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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秦王宜陽稱帝,太后甘泉斷情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12986 2018-03-13
秦王稱帝的詔書一經發出,天下震動。是時周室雖然是有名無實的帝王,但天下諸侯相互攻伐,相互牽制,雖說不管是強國還是弱國,均有王霸天下的稱帝之心,可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說要滅了周室,取而代之,大家心裡都明白,只要誰敢出這個頭,便是眾矢之的,人人得而誅之。如今,秦國說是要稱帝,天下的諸侯國自然是誰都不服氣,於是紛紛派出使者,商量對策。 一股強大的風暴正在一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形成,此時的蘇秦儼然像一個觀察星象的占卜師,面對風起雲湧的局勢微哂拂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日,田地問他:“秦已詔告天下,公然稱帝,相國此時何不遊說列國,合縱攻秦?” 蘇秦卻笑道:“王上莫急,臣在等一個人。” 田地訝然道:“何人?”

“魏無忌。”蘇秦說道:“魏韓兩國如今被秦國打怕了,如果我主動去遊說,魏韓兩國即便是一時答應了,怕也是下不了決心。故我要等他們自己下決心,而能令魏韓兩國下決心伐秦者,便是魏無忌。” 田地笑道:“魏無忌不過是魏昭王魏遬之子,有何能耐竟使相國如此重視於他?” 蘇秦正色道:“王上此言差矣。當今之魏國,興國者唯魏無忌也。魏遬可能會因懼於秦國之威而不敢伐秦,但是魏無忌定能看到個中之利害,主張合縱伐秦。然魏無忌心裡更清楚,要合縱伐秦,若無齊國出面,其勢也微,故他定會入齊遊說,到那時王上再同意他合縱之事,必是天下振奮,在齊國的主導之下,誓死伐秦。” 田地聞言,深以為然,他雖沒蘇秦想的那麼深遠,但是求人與被求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心態,他還是懂的,說道:“我有蘇秦,何愁齊國不興也!”

然而田地做夢也沒有想到,蘇秦是一把雙刃劍,可令齊興,也能令齊亡,此時他看到了齊國興旺之景象,也便是離亡國不遠了。 沒出幾日,果如蘇秦所料,魏無忌到了齊國。田地等的就是此人,見他果然來了,便熱情地接待了他。 那魏無忌雖是少年英雄,文有安邦定國之才,武有上馬作戰之勇,但此前他已然聽說齊王接受了秦國互帝之請,故於入齊之時,他就做好了委曲求全的準備,不管齊王如何作難,只要他肯發兵伐秦,就什麼都忍了。沒承想入齊之後,竟受到田地設宴款待,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席間,酒過三巡,魏無忌便切入正題,說道:“秦乃虎狼之邦,與其聯盟,絕得不到便宜。之前秦楚兩國結為昆弟之國,何等友好,然楚懷王最後卻落得個客死他鄉之下場。小子此言,非是咒罵齊王,只是想說與虎謀皮,有害無益。”

田地故意問道:“那麼按你之言,我當如何?” 魏無忌道:“當是合縱伐秦,滅此一害,到時天下諸國必以齊國馬首是瞻。” 田地佯裝思索,轉首朝蘇秦道:“魏公子之言不無道理,相國以為如何?”蘇秦配合著田地說道:“齊秦互帝,不過是秦國想拉齊國作擋箭牌,臣以為當是合縱伐秦為善,但要滅了秦國,王上便可獨尊天下了。” 田地仰首一笑,“如此便依了兩位所言,合縱伐秦!” 宜陽城郊旌旗招展,人來人往,城門口雖有士兵把守,並盤查著每一個出入的人,但是進進出出之人,依然是絡繹不絕,甚至排起了長隊。 宜陽城內的一處巨大的廣場之上,擺放著許多桌子,桌上盡是酒菜,來自各國的使節此時正坐於桌前,彼此邊交談著,邊享用著美食。

這一日正是嬴稷稱帝的日子,嬴稷帶著宮裡的嬪妃、大臣站在廣場的一端,迎接來自各國前來道賀的賓客。 一匹快馬飛也似地從宜陽城外馳來,及至城門口時,守衛想要將其攔將下來,馬上那人大喝一聲:“讓開!”鞭子一揮,把守衛揮了開去,徑往城內趕去。到了廣場外面時,那人下了馬,朝負責禁衛的一名將領道:“太后何在,邊關急報!”那將領並不說話,直接將他帶去了廣場左側的一間房內。 羋氏坐在房裡,臉色略有些凝重,今日之場面,表面上看去喜氣洋洋,各國使節沒一國缺席,盡數前來道賀,可是羋氏知道,這些國家只是在表面上曲意奉承,實際上心裡哪個服氣? 想到此處,羋氏暗暗地嘆了口氣,怪責嬴稷行事太過於任性,列國環伺,稱帝不啻是惹人憤恨,拱手予人一個伐秦的理由,倘若蘇秦合縱伐秦,如何是好?

正自思忖間,門一開,一名士卒快步走入,將手一拱,大聲道:“啟禀太后,魏無忌已離開齊國,齊王業已答應為縱長,令蘇秦掛五國帥印,起五國之兵合而伐秦!” 羋氏拍案而起,激動地道:“我就知道會有如此結果!稷兒啊稷兒,你叫娘說你什麼好!去請大良造和相國來!”侍人應了一聲,急步出去。 須臾,白起、魏冉相繼走進來,待要行禮時,羋氏擺了擺手道:“免了這一套吧!蘇秦掛五國帥印前來伐我,你等有何計策?” 魏冉黑臉一沉,“好大的膽子!” “是我們的秦王膽子太大了!”羋氏不無怨責地道:“此時說這些已然沒用了,說說如何應對吧。” “韓魏兩國居然還敢來尋釁,端的是奇了!”魏冉冷笑道:“不過燕趙這幾年來不參與列國紛爭,變法圖強,實力大增,不可小覷,依我之見,如若正面迎擊,怕是要吃虧,不若避實就虛,直接出兵去韓魏兩國邊境,攻其所必救。”

白起說道:“相國之計甚妙,臣這便出兵。” 羋氏微哂道:“大良造可別忘了相國是武將出身,就讓他自己出兵去韓魏兩國吧。你還是要去函谷關備戰,以防齊、燕、趙三國偷襲。” 魏冉哈哈道:“便依了太后所言!” 羋氏正色道:“事不宜遲,你倆馬上點兵出征。” 魏冉、白起退下後,沒多久只聽嬴稷在外面喝道:“若再放肆,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話音甫落,只聽另一人冷笑道:“莫以為你稱了帝,我便會畏懼你,實話與你說了吧,秦國已經大難臨頭,休要在我面前擺帝王的架子!” 羋氏一聽是義渠王的聲音,臉色一動,朝旁邊的侍人使了個眼色,那侍人會意,啟門出去,叫道:“太后有請!” 少頃,義渠王與嬴稷一同進來,羋氏看了兩人一眼,然後朝嬴稷道:“稷兒,你先行出去外面招呼吧。”

嬴稷正要轉身走將出去,突聽義渠王冷哼道:“太后護犢之情,端的叫人感佩!” 嬴稷霍然回頭,劍眉一揚,說道:“此話何意?” 義渠王看了他一眼,傲然道:“我看白起和魏冉兩人急匆匆地出去,卻見你依然笑吟吟地在招呼各國賓客,便知道了你還蒙在鼓裡。”說話間,他朝羋氏笑道:“不想大秦宣太后竟是如此縱容你的孩兒啊,叫他在前面高高興興地稱帝,接受各國祝賀,你卻在此承受五國圍秦之壓力,你可知如此寵溺,會寵出大禍來?” 嬴稷大吃一驚,看著羋氏問道:“果然如此?” 羋氏卻是衝著嬴稷淡然一笑,然後朝義渠王道:“你此番千里迢迢從義渠而來,莫非就是為了來嚇唬我的嗎?我實話與你說了吧,那蘇秦掛五國帥印,率五國之兵而來,我卻還沒將他放在眼裡。”

“視五國雄兵若無物,太后好氣勢!”義渠王神色一寒,“若是再加一國呢?” 羋氏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目光朝義渠王瞟將過去,“義渠嗎?” 義渠王冷笑道:“太后神思果然敏捷!” 羋氏朝嬴稷道:“稷兒,你且出去吧,我來打發他。” 嬴稷忍著怒氣轉身出去,羋氏又屏退了左右,這才莞爾一笑,“我只聽說女人有醋勁,原來男人也不例外。” 義渠王卻是神色冷峻,憤然道:“你在后宮招了個男人,卻置我於何地?” “我說過不想再見到你了,你我已然恩斷義絕,我在后宮招了男人,與你有何干系?”羋氏冷笑道:“你我都老了,來日無多,不能再虛度年華,你說呢?” 義渠王聞言,怒極而笑,“卻是給你的荒淫無度找了個好理由!如此說來,我在你的心裡完全無甚位置了?”

“曾經有。”羋氏認真地道:“但自兩個孩子死在義渠之後,我便心灰意冷了。” “你就不怕我當真揮師秦國嗎?”義渠王咬牙切齒地道。 “你一直在逼我。”羋氏把眼一瞇,射出兩道寒光,“藍田之戰時,你來逼我;嬴稷剛繼位時,你來逼我;如今五國伐秦,你又來逼我,你當今日的秦國還是昔日之秦國嗎?” “說得好!”義渠王陡然漲紅著臉道:“藍田之戰時,我們還年輕,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你,為了得到你,不惜發兵函谷關;嬴稷繼位時,我們已步入中年,為了能與你再續前緣,想和你有個結果,我又入秦威脅,兵臨咸陽城下,那次之後,我以為我們可以白頭到老,可誰承想你卻在后宮招了個不男不女的魏醜夫。這一次卻是你在逼我,你把你眼前這個男人的尊嚴踩在了腳下,你讓他不得不發兵!”

“可惜了,這麼多年,你卻依然不了解我的為人。”羋氏說道:“我不喜歡被人逼,也不喜歡被人欺,若是人欺我一分,我必以雙倍還之。這麼多年來,對你已然是十分容忍了。” “我逼你不過是想與你在一起啊!”義渠王大聲道。 “可我不想!”羋氏鐵青著臉道:“你可知在藍田之戰那一夜,我離開我的夫君與孩子,被送入義渠的軍營時,是何感受嗎?你可知在嬴稷繼位之時,你在朝會之上,公然威脅,我是何感受嗎?那時你可想過你也將眼前這個女人的尊嚴踩在了腳下?” 義渠王眉頭一蹙,“如此說來,你與我在一起,只是為了保秦國邊境安寧?” 羋氏仰首一陣嬌笑,“你終於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了!”義渠王證實了此事後,整個人突然就蔫了下來,“枉我這一生都在追隨你,卻原來我只是太后手裡的一粒棋子!” 羋氏嘆息了一聲,“終究是結識一場,可願改日一聚?” “哦?”義渠王冷冷地道:“這是在可憐我嗎?” “非也。”羋氏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與你結識這許多年,雖說帶有目的,但豈能毫無情義?十日之後,於離宮一會,可好?” “離宮。”義渠王皺了皺眉,“好一個相聚之所!罷了罷了,追了你一生,便在離宮結束吧,十日後再會,告辭了!” 這一日,羋氏與魏醜夫一番雲雨之後,雙頰緋紅,微微喘著氣,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屋頂,若有所思。 隔了會兒,羋氏側著頭看了眼趴在她身上喘著粗氣的魏醜夫,突然問道:“你對我可是真心?” 魏醜夫抬起頭來,“小人對太后赤膽忠心。” 羋氏眨了眨眼,道:“我不要你赤膽忠心,只是問你是否喜歡我?” “自然是喜歡的。” 羋氏一咬朱唇,使了些力氣,翻身過來,把魏醜夫壓於身下,“看著我的眼睛,我再問你,我如此老了,容顏不再,你喜歡我何處?” “小人本不善言辭,也不會花言巧語,哄人開懷,既然太后如此問,小人便說些心裡話。”魏醜夫真誠地道:“太后的年齡雖無法與妙齡少女相比,身上也沒有她們陽光般的朝氣,但是太后身上卻有一種少女所沒有的魅力,您在舉手投足之間雍容華貴,一顰一笑間親切卻又不失威嚴,你時而有君臨天下之氣勢,時而又如閨中少女般的幽幽嘆息,這一切無不吸引著小人。該是上蒼的眷戀,小人不只看到了太后嚴如明君的一面,也看到了太后多愁善感的一面,因此,小人懂太后的心,太后雖說是威風八面,卻也需要人陪,此後,只要太后不嫌棄,小人願與太后走完一生。” 羋氏聽著這一番樸實的表白,顯然是有些感動,眉頭一動,“你說的可是心裡話?” “但要有半句虛言,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魏醜夫激動地道:“小人覺得今生能與太后在一起,必是上輩子積了德,想太后乃一國之尊,何等尊貴?然小人不過只是個流落街頭、無依無靠的落魄之人,能與太后如此在床上承魚水之歡,舉天之下,何人有小人這般福份?” 魏醜夫說到動情處,又是紅了眼眶。羋氏見他說得動了情,便知他所言無虛,也就放心了。其實在魏醜夫面前,羋氏的心裡也有些許的自卑,不管身份有多尊貴,也不管權力有多大,在年齡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兩廂交好,年齡大者都不免會有些自卑,怕對方瞧不上自己,又怕對方與自己的交往是抱著某些目的,羋氏雖尊為一國太后,也是不能免俗。聽完魏醜夫的表白之後,羋氏幽幽地喟嘆一聲,“你如此說,我心甚慰。” 魏醜夫問道:“何事讓太后如此悶悶不樂?” “你可知高處不勝寒?” 魏醜夫也是熟讀詩書之人,羋氏如此一問,便是懂了,“小人懂太后之心了。” 羋氏又是一聲嘆息,“細想起來,我這一生,都是被逼迫著走過來的。在楚國之時,魏冉殺了人,為了救他性命,我被迫入秦。到了宮裡,為了能在先王心中爭得一席之地,與惠文後爭寵,不想反落其圈套,被迫去了義渠王的軍營,此後便與義渠王有了糾纏不清的關係。及至王上繼位,以為是苦盡甘來,事實上我便如一輛馬車,被當今之時局推著跑,無法停將下來。當秦國強盛起來,不必再懼來自列國的威脅時,我才猛然發現,我竟是一無所有,雖然秦國人人看到我都要敬我三分,可當我獨處后宮時,唯孤影相對,竟無一人可解頤。” 魏醜夫彷如感同身受,嘆了一聲,然後小心地問道:“那義渠王可是對太后不好嗎?” 羋氏苦笑道:“你可知我為何找你嗎?” 魏醜夫搖了搖頭。羋氏說道:“我與義渠王實無感情,這幾年來,我心中最痛恨之人便是他。” 魏醜夫一怔,心想恨一個人也可與其同床共枕十幾年嗎?但這話他不敢說,只問道:“這卻是為何?” “他是一介武夫,以為得到了我的人,便可得到我的心,於是總在我最危險的時候,逼我就範。”羋氏眉頭微微一皺,幽怨地道:“可惜他卻不知,女人可以愛一個人愛一輩子,也可恨一個人恨一輩子,他用如此手段逼我委身於他,如何能得到我的心?所以我恨他,即便他有許多的好,也無法減輕心裡對他的恨意。” 魏醜夫把羋氏抱在胸前,邊輕輕地撫慰著,邊輕聲道:“今後小人會一直陪著太后,教太后不再寂寞。” “今生有你,幸也!”羋氏微微一笑,在魏醜夫的耳際說道:“可惜那義渠王始終不明白,女人的心並不是靠武力能俘獲的,她便如那飛在天空的蒲公英,風越大,飛得便越高,只有在無風之時,她才會停止飄動,靜靜地落地。這一次,五國圍秦,他又以同樣的手段來逼我,兵臨城下,只為與女人共宿一夜,武夫也。” 魏醜夫吃了一驚,“莫非太后又要屈身於他嗎?” 羋氏看著魏醜夫一臉的緊張,頗有些滿足感,笑問道:“你是想我去呢,還是不想我去?” 魏醜夫說道:“自然不想你去。小人雖不能左右太后之行踪,也不敢想能完全擁有太后,卻是不想太后受委屈。” 羋氏從床上坐起來,理了理頭髮,“如今的秦國已無須懼怕來自邊境小國的威脅,我與他結束了,不會再讓自己受委屈了。” 魏醜夫坐於羋氏身後,問道:“太后當如何處置與義渠王的關係?” “但要危及稷兒江山者,我決不輕饒!”羋氏眼裡寒光一閃,生硬地道。 “您是位好母親。”魏醜夫拉起羋氏的手,“王上未必懂太后之心,小人懂得。” “孩兒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便免不得有逆反之心。”羋氏回頭看了魏醜夫兩眼,“你與我稷兒大不了幾歲,卻是如何懂得慈母之苦心?” “唯有沒了母親之人,才會時刻想起母親的苦心啊。”魏醜夫幽幽一嘆,“王上做得對了,你喜上眉梢,王上做得錯了,你嘴上罵著,心裡疼著,在他背後默默地支持著他。太后之所作所為,叫我時常想起母親。” “要是稷兒也如你這般懂事,便是好了。”羋氏笑了一笑,起身更衣,“我去看看稷兒,想來此番他雖稱了帝,心裡卻也是擔心的。” 魏醜夫忙下了床幫羋氏更衣,予她梳理頭髮,整束完畢後,便送羋氏出門。 羋氏走到嬴稷的書房時,嬴稷正在督促公子柱讀書。那嬴柱捧著書簡,很是認真,連羋氏進來了,也不曾察覺,羋氏見之,甚為歡喜,笑道:“柱兒如此用功,將來必是秦之柱石。” 嬴柱見羋氏進來,連忙起身行禮,“孫兒參見祖母!” 此時的嬴柱雖只十五歲,卻長得甚為健壯,羋氏疼愛地摸了摸嬴柱的頭道:“柱兒且去旁邊看書吧,我與你父王有事相商。” 嬴柱應了一聲,便即走開了。嬴稷問了安,叫羋氏坐下,說道:“母親,那一日義渠王可又是來威脅你的?” 羋氏搖了搖頭,說道:“義渠小國,何足懼哉。我只問你,齊、韓、魏、燕、趙五國來攻,秦可否抵擋?” “田地欺我,這筆賬我記下了!”嬴稷憤憤然地怨了一句,繼而沉眉想了一想,“相國雖已發兵去了韓魏,但齊、燕、趙三國實力都是不小,秦國怕是依然危險。” 羋氏道:“倘若齊、燕、趙對秦國構不成威脅,那麼義渠便不足慮,然倘若那三國牽制了我軍主力,那麼義渠便可輕而易舉攻入我邊境,秦國危矣。” 嬴稷沒想到自己稱帝,果然引來列國圍攻,面對羋氏時,臉上頗有些孩子做錯了事一般的歉疚之色,“依母親之見,我當如何?” 羋氏卻絲毫沒責備他,只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在你稱帝之前,我便已派了使臣和斥候去往各國,楚國此番沒有參戰,便是使臣遊說之功。只是燕國那邊至今尚無消息,倒是令我也猜不到那燕昭王之心了。” 嬴稷說道:“燕國與齊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依我之見,燕不會與齊真心合作。” “此正是我所盼也,希望燕昭王此次參與伐秦,是另有所圖,而非真正要與我敵。”羋氏站了起來,又道:“你知會羋戎,叫他發兵一萬,攻打義渠吧。” 嬴稷動容道:“義渠雖小,卻都是善戰之人,一萬人馬,如何攻得下義渠?” “你只管如此做便是了。”羋氏心事重重地嘆了一聲,“我若無把握,豈敢在這個時候分兵去義渠?” 嬴稷似猜到了什麼,情急地道:“母親……” “無須多言。”羋氏搖了搖手,“便是如此定了。”說完就慢慢地走了出去。 嬴稷怔怔地看著她走出去,待她走到門口時,午後的陽光落在她的背上,嬴稷突然發現,她的背微微佝僂著,頭上有幾根銀髮在陽光下異常醒目,她老了! 嬴稷驀然鼻子一酸,紅了眼眶。這些年來,不管她怎麼變,甚至有些地方令他看不順眼,但有一樣始終沒變,她一如既往地呵護著自己,里里外外地為他操持著。起先,朝上的臣工們都有些非議,認為太后執政,難免會使秦國的大權旁落,可在這一刻,嬴稷突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於一個母親對孩兒的呵護!她參政,並非是要越位,只是輔佐,只是希望她孩兒所走的路,能更穩當一些。即便是他稱帝之後帶來瞭如此大的禍事,她也並沒當面埋怨,只是在背後默默地為他掃清障礙。而七日之後,她將要去做一件她平日里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想到此處,看著羋氏的身影走出他的視野之外,嬴稷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離宮是秦王外出遊玩時的行宮,置於驪山不遠處的甘泉山。 是時正是秋季,滿山紅葉,間有綠葉相襯,把山體塗染得若丹青好手筆下的畫裡一般,如夢如幻,甚是怡人。 羋氏抵達這裡的時候,一路上欣賞著風景,看似悠閒,眼神裡卻遏制不住地透出一股憂鬱,連那笑容都有些不自然。走在旁邊的羋戎看在眼裡,心裡頗不是滋味,說道:“姐姐,小小義渠,懼他作甚,若是你心裡不痛快,完全沒必要如此做。看著你這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弟弟心裡也不甚痛快。” 羋氏淡淡一笑,說道:“人都念舊,即便是一件不喜歡的東西,留在身邊久了,若要棄之,也會不捨。” 羋戎道:“既然不捨,為何又要棄之?” 羋氏反問道:“若棄之有益,為何還要糾結在捨與不捨之中,徒增煩惱?” 羋戎點了點頭,“看來姐姐是要快刀斬亂麻了。” 羋氏苦笑了一聲,“義渠王便如一把劍,我好似劍鞘,當初留他是形勢所迫,想將他的劍鋒藏匿於鞘中。後來有了孩子,我就想,義渠王這一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那兩個孩子不管以後誰統領義渠,義渠之地終究會成為秦國所轄之郡縣。誰承想天不遂人願,孩子沒了,我的希望破滅了,對義渠王也失去了耐心。既然早晚難藏其鋒芒,索性叫他永遠地消失了吧。” 羋戎回頭看了羋氏一眼,她說話時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心裡不由得驚異不已。想他羋戎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之輩,割個人頭,絲毫不露於形色,手到擒來,可是面對一個共處了十幾二十年的人,下得了手嗎?羋戎的眉頭微微一動,回頭又去看羋氏,恰好羋氏也朝他看將過來,只見她眼裡精光一閃,似乎已看透了他在想什麼,低頭一聲冷笑,卻沒有發話,徑直往離宮走去。 甘泉宮是離宮的前殿,是專門接待來賓之所,其佈置雖不能與咸陽宮相比,卻也是相當豪華大氣。 義渠王還是第一次來到秦王的這個行宮所在,在侍人的引路下,邊走邊看,興致頗濃,及至入了甘泉宮裡,見到羋氏已經在內相候,便笑道:“此宮殿雖不及咸陽宮精緻,但其建於山上,別有一番風味。” 羋氏迎上前去,邊笑邊道:“原來你還有如此雅興,倒叫我意外得緊,你說此處別有一番風味,倒是說說風味在於何處?” 義渠王道:“你當真把我當成一介武夫了嗎?我雖生於草原,長於馬背之上,卻也是讀了些書的。在我眼裡看來,此宮殿建於山上,頗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奢華而有雅性,威而不嚴,秦惠文王建此行宮,可見其是風雅之人。” 羋氏沒想到他還能說出這等話來,著實有些意外,笑道:“可見我先前還是錯看你了。” “我不怪你,若是你如今悔過,與我重修舊好,我依舊會欣然接受。”義渠王認真地把手裡的一卷羊皮抖展開來,呈現在羋氏面前,又道:“你看這是何物?” 羋氏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這是一幅畫像,畫中之人披著一頭若瀑布般的長發,眉黛青顰,蓮臉生春,雖非傾國傾城之貌,但那雙大大的眼睛卻是栩栩傳神,眼波生盼,彷若會說話一般,使這一張臉頓時有了一種靈動秀氣之美。那女子所站的背景是在草原之上,蔚藍的天空下,青草萋萋,生機盎然。在那草地之上,有一雙孩童在女子的身伴玩耍著。 羋氏初看之時,以為所畫的只是草原上生活的場景,可再細看,覺得畫中的女子很是面熟,再仔細看時,不由得心裡一顫,這畫上之人不正是自己嗎?她抬頭看著義渠王,神情微微有些激動,“這……是你畫的?” “沒想到我還會作畫吧?”義渠王顯得有些得意,“別看我外表粗魯冷峻,事實上那些文縐縐的東西我也會來上一手,只不過平時不屑於做這些罷了。” 羋氏哼的一聲,“既然不屑於做,又為何要作這一幅畫?” 義渠王正色道:“這些年來,與你離多聚少,實乃身不由己。自從有了孩子之後,我便時常在想,哪一日你若能到草原上,帶著我們的孩子一同玩耍,在藍天白雲之下,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之上,有你和孩子的身影,有你們的笑聲迴盪,那便是普天之下最美的一幅畫了。如此想著想著,我就畫了這一幅畫,掛在牆頭,每日思著念著,有時也會與孩子說,畫中之人便是你們的母親,天下最美的母親。他們也會問,母親為何不來草原?我說你們的母親在秦國,她統領著秦國,日理萬機,故現在還沒有時間過來陪伴我們。後來他們病了,病得起不了身,卻兀自在床上念叨,母親何時來看我們,我們何時能見到母親……” 說到此處,義渠王唏噓不已,紅了眼眶,“那時我想,即便是搶也要把你從秦國搶出來,讓他們見上一面。可第二日,當我正準備起程去秦國的時候,侍人跑過來與我說,孩子不行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帶著遺憾而去,當時我真恨自己,那一晚既然把你從惠文王手里奪了出來,卻為何沒有把你帶回義渠去,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心軟,不管你如何苦苦哀求,把你帶去了義渠,也就不會有後來那麼多遺憾了!” 一旁的羋戎聽完這一番話,心裡一怔。沒有人知道那一晚義渠軍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自然也沒人再次提起,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一晚的事情便逐漸被歲月塵封了。但羋戎知道,那個晚上的事對羋氏來說,是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如今見義渠王痛心疾首的提起,他怕羋氏一怒之下,就把義渠王殺了。羋戎自然不會關心義渠王的生死,他是真心希望他的姐姐有人疼著,有人愛著,那個魏醜夫不過是個玩物而已,在此世上真正能予以他姐姐幸福的唯有義渠王而已。 羋戎心驚膽戰地往他的姐姐那邊望過去,卻見她淚光盈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原來那一晚,羋氏到了咸陽城外義渠的軍營之後,便被義渠王霸王硬上弓霸占了,事後義渠王便鳴金收兵,要把羋氏一同帶回義渠。但羋氏卻苦苦哀求,說她在秦國還有孩子,如果她走了,當時的嬴稷根本無法在秦王宮生存下去,必然被嬴壯害死,求義渠王讓她留在秦國。 義渠王外表雖冷,內心卻與普通人無甚兩樣,他看上了這個女人,那便是有感情的,更何況在挈桑之時,他曾給過她一個承諾,要與她生生世世在一起。這時見她跪在地上哭著哀求,心便軟了。但同時又不甘心把到手的女人放回去,眉毛一挑,冷哼道:“要我放你回去,想也休想!” 羋氏性格剛烈,見苦苦哀求無用,目光游離間,見到營帳不遠處的桌子上放了一把彎刀,猛地起身拿了過來,擱在脖子之上,說你若不放我回去,我便也不想活了。 義渠王見狀,大驚失色,他想如果真的永遠失去了這個女人,他日後必是要後悔的,當下便答應了下來。 羋氏回憶著那一晚的事情,仰首嘆了口氣,“人生是沒有如果的,誰也無法改變命運既定的軌跡。” 義渠王點了點頭,也嘆了一聲,“人生確實沒有如果,可我們現在還有機會,只要你還想與我修好,我們依然可以白頭偕老。” “你說的我信。”羋氏抬起手拭去眼裡的淚水,又道:“我只問你一件事。” “好,只管問便了。”義渠王見她的態度有所緩和,激動地道。 “若是今日我拒絕了你,你便會如何?”羋氏說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盯著義渠王,她看到義渠王的神色似乎變了一變。 羋戎一聽此話,不由得又是心頭一緊。他很清楚羋氏的意圖,如果義渠王回答說會因愛成恨,與秦國作戰,那麼他今日必死在甘泉宮無疑。在羋氏的心裡,公私分明,她絕不會因為個人情感而影響決斷,在她的眼裡一切以國事為大,以維護嬴稷的江山為重,如果義渠王因得不到她而反秦,那麼由此延伸開去,有朝一日她死了,義渠王也斷然不會因為感念跟她的舊情,而不與秦國為敵。那麼與其留著這樣一個隱患,給日後的秦國造成威脅,還不如趁機切除了,永絕後患。因此,羋氏如此一句簡單的問話,實際上便可決定義渠王的生死。 義渠王臉上的肌肉動了一動,兩眼一瞇,“你有何理由拒絕我,莫非我還不如那個不男不女的魏醜夫嗎?” “你先回答我。”羋氏固執地道。 義渠王苦笑,“你果然一點也沒變,還是如此固執。” 義渠王似乎把羋氏的行為看作是女人的任性,因此他絲毫沒有防備,反而有些疼惜地看著羋氏,“這許多年來,你還不明白我嗎?我一次次的兵臨城下,便是為了得到你,在我的眼裡,你便是我的整個世界,即便是秦國,也無足輕重,我可因你而滅他,也可因你而護他。” 羋戎聞言,暗自嘆息了一聲。 羋氏眼裡精光一閃,又問:“如此說來,若是我不答應你,你便還會兵臨城下,來逼迫於我?” “是的。”義渠王毅然道:“為了你,便是血洗了咸陽城,也在所不惜。” 這樣的話語,換在別的女人身上,或許會感動得一塌糊塗,可在羋氏的耳裡聽來,卻是分外刺耳。她返身回到座位上,及至再轉身面對義渠王時,臉上已然掛著她慣有的盈盈笑意,此時此刻,只有羋戎知道,她已動了殺機。 只見羋氏微哂道:“如此說來,為了我,你可以毀了咸陽,也可以救咸陽,可是?” 義渠王點頭道:“正是。” 羋氏似被他的真心打動了,喟然道:“你的真心端是叫我感動,但你這般逼我,卻是又叫我難以安心。” 義渠王忙道:“如何才能讓你安心,只管說來。”他雖也會些書畫之類的文雅之事,但畢竟是在馬背上長大,以為男女之事便如打仗一樣,付出了總有回報,故挺起胸脯,認為只要再幫羋氏做些事,她就會死心塌地跟著自己了。 羋氏說道:“如今五國圍秦之事你是知道的,你若是能幫我解圍,從此之後我就死心塌地跟著你,再不生二心。” 義渠王雙眼發著光,“要我如何做?” 羋氏略想了一想,“你手下有多少兵力?” “三萬有餘,都是些善於騎射的精兵強將。” “甚好!”羋氏微笑著道:“讓你的精兵強將如數出征,去函谷關由白起統一指揮,直至退了五國之兵,可敢乎?” 義渠王哈哈笑道:“草原上的漢子不怕上戰場,唯恐不能戰死在沙場,我這便率兵去函谷關。” 義渠王說了話便要往外走,羋氏叫道:“且慢!” 義渠王轉身,訝異地看著羋氏。只見羋氏赧然一笑,“哪個叫你親自去了?莫非你我剛剛相見,你便是捨得離開我嗎?” 義渠王見羋氏笑意盈然,嘴角含春,不由得心中一盪,“我自然是捨不得離開,但是我不去調兵,如何去函谷關援助?” 羋氏嗔道:“虧得還說讀過些書的,這點彎還轉不過來嗎?讓你的人拿了兵符去調兵不就成了嗎,白起乃我秦國最傑出的將領,把你的人交給他,莫非你還不放心?” 義渠王滿心以為她已回心轉意,喜出望外,當下便招來一位義渠人,取了兵符出來,交予他去調兵,並囑咐他到了函谷關後,要聽秦將白起統一指揮。那義渠人應了一聲,轉身飛奔而去。 羋氏很是滿意,笑容也越發的濃了,“我備了些酒菜,一起享用如何?” 義渠王高興地應聲好,便與羋氏一起走入旁邊的一間廂房裡面去了,在臨入門時,羋氏回頭看了羋戎一眼,羋戎會意,點了點頭。 看著他們入內,羋戎禁不住為義渠王感到可悲,一個草原上的漢子,一世英雄,卻最終喪命於一個女人之手。雖說如此想,難免與他姐姐的意願相背,但羋戎好歹也是英雄人物,看到義渠王如此稀里糊塗地入了圈套,死到臨頭了,卻尚不自知,英雄惜英雄,卻也不免有些惋惜。 卻說義渠王跟著羋氏進了廂房,此間雖沒有外面那麼大的空間,卻是十分的精緻典雅,義渠王的心情本來就大好,見羋氏安排了一間如此溫馨的廂房與自己相會,倍覺溫暖。走到桌前時,上面果然已經準備了一桌的酒菜,義渠王正要落座,發現桌上兩端放了一金一銀兩隻酒樽,不覺愣了一愣,不知該坐在哪裡。 羋氏笑盈盈地看著他,卻不說話。義渠王回過頭來,看了羋氏一眼,然後朝銀樽的那端走去。羋氏笑道:“在你面前,我只是個女人,不是什麼太后了,來,你坐這頭吧。” 義渠王一直覺得在羋氏面前低人一頭,今見她如此地善解人意,不由心花怒放,也不推辭,便在金樽那頭坐將下來。羋氏也落了座,親自給他斟上酒,然後端起樽道:“來,一起飲了此樽。” 義渠王的臉上破天荒地露出淺淺笑意,眉目間蕩漾著幸福,於他而言,雖說孩子沒了,但至少還有她在,這個他追了一生的女人,最終答應了與他共度餘生,使他的人生不再留有遺憾,就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當下將金樽舉將起來,一口飲下。 羋氏殷勤地為他夾菜,勸他要多吃一些。義渠王邊吃邊洋溢著笑,這許是他一生之中笑得最多最為開懷的時候了。在他的印像中,羋氏與他在一起時,總是有些不情不願,即便是在秦王宮與他廝守的那些年,她也總是時不時地給他臉色看,有時甚至是打罵,從未如此的溫柔體貼。 義渠王認為,這是羋氏回心轉意的體現,所以絲毫不曾懷疑,高高興興地喝著酒吃著菜,他本來食量就大,在羋氏的相勸下,一桌子的酒菜便風捲殘雲般地被他吃得乾乾淨淨。 那麼多的酒菜下肚,義渠王已微有酒意,醉眼矇矓間,只見羋氏分外嫵媚,便起了身,坐到羋氏的旁邊,摟著她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如花美眷做伴,夫復何求!” 羋氏翻手將他抱在懷裡,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髮,柔聲道:“可吃得舒心?” 義渠王剛點了點頭,突地腹中一陣絞痛,那痛楚來得突然,發作起來也甚是猛烈,只覺愈來愈痛,若肝腸寸斷一般。禁不住臉色大變,剛要掙扎著起來,身體卻被羋氏牢牢抱住,恰在這時,一陣天旋地轉,力氣也使不出來,卻是怎麼也掙脫不了羋氏的懷抱。 迷迷糊糊中,只聽羋氏的聲音響起:“不要動,越是掙扎毒性便會發作得越快。” 義渠王駭然道:“為何害我!” 羋氏不緊不慢地道:“還記得那兩個孩子死時的痛苦嗎?看著他們一點一點斷氣,你卻愛莫能助,那是一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撕心裂肺的痛吧?” 義渠王以為她是為那兩個死去的孩子洩恨,便不再掙扎,嘆道:“沒保住咱們的孩子,確是我的錯,讓我死千次萬次也不為過!” 羋氏依然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髮,眼睛看著義渠王的臉,輕輕地說道:“我是一個母親,不容許我的孩子受到任何傷害。他是秦國的王,他的命運與這個國家緊緊聯繫在一起,若是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去與他為難,叫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義渠王兩眼一突,一雙通紅的眼睛吃驚地看著羋氏,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嘴裡溢出來,想說話時,血卻倒灌入氣管,嗆得他說不出來。羋氏蹙著蛾眉,眼裡隱隱含著淚,一手從桌上拿過義渠王所畫的那幅畫,將它展了開來,“聽著,我不恨你了,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我就不恨你了,但為了我的孩子,為了大秦江山,我必須殺你。” 毒性已然蔓延至義渠王周身,他的臉看起來都是黑的,喉嚨里格格作響。羋氏知道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到了,想到他一直愛著自己,一生都在為得到自己而努力,不覺悲從中來,泣道:“你說你追了我一生,你終究是追到我了,從今後,你將永遠在我心裡,安心地去吧。” 義渠王聽到這話,心裡似得到了些許的安慰,眼睛一合,氣絕而亡。 羋氏把他抱在懷裡,放聲大哭。這是她生命中唯一一個真心地愛著她疼著她的男人,他對她的狂熱,對她的愛戀,是任何人無法替代的。這是一個為了得到她,哪怕是一夜之歡,也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然而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一個是秦國的太后,一個是義渠的王,也許義渠王的強勢,便是悲劇的根源,恰似水與火一般,使他們永遠無法真正融合在一起,挈桑會盟時的相遇,就已註定了今日之悲劇。 羋戎走進來的時候,羋氏已不再哭了,她只是抱著義渠王,兩眼茫然地望著前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木無表情。 “姐姐……”羋戎輕叫了一聲。 羋氏回過頭來,看了羋戎一眼,然後慢慢地把義渠王的屍體放平,站起身來,嘶啞著聲音道:“待義渠的人馬到了函谷關之後,你便把他的頭割下來,領著一萬人去義渠。” “姐姐……”羋戎看了義渠王的屍體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羋氏說道:“他既然已經死了,就讓他死得更有價值些,使秦國的西境永不生亂,使那裡的百姓安居樂業。” 公元前288年秋末,羋戎率一萬人抵達義渠,此時義渠的兵力如數去了函谷關,義渠人又見義渠王已不在人世,只得俯首稱臣,羋戎兵不血刃,收服義渠全境。此舉對秦國而言,相當於惠文王攻占巴蜀一般,平定了後方,使之秦國再無後顧之憂,從此後拉開了統一全國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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