插了一枚釘子,那蘇秦先使齊與趙國斷交,然後伐宋攻秦,通過不斷爭伐,使齊國的國力下降,不久之後,燕國必然向齊國下手。因此,秦國大可在這個時候,與燕國聯合,共同對付齊國,以消除秦國的心頭之患。 文武兩班臣工俱皆稱善,並信心十足地表示,但要齊國一滅,天下便是唯以秦國馬首是瞻,霸業可圖。 嬴稷被他們說得有些興奮,臣工們所言,也正是他所構想的藍圖。然在這時,一位武將走前兩步,大聲道:“臣以為,秦雖早晚伐齊,但如今時機卻尚未成熟!” 羋氏聞言,微瞇著的眼睛突然睜了開來,但見那人中等身材,長得很是強壯,雙眉如刀,留有一部短髭,目光深邃,炯炯有神,看上去煞有氣勢。

“蒙將軍!”當中有一位臣工不無譏諷地道:“曾聞蒙將軍英雄蓋世,今日卻為何說出此等喪氣的話來?” 那人卻也不惱,目光一轉,朝那臣工道:“敢問大人,列國數次合縱伐秦為何?” 那臣工道:“這便如我等見齊國強大,要削弱於它一般,列國合縱,無非是懼怕秦國稱雄天下。” “此番五國圍秦之禍未退,我等卻在此大言不慚地說要去動齊國,莫非傷疤未見好,便忘了疼?”那人長相雖是霸氣,但說話卻是綿里藏針,“即便是五國之兵退了,我們馬上去打齊國,豈非又要拱手送人一個合縱起兵的由頭?” 那臣工一時語塞,朝下眾人被他如此一說,也是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嬴稷忍不住問道:“那麼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那人也不假思索,說道:“恩威並施,以絕齊國之路。” 羋氏雙眼一亮,唔的一聲,說道:“將軍所言,強國之策也!” 那人突聽羋氏褒獎,連忙稱謝。羋氏掃了一眼朝下的臣工們,微啟朱唇,淡淡地道:“諸位皆言伐齊,均有一番豪氣凌雲、氣吞山河之勢,可諸位是否想過,秦國出兵之後的後果?” 羋氏這話聽上去說得不輕不重,可百官聽在耳裡,卻是振聾發聵,個個噤若寒蟬。只聽她又哼的一聲,眼睛睥睨了眾人一眼,“治理國家便如經營生意,做一個決定,須考慮付出的代價要幾何。以伐齊來說,且不論長途奔襲,是否可馬到成功,單就形勢而論,這次五國之軍到了滎陽躊躇不前為何啊?宋國也。齊、韓、魏都將眼睛盯在了宋國,恰似餓狼盯著塊肥肉,此時若是我們將那些狼的注意力引了過來,並告訴那三頭狼說,秦國的肉比宋國更肥,狼聽了會如何?聰明的獵人,此時斷然不會出聲,靜靜地躲在暗處,任由三頭狼撕咬,待他們累了,倦了,放鬆了,才會出手。” 羋氏的神情像是在給小孩們講故事,然就是這淺顯的故事,卻把百官說得無言以對。嬴稷聽完,哈哈笑道:“按母親的意思,燕國那個獵人端的十分高明。他讓蘇秦扮作一頭狼,在一邊齜牙咧嘴地助威,給狼打氣,叫狼性徹底激發出來,待其累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擊斃。” 羋氏微微點了點頭,“齊國是頭大狼,甚至是這叢林裡的狼王,要將他擊斃了,佔其山頭為王,要徐徐圖之。蒙驁將軍說恩威並施,便是個良策。秦國既不能太強勢,惹來眾怒,也不可向誰示弱,恩威兼施,讓列國靠到我們這邊來,孤立齊國。蒙將軍,你說的恩威並施可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蒙驁拱手道:“太后所言,正是蒙驁所想也。末將以為,如今相國正在伐韓魏兩國,那麼索性再把韓魏打到求和為止,同時聯絡楚、燕、趙等國,使其與我秦國結盟,若能走到這一步,齊可滅也。” 在戰國中期,天下七國之中,秦、楚、齊為最強,然齊國距秦國太遠,故在惠文王時期,秦國和齊國並無多少糾葛,嬴駟和張儀生平最想看到的就是能把楚國滅了,可惜那時根基尚不穩,他們沒能做到這一步。及至羋氏和嬴稷時期,把楚國打得無還手之力,再無能力與秦抗衡,因此嬴稷最渴望的就是滅齊,哪怕是長途奔襲,也在所不惜。是時聽了蒙驁之言,他分明看到了滅齊之希望,興奮得兩眼發光,“我秉承先王遺願,東入中原,強我大秦,自繼位以來至今,雖在母親的協助下,削弱了楚國,總算是可聊慰先王了。然強齊猶在,時刻威脅著我秦之壯大,我心時刻不安,但要能出兵伐齊,把齊國打壓下去,便是付出些代價,也不足惜。” 羋氏轉首看了嬴稷一眼,暗忖稷兒果然長大了成熟了,不僅繼承其父之願,還矢志強秦,甚慰我心。思忖間,臉上不覺散發出一股柔和之光,總算是沖淡了先前的鬱鬱之氣,淡淡一笑,說道:“要是割地予人,你可願意?” 嬴稷轉過頭來,見羋氏的臉上煥發出了笑意,也很是高興,問道:“割何處的地,送予哪一國?” “割何處的地,要看相國這一次出征佔了多少地方。”羋氏道:“把奪來的城池,再還予韓魏兩國,他們就會感激秦國,從而疏遠齊國。” 嬴稷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羋氏的意思,“母親莫非想合縱伐齊?” 羋氏微微一笑,“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而已。” 嬴稷高興地道:“就依母親之言。” 秦昭襄王十九年,即公元前287年,嬴稷撤銷帝號,並遣使者分別去楚、趙、燕等國,與之結盟修好。五國聯軍撤了之後,魏冉凱旋,嬴稷又將溫(今河南溫縣)、軹(今河南濟源一帶)、高平(今山西高平)等城池歸還韓魏兩國。如此使節往來各國,在秦國的恩威並施之下,秦與各國的關係日漸轉好。後來嬴稷又親自在宛城接見楚王,於中陽(今山西中陽縣)會見趙王,穩固了與各國的關係。而在秦國與各國修好之時,齊閔王田地卻依然在蘇秦的攛掇之下,不斷爭伐。 這個窮兵黷武的齊王,從公元前288年至公元前286年的三年間,發動了三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矢志要把宋國收入囊中。 在這三年間,嬴稷聽了羋氏之言,當起了一個潛伏於暗中的獵人,看著齊國那一頭狼王在森林之中廝殺,只待時機成熟,便給那狼王當頭一棒。然而,齊國雖為狼王,但要一口獨吞宋國那塊肥肉時,也會引來其他狼群的覷覦,宋之國土接壤齊、韓、魏、楚四國,田地連續不斷地對宋國下手,牽動了其他三國的神經,使之也蠢蠢欲動,於是一場群狼爭食大戲上演了,此時的嬴稷彷彿看到,四頭野狼盯著肥肉眼裡發出幽藍的光,紛紛露出鋒利的獠牙,誰都想分一口來吃。狼王面對著三頭野狼,顯然有些忌憚,不敢驟然下手,嬴稷陰險地一笑,上去添了把火。他站出來公然反對齊國伐宋,說是滅了宋國會使各國利益受損,即便是真要滅宋,齊國也不能一家獨吞云云,擺明了要護著韓、魏、楚三國。 韓、魏、楚三國見秦國出來撐腰,底氣便越發足了,要與齊國一爭到底。田地雖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是無可奈何,一方面叫蘇秦去秦國斡旋,一方面派人去趙國,希望能得到趙國的支持。 此時的趙國經趙武靈王趙雍通過胡服騎射等一系列的改革,實力已然十分強大,到了趙惠文王趙何執政時,手底下又有藺相如、廉頗、李牧等文武大臣輔佐,國力空前強大,儼然已成為戰國中後期的強國。趙何接到齊國的援助請求時,起先並沒同意,畢竟他與嬴稷有過約定,互締盟好,既然此時的秦國公開反對齊國伐宋,趙國自然也不能反其道而行。 偏趙國有位叫做趙奢的人,名如其人,平日里生活很是奢侈,性貪,恰好他十分受趙何器重,齊國的使節便去賄賂趙奢,說你只要能說動趙王支持齊國伐宋,待齊國拿下宋國後,將陶邑(今山東菏澤定陶縣)相送。 以一座城池相送,已算是份大禮了,然陶邑這座城池非是一般的城可比擬,因其地理位置極好,在周室統治時期,就已然是商業重鎮,輻輳天下,為當時的商業中心,後來雖落入了宋國之手,但依然是商賈集中之地,得之其地,無疑是得了座金山一般。趙奢本是貪婪之人,金山當前,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用其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動了趙何支持齊國伐宋。 時人鬼穀子曾言,去之者縱之,縱之者乘之(此乃欲擒故縱一詞的來源)。此時的嬴稷已是深諳擒縱之道,他已然成功激起了楚、韓、魏三國對齊國的憎恨,目的已然達到,是故齊國請求趙國支持時,他並不橫加干涉,任由其行之,讓齊國高高興興地去打宋國了。 公元前286年,齊軍攻入宋都,宋獻王戴偃倉皇逃至魏國,後死於溫地。至此,從表面上看,齊國這頭狼王最終以其霸強的姿態,成功獨吞了肥肉,實際上體力已然耗盡,也激起了其他狼群的痛恨之心,只需要有人出頭,振臂一呼,合縱伐齊之勢便可成了。 這是嬴稷想要看到的局面,當齊國成功攻下宋國後,嬴稷興奮地像個孩子一般,遣人做了好些酒菜,要去羋氏那邊,與其一同享用。卻在臨出門時,有侍人來禀報了一件事,說是太后所養的一個男寵鬧事了。嬴稷聽聞之後,頓時興趣索然,失去了與羋氏一起進餐的興致。 這一年羋氏已是五十有餘,因了嬴稷也已步入中年,可獨立掌控局面,朝政之事,無須羋氏過於操心,這一閒將下來,空虛寂寞便也席捲而來。再者她這一生之中,為了秦國的穩定,確也殺了不少人,以前忙時無心去多想,如今閒下來,回憶起自己所做的一樁樁事情,想起那些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常覺心頭不安,有時拿出義渠王所畫的那幅羊皮畫卷,會禁不住悲從中來,邊流著淚,邊眼巴巴地看著夜色中空寂的房間,思緒萬千。 晃眼間幾十年匆匆而過,那個初入秦時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今已是五十有餘步入垂暮之人,這一生中兩個對自己最重要的男人,惠文王英年早逝,義渠王卻死在自己手裡,到頭來情感無可寄託,何其悲哉。雖說在無聊之時,可找那魏醜夫消遣時光,卻也只是說些貼己的話,或發洩原始的情慾而已,畢竟不能如惠文王、義渠王那可以做她的靠山,無法給她依靠和安全感。羋氏生性不甘寂寞,義渠王死後,感情無從著落,再者年齡大了,也不再信什麼真情,於是為了打發空虛的時光,排除心頭的不安和恐慌,她便在后宮大肆招養男寵,以供娛樂。 男寵在戰國時期十分普遍,況如像羋氏這般位高權重之人,招些男寵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嬴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予過問。然而,男寵與嬪妃一樣,人多了難免會爭寵,惹出是非。 在羋氏的男寵之中,有一個叫甘土的人,祖籍魏國,從小好舞槍弄棒,遊走列國,靠街頭賣藝為生。那一日在咸陽街頭耍大刀,恰巧羋氏在宮裡悶得慌,便叫了魏醜夫,一起到街上閒逛,及至走入一家酒肆歇腳時,從窗口望將下去,正好看到那甘土在耍刀,不由得神色一愣。 那甘土眉如刀,目如星,長得五大三粗,甚是健壯,舞刀之時,臉色冷峻,隱隱帶著一股殺伐之氣,卻是像極了義渠王,一時竟勾起了羋氏昔日之情愫,愣愣地看著,竟是癡了。 一旁的魏醜夫順著羋氏的目光望將出去,見她居然盯著那耍刀的漢子,心裡微有些醋意,故意端了杯茶,讓羋氏喝,以引開她的注意力。不想羋氏回過神來時,卻道:“你去把他叫進來。”魏醜夫雖然不情願,卻也不敢違背旨意,施施然走了出去。 那甘土舞刀之時,聽得有人相請,不由愣了一愣,問道:“何人所請?” 魏醜夫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貴人。” 甘土收了刀,隨著魏醜夫進了酒肆,見了羋氏時,見是個貴婦人,雖是有些年紀了,但衣著得體,尚且有些姿色,便微微施了下禮,問道:“不知夫人傳我,所為何事?” 羋氏看了他許久,忽而喟嘆道:“果然很像他!” 甘土被說得莫名其妙,“夫人何意?” 羋氏莞爾一笑,“你長得像我的一位故人,因此把你叫了進來,魯莽之處,望莫見怪。” 甘土出身貧寒,少有富貴之人對他如此客氣,一時對羋氏生了好感,“得夫人青睞,在下之幸也。” “可願坐下來,飲杯水酒?” 甘土應好,便坐在羋氏對面,與羋氏對飲起來。魏醜夫站在一邊,心裡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自入宮以來,魏醜夫便再無接觸他人,心中自是認定了羋氏是唯一親近之人,現今見她與外人有說有笑,而他卻被晾在了一邊,不由得暗暗憎恨起那甘土來。 那甘土雖沒那些縱橫家一般的才學,但心思卻與遊歷列國的名士一樣,希望能遇上個貴人,飛黃騰達。從羋氏的言談舉止中,甘土知道今日是遇上貴人了,故在言語上不免有意無意地奉承討好。 羋氏見此人雖長得像義渠王,但卻比義渠王溫和謙恭了許多,也比較會討好人,心裡十分喜歡,一時間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笑道:“難得你我投緣,可願去我家一敘?” 甘土稱好,當下離開酒肆,隨著羋氏朝咸陽宮而去。及至到了王宮門口時,甘土著實嚇了一跳,他雖知道羋氏是貴人,卻沒想到是住在宮裡的,不由看著羋氏發楞。魏醜夫哼的一聲,說道:“實話與你說了吧,此乃當今太后!” 甘土聞言,臉色瞬時大變,他遇上的何止是貴人,簡直是大富大貴之人!他遊走列國,對各國的情形自然是有所耳聞的,大秦宣太后乃秦國的實際掌權人,連王上都要讓她三分,天下人聽到宣太后之名,哪個敢不肅然起敬?當下慌忙跪在地,“太后在上,請恕小人失禮!” “禮多了,反教人覺得無趣。”羋氏微哂著扶他起身,“在我處,沒這許多禮數,只管放輕鬆些就是了。” 甘土應是,但入宮之時,依然不免戰戰兢兢,跟在羋氏身後,心頭怦怦直跳。 這一日晚上,甘土沒能從羋氏的宮裡出來,在燭影搖紅,美酒相伴之下,甘土醉了,羋氏將其拖至床上,伸手拂著他的臉道:“你可喜歡我?” 甘土半瞇著醉眼,見這太后在燈火下頗是嫵媚,與年輕的女子相比起來,雖不再美麗年輕,卻是多了份銷魂蝕骨的魅力,當下哈哈一笑,“太后是王上的母親,此等艷福,甘土豈能錯過!”藉著酒興,一把將羋氏擁入懷裡。 羋氏聽了這話,雖心裡有些彆扭,但轉念一想,此人與義渠王一樣,都是有些霸占欲的,你要找的豈非就是有些野性的男人嗎?如此一想便不再去計較,放開了與甘土在床上顛鸞倒鳳。 這甘土本就是粗人,自以為與太后有了關係,也把自己當作了土王上,言行間再無顧忌,日子一久,對宮裡的人也是呼來喝去,吹鼻子瞪眼。有一次因一位侍人送來的酒不合其口味,竟然把那人給暴打了一頓,罵道:“你這沒用的東西,送些酒水都不會,還留你在宮做什麼?” 魏醜夫統領后宮的侍人,聽了此事後,氣憤難當,心想那武夫果然把自己當成主子了!當下就去了羋氏那裡告狀,說那甘土蠻狠無理。羋氏對那甘土頗為滿意,其粗蠻的行為恰讓她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覺,故而對魏醜夫之言並不在意,說道:“甘土是蠻狠了些,你等迴避他些就是了。” 魏醜夫聞言,表面上雖答應了,暗地裡卻是咬了咬牙,決定要給那匹夫些顏色看看。便抽了個空,賠著笑把甘土約出宮來,說是在一個地方相處,卻還沒請甘土喝過酒,今日特意備了桌酒菜,望甘土能賞臉。 那甘土當真把自己當作是人物了,大大咧咧地笑道:“你當真是客氣,要請我喝酒何需去外面,在宮里便是了!” 魏醜夫賠笑道:“宮裡的食物雖好,但吃多了,難免吃膩,去外面換換口味也是好的。” 甘土不知有詐,跟著魏醜夫入了一家酒店,入座後,兩人直如親兄弟一般,你來我往,沒多久工夫,三壺酒便沒了。魏醜夫存心想要把他灌醉,實際上他自己卻沒喝多少,又勸了兩壺酒後,見其已是醉眼矇矓,連說話都是捲了舌頭,便低首一笑,說道:“我聽說甘兄身手甚是了得,心裡很是佩服,但同時也為甘兄感到可惜。” “可……可惜什麼?”甘土大著舌頭問道。 “甘兄有所不知,秦乃尚武之國,這大街之上行走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有些身手的,甘兄到了秦國,哪裡還有出頭之日呀。”魏醜夫佯裝出一臉的誠懇,“眼下你雖到了太后那裡,但畢竟非甘兄揚名立萬之所。” 甘土一聽,哼的一聲,“魏兄弟這是看……看不起我這身本事嗎?” “非也,非也!”魏醜夫說道:“甘兄的本事我豈敢置疑?只是習武之人多了,強中自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要想出人頭地便是難了。” 所謂酒膽壯人心,再者甘土本就是個眼高於頂的人,被魏醜夫這麼一激,氣血上湧,大聲道:“大秦武士雖……勇,甘某卻未必放……放在眼裡!” 魏醜夫笑道:“甘兄這話卻是說得有些大了,皇皇秦國,莫非沒人能把你甘兄擊倒不成?” “哪個敢與我較……量較量!”甘土被激得心頭火起,站起身來,朝著酒店內環視了一番,一副無敵於天下之態,“哪……哪個敢來與我比試?” 魏醜夫故意裝作吃驚的樣子,走過去把他按在座位上,小聲道:“甘兄莫要忘了,此乃秦都咸陽,人才濟濟,說話須小心些。” 甘土大怒,瞪著一對粗目道:“小……個鳥心!” 魏醜夫道:“甘兄倘若真想見識一下大秦勇士,在下倒可引甘兄去一個地方。但有一條在下必須事先與你言明了,到了那裡,若是被人打倒了,須怪我不得。” 甘土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少些廢……廢話,快引我去!” 魏醜夫心下暗喜,心想這莽夫果然上鉤了!當下扶著甘土,帶他到了一個演武場,是時正是午後,場內正在比武。 甘土見狀,甩開了魏醜夫,笑道:“不想秦國也有比武之所,甚好甚好!” 兩人在低下看了會兒,此時演武台上有一位少年一連把三人打落台下,頗是得意,抱了個四方拳,朝台下之人致意。甘土哼的一聲,走了上去。魏醜夫看在眼裡,假意上去阻攔,說道:“甘兄,那人厲害得緊,去不得!”甘土本就是傲慢之人,被如此一激,前面便是刀山也要去闖上一闖了,一把推開魏醜夫,快步跑上台去。 那少年見突上來個醉醺醺的大漢,笑道:“這位英雄,我看你喝得多了,下次再來吧,免得有人說我欺你。” 甘土仰首大笑一聲,“你這乳臭未消的小子,好生猖狂,我便是醉倒在了地上,也可將你料理了。廢話少說,來吧!”話未間,手臂一揮,欺身上去。 那少年見他如此輕狂,當下也不跟他客氣,揮了拳便打。誰知交上手才發現,這醉漢的氣力著實驚人,兩條手臂鐵打的一般,揮將起出,呼呼生風,且出招狠而準,每一拳都往要害處打。少年大怒,輕喝一聲,身子倏地一蹲,右腿猛掃出去。 甘土喝聲“找死!”莫看他體型高大,動作卻是異常靈活,只見他身子一躍,跳將起來,劈頭蓋臉的朝那少年頭頂重擊。那少年大驚,此時他身子半蹲在地下,要想避開去已然來不及,雙掌一舉,硬迎了上去。 拳掌相交,便聽一聲脆響,在場人等卻是都聽到了。這時候,但見那少年眉頭一皺,幾乎與此同時,那少年的手臂上溢出血來,骨頭破肉而出,竟是生生被甘土打斷了。 在場人等見狀,驚呼出聲。不想甘土藉著酒興,更仗著在秦國有太后撐腰,又是一聲大喝,抬起腳把那少年踢出丈遠,大聲道:“你可服氣了嗎?” 那少年痛得冷汗直冒,咬牙切齒地道:“此乃以武會友,哪個要與你以命相搏。你這匹夫,今日你廢了我雙臂,改日定當雙倍奉還!” 甘土走將過去,微俯著身子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是要把我雙手雙腳都廢了嗎?” 那少年忍著痛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甘土兩眼一瞪,“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話落拳起,砰的一聲,結結實實地落在那少年的腦袋之上,那少年噴出口血,倒在地上,一命嗚呼。 這場面雖然駭人,但魏醜夫要的就是這結果,見那少年已然死了,就上去把甘土拉了下來,撒腿就要跑。在場的都是些好武之輩,雖說甘土厲害了些,但人多勢眾,卻也沒將他放在眼裡,都上前去將其攔下,說殺了人豈容你一走了之! 這頓打下來,甘土的酒已然醒了,雖說一氣之下把人打死了,不免有些後悔,但轉念一想,我與當今太后相好,她是秦國第一號人物,我莫非還怕你們這些市井小民不成了?當下大喝道:“死便死了,囉唆什麼,再不讓開,連你等一塊兒打了!” 在場眾人,均是不服,一擁而上,打作一處。魏醜夫見事情鬧大了,連忙抽身出來,去宮裡禀報。 羋氏一聽,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按照秦律,殺人者必償命,甘土公然殺人,豈能逃得過秦律制裁?忍不住把魏醜夫罵了一頓。魏醜夫表面上裝無辜,暗地裡卻是高興得緊,“太后明鑑,甘土喝了酒後,便是要與人去比武,小人攔也攔不住。到了比武處,上去三拳兩腳就把人打死了,小人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呀!” 羋氏皺著眉頭道:“差人去把他叫來!” 過不多時,甘土帶著一身酒氣走了進來。羋氏沉著臉道:“你可知罪?”甘夫卻道:“比武過招,生死由命,我何罪之有!” 羋氏看著他一副倔犟的樣子,不由想起了多年前魏冉與人比武,把人打死一事,雖說情由不同,但事情卻是如出一轍,想那時她為了救魏冉連性命都不要了,回憶起往事,感慨不已,對甘土的怨恨便也消了不少。心想去與稷兒說說,想法子饒了他一命便是。 不想就在這時,嬴稷來了。 嬴稷聽說了此事,很是惱怒,他能理解母親在后宮寂寞,招攬男寵之舉,但不能什麼人都招攬進來,將后宮弄得烏煙瘴氣,此事要是傳將出去,說秦國后宮的男寵欺行霸市,公然殺人,豈非叫列國譏笑嗎?本來他聽到齊國拿下了宋國,從而得到罪了天下列國,很是高興,正打算拿些酒菜來,與羋氏一起祝賀,聽了這事後,就沒了興趣。 但是嬴稷依然將酒菜叫人端著來了,卻不是為與羋氏共享,而是存了心要叫她難堪。入內時,見十多個男寵如數在列,不由冷笑道:“母親這裡好不熱鬧啊,我專門叫人做了酒菜,要與母親共享,現在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啊!” 羋氏本打算與嬴稷商量此事,一聽他這口氣,便知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沒好氣地道:“想來王上也聽說了此事,任憑王上處置便是。” 嬴稷眼裡寒光一閃,“后宮本來便是母親掌管,聽憑母親發落吧。” 羋氏盯了甘土一眼,幽怨地嘆了一聲,一副恨其不爭的樣子,“甘土,王上來了,你還不認罪嗎?” 按羋氏的意思,是想讓甘土在嬴稷面前認錯,或許此事還有轉機。不想這甘土雖是粗人,但頗有氣節,看了嬴稷一眼,也不施禮,只冷冷地道:“我還是那句話,比武過招,生死由命,那人本事不及,豈能怪得了我!此事我既然做下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叫我磕頭認罪,做此違心之事,卻是休想!” 嬴稷沒想到他會說出此等話來,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兩眼,心裡對他生了幾分敬佩,便問:“你當真不怕死嗎?” “哪個不怕死?”甘土道:“但我分明沒有故意殺人,是那人不經打,須怪不得我!” 嬴稷暗點了點頭,心想要不是你與我母親有染,當真饒了你這一次,好男兒便是死,也該死在戰場上。可偏偏你與母親糾纏上了,若是不殺你,叫人恥笑。心念電轉間,高聲叫道:“來人,拉出去斬了!” 羋氏臉色一變,眼睛朝嬴稷看去,見他神色毅然,情知他當真是惱了,再者秦法嚴明,也容甘土不得,正自徬徨間,突聽甘土叫道:“且慢!” 嬴稷冷笑道:“怕了嗎?” “怕個鳥!”甘土濃眉一揚,“行刑前,可否給些酒喝?” 嬴稷呵的一聲笑,“倒是條好漢!”揮了下手,把帶過來的酒菜叫人端了上來,“這些酒菜本是要與我母親享用的,如今都賜予你了。” 甘土渾沒將生死之事放在心頭,一手抓了酒壺,仰首便往嘴裡倒,咕嚕咕嚕一陣猛喝,只幾口間便將一壺酒飲盡。 羋氏做夢也沒想到甘土竟視死如歸,此等豪情不由得叫她又想起了義渠王,他倆皆是當世之好男兒,生性放蕩不羈,便是丟了性命,也要隨性而為,不甘屈服,莫非率性之人都不得好死嗎? 羋氏淚光盈盈地看著甘土,是時甘土喝完了酒,恰好也朝她看將過來,見其淚水盈然,心頭莫名的一陣激動,大笑道:“甘某今生能得太后垂青,無悔矣,這便拜別!”話落時,雙膝一跪,朝著羋氏磕了三個頭,然後轉身大步朝外走將出去。 嬴稷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待甘土身影消失後,朝羋氏看了一眼,故意冷哼道:“好好的一個男兒,本應是去戰場建功殺敵的,卻是沒來由的毀了!”言語間,拂袖而去。 羋氏聽了嬴稷之言,越發覺得甘土死得不值,再也忍不住悲痛,放聲痛哭。 甘土的死,對羋氏的打擊是比較大的,她也知道對甘土的處置,嬴稷是帶有個人情緒的,他如果不是后宮的男寵,如果是從戰場上回來的有功之士,或就可功過相抵,逃過一命。然羋氏雖怪責嬴稷行事不顧及她的感受,惹得她傷心,但畢竟是天下父母心,一旦面臨大事,她依然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嬴稷的陣營裡。這一日,羋氏一聽到嬴稷發兵伐齊的消息,端的是吃驚不小,也顧不上心裡難不難受,起身就去找了嬴稷。 原來,嬴稷見田地窮兵黷武,齊國的國力日下,同時列國對田地也十分憎恨,便想再點一把火,率先伐齊,以示秦國伐齊之決心,然後再合縱列國,與齊國決戰。此事他本要與羋氏商量,但因發生了甘土事件,嬴稷心中不快,便直接做了決定,令蒙驁領十萬大軍,出兵伐齊。 從戰略上來講,嬴稷的決定本無不可,然燕國與齊國有深仇大恨,其派蘇秦入齊潛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如今的結果,到最後卻讓秦國拔了頭籌,燕昭王心裡難免不快,可能會影響合縱之效果。這一點嬴稷沒想到,羋氏心細,卻是想到了,故走到嬴稷那裡,叫他停止發兵。 嬴稷本來就對她有些看法,今見她又來阻撓,勃然大怒,“我此時發兵,有何不可?你前管朝政,後臨后宮,不覺得累嗎?” 羋氏身子顫了一顫,她沒想到嬴稷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來,不由得眼圈一紅,怔怔地看著嬴稷,隔了良久才緩過勁來,“即便是你如此說我,我也要告訴你,此時不宜發兵。” “哦?”嬴稷冷笑道:“難道你沒看到列國屢次合縱伐秦,大多是半途而廢嗎?你可想過為何?” “自然想過。”羋氏忍著心裡的委屈,紅著眼道:“正是因為我想過,才來阻止於你。燕齊有不共戴天之仇,燕昭王派蘇秦入齊潛伏數年,在蘇秦的不斷努力下,才有了今日之局面,眼見得就可大功告成,可這成果卻讓你搶了,燕昭王會作何感想?燕齊相鄰,若不叫燕國做縱長,你長途奔襲去統領列國之兵,結果又會如何?你連人家復仇的大好機會也要搶奪,如此強勢,列國又會作何感想?” 嬴稷道:“列國恨齊,我此時出兵,正當時候,怕是你想多了吧?” “稷兒啊,兩軍對壘,非是衝上去打殺便可。”羋氏見他說話始終怒氣沖衝,只得隱忍著氣,好生相勸,“何為合縱?合作是也。列國屢次合縱伐我,便是因利不合,多次不了了之,你既想合縱伐齊,須要把各方的利益想周全了,但要是一方不合,這合縱之勢便要散了。” 嬴稷哈哈大笑道:“秦乃當今之大國,我助燕王復仇,我就不信他會不服!此事就如此定了,無須再議。” 羋氏盯了嬴稷良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你生我的氣,要與我作對,我無異議。但是不能意氣行事,壞了國家大事!” “我勸你還是去管好你的后宮吧!”嬴稷沉聲說了這一句話後,便拂袖而去,獨留下羋氏愣愣發怔。 看著嬴稷氣沖沖地離去,羋氏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彷彿在瞬間被遺棄了一般,站在黑暗的荒野上,竟是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找不到一個真正理解她的知己。這種孤獨感一下子若潮水般湧將上來,衝擊得羋氏不知所措,卻分明有一股透心的涼意在周身蔓延。 惠文王走了,義渠王走了,連甘土都不在人世,為了秦國的穩固,友人或者敵人,都一一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她付出瞭如此之多,結果得到的卻是連最親的兒子都要棄她而去,那麼她還能剩下些什麼? 淚水一下子便狂湧上來,羋氏恨不得找一個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可與此同時,理性卻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的兒子有危險,秦國有危險,如果她不去橫加干涉,若合縱不成,齊國反撲,後果不堪設想。 羋氏抬起頭對著房頂,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拭去了淚水,回身走了出來,差人去藍田軍營告知向壽,沒有她的命令不得出兵,並要求向壽收了蒙驁的兵符。與此同時,又差人去把魏冉、白起兩人叫了來,商議對策。 及至魏冉、白起到時,羋氏鐵青著臉道:“王上態度堅決,急於發兵伐齊,此舉必將引起燕國不滿,影響合縱之效果。現如今我雖已強制奪下蒙驁兵符,卻是無論如何無法避免與王上的爭執,兩位可有良策,可使王上平息怒火?” 魏冉、白起聞言,兩人相顧一視,均是吃了一驚。在此之前,秦國大事,向來由太后決斷,如今王上已然成熟,親政自也是在情由之中,但如果在決策上起了分歧,小則母子之間大吵一架,大則卻是足以引起一場權力之爭。 白起雖然是魏冉一手提拔起來的,但終歸是外臣,在尚不明白羋氏的心態之前,卻是不敢表態,如果羋氏想要與王上爭權呢,若是此時表錯了態,站錯了位置,便可能引來殺身之禍。只見他眉頭一沉,只看了魏冉一眼,卻不說話。 魏冉臉上的肌肉微微跳動著,良久沒有說話,實際上他也在揣摩羋氏的心理,畢竟秦國長期以來以羋氏為主,這時候嬴稷不聽人言了,想要獨立了,如若羋氏想要爭權的話,也並非沒有可能。 羋氏看著兩人的表情,奇怪地道:“這可是奇怪了,兩位是國之棟樑,位高權重,莫非還有不敢說之言?” 魏冉濃眉一挑,鼓起勇氣道:“太后奪了蒙驁兵符,無異於奪了王上的兵權,你是想永久奪了王上的兵權,還只是權宜之策?” 羋氏聞言,這才明白了他倆不敢開口的原因所在,霍地站了起來,抬手就給了魏冉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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