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第9章 四、嬴盪徵巴蜀,張儀一欺楚懷王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10367 2018-03-13
卻說張儀一心希望秦國東出,以窺視東方六國,此時司馬錯卻道:“末將向來敬重相國,對相國的安邦之策佩服至極,然對重東出輕巴蜀之說,卻不敢苟同。” 嬴駟饒有興趣地看著司馬錯道:“將軍有何不同意見,只管說來。” 司馬錯略整理了下思維,娓娓而道:“欲富國者,務拓其地,欲強兵者,須先富民,而欲王者,必施其德。巴蜀之亂,始於苴國,乃因其親巴國,這才使蜀國怒而伐之。倘若秦國趁此機會,以平亂為名,揮師巴蜀,一者可享平暴止亂之名聲,二者巴蜀雖為西僻小國,卻是富庶之鄉,得其可充我大秦之國庫,擴我大秦之疆域,富民強國,最為關鍵的是列國還不會來記恨我們;三者出蜀順長江而下,便是楚國,得之蜀地,實際上便是俯視楚國,進可攻,退可守,巴蜀之地實可為秦國屏障。”

嬴駟一聽這番論述,頓覺熱血沸騰,大贊其是妙論,說道:“得了巴蜀,便是得了半個楚國,到時何愁楚國不滅?”言語間,看了張儀一眼,見其似還有話說,便又笑道:“相國,我看還是分兩步走,第一步由司馬錯領兵入蜀,第二步由你入楚,穩定楚王,不叫他與齊國結盟,可好?” 張儀無奈,只得拱手道:“王上執意伐蜀,臣自當遵命。” 處理完政務後,嬴駟想起很久沒召幸惠文後了,便去了惠文後處,兩廂見了面後,嬴駟並未見嬴盪在屋裡,便問道:“盪兒去了何處?” 惠文後答道:“臣妾慚愧,未能管教好盪兒,想來他又與人比武去了。” “治國安邦,所憑的豈是力氣而已。”嬴駟面色一沉,用手指著腦袋道:“靠的是腦子,是權謀。他如此奢好武力,著實叫我失望!去把他給我找來!”

惠文後忙應了聲,著人去找嬴盪來。 過了許久,只見得嬴盪大步而來,慢看他此時只有十幾歲年紀,卻是長得人高馬大,行走之間,腳下生風,雄赳赳氣昂昂,十分威武。入得內室時,卻見嬴駟陰著臉,呼呼喘著粗氣。再回頭看惠文後時,見惠文後連連朝他使眼色,嬴盪雖好武,卻也不笨,立時明白過來,忙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盪兒參見父王!” 嬴駟斜睨著他,隔了會兒方道:“你卻告訴我,為何這般尚武?” 嬴盪大聲道:“大秦男兒,若沒些手段和氣力,枉為秦人。” “哦?”嬴駟把頭轉過來,正眼看著嬴盪再問:“你這些手段,日後可治國乎?”嬴盪一愣,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這個孩兒卻不曾想過。” 一旁的惠文後聽在耳裡,心頭不由得咚咚狂跳起來,聽嬴駟的口氣,似要立嬴盪為儲,若果真如此,倒真是得償所願,內心又驚又喜。思忖間,只聽嬴駟道:“你這般好武,不思謀略,終難成大器。不日,司馬錯便要征戰巴蜀,你隨軍一起去吧,屆時好生向司馬將軍學學。”

嬴盪一聽去打仗,兩眼發光,高高興興地應承下來,可惠文後卻是大驚失色,撲通跪在地上道:“盪兒年幼,如何上得戰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請王上三思!” 嬴駟卻是一聲冷笑,“不鍛煉不足以成才,如果他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起的話,日後如何駕馭國家!” 惠文後語塞,此話的意思很明確,在嬴駟心裡,他就是儲君了,只是尚需歷練,而那所謂的歷練便是叫他小小年紀去上戰場。惠文後跪在當地,怔怔地發呆,不知是喜還是悲,一時心裡五味雜陳,連嬴駟何時走的竟也未曾知覺。 立儲是歷朝歷代最為敏感之事,若是做得不好,便有可能引起同族相殘。因此,嬴駟有意無意地透露立儲之事,顯然是草率了。許是讓宮裡的侍從聽了去,此事很快就傳了開來,自然也傳到了羋氏的耳朵裡。

本來羋氏入秦,並無非分之想,可生了嬴稷,為人母之後,心中所想便與先前大不相同了,所謂望子成龍,哪個不想自己的兒子成龍呢?聽了這個消息後,心中著實不是滋味。遂去了相府找張儀商量。 張儀一聽,大驚失色,道:“王上正值壯年,公子也尚年少,王上斷然不會現在立儲,因此你萬萬不可陷進去,一旦陷將進去,便有可能萬劫不復啊!” 羋氏原是聰慧之人,一點即透,便點了點頭。瞥目間見張儀一臉的愁容,就問道:“相國何事發愁?” “秦國危矣!”張儀嘆道:“據斥候來報,楚國已經與齊國結成聯盟,此兩大強國若是聯合起來對付秦國,其後果怕是要比五國伐秦可怕得多。” 羋氏一聽,頓時就動了私心,要是趁此機會,讓王上取消伐蜀,嬴盪便無建功的機會了,其沒有功勞,又是一介武夫,日後是否立其為儲就是兩說了,便道:“可否讓王上打消了伐蜀的念頭?”

張儀搖頭道:“其實司馬錯的主張也並無不妥,從側麵包圍楚國,神不知鬼不覺,比之與楚正面衝突強多了。王上是位志在天下的雄主,我等做臣子的豈可阻止秦國稱雄呢。” 羋氏道:“可萬一齊、楚兩國發難,我軍又伐蜀未歸,如何是好?” 張儀看著羋氏,卻不作聲。羋氏好不奇怪,不由問道:“相國看我做甚?” “我王十分信賴於你,此事若是由你去旁敲側擊一下,倒可成事。”張儀目中精光一閃,“楚王是個貪婪之人,要想讓他與齊國斷交,必以重利許之,我想以商於六百里地送予楚國。” 羋氏不知道商於的地理位置是否重要,但一聽說六百里地,也是嚇了一跳,“只怕王上斷然不許。” “我正是為此發愁。”張儀道:“不過你若是能在王上旁邊說些話,或有轉機。”

“我如何干預此事?” 張儀道:“我今天便會去見王上,與他商議此事,到時他定然拒絕,甚至將我罵出門來。到時你尋個機會,只消說今天遇見了我,無意間談及此事,然後曉以利害,王上或許能聽得進去。” 羋氏想了一想,道:“既如此,我自當盡力而為。” 果然不出張儀所料,嬴駟聽了齊、楚聯盟後,問張儀有何主張。當張儀說要許以商於之地後,嬴駟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喝了聲:“大膽張儀,你這不是聯盟,是要了我的命!兩片嘴一張,便是六百里地,即便是割地求和,也沒有如此做法!”生生把張儀罵了出來。 是日晚上,嬴駟沒有去任何一位嬪妃的宮裡,只在大殿裡獨自喝悶酒。他並非不知道楚王貪婪,在這種情況下唯有許以重利,方可令其與齊國斷交。但是商於之地在嬴駟眼裡,好比是一塊心頭之肉,割之即痛。

羋氏走進來的時候,便聞到了一股酒氣,再看嬴駟時,著實暗吃了一驚,她突然發現,他老了許多,在燈火的映射下,頭上居然冒出了許多白髮。畢竟是多年夫妻,羋氏的內心一陣隱痛,同時猛然間覺得,作為妻子,對他的關心和關注著實有些少了,他天天忙著政務,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而他似乎也有用不完的精力,所有人都對這一切習以為常,可是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當卸下一身的裝束,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是與常人一樣的血肉之軀,也會累,也會老去。羋氏禁不住流下淚來,怔怔地看著王上,腳下似有千斤重。 嬴駟猛然抬頭,看見了流淚的羋八子,便招手讓她過來,羋氏這時拿過他手裡的酒壺,給他斟完一樽,也給自己斟了一樽,然後舉樽,朝他微微一笑,一口飲下。嬴駟轉過頭來,眼裡充滿了血絲,頭上的白髮一根一根的分外明顯,他看著羋氏,眼裡沒有威嚴,盡是疲憊,“很好,還是八子懂我。”他把酒飲乾後,將她摟在懷裡,然後喃喃地道:“我累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這種身心疲憊的感覺,甚至叫我有些兒恐慌,大秦江山未穩,列國虎視眈眈,我如何能放下?”

“王上正值壯年,切莫說這等喪氣話。”羋氏柔聲道:“大秦江山,一定會萬年永固。” “你也用這些浮誇之詞來安慰我嗎?”嬴駟一連冷哼了幾聲,“主政之人若不殫精竭慮,未雨綢繆,何來江山永固之說。我且告訴你,楚國與齊國結盟了,此乃當今之世除秦國外,最強大的兩個國家,若是他們聯合了起來,天下諸侯必然響應,如此一來,大秦便有滅國之虞。” 羋氏聽他提到了此事,正中下懷,當是自己之前什麼也不曾聽說,問道:“相國可有良策?” “相國要送商於之地與楚國。”嬴駟皺了皺眉,“我知道相國是對的,可那是我心頭肉啊,是大秦南邊的門戶,把它送出去,雖可解一時之危,卻也如飲鴆止渴。” 羋氏道:“咱們可以送出去,也可以把它再拿回來。”

嬴駟苦笑道:“你啊,還是不明白亂世之法則。要是日後我能輕易拿回來,如今還需要送嗎?列國之間,相互為敵,卻又相互依存,如果我敢動楚國,齊國豈會坐視?” 羋氏一想也是,日後若是能輕易拿得回來,現在又何須送,直接開戰便是。可要是開戰的話,列國就會聞風而動,也同樣會蜂擁而上對付秦國,這實際上就是一個死結。原先羋氏沒想這麼多,經嬴駟一說,也覺非同小可,本來想好了勸說他讓張儀放手去做,現在竟是不知如何開口了。是夜,風雨交加,王上抱著八子一夜無話…… 公元前316年,秦伐巴蜀的大軍出發了,嬴駟親自在咸陽城外送別出征的將士。與修魚之戰時不同的是,上一次出征前是羋氏含淚送別魏冉、羋戎兄弟,此番卻是惠文後淚別嬴盪,三軍將士見秦王把公子都送去戰場了,群情激盪,大喊著誓死蕩平巴蜀。

羋氏微微一嘆,在這大亂之世,上至王親公族,下至平民百姓,全民為兵,以戰績功勞論資排輩,與惠文後比較起來,她送弟弟去戰場,當真算不得什麼了。然而,這也是政治上安排的一著棋,他日得勝凱旋,她的兒子嬴稷便無立儲之望了。 三軍將士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張儀怔怔在站在原地,神情木然。徵蜀之軍幾乎抽調了秦國大半的兵力,齊、楚兩國會否趁機犯境?倘若果真來犯,後果不堪設想。 嬴駟抖了抖身子,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把張儀拉到一邊,“相國,我同意你的意見,不日你便赴楚吧!” 敢情是嬴駟已將這事與羋氏提起過了,所以不怕羋氏聽到,所以他們談論時遠離了群臣,卻正好在羋氏的旁邊。羋氏聞言,嬌軀微微一震,她瞟了眼嬴駟,雖說他笑得有些勉強,但從他的神色間可以看出,他真的放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捨等於是不得,想來嬴駟是看透了這些。羋氏吸了口氣,此時此刻,她好生佩服這個男人的胸襟,他的胸懷容得下萬川,他的心自然也可以志在天下,在這個戰火不絕的時代,有此志向者不在少數,然胸懷廣闊者卻是寥寥無幾了。 張儀卻是怔了一怔,他狐疑地看了嬴駟一眼,確信其不是在開玩笑後,忙躬身把手一拱,正色道:“張儀定當竭盡全力保護秦國的利益。” 嬴駟嘆了一聲,“相國為我秦國所操的心,不比我少,豈會損害我秦國利益。” 張儀一聽此話,不由得大是感動,“此乃臣子本分,豈敢居功。王上不將此事在朝堂上公開討論,是怕眾臣記恨張儀,王上為張儀著想,張儀豈能不知?因此,張儀必誓死以報我王之恩。” “你我之間,名為君臣,何異手足?”嬴駟笑道:“這些酸溜溜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去準備準備啟程吧。” 張儀去了楚國後,對他此次的邦交活動,所有人都不擔心,因為他帶去了秦國的六百里江山,以楚懷王的脾性,必然是見之心動。 果不其然,楚懷王一聽說秦國要把商於之地雙手奉送,立時便眉開眼笑。 事實上,商於對嬴駟來說是個心結,對楚懷王而言,也是個極大的心結。那本是楚國的土地,讓秦國奪了去後,一直沒能夠再奪回來。如今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將六百里商於之地重新劃入楚國的版圖,何樂而不為?再者與齊結盟,也不過是為了對付秦國,從秦國手裡搶些土地,如今不用搶了,自己送上門來了,也是件皆大歡喜的事。 於是楚懷王就答應了張儀的要求,只要秦國送還土地,楚國馬上就與齊國斷交。張儀卻道:“國與國之間的邦交,無異於生意人做買賣,只有在楚國與齊國已斷交的前提下,秦國才會把商於之地奉上,唯其如此才算是公平交易。王上要是不放心,只管派個使臣與我一起入秦,但要我得到齊、楚斷交的消息,便馬上讓秦王畫押簽字。” 楚懷王一想也是,做事就得公平,不公平何來交易?當下派了兩路使者,一路去齊國,一路隨張儀入秦。 張儀入了秦後便說,先等楚國那邊的消息,只要楚齊斷交的消息傳來,他就馬上找王上簽訂國書,叫楚使姑且在驛館住下。楚使也十分的客氣,說:“不忙不忙,我在秦國多住幾日無妨。” 誰曾想楚國與齊國斷交的消息傳來後,秦國方面依然沒有動靜,非但秦王那邊杳無音訊,連張儀也未見踪影。如此一來,楚使就有些狐疑了,但轉念一想,許是國事繁忙,抽不出時間來,不妨再多等幾日看看。 豈料旬日之後,依然音訊全無,這下楚使急了,去了相府處,下人說這幾日來未見相國,去王宮時,也未能見著秦王,只聽內侍傳話說,此事乃張儀經辦,需找他才是。楚使聰明,聽聞羋八子與相國交好,便帶禮物去其處相問,豈料八子一句話不在正題,話語之處盡在天氣好,風光好,大膽至極,還要與楚使去郊遊,嚇得楚使連連後退,找個托詞便退了出來。 楚使一看這勢頭,覺得有些不對勁,使人去禀報了楚懷王。楚懷王聽到這消息後,也覺得甚是奇怪,按說邦交之事,事關重大,張儀在楚國當廷說了要以商於相送,不該是信口胡謅,那麼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呢?楚懷王思索半天,突然有所覺悟,想來秦國是覺得楚國與齊國斷得不夠徹底,才有這番刁難,要是楚、齊兩國徹底翻了臉,秦國也就無話可說了。當下又派了一人赴齊,叫他去罵齊國,罵得越難聽越好,最好把齊宣王罵得狗血淋頭。 被派去的那人口才甚好,一到了齊國,以楚使身份見了齊宣王,在兩班文武面前,當面大罵齊宣王,罵完之後說道:“此乃我王之主意,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要恨便恨我王吧,反正我王恨不得與你斷交,且斷得乾乾淨淨。” 田辟疆面白若紙,兩眼圓睜著,恨不得將楚使一口吞了。但是他十分能忍,咬著鋼牙咽了兩口唾沫,然後叫楚使去告訴楚懷王,熊槐(楚懷王)昏庸,齊國不屑為伍,齊、楚兩國永不相交。 如此一來,齊、楚兩國的邦交便徹底斷了。那楚使回楚後,將在齊國當廷大罵一事詳細陳述了一遍,楚懷王聽後,龍顏大悅,讚他做得好。 此時,恰巧屈原從魏國回來,聽到了此事,當下就把臉一沉,吹鬍子瞪眼地把楚懷王罵了一通,“與齊結交,乃為防秦弱楚,我好不容易促使齊楚交好,你卻生生把他斷了,若是秦國翻臉不認人,楚國危矣,此舉分明是要把楚國往火坑里推!” 屈原本姓羋,羋姓是楚國國姓,與楚懷王屬同宗同族,因此楚懷王平時對他十分忍讓,這回雖在眾臣面前被駁斥了一頓,卻也是不怒,“與齊交好為何?無非是要得到秦國的土地,無非是想奪回失去的商於之地,如今可不費一兵一卒拿回失地,還不好嗎?” “土地呢?”屈原漲紅了臉,那神情仿似恨不得上去把楚懷王揍一頓,“張儀乃欺世盜名之徒,靠的是一張利嘴行走天下,他兩嘴一張,無憑無據,他的話你居然也信?你個昏君啊,要是與齊國斷了邦交,到時商於之地也無法拿到,楚國便如何是好?” 楚懷王性子再好,被罵到這份上,也動了怒火,“秦國若是不給,我便打到他給了為止,商於勢在必得,你休得在此聒噪!” 另一廂,嬴疾也被弄糊塗了,便跑來找嬴駟相詢。 嬴駟笑道:“相國離秦時曾與我說,要誓死保護秦國的利益,以報國恩。他這一招我卻也沒有想到。” “相國果真是要戲弄楚國?”嬴疾露出抹不可思議的笑容,“這一招妙是妙,卻是恍如市井小人所為。” “戰爭便是正大光明了嗎?那是公然的大屠殺!”嬴駟正色道:“相國此舉,可令齊、楚破盟,拯救了我多少秦國子民的性命?” “下一步該當如何?” “相國既出此計,必有全盤計劃。”嬴駟信心十足,眼裡閃出一抹狡黠之色,“相國這幾日病得厲害,你我一同去探望一番如何?” 嬴疾會意,哈哈一笑,與嬴駟一同去了。 及至相府,見張儀獨自一人,悠然地坐在太陽底下,微瞇著眼,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下人見是王上來了,急忙要入內去禀報,嬴駟卻將他拉了回來,並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與嬴疾兩人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 到了張儀跟前,嬴駟蹲了下來,伸出雙手給張儀捶起腿來。張儀唔的一聲,索性把腿伸直了,說道:“膝蓋處,酸得緊,來兩下重的。” 嬴疾在一邊憋著笑,把一張黑臉憋得通紅。嬴駟在他的膝蓋處捶了兩下,問道:“輕重可否?” “可再重些……”話音未了,張儀聽出不對勁了,猛地一睜眼,見是王上在給自己捶腿,倏地收了腿,拜倒在地,“臣該死,不知王上駕到……” “好了好了,起來吧!”嬴駟擺了擺手,“相國悠閒得緊吶,看你這一副紅光滿面的樣子,想是病好得差不多了!” 張儀訕笑道:“臣這是無奈之舉。這段時間以來,不敢出門半步,也不敢去見王上,在家裡著實悶得慌。” 嬴駟問道:“相國這是要躲到何時?” “齊、楚斷交之時。” “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嬴疾神秘地笑了笑,“在我去見王上之前,楚使到我府上去了,說是齊、楚已然斷交,而且十分之徹底,央求我去與王上和相國說說,把之前承諾的土地給了他們。” 張儀神色一振,“如何徹底法?” “楚懷王派了一人,到了齊廷之上,指著田辟疆的鼻子,大罵了他一通……”嬴疾未等說完,自己便笑出聲來,“田辟疆何曾被人如此罵過,氣得一張臉拉得比驢還長!” 嬴疾說完,君臣三人忍不住仰首大笑。 隔了會兒,嬴駟抹了把眼淚水,突然把目光定格在張儀頭上,張儀不解,問道:“臣頭上可有異物?” 嬴駟伸出手,在張儀的頭髮上撩撥了幾下,挑起幾根白髮來,嘆道:“相國,你也有白髮了!” 張儀不以為意地說:“王上,你也有了!” “是啊,時光荏苒,轉眼數十春秋,瞬間便是老了。”嬴駟眉頭一皺,卻像是勾起了什麼心事,“最近我常常在想,什麼江山永固,那都是騙人的話。” 嬴疾一怔,“王上怎會作如此想?我等披肝瀝膽,拓疆擴土,為的便是統一天下,保我大秦萬年。” 張儀看著嬴駟,心中突地掠過一抹涼意,“王上這一生,胸怀大志,再苦再難,也是笑看風雲,何時曾怕過,今日卻為何沒來由的說這等喪氣話?” “我等嘔心瀝血打下的江山,若是後世子孫不肖,旦夕之間便可被敗了。”看著嬴駟唉聲嘆氣的樣子,張儀和嬴疾對望了一眼,心中同時冒出兩個字:立儲。 正所謂歲月不饒人,兩人均是嬴駟之近臣,近段時間以來,發現嬴駟突然間多愁善感起來,宮里關於立儲的傳言也是越傳越多,不管是張儀還是嬴疾,早已敏銳地感覺到,一股危機正在慢慢逼近。然兩人雖都是當世獨一無二的智囊,但面對這種事,卻也是有心無力。特別是張儀,雖說是當朝寵臣,但歸根結底畢竟是外臣,不宜在這種事情上插手,因此當羋氏來相詢時,他也並無良策,只叫其退避三舍。 隔了會兒,嬴駟道:“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今日前來,是想與相國商量,騙了楚國之後,下一步該當如何?” “齊、楚已然斷交,便無後顧之憂了。”張儀笑道:“當可讓嬴疾帶兵,像打韓、趙之軍那樣,把楚國打怕了,打得他們談虎色變。” 當日,張儀送走了嬴駟等人,剛轉身進門,便見門外有人喊道:“相國,你的病可是好了?” 張儀回身一看,見是楚使,便知他每日在此守候,忙轉身迎將出去,笑道:“年紀越大,越是不中用,去了趟楚國,便就落了疾,叫楚使擔心,實在罪過。” “無妨無妨!”楚使見了張儀,如若見雲銷雨霽,心情大好,以為此番秦國終算是可以交付先前之諾了。 張儀將楚使請進了門,雙方寒暄一番後,楚使終於開口請張儀兌現先前之諾。張儀笑道:“這一番落病,實在有愧足下,這就辦,這就辦。” 說話間,便叫下人研墨,鋪開一張絲帛,認認真真地揮筆疾書,寫就之後,拿了來給楚使看。 楚使見狀,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是落到了實處,將帛書接了過來,仔細閱讀。看了後,神色微微一變,以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看,吃驚地抬起頭朝張儀問道:“相國,你寫錯了。” 張儀一聽,同樣吃驚地湊過頭去看,“哪裡錯了?” 楚使指著帛書的一處,道:“應是六百里,相國卻寫成六里了。” 張儀笑道:“這個卻是沒錯,我當初是答應六里地,何來六百里之說?” 楚使的臉頓時就綠了,“相國,邦交大事,豈可兒戲?” “大人說得對,邦交大事豈可兒戲啊,因此張儀絲毫不敢亂來。”張儀道:“你想想,商於富庶之地,秦之南門,豈能是隨便說給就給的道理?所以定是楚使聽錯了。” 楚使這才回過神來,整個楚國上下都被張儀騙了,怒道:“張儀,如此玩弄楚國,可知後果乎?” 張儀卻是冷笑道:“楚國若是想挑起戰爭,秦國接了便是!” 楚使無奈,只得把袖子一拂,氣沖沖地走了。 楚懷王拿著楚使送來的帛書,咬牙切齒地將之擲於地,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猛拍了幾下桌子,語無倫次地罵道:“張儀小兒,張儀小兒欺我!伐秦,這便伐秦,我要把張儀小兒抓了來,剝其皮,抽其筋!” 屈原一心伐秦,好不容易見楚懷王下決心要打,馬上站了出來,“王上若是決心伐秦,臣這便去籌集糧草,保我大軍後顧無憂。” “好!有左徒大人這句話,我心甚慰。”楚懷王大聲道:“哪位敢出征!” 話落間,跳出兩人來,“末將願往!” 楚懷王一看,一位是屈匄,便是前次五國攻秦時駐軍武關的將領,想來是前次不曾與秦交手,有點不甘心,此番便踴躍請戰了;另一位是昭雎,也是楚國名將,十分了得。楚懷王道:“既如此,我命你等為伐秦大將軍,屈匄率二十萬大軍,兵出丹陽(今陝西與河南之間的丹江以北地區),直面商於秦軍;昭雎領十萬大軍,駐於漢中(今陝西漢中),以側主力。兩路大軍,即日出發,務取商於,洗我國恥!” 這一日,嬴駟與張儀、嬴疾等商議完如何迎戰之事後,便去了后宮羋八子處。見羋氏正陪著嬴稷和向壽兩人讀書,頓時間心裡一暖,連日來的愁緒似乎也在此時化解開來,所有的流血征戰,不就為了圖此時此景嗎? 嬴稷是時已然十之有三,臉上雖還有稚氣,卻也看得出來是位翩翩少年了。羋氏當初在誕下稷公子之前做了一個很好的夢,羋氏將此夢藏之於心,並未告知旁人,但心下想以後這孩兒必是不凡,待稷公子長大後,羋氏更是悉心照拂,除請名師教導外,還常常言傳身教。嬴稷天性善良,孝順,故他十分依賴母親,對父親也感念頗深。平日里,羋氏帶之常與嬴疾、張儀走動,嬴稷聰慧,一點即通,深得二人喜愛。嬴駟見他長得文靜,又肯讀書,很是歡喜。見了禮後,嬴駟叫他繼續讀書,卻不想嬴稷拿出塊羊皮卷,說道:“這是稷兒所畫的與楚軍交戰圖,請父王過目。” 嬴駟以為他只會讀書,卻是沒想到他也研究兵事,當下便好奇地接過來看,雖說想法尚不成熟,卻也是分析得有條有理,嬴駟笑道:“稷兒聰明,能文能武,甚慰我心。” 這話羋氏卻是聽到心裡去了,那嬴盪雖為長子,但不過是一介武夫,有勇無謀,且秦國也並沒有立長不立幼的製度,若是嬴稷能好好表現,將來立儲也並非沒有可能。當下走近嬴駟,笑意盈盈地道:“稷兒從小便是十分的乖巧聰慧,別看他現在年紀小,卻是於文於武皆有所通。”一番話說得嬴駟心裡越發高興,稱讚嬴稷文武雙全,將來定是秦之棟樑。 是時,有人來報,說是巴蜀戰報。嬴駟急忙起身接過戰報,展了開來一看,喜上眉梢,“好啊,司馬錯果然不負我望,平了巴蜀!” 羋氏一聽,心裡一沉,不再說話了。俗話說禍從口出,也是羋氏缺乏經驗,心直口快,此等事情要說也該在床頭與嬴駟私談才是,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表現出來。要知道此時的鹹陽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宮中的每一個人在利益的驅使下,都有可能成為他人的耳朵。羋氏的這些話,叫一個內侍聽了去,待嬴駟離開後,這個內侍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去找了一個人。 此人叫嬴壯,為惠文後嫡出,其年紀雖與嬴稷相差無二,但為人工於心計,之前他買通了羋氏宮裡的一個內侍,叫他隨時留意羋氏的動向。 嬴壯聽了內侍舉報後,眼裡寒光一閃,臉上居然露出股殺氣,看得那內侍心驚膽戰。打賞了那內侍後,嬴壯便去了惠文後處,將此事說與惠文後聽。 惠文後不善於爭權奪利,但聽了這事後卻也十分害怕,若立嬴稷為儲君,羋氏掌了權,日後豈還有她的安生日子過?當下便向嬴壯問道:“盪兒出征未歸,為娘的方寸已亂,你可有良策?” 嬴壯想也未想,指了兩條路,“為今之計,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讓父王盡快把立儲之事定了下來。但此事須父王決斷,在他未下決心之前,我等皆不好插足,因而不易;第二條路是讓羋八子在宮裡消失。” 類似的話惠文後在幾年前就曾聽侍婢說過,她當時便是反對,如今又聽嬴壯說起,不由嘆道:“為何利益之爭,總要傷及性命?” 嬴壯知道母親仁慈,說道:“不一定非要了她的命,只要她不插進來搗亂,趕出宮去也是好的。” 惠文後點頭稱是,“如何將她趕出宮去?” “待孩兒想想,有萬全之策時,再來與母親商議。” 宮裡的鬥爭隨著嬴駟身體的逐漸衰弱而展開了,這雖是一場沒有刀光劍影的戰爭,卻也同樣可以置人於死地。 此時的羋氏絲毫沒有察覺到來自宮裡的危機,隨著秦楚大戰的臨近,她把注意力都放到戰場上去了。畢竟楚國是她的母國,是生養她的地方,如今雖嫁入秦國,一切以秦國的利益為主,但是對故鄉的那份感恩、懷舊之情卻是有的,鑑於此,兩國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的心。羋氏一個人在房子里胡思亂想,越想越是坐立不安,便使人去把魏冉叫了來。 魏冉和白起由於在軍中表現神勇,此時均已升為千夫長,聽了姐姐召喚,連忙趕了來。進了門便道:“姐姐何事找我,速速說來。” 羋氏見他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忙道:“可是大軍要出征了?” “正是!”魏冉道:“楚軍在去年年末便已出兵,現下即將到達丹陽,我們下午就拔營出征了,增援武關。” 魏冉見她一副著急的樣子,連臉色都顯得有些蒼白,以為是為自己擔心,便道:“姐姐不必為我們擔心,我和戎弟定會照顧好自己。” 羋氏嘆了一聲,道:“我等雖身在秦國,但楚國畢竟是故土,秦、楚交戰,莫非你不為之惶恐嗎?” 魏冉一聽,卻笑道:“姐姐畢竟是女人,多愁善感,在我看來,哪裡可紮根,哪里便是家。至於秦、楚交戰,在這諸侯爭霸之世,那是再也平常不過之事了。” “你倒是想得開。”羋氏嗔怨了一句,又問道:“此番交戰,你覺得楚國能勝,還是秦國能勝?” “這種事不宜在后宮議論,姐姐須小心在意。”魏冉朝左右看了看,輕聲道:“此番楚軍來勢洶洶,與秦勢均力敵,若是正面交戰,勝負難料。” 羋氏驚道:“如此看來,你等此去豈非十分危險?” “倒也未必。”魏冉神秘兮兮地道:“這一次是嬴疾將軍督戰,按他的作戰思路,估計不會與楚軍硬來,到時少不得使些計策,所以此戰孰勝孰負,尚是未知之數。” 說了半天,卻是這麼一個結果,羋氏的心越髮亂了。實際上她的徬徨源於兩邊都割捨不下,既想秦國勝,卻恐楚軍吃了大虧,又想楚國勝,偏又怕秦軍遭罪,如此反复,任誰也解不了她的心結。當下道:“你只管去吧。姐姐是婦人多疑,不妨事。” 魏冉告辭出來,到了藍田軍營時,嬴疾已到那裡了,仔細一看,與嬴疾在一起的還有魏章、甘茂兩人。魏冉對甘茂不甚了解,但是魏章的大名卻是聽說過的,此人在智謀上可能略遜於嬴疾一籌,但在帶兵打仗上卻是自有一手,在秦國的將領之中是數一數二的。見這三人同時出現在軍營裡,魏冉便已明白了,這一定是場硬仗。 待分配停當,魏冉、羋戎等被分配在甘茂一路,奔卦漢中,阻擊昭雎的人馬。另一路則為主力,由嬴疾、魏章領軍,進軍丹陽。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