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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蘇代合縱起兵燹,嬴疾出關戰修魚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15663 2018-03-13
羋戎押著義渠王到宮門口之時,宮外的侍衛都吃驚不小,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居然生擒了義渠王來,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不會相信。羋戎尚未成年,生性頑劣,他把義渠王的領子一提,笑道:“擒個義渠王算不得什麼,哈哈!”便與侍衛說笑起來。義渠王卻是鋼牙暗咬,恨不得捅羋戎一刀,方才解氣。 不多時,侍衛通禀了秦王,說是秦王召見,羋戎這才向侍衛作別,徑向宮裡去了。 嬴駟看到一臉風霜的羋戎時,也著實吃了一驚,“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本事,好生了得!你從哪裡擒來的義渠王?” 羋戎看了眼站在嬴駟身後的羋氏,然後朝嬴駟行了一禮,道:“我是從義渠把他擒來的!” “義渠?”嬴駟訝然道:“義渠離此千里迢迢,你去擒他作甚?”

“挈桑會盟後,有一事我始終不解,所以把他擒來問問。” 聽著羋戎略帶稚氣的聲音把擒拿義渠王的事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把嬴駟逗笑了,“擒來問問?所問何事?” 羋戎正色道:“挈桑會盟本是一個三國修好之會,楚國卻會同義渠早早在那裡埋伏,王上不覺得奇怪嗎?” 羋氏一聽,臉上油然躍上一抹笑意,朝羋戎投去讚許的一瞥。嬴駟卻是佯裝不懂其中關竅,試探羋戎道:“哪里奇怪了?” 羋戎年紀雖小,但他嘯聚山林,見識卻多,豈會聽不出嬴駟話中玄機?當下也佯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道:“我姐姐從楚國嫁至秦國,秦楚有姻親之盟,但義渠人卻在會盟處無端動起了手來,豈非好生奇怪?我想這其中肯定有蹊蹺,便把他抓了來,讓王上審問。”

嬴駟唔的一聲,朝義渠王問道:“義渠乃我秦國之郡縣,你便是我秦國之臣民,卻為何私通楚國,與秦國作對?” 到了這地步,義渠王自然是十分配合,把屈原使人與他合謀破壞會盟,再相約日後伐秦的事說了一遍。說完之後,“撲通”跪在地上,納頭拜道:“臣知罪,不敢求王上赦免,唯乞降罪!” 嬴駟的臉色陰了下來,霍然拍案道:“你好大的膽子,與楚國合謀,壞我大事,差點連王妃也被你殺了,何談赦免!” 義渠王冷峻的臉一沉,心想嬴駟果然要殺我!此時但聽羋戎道:“我王容禀,義渠王雖說一時衝動,聽信了那屈原之言,但事後卻也是十分後悔,不然的話,以他在義渠的勢力,想要隻身擒他,那是萬萬不能的。蓋其有反悔之意,我才得手,將他帶到王上面前,羋戎乞請王上念其只是一時糊塗,姑且饒恕了他吧。”

其實嬴駟也並無殺義渠王之意,只不過想找個台階下,聽羋戎一說,哼的一聲,“念在你有悔悟之心,我暫且饒了你,若是再有不軌之心,決不饒恕。” 義渠王暗鬆了口氣,又是拜了一拜,“多謝我王不殺之恩!” 羋氏也暗鬆了口氣,心想如此一來,至少洗刷了通敵謀國的罪名。 嬴駟揮了揮手叫義渠王退下,他看了羋氏一眼,釋然一笑。在嬴駟的眼裡,這是個十分奇特的女人,她的舉止和言語,大大有別於宮中的其他女人,所以他可以在必要時犧牲她,但內心上卻不相信她會通敵謀國。至於她的那些外戚有無異心,那是無關緊要的事,只要羋氏無疑,旁人是掀不起大浪的。再者秦與楚早晚有一戰,他們有無異心,到時在戰場上一試便知。 卻說張儀入魏後,由於其聲名在外,很快受到了魏惠王魏罃的重視,不出數月,便擠掉了惠施的相位,出任魏國的相國。

張儀認為時機到了,於是向魏罃進諫,說魏國雖是強國,但國土縱橫不到千里,軍隊不足三十萬,與秦、齊等國比較起來,尚有些差距。不過這不是最緊要的,最讓人揪心的是魏國的地形,其南邊有楚國,西邊有韓國,北邊有趙國,東邊有齊國,魏國夾在這四國之間,且地勢平坦,這就是一塊天然的戰場。王上要是親齊,燕趙就會受到威脅,便出兵伐之;王上要是親楚,齊國也會感覺到危險,會從東面發兵;要是親齊楚,燕、趙、韓必傾舉國之兵討伐,此正是四分五裂的局勢。 魏惠王魏罃曾是個雄怀大誌之人,甚至欲一統天下。此時此刻,他聽著張儀侃侃而談,邊聽邊點頭,在魏國強大的時候,可以居中央而雄視天下,可是在弱小的時候,的確是四分五裂的兵家必爭之地。他把雙手攏在袖子裡,微瞇著眼看著張儀,像是一個善聽他人言的慈祥老者,聽完張儀論畢天下時局,便問道:“按張相國之見,魏國該如何存於列國之中?”

張儀瞟了眼左右兩班魏臣,然後大聲說道:“臣以為魏國該事秦!” 此話一落,朝堂之上便傳來一片議論之聲,眾臣以為,秦乃虎狼之國,若是事秦,一來無異於與虎謀皮,二來怕是引來諸國的憎恨。 張儀聽著這些議論,卻是哼的一聲冷笑,亢聲道:“諸位認為不該與秦謀事,張儀敢問諸位,值此列國紛爭之時,魏國該如何生存,如何圖強?” 公孫衍五國相王失敗後,雖不敢在魏王面前再提合縱,但對張儀的事秦之說,卻也是不以為然,問道:“敢問張相,魏國事秦後又能如何?” “犀首問得好!”張儀道:“魏國若是依附了秦國,韓國懼秦,自然不敢對魏國輕舉妄動,這便去了一患。在齊、楚兩國之間,秦國此時最想削弱的便是楚國,秦、楚之間很快就有一場大戰,楚國正全力防著秦國,自然不會對親秦的魏國下手,如此二患去也,魏國南面無憂,北面的燕趙即便要對魏國下手,也會有所忌憚,王上便可高枕無憂了。”

公孫衍無言以對,看了眼魏王,似在等他決斷。魏罃表面上故作深思狀,實際上內心已經接受了張儀的計策,沉默片刻後,問道:“魏國無憂之後,該如何圖強?” 張儀知道魏王已然接受了他的意見,微微一哂道:“攻楚。” “打楚國?”魏罃微瞇的眼睛突地睜了開來,“魏國能打嗎?” “當今天下,看似秦、楚、齊三大強國並列,其實真正的強者是秦、齊,楚國是表面上強大,底子卻弱,楚軍雖眾,實際上不過是一盤散沙,經不起打。魏國可聯合秦國,以秦國的名義出兵,分楚國而肥魏國,且可以將罪名加在秦國頭上,可謂一舉兩得。” 魏罃雖很是讚同張儀的事秦而安魏的計謀,但提到攻楚時卻猶豫了。他畢竟年近八十,已經老了,圖個安生便已滿足,圖強之心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真要出兵攻楚,卻是如何也提不起這個心來。而且他也怕萬一到時楚國反過來咬一口,卻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恰在此時,楚國出了個蘇代,此人乃東周洛陽人,為後來名震戰國的蘇秦兄長。蘇代之智慧絕不在其弟蘇秦之下,這一年遊走到楚國時,他向楚懷王遊說,秦國要東出而王霸天下,楚國是他最大的絆腳石,因此秦國當下最想削弱的就是楚國,在挈桑會盟時,其狼子野心已暴露無遺,楚與秦早晚必有一戰,與其等著秦國來攻,不若未雨綢繆,聯合韓、趙、魏、燕等四國攻秦,倘若再能說動義渠騷擾秦國北境,使其兩廂不能顧及,此事若成,秦國必敗。 蘇代這一番陳說後,在屈原、昭陽等人的鼓動下,楚懷王就採納了此一建議,說只要蘇代能說動四國,楚便攻秦。 此後,蘇代出了楚國,以楚國的名義奔走在四國之間,韓、趙、燕等國聽說是楚國為縱長,合縱攻秦,都答應了下來。這一年到魏國時,他並未直接去見魏王,而是去找了公孫衍,他知道公孫衍在五國相王失敗後,一直再圖合縱,與他合謀後再去遊說魏王,勝算就大了。

公孫衍很早就听說蘇代在各國遊說,合縱攻秦一事,對於蘇代的到來可謂是喜出望外,為此專門設了家宴,宴請蘇代,以示尊敬之意。 翌日,公孫衍帶了蘇代去朝堂。待眾臣行過禮後,公孫衍說,有楚使蘇代侯於宮外待我王召見。張儀一聽此人,心裡咯噔了一下,望了公孫衍一眼,見他面色黑裡帶紫,神采飛揚。回頭再看魏罃,依然微瞇著眼,一副尚未睡醒的樣子,兩眼似睜非睜,似乎對蘇代的到來,並不如何感興趣,只是淡淡地道:“蘇代,唔,聽說也是位遊說於天下的名士,名頭似乎不亞於張相國,嘿嘿,張相國,你的對手來了。” 張儀倒是沒想到魏罃會把這一層紙捅破了,當下哈哈一笑,“合縱連橫,治國方略也,並無優劣之分,只以時局而定,究竟是採取合縱還是連橫,最後還望我王定奪。”

“嗯,此話卻是實在!”魏罃點了點頭,道:“宣蘇代來見。” 須臾,蘇代大步走入朝堂,朝魏罃雙手一拱,行了一禮,高聲道:“蘇代參見魏王!” “聽說你游走於列國,策動了韓、趙、燕、楚、義渠等各國伐秦,好大的手筆啊!”魏罃不疾不徐地道:“此番前來我魏國,可是來游說讓魏國出兵的?” 蘇代朝向魏王說道:“我聽說王上要親秦,此舉在我眼裡看來,無疑是將魏國置於水深火熱之中,即便魏國可以不理會天下之悠悠眾口,怕也難敵天下之合縱雄兵,如今韓、趙、燕、楚、義渠五國已然發兵在即,秦國再強,再能打,也決計難敵合天下諸國之兵,魏國在這時候事秦,豈非是將國家置於火堆上烤嗎?” 蘇代話落間,在朝堂上驀地響起一個單調的擊掌聲,轉目間,卻見是張儀含笑拊掌。蘇代拱手道:“張子何以拊掌?”

“蘇子之舉,比之犀首的五國相王,有過之而無不及,若再策動魏國出兵,合六國之兵,百萬雄師,撲向秦國,那氣勢亙古未有,著實是大手筆!”張儀看著蘇代,眼裡精光灼灼,臉上卻含著一抹不屑的冷笑,“敢問蘇子,那真是雄兵嗎?於在下看來,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蘇代仰首大笑,蒼白的臉因了這一聲笑而泛出血色,他手指著張儀道:“張子之膽色,令在下好生佩服,六國之雄兵,皇皇百萬,在張子眼裡卻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在下冒昧一問,張子可有破那烏合之眾的妙計?” “此舉以楚國為縱長,挑起天下之兵伐秦,敢問楚國何以伐秦乎?其不過是受到了秦國的威脅,他不打,秦國也會打,所以此乃楚國的無奈之舉,甚至於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且楚人樂於安逸,多年未有戰事,此事無奈起兵,何來雄心?趙國之所以出兵,乃因趙武靈王娶韓女為夫人,與韓有姻親之好,不好駁了韓國的面子,不得已出兵,敢問趙兵可有雄心?燕國位於邊塞,與秦相隔幾千里,並無實際利益之衝突,最為關鍵的是,如今燕易王已逝,燕王噲新繼大統,國內根基未穩,燕國即便是出兵,也不可能是雄兵,更莫提雄心了。在這所謂的五國之中,只有韓、義渠是真心想打的,而楚國不過是藉各國之兵,震懾秦國,楚懷王未必有此雄心壯志。如此敢問蘇子,韓、義渠可否與秦國一戰?韓與義渠聯合,可算是烏合之眾?” 蘇代含笑拊掌,說道:“張子周遊列國,見多識廣,所言所論,字字珠璣,蘇代佩服!按張子所論,五國之兵的確是烏合之眾,完全不堪一擊。可在下有一事相問,張子敢接否?” 張儀看了蘇代一眼,見他目中閃爍著狡黠之色,知是定有詰難,但此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說道:“蘇子只管說來便是。” “人有羞恥之心乎?” 張儀一愣,道:“自然是有的。” 蘇代微哂道:“前有五國相王之敗,乃因各國其心不合,後有挈桑會盟之鑑,秦國虎狼之心昭昭,此番五國之間,即便再有間隙,但到了戰場上也必會協同作戰,屆時百萬雄兵,壓向秦境,哪怕是每人射一支箭,函谷關之城牆也將是千瘡百孔。” 魏罃一直認認真真地聽著,此時突然用手一拍几案,扯著一把有點兒含糊不清的嗓子道:“妙論,當真是妙論,今日我能聽到兩位名士縱論天下大勢,端的是大快人心!”說完之後,魏罃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出兵伐秦畢竟是大事,容我與眾臣商議後再作定奪,請蘇先生先回去休息,等我回复,可好?” 蘇代應了一聲,向魏王拜了一拜,轉身退下。張儀看著蘇代離開,然後回身,把雙手一拱,正要說話,魏罃卻擺了擺手道:“都不用說了,此事待我想想,退朝吧。” 正如公孫衍所想,魏罃並不想出兵參戰,但也不敢公然與列國對立,於是派了五萬兵馬,由公孫衍領兵,虛張聲勢。並交代公孫衍,只作應和,不可作戰。 如此蘇代的合縱伐秦大計終告成功,於公元前318年秋,韓、趙、魏、燕、楚各自點兵出征,除了義渠尚沒反應之外,其餘諸國大軍均壓向函谷關。 函谷關外,草木枯衰,塵沙瀰漫,一派蕭瑟景象。 關內的將士前兩天就收到了五國來攻的消息,因此加強了布防,這天一大早,雖說東方才露魚肚白,卻有很多士兵在忙碌地搬運檑木滾石。不知何時,突有人驚叫了一聲,“快看,聯軍來了!” 城內一陣慌亂,士兵們紛紛跑上城頭去看。果然,在幾里之外,塵土大起,隱約間只見戟戈如林,旌旗招展,戰馬嘶鳴,黑壓壓的一片,一時難以分清到底有多少人馬。 在士兵們議論紛紛之時,早有人去向守將禀報。那關隘守將聽聞後,卻並不慌亂,說道:“函谷關地處深險谷地,車不方軌,馬不並轡,道路狹窄,人馬多了反而施展不開,聯軍決計不敢領數十萬人馬前來扣關,所以我等只需據險而守,等待援軍即可。” 斥候快馬入京,一路奔向皇宮,手持一份戰報提交到了嬴駟手裡。 嬴駟看完戰報,然後將戰報緊緊地捏在手裡,咬牙切齒地道:“來得好快!” 很顯然,這一次的勢頭要猛過前一次的五國相王,雖然同樣是五國圍秦,但是五國相王時的中山小國換成了楚國,而且有了前車之鑑,這些國與國之間的配合度必然要好於前一次,所以對秦國來說,此番的形勢明顯更加嚴峻,甚至可以說是秦建國以來所面臨的最嚴峻的危機。 “快傳庶長來見!”張儀不在秦國,在這危急關頭,嬴駟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號稱是“智囊”的嬴疾。 嬴疾雖然不知道目前五國聯軍確切的消息,但在幾天之前就已得知了列國伐秦之事,連日來一直在盤算著如何應對,一聽秦王宣召,就立馬動身去了宮裡。 嬴駟見到嬴疾也不加客套,直接拉了他來到那張羊氈地圖之前,指著圖道:“趙國十萬大軍已到了澠池(今河南西部澠池縣),由趙公子渴領兵,距函谷關三十里;十萬韓軍目前在洛水一帶,由太子奐領兵,此人功利心重,到時求功心切,估計會與趙軍會合扣關;楚國在武關一帶,號稱是兵甲三十萬,燕、魏兩國的動向目前尚不明確。” 嬴疾目不轉睛地看著地圖,良久沒有說話,眉頭卻是越皺越緊,“目前且不去說魏、燕兩國會出多少兵力,單是趙、韓合擊函谷關,楚國攻打武關,這兩方面合起來便是五十萬大軍,形勢不容樂觀。” 嬴疾看了眼嬴駟,遲疑了一下,問道:“王上的意思,此番是和是戰?”“打!”嬴駟兩眼一突,衝口便道:“前有公孫衍的五國相王,現在又是蘇代的合縱攻秦,說明什麼?說明上一次打得還不夠狠,打得他們還不夠痛!求和?嘿嘿,這一次割地求和了,下一次他們得寸進尺了便又如何?” 嬴疾眉頭一沉,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問道:“義渠和齊國方面可有動向?” 嬴駟道:“義渠目前尚沒有動靜,我已派人送去金錢女人,以安其心;齊國方面也派出了使者前去,我估計以田辟疆(齊宣王)的為人,很可能會像上次一樣,先是坐山觀虎鬥,待有可乘之機時,會在燕、趙背後捅一刀,撈些便宜。” “既如此,臣願領兵。” “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嬴駟笑道:“說說如何打?” “化繁為簡,重點打一路。聯軍雖眾,可其心不齊,只要我們首戰得勝,聯軍必軍心動搖。”嬴疾把手一指地圖上的函谷關位置,“就打韓、趙這兩隻出頭鳥,但要將他們打下去了,後面的聯軍必亂。” “兵行險招好是好,可如此打法,萬一有所不測,武關必然失守。”嬴駟似笑非笑地看著嬴疾道:“有幾成把握?” 嬴疾神色肅然,把手一拱,大聲道:“若有不測,臣願提頭來見。” “我不要你的頭,我只要犯我大秦者的頭!”嬴駟一拍嬴疾的肩膀,“大秦興亡,全在你手,走,一起去藍田軍營!” 五國伐秦的消息很快就在秦國國內傳將開來,對於尚武的秦國的百姓來說,他們倒並不覺得驚慌,一來是習慣了,天下大亂,豈有不打仗之理;二來是秦國男兒均以參軍為榮,特別是對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而言,殺敵建功是改變命運的最佳途徑。 羋氏聽說此消息後,只覺心驚肉跳。她原非膽小之人,然如今魏冉和羋戎參軍了,而且都是剛進軍營沒多久的新軍,技藝尚且未練純熟,便要去參加如此大的陣仗,一上了戰場,必是兇多吉少。羋氏越想越擔心,那兩個弟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斷然不能讓他們出什麼意外,於是她想去找嬴駟商量,不想讓她的弟弟們參戰了。 可轉念一想,卻又覺不妥。嬴駟掌管全國之事,些許小事去麻煩他,有些說不過去。再者秦人尚武,以能上戰場為榮,她此時去求嬴駟別讓弟弟出征,難免會叫他小覷。但不去找嬴駟還能去求何人呢? 正自焦急時,惠文後卻來了,她帶著一臉的笑,似是閒來無事與羋氏來拉家常的。對於惠文後的到來,羋氏多少有點意外。雖說她們同住后宮,但畢竟是有過節的,只不過彼此心照不宣,沒有公開撕破臉罷了,因此平時若非有什麼事情,一般不相往來。羋氏見她滿臉端笑,瞧不出其心思,也只得笑著迎將上去,說道:“姐姐今日卻是好興致,居然想到來看妹妹了!” 惠文後落了座,說道:“你我姐妹,若是老死不相往來,也是不成體統,再者我掌管后宮,豈能眼睜睜地見姐妹之間不和呢?今日前來,確實是誠心來慰問妹妹的。” 羋氏訝然道:“姐姐這話令人好生奇怪,妹妹處並無發生什麼事,何來慰問一說?” 惠文後淡淡一笑,“你兩個弟弟初入軍營,偏巧遇上了列國圍秦,此一戰必是場驚天動地的大陣仗,新兵上陣,定是兇多吉少,事關親人性命,妹妹豈有不擔心之理呢。我想著妹妹此時定是心急如焚,便過來看看,若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妹妹只管吩咐便是。” 羋氏聞言,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毫無疑問,惠文後前來,頗有些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意味,那麼她如此殷勤,目的何在?因不明白其用意,羋氏便想試探她一下,說道:“從了軍便是要上陣的,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怕是任誰也幫不上忙。” “你我在后宮,軍中之事,自然是插不上手。”惠文後低頭想了一想,說道:“如若妹妹果然擔心令弟安危,有一人倒可相託。” “何人?”羋氏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此人叫司馬錯。”惠文後說道:“眼下正是他掌管著三軍,你若去央求於他,使令弟免於出征,多半不成問題。” 羋氏聽到這裡,越發迷惑了,從她的言語間聽起來,的確是在為自己出主意,但是她如此熱心,用意何在呢,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在這一瞬間羋氏的心頭轉過無數念頭,她是聰敏之人,很快便想到了問題所在,望了眼惠文後那帶笑的臉,心底油然升起股寒意。從軍而不參與作戰,是為軍人之恥辱也,如果她真去找司馬錯幫忙,魏冉和羋戎的前程便算是從此葬送了。 本來羋氏確實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希望能使兩個弟弟免去此番征戰,這個時候若是其他人來為她出主意,她肯定不會防範,且還會感激萬分。但惠文後在她這兒一出現,她便生了警惕之心,故惠文後的這個主意,反而點醒了羋氏,萬萬不能阻止弟弟出征! “多謝姐姐提醒,妹妹這廂謝了!”說話間,羋氏便起身行了個禮。她這相謝之舉著實是發自內心,若非是惠文後這黃鼠狼給雞拜年之舉,她可能真會犯下大錯。 “我這便去軍營找司馬錯。” 送走了惠文後,羋氏果然差人準備馬車,去了藍田。 惠文後聽說羋氏果然出宮去了,不由得心花怒放,此舉一旦叫王上知道,羋氏必失寵無疑。可惜的是惠文後把羋氏想得太過簡單了。 秦藍田軍營。 眾將士正在操練,空曠的場地上士兵們手持鐵矛,在指揮官的口令下練習戰場格鬥技巧,喊聲陣陣,震徹長空。 在操場正上方的點將台上,昂然站著一位年過三旬的將領,只見他身著一副軟甲,短鬚如戟,濃眉如刀,臉上棱角分明,顴骨高高聳立,目光流轉之間,精光灼灼,不怒而威。此人叫司馬錯,是司馬遷的八世祖,有勇有謀,領兵征戰主張上善伐謀,中善伐交,下善伐力,與後來的白起比較起來,司馬錯是秦國主將中十分仁道的將領。 就在剛才,司馬錯接到了大軍出征函谷關的軍令,一會兒嬴駟將親臨軍營,鼓勵出征的將士。他知道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此戰的勝負決定秦國的存亡,所以他儘管久歷沙場,但想起函谷關外的五國聯軍,依然不免有些緊張。 從司馬錯這個方向看過去,在拿著鐵矛操練的士兵左側,是一隊隻身著布衣,手持大刀的士兵。這些人叫作死士,一旦在陣前衝鋒,這部分死士會首當其衝,陣亡概率巨大。看著這些生龍活虎的死士,司馬錯暗暗地嘆息了一聲,這些人上陣之後,會有幾人還鄉? 在將台上看了會兒,他正欲回營帳,突見大營外一輛馬車急駛而來,起初還以為是嬴駟到來,定睛看時,見前車上所坐的居然是個女人,而且是王上的妃子羋八子,司馬錯不由得愣了一愣,她來軍營做什麼?沉眉一想,這才想起她的兩個弟弟魏冉、羋戎皆在軍營,當下便釋然了,急忙下了將台,迎將上去。 從內心上講,司馬錯對羋八子的為人還是十分佩服的,身為王妃,她的兩個弟弟在軍營卻只是普通的士兵,無任何的頭銜或爵位,身在王上身邊,要做到如此,十分的不易。故而走到羋氏跟前時,司馬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羋氏沒有任何架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很是親切,“將軍無須多禮,我來軍營只為私事,想在大軍出征前看望兩個弟弟。” 司馬錯道:“此乃人之常情,我這就帶王妃去見。”當下著人去尋魏冉、羋戎兩人,自己則領著羋氏徐徐朝營內走去。 不一會兒,魏冉、羋戎大步而來,見到羋氏時,兩人均是又驚又喜。而羋氏見到他倆時,卻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他們身著布衣,並無披甲,手上各持了一把刀,她不知道這是死士的裝扮,但她至少知道如此上戰場是十分凶險的。 司馬錯看在眼裡,忙解釋道:“他們執意加入死士,不願披甲上陣。” 羋氏嬌軀微微一顫,臉色在秋風中顯得異常蒼白,“為何啊?” “建功殺敵,不給姐姐丟臉!”魏冉壯聲道。 羋戎卻是嘻嘻笑了聲,“按秦國軍制,砍一顆頭可晉一爵,姐姐知道,我最是擅長砍人頭顱,此等大好機會,豈可錯過。” 原來秦國的軍功爵位制度是商鞅變法時定下的,凡行伍中人,不論門第出身,但要在戰場上立功,根據功勞大小,皆可加官晉爵,且功爵可以世襲,即便是父親戰死在了沙場,其子女可以繼承,蓋因如此,秦國軍隊上陣殺敵,人人爭先,驍勇異常。 羋氏入秦後,本想著與弟弟共享富貴,偏這兩人脾氣犟得緊,不願藉姐姐的光,要在戰場上實打實地建立功勳。戰場本是男兒建功立業的舞台,參戰倒也罷了,偏生又去當了死士,思及此,羋氏不由得怔怔落下淚來,說道:“你倆都有志向,姐姐甚感欣慰,但有一條,須牢記在心,建功立業是一輩子的事,切不要建功心切,無端賠了性命。” 魏冉情知姐姐擔心,便故意打了個哈哈,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笑道:“姐姐只管放心,憑我與戎弟的本事,上了戰場沒人是我倆敵手!” 正說話間,突聞得身後傳來轔轔車聲,幾人回頭一看,見是來了兩輛馬車,第一輛車上的是庶長嬴疾,後一輛車上所坐的赫然是嬴駟,眾人見狀,忙迎上去。 嬴駟下了馬車,先是見羋八子也在營中,很是詫異,再見其雙目紅腫,似是剛哭過的樣子,轉頭朝魏冉、羋戎一看,也不由得肅然起敬,走將上去,握住羋氏的雙肩,道:“你的弟弟不愧是我大秦的士兵,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你應該為他們的表現感到驕傲。”言語間,走到魏冉和羋戎兩人跟前,又道:“可是想好了?” 魏冉大聲道:“想好了,此戰若不殺敵立功,絕不回營!” 嬴駟叫了聲好,牽了羋八子的手走上將台。由於事前有所準備,此時三軍將士已集結完畢,嬴駟望了眼茫茫無垠的齊整軍列,望著那林立的戈矛,不由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大聲喊道:“我大秦的將士們,秦國日漸壯大,引來列國窺視,如今五國聯軍集結在函谷關外,兵臨城下,要奪我秦國的土地,殺我秦國的百姓。兵燹突起,國家危難,就要靠你們這些大秦的男兒,去沙場殺敵,悍我國威,我大秦江山的安危,家國的存亡,百姓的福禍,今日全交予你等之手,嬴駟在此拜託了!”言畢,把手一拱,向三軍將士行了一禮。 是時,將士響起震天的吶喊:“悍我國威,秦國萬年……” “上酒!”嬴駟激動得漲紅了臉,“為我大秦男兒壯行!” 話落間,早有兵士端著酒缸去與將士們倒酒,待所有人手上都端了碗酒時,嬴駟把手中的酒高高舉起,喝一聲:“乾了!”一口飲下,然後重重地將碗擲於地下。三軍將士如法炮製,飲幹碗中酒後,紛紛擲碗於地,一片連綿不絕的脆響在軍營的上空迴盪,仿似戰場上的兵戈交擊之聲,使得軍營之中陡然瀰漫一股騰騰殺氣! 函谷關外,正如嬴駟所料,韓、趙兩軍已然會合一處,二十萬大軍士氣高漲,整日嚷嚷著要殺進函谷關去。 韓太子奐為了能在日後順利登上王位,急於想建立聲望,藉著軍中士氣正盛,去與趙公子渴商議,這兩人懷著同樣的心思,一拍即合,便上了馬去向五國統兵元帥蘇代請戰。 蘇代坐在帥帳之中,絲毫不見合縱成功的喜悅,反見是一臉的愁容。 五國大軍盤踞函谷關,看似氣勢洶洶,實際上是一團亂麻。楚國大軍紮營在武關之外,一副想要在那裡過年的架子,絲毫不見攻城的意圖,蘇代心裡清楚,楚懷王不願真正與秦國動手,他此番同意了蘇代的遊說,不過是挈桑會盟時秦國暴露出了伐楚的意圖,這才出來做做樣子,嚇唬嚇唬秦國,好教秦國知道,楚國並非可輕易染指,如此而已。 然而如此一來,卻是苦了蘇代,這一次伐秦楚國是縱長,是此次大戰的領頭羊,他不開打,其他國家豈願做出頭鳥? 果然不出蘇代所料,燕國祇派出了一萬五千兵馬。雖說燕國新君初立,不宜參與大陣仗,但只來了一萬五千人,明顯是為了不落人口舌,來敷衍了事的。至於魏國,魏惠王在張儀的攛掇之下,親秦意向明顯,為了不開罪列國,給了公孫衍五萬人馬,並囑咐不可與秦軍正面為敵。 想到此處,蘇代不由得看了眼坐在下面的公孫衍,他是昨日剛到的,了解了這邊的情況後,就一臉的愁容,極少說話。就在兩人發愁的時候,趙公子渴和韓太子奐兩人到了,這兩人一到營帳內,二話不說,只讓蘇代下令,讓他們去攻打函谷關。 這是蘇代沒有想到的,他忍不禁朝公孫衍看了一眼,卻見公孫衍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其不可下令。蘇代何等聰明,很快就明白了韓、趙兩國公子的意圖,便叫他們少安毋躁,待統一部署後再作計較。 打發了韓、趙兩國的公子哥後,蘇代嘆道:“如今的形勢倒是叫張儀說中了,聯軍渾若散沙,待秦國援軍一到,如何是好?” “秦國的援軍一到,我們要想獲勝就難上加難了。”公孫衍沉吟片晌,說道:“函谷關的守軍並不多,大約五萬人馬而已,他們有恃無恐,所憑藉的便是雄關內外的崇山峻嶺,我們要想獲勝,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對方援軍到來之前,持續強攻,打他幾天幾夜。既然韓、趙兩國急要建功,不妨就讓他們主攻,魏、燕兩國協同作戰。” 蘇代聞言,神色一振,“如何打法?” “分作兩路。”公孫衍道:“韓、趙兩國從函谷關正面主攻,魏、燕兩國則從側面的夸父山上去,分散秦軍的兵力,便從今晚開始,連續打他三天三夜。”蘇代一拍桌子,“就如此定了!” 韓太子奐和趙公子渴接到軍令時熱血沸騰,連忙各自沙戰點兵,準備作戰。當日向晚時分,一輪落日在秋末的寒風裡逐漸失去了色彩,當夕陽落在崇山峻嶺中時,群山之中陡然響起一陣震天價響的吶喊,韓太子奐、趙公子渴跨了戰馬,出現在了函谷關前。由於關前道路狹窄,人多了反而施展不開,太子奐便讓申差領了兩萬人前去扣關。 申差是韓國名將,作戰經驗十分豐富,他一到陣前,先叫弓箭手輪番猛射,直把秦軍射得不敢露頭時,將佩刀一揮,指揮全軍攻城。一時黑壓壓的大片人潮湧向城牆,雲梯啪啪啪地不斷往城牆靠,另一廂邊則是眾人抬著撞木,向城門衝將過去。 下邊剛衝上去,上邊的秦軍滾石、檑木就往下招呼,吶喊聲中不斷地傳來慘號,血腥味在空氣中也越來越濃烈。 與此同時,夸父山那邊也打響了,魏、燕兩軍由公孫衍直接統領。因魏惠王曾交代過公孫衍,不可與秦國正面為敵,所以公孫衍此舉可謂是違了王命。然而,對一名戰將而言,違王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戰敗,在魏國便再無其容身之所了。因了這一層關節,公孫衍玩命般地率眾往上沖。 守衛函谷關的是秦國公族子弟嬴桑,此人四十餘歲年紀,子承父業,大半輩子都是在邊關度過的,對其而言,函谷關就是家,任誰也侵犯不得。奈何兵力太少,面對聯軍的兩面進攻,嬴桑有些疲於應付了。公孫衍說函谷關有五萬兵力,實際上還是高估了,此時的函谷關即便是連伙夫一起計算在內,也不過四萬多點人而已。 嬴桑把這四萬人分作三股,一股防禦正面,一股防禦側面,最後一股則作為游動兵力,哪裡緊急便去救援哪裡。他鐵青著臉對眾兵士說,國家危難,士當拼死以敵,哪怕是打到剩最後一人,也要堅持到援軍到來,絕不讓聯軍入函谷關一步! 函谷關之戰就此拉開帷幕,隨著時間的推移,傷亡人數的增加,戰況愈演愈烈,雙方也都殺紅了眼。到了第二天晚上,函谷關的外圍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腳步踩落地時,便如踩在水窪地上,啪啪作響。 函谷關內的秦軍面對四國兩天兩夜的強攻,已傷亡過半,若是聯軍再這麼打下去,函谷關決計守不住。嬴桑急了眼了,抓來一名裨將問:“城內有多少桐油?” 裨將答道:“尚有一百二十八桶!” “都給我搬出來往城下倒,燒死他們!” 沒多久,一百多桶桐油搬上了城樓上,嬴桑目不轉睛地看著城下,等敵軍湧至城下時,霍地喊了聲:“倒!”早有士兵搬了油桶,嘩啦啦往下澆,片刻間城下被澆成了窪地,還沒等聯軍反應過來,嬴桑又喊了聲:“燒!”呼呼的幾個火把投將下去,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火花驟起,只晃眼間,城下成了一片火海,上萬人置身火海中,吼叫著爭相奔走,饒是申差見慣了大陣仗,見此情景,也是大驚失色,率人撤退。 嬴桑見正面的敵軍撤退,便將主力調到了夸父山一帶,居高臨下一陣猛打,把公孫衍也打了回去。 持續兩天兩夜的強攻終於退了,嬴桑一屁股坐倒在城樓上,若虛脫了一般,久久沒有動彈。不知過了多久,裨將來報,說是已清點了傷亡人數,共計亡九千餘人,傷者過萬,目下可繼續作戰的不足三萬。 嬴桑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裨將說道:“若聯軍再來一番強攻,怕是難以堅守,不知援軍何時可到?” 嬴桑望了裨將一眼,肯定地道:“再堅持一日,援軍必到。”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嬴疾的大軍在當日凌晨時分便趕到了,函谷關內一片歡呼,他們看著生龍活虎的新軍,涕泗齊下,還有什麼比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更令人欣喜呢? 嬴疾也不休息,先是慰問了一番關內的守將,然後召集主將召開會議。所有人都以為,秦國必有一次大規模的反攻,連聯軍都做好了作戰的準備。可是讓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嬴疾居然堅守不出。 這讓平素以穩重著稱的司馬錯都覺得莫名其妙,質問嬴疾為何不出關迎敵。嬴疾卻是笑了一笑,問道:“我們現有多少兵力?” 司馬錯道:“從藍田軍營調了十五萬,加上函谷關的兵力,共計十八萬。” 嬴疾再問:“武關外的楚軍有多少兵力?” “二十萬。”司馬錯一怔,看了嬴疾一眼,突然明白過來,“你是怕乘勝追擊,引起楚國恐慌,被迫與我軍作戰?” “正是。”嬴疾道:“目前楚軍在武關,大有作壁上觀之態,我軍剛小胜了一場,若是乘勝追擊,必迫使楚軍聞風而動。” 嬴桑不解地問道:“我們下一步作何打算?” “等。”嬴疾眉毛一挑,“我估計他們也不敢再戰,等入了冬,等他們倦了,伺機再戰。” 這個消息傳到剛從藍田趕過來的士兵耳裡,大家都十分失望,從藍田千里迢迢趕了過來,就是為立軍功的,如今不打了,軍功也就無從立起。 話說此時秦惠文王嬴駟也是緊張地在寢宮裡來回亂轉,直繞得羋八子頭暈眼花,勸解的話兒說了無數遍,其實羋八子的擔心並不比秦王少,她的兩個至親都在戰場上生死未卜,她只得暗地裡禱告,希望兩個弟弟不要過於拼命,保住性命要緊,可偏是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非要捅咕點大事出來…… 這天夜裡,羋戎把魏冉叫了出來,神秘兮兮地問道:“想不想立功?” 魏冉道:“廢話,到了這裡不想立功,莫不是專為喝西北風而來?” 羋戎朝左右望瞭望,見無異狀,說道:“今晚我們趕去武關,把楚軍的糧草燒了。” 魏冉一聽,差點笑出聲來,眼裡精光一閃,“你小子賊精啊,只要楚軍一退,韓、趙兩國的軍隊就是咱們俎上的肉了。”轉念一想,卻覺得不好,又道:“茲事體大,不需要去告訴上面一聲嗎?” “你傻啊!”羋戎急道:“這麼大一個功勞,他若是派別人去了,你我兄弟豈非白高興一場了?” 旬日之後,已到了武關。待入了夜,兩人趁黑摸到楚國軍營外圍,只見營內燈火通明,酒肉飄香,時不時地從裡面飄出來陣陣歌舞之聲。魏冉不由嘆道:“常聞楚人好享樂,於軍中尚隨歌伎,果然如此!” 羋戎道:“我等雖為楚人,建功立績卻要在秦國,少不得只好得罪故人了。”說話間,手指著東北方向又道:“哥哥可看到了,那邊燈火寥寥之處,便是囤積糧草所在了。” 魏冉說了聲“走”,兩人貓著身疾步走了過去,不多時,到了楚軍囤糧草所在,此時夜黑,加上這裡沒點幾個燈火,易於行動,羋戎哼的一聲,臉上浮出抹冷笑,正要過去動手,魏冉卻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羋戎知道他這位哥哥表面粗魯,實是粗中有細,當下便回了身過來,剛要問,卻見魏冉朝一個暗處指了一指。羋戎定睛一看,著實吃了一驚,在那暗處分明趴了一人,因不知是友是敵,羋戎也不敢大意,慢慢地從腰際拔出短刀來,打了個手勢,示意兩人從側面兜上去,一舉將其擒獲了。魏冉會意,配合羋戎從側邊圍將上去,等到差不多距離時,兩人同時一縱,將那人壓在地下。羋戎把短刀擱在那人脖子上,沉聲道:“你要是敢出聲,我就把你的腦袋挪個窩。” 那人果然不敢出聲。魏冉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冷哼一聲,“既讓你們逮到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廢什麼話?” “呵!”羋戎見是個倔脾氣的,一時來了興趣,“遇上了個硬的,那我就給你個痛快!”正要動手,魏冉卻又抓住了他的手,急道:“且慢。” “怎麼?”羋戎詫異地問道。魏冉指了指那人的衣服,羋戎仔細一看,這才發現他所穿的衣服跟他們是一樣的,驚道:“你是秦軍?” 那人不耐煩地道:“你倆有完沒完,我若是楚軍,趴在自己的軍營作甚,餵螻蟻不成?” 兩人聞言,鬆手將其放了。那人一個翻身,半蹲著身子一看兩人,也是十分驚異,“你倆莫非也是秦軍,到此作甚?” 羋戎笑道:“天冷了,凍得人睡不著覺,來此生些火烤烤。” 那人目中精光一閃,“看來咱們想到一處去了,走吧。” “不忙啊兄弟!”羋戎兀自坐在原處,把玩著手裡的短刀,“此番功勞算誰的?”那人眉頭一皺,道:“自然算是一起的。” “這便好!”羋戎笑了一聲,湊過來道:“火光一起,到時如何撤退?” 那人想也沒想,便道:“待楚軍殺來時,我來殿後,引開追兵,你倆只管撤退,去函谷關禀報,好叫嬴將軍出關襲擊韓、趙兩軍。” 魏冉聽他如此說,心底油然升起股敬意,當下認真打量了那人兩眼,只見他的年齡與自己相當,二十幾歲的樣子,面目冷峻,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毫表情,目光轉動間,犀利如刀,整個人透著股令人膽寒的殺氣。然言語間卻是沉著穩重,頗有豪氣,當下起了相交之心,問道:“足下如何稱呼?” 那人道:“白起。” “我叫魏冉。”魏冉道:“等下楚軍來時,我與你一道引開他們,去函谷關禀報,一人足矣。” 白起也不推卻,只說了聲“動手吧!”就悄無聲息地向楚軍摸了上去。 摸到藏糧草處時,三人各自迅速地把各處的糧草點燃了。沒多時,火光大起,越燒越旺,楚軍大嘩,紛紛趕將過來。白起輕喝了聲:“走!”三人均不敢怠慢,掉頭就跑。由於是時火光燭天,亮若白晝,很快就讓楚軍發現了,大喊著尾追上來。 魏冉等跑至拴馬處,叫羋戎速去函谷關禀報,自己則和白起共坐了一匹馬,掉頭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嬴疾吃驚地看著羋戎,愣了一愣後問:“你們三個人,把楚軍的糧草燒了?” “正是。” “卻為何不見魏冉和白起?” “他們去引開楚軍了,估計不時便可回。” 嬴疾霍地拍案而起,黑著一張臉,看不出是喜是怒,看得羋戎心裡怦怦直跳。卻聽得嬴疾大聲道:“你等三個小子好大的膽啊,居然隻身去敵營燒糧草!還等什麼?速速回營待戰,等此戰過後,我給你們請功!” 等嬴疾說完後,羋戎才緩過回神,原來他這是在表揚!當下應了一聲,轉身而出。 三軍剛剛集結完畢,魏冉和白起兩人也到了,羋戎大喜,把白起拉了過來,說道:“今天還是並肩作戰,看看是誰割的人頭多!” 秦軍論功行賞時,是按人頭算的,一顆人頭加爵一級,白起也是個好鬥之人,生性之凶殘比之羋戎有過之而無不及,當下冷冷地道:“這有何難,與你比了!” 說話間,突聽得嬴疾一聲喝:“三軍將士聽令,城門開啟之際,便是你等殺敵建功之時,這一仗,不光是要把他們打痛,更要把他們打怕了,打得他們一提秦軍,便聞風喪膽。待大捷之後,我一一為你們請功!” 這一番話把三軍將士聽得個個神情激動,熱血沸騰,待城門開時,均如猛虎一般,呼嘯著衝了出去。 韓、趙兩軍雖每日都做了防備,但是秦軍來得實在太快,且勢頭太猛,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沖在最前面的死士便已殺到,一時如狼入羊群,把兩國軍隊殺得亂作一團,抱頭鼠竄,向南撤退。 韓太子奐驚駭地道:“秦人凶悍,不可力敵,此處離修魚不遠,快隨我撤吧!”趙公子渴亦慌了神,知道修魚(今河南新鄉市一帶)是太子奐的封地,屬於韓國境內,料想到了那里便安全了,連忙道:“如此甚好!”當下領了兩國之兵,往修魚逃竄。 嬴疾站在函谷關城頭觀戰,見兩國軍隊要撤,轉身就下了城頭,邊走邊道:“快予我備馬!”一旁的守將嬴桑問道:“敵軍已退,將軍這是要去何處?” 嬴疾到了城下,邊牽了馬躍上馬背,邊道:“要是這便饒了他們,下次還會來犯我秦土,我要打得他們魂飛魄散!”兩腿一夾馬肚子,戰馬一聲嘶鳴,衝出城去。 如此秦軍追著兩國軍隊打,一路追到了韓國邊境,這時有人來報:“我軍已追至韓境,韓、趙兩軍已退至修魚,司馬將軍請示,是否再追?” 嬴疾兩眉一揚,冷笑一聲,“再追,犯我大秦者雖遠必誅,要是這便了事,豈非太便宜了他們!” 韓、趙兩軍原以為退入修魚,秦軍就不會追來,行軍的速度就慢了下來。誰知秦軍竟是毫無顧忌,一路追入修魚,將兩軍圍了起來! “殺!”嬴疾斷喝一聲,一馬當先,直入敵陣。眾將士見狀,血脈賁張,奮勇爭先,沖在最前面的死士,大多數人把上衣解了下來,圍在腰際,赤膊上陣,腰上則掛著敵軍人頭,一身是血,乍一看,渾若鬼府的索命使者,嚇得韓、趙兩軍魂飛魄散。 公元前318年末,嬴疾率秦國大軍在韓境修魚大敗韓、趙兩軍,斬首敵軍八萬兩千餘人,韓太子奐戰死,活捉韓將申差,震懾列國,史稱修魚之戰。此役後,韓國被迫求和,派了太子倉入秦為質。 而與此同時,魏軍退至觀澤(今河南清豐縣南)時,遭遇齊國軍隊,折損過半。十分不巧的是,魏惠王在五國攻秦期間駕崩,其子魏嗣繼位,史稱魏襄王,襄王遵從其父臨終之言,魏國積弱多年,不堪與秦一戰,繼位後與秦示好,並送張儀入秦。如此一來,公孫衍在魏國自然再無立足之地,便辭了官職,流竄列國,於秦武王二年(公元前309年)再次入秦,秦武王有意立他為相,卻遭甘茂和嬴疾極力反對而作罷。此乃後話,姑且不表。 卻說公元前317年開春,大軍回到藍田軍營,嬴駟親自在藍田為將士們慶功。羋氏見兩個弟弟安然無恙地回來,還建了軍功,不由得抱著弟弟喜極而泣,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這一切嬴駟看在眼裡,對羋八子及其外戚的疑慮徹底從心底抹去了,甚至在內心十分欣賞魏冉和羋戎兩人,他們不依靠姐姐在宮裡的關係,靠本事去戰場建功,非一般人可以做到,同時嬴駟對羋八子的感情也更近一步,羋氏更是日日不離其左右。 修魚之戰後,秦之實力震動關東諸國,同時在張儀的策動下,昔日威震戰國的魏國徹底依附於秦,由此,張儀大功告成,於這一年返秦,被嬴駟再次任命為相國。 張儀回秦,羋氏才徹底醒悟,原來他離秦是假,說魏是真,此事之後,羋氏對嬴駟和張儀這一對君臣又敬又佩,學會了政治還可以有如此玩法! 是日朝會後,嬴駟把張儀、嬴疾和司馬錯三人留了下來,說道:“修魚之戰秦國勝了,卻也暴露出了邊關防禦的薄弱,在函谷關告急之時,義渠人趁機襲擊了我北境的李帛(今甘肅天水的東邊),我軍倉促應戰,居然大敗於義渠!而如今這廂邊大戰剛告一段落,巴蜀那邊也有異動了,我看巴國和蜀國早晚必亂。” 張儀看了嬴駟一眼,問道:“王上有征戰巴蜀之意?” 嬴駟卻不回答,反問道:“相國之見如何?” “秦國的當務之急是東出,修魚之戰秦國震懾各國,也可能會使各國再次抱作一團。不知王上想過沒有,若是齊、楚抱作一團,局面將會如何?”張儀振振有詞,神色略顯激動,“巴蜀深處崇山峻嶺之中,蠻荒之地,即便是出來作亂,也動不了秦國之根本,此時若將兵力挪到巴蜀去,萬一齊、楚兩國來犯,該當如何?” 以當下的局勢而言,張儀的分析是完全正確的,卻在此時,司馬錯開口了,反駁了張儀的重東出輕巴蜀之說,這一番反駁於秦國意義重大,故而亦被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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