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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四節

金甌缺3 徐兴业 3232 2018-03-13
郭藥師率領大軍剛剛走上歸路,只見大道上一騎飛馳而來,揚起一團灰塵。來人被帶到郭藥師身旁,立刻呈上皇賁送來的告急書。書中講得明白,他的這支步兵部隊渡河不久,就遭到“二太子郎君斡離不”親自統率的女真兵的襲擊。他皇賁抵死力戰,不放金兵過河,已陷入金軍三麵包圍中,部下傷亡過半。現在十萬火急地派人前來向主帥告援,請速回兵相救,否則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 這個敗耗,令人十分吃驚,特別是“太子郎君斡離不”剛在半個時辰前被我軍打得丟盔棄甲,向東北方向落荒而逃。眾目睽睽,豈有虛假?他縱有三頭六臂的本事,也不可能同時在他們的前後方,一面與趙松壽作戰,一面阻擊包圍皇賁的渡河部隊。 趙松壽忿然問來使道;“皇將軍可曾親眼看到斡離不?”

“不但皇將軍看見,小將也親眼看到了。”來使以十分肯定的語氣回答,“高高的個子,深目高鼻,人稱都統國王,他手執鐵槊,親自衝鋒陷陣,勇敢非凡,皇將軍就敗在他手裡!” 究竟斡離不是身材健碩的,還是高高的個子,深目高鼻?趙松壽也弄不清楚。不過這個消息要是屬實了,剛才與他交手,被他打敗的不是二太子斡離不而只是金軍中的一名二流角色,就會貶低自己勝利的價值。他勃然大怒,立刻請令,要求帶一支騎兵前去相援,以便找到第二個斡離不,與他拼個你死我活,為自己受愚弄報仇雪恥。 “且慢!” 郭藥師從來不是鹵莽絕滅的傢伙,他仔細一想,剛才與趙松壽交手的那員金將,因為頭盔上的眉庇低低地拉下來了,看不清面目,再加上戰鬥是在穿雲掣電的瞬刻中進行的,固然難以判斷他是否真是斡離不,但斡離不在金朝東路軍中的正式職稱為監軍,劉彥宗給他個人的勸降書中就稱他為監軍郎君,不是什麼都統國王。其中莫非有詐?他沉吟一回,問來使道:“俺派在皇將軍處的任都監,你可看見過他?如何他不親自賚書來報緊急軍情?”

“任都監如何不識?皇將軍打發小將前來時,任都監正騎著一匹棗驊往來督戰,好生英勇!” 來使確是皇賁的親信。郭藥師有著過人的記憶力,見過幾面的部屬,他都能記得,何況這來使說話時的神情十分坦然,而任傑騎的正是一匹棗驊,還是他贈與的。對於這個來使沒有什麼可懷疑的地方。 這時又有一騎從官道上絕塵而來,郭藥師的親兵們老遠就叫起來:“任都監,任都監!”那任傑果真親自來了,一見郭藥師在這裡,立刻滾下雕鞍,禀報軍情。他說的與來使所說,大致彷彿。他銜來的使命是再次請援,並且充任嚮導,陪同援軍,穿過金軍的包圍線,合軍解圍。 郭藥師不再猶豫了,他揮一揮手,就讓趙松壽率領二千名輕騎兵,隨同任傑前行,自己親率餘下的大軍,跟著出發。

根據任杰和使者的報告,皇賁已苦戰多時,金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最後被消滅的危機已迫在眉睫。救兵如救火,趙松壽在路上不再與他們打話,一心要及早越到河岸邊,救出勇敢作戰的皇賁及其全軍。如果第二個斡離不是真的,那麼他決不重犯錯誤,一定要在第一個回合中就殺死他,消滅已經出現的危機,重新穩定戰局。 他們按照計劃進軍,在已經可聽到喊殺聲的一叢樹林旁經過,趙松壽略為躊躇一下,他憑著戰場上的直覺,發現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突然發令,立刻停止前進,後隊變為前隊,轉身撤離那林區。可是晚了,這道命令還來不及傳到後隊,埋伏在叢林中的一陣飛蝗般的箭矢把他們一行人,包括他本人、他的兄弟趙山壽、兩名告援使以及幾百名騎兵統統射死在路旁。

只有少數幾個從箭鏑下奪得性命的敗卒把消息報告了統軍續上的郭藥師。當時尚未幡然變計的郭藥師不由得大驚大怒。根據敗卒報告,射死趙松壽的箭矢並非金人所發,而是自己人躲在叢林裡發射的。郭藥師判斷皇賁已經叛變,他引軍徑撲叛徒皇賁。 高顴深目的瘦高個、人稱蟾目國王的金軍都統阇母趁機引部與皇賁會合,與郭藥師展開劇烈的對攻。阇母部一清早就在白河東岸虛張聲勢地圍攻皇賁部,雖然人馬馳逐,喊聲震天,卻是一場彼此默契在心的假廝殺。只在此時才象離山的猛虎一樣,真刀真槍地與郭藥師部幹起來。 這時主客之勢既異,雙方將士的心理狀態已轉變,何況趙松壽戰死的消息是封鎖不住的,它極大地影響戰士們的作戰意志。常勝軍雖然抵抗得十分猛烈,郭藥師親自搏戰,也手斬了幾名敵軍,血染征袍,他麾下的親兵,所謂“硬軍”三百名,不多時就戰死了一大半,即使這樣,還不能扭轉戰局,勝負兀自未分。

正在關鍵時刻,忽然又傳來第三個斡離不向南路進兵,張令徽全軍不戰而降,劉舜部不戰而逃,通州已被金軍佔領的消息。這個消息對阇母來說,來得十分及時,它起了最後一擊的作用,既擊敗常勝軍在河岸邊的奮死抵抗,也粉碎了郭藥師本來就不太堅定的抗戰意志。他考慮到後路已受威脅,頃刻間就有全軍受殲的危險,現在還殘留的二萬多名戰士已是他手裡最後的本錢,一定要把他們保存下來。他急忙下令,在金軍的第三個斡離不尚未截斷他的後路以前急速撤退,一直退到燕山府東門以外,才停下腳來。 醞釀了二、三年之久的常勝軍與斡離不軍之間的較量,只化了半天時間就見分曉。常勝軍先勝後敗,金軍先敗後勝。常勝軍並非沒有戰勝的機會,但它被自己的叛徒和斡離不的巧妙的戰略安排破壞了。金軍的勝利與其說是軍事攻勢的勝利還不如說是政治攻勢的勝利,與其說是斡離不的勝利還不如說是劉彥宗的勝利。

郭藥師、趙松壽據以製訂今天作戰方案的那份敵方情報是一份假情報。它是劉彥宗精心結構的傑作,又通過郭藥師自己派去的細作回傳給他,達到欺騙、迷惑他的作用。 這份情報說金兵準備分兵南北兩路,拂曉渡河攻擊常勝軍,這一條並不假,假是假在兩路金兵的兵力和人員配置上。 郭藥師把重點放在他自己所在的北路軍上,而金軍的計劃則以兀術、阇母領偏師牽綴郭藥師的主力,斡離不率領大軍直逼張令徽、劉舜仁,迫他們投降後,攻占通州,截斷郭藥師大軍與燕山的聯絡,以獲取大功。 郭藥師明知張、劉不可靠,但他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對他們的威信,認為只要自己不發令投降,張、劉決不至臨陣降敵。他還相信自己搶先渡了河,以趙松壽的主力打敗了斡離不,大局可定,南路一軍無足輕重,即使讓一部分金軍過河,他回師一掃就可把它消滅掉,根本不足為大局的輕重。

他萬想不到,金軍臨陣掉包,與趙松壽在吳雄寺大路上激戰的第一個斡離不是四太子兀術,在河岸邊與皇賁合軍謀殺趙松壽,後來又與自己激戰的第二個斡離不是都統國王閹母,兩個斡離不都是假的。 把兀術看成為斡離不,確是中了金人愚弄之計。金人有意迷惑,把斡離不的旗號、偏將都藉紿兀術使用了,造成假象,以吸引宋軍的主力,減輕南路壓力,至於把阇母看成為第二個斡離不,卻是宋朝將領自己的誤會。本來高顴深目的瘦高個都統國王阇母,在外形上與“撒合輦僕古”有相似之處,但都統與監軍不同,太子郎君與國王不同,常勝軍枉自與斡離不對峙多時,臨陣之際,還有人發生這樣的錯誤,而主將郭藥師等不察,信以為真,這也說明常勝軍在諜報工作上,在了解敵情上都存在不少問題。

只有第三個斡離不才是真的。黎明前的一陣大霧幫了金人的忙,他們交叉行軍——原在南路的阇母、兀術北調,原在北路的斡離不南調,在大霧的掩蔽下,竟沒有被常勝軍發覺。事實上,昨夜深夜中,劉彥宗已派了幾個密使分別與張令徽、劉舜、皇賁等人聯繫臨陣投降,都得到他們的首肯。就中皇賁表現得最為“積極”,他通過密使問:“太子郎君要生底(的)郭藥師,還是死底?”只有皇賁臨戰前被郭藥師調為北路軍接應,這一著卻不是劉彥宗事前預料到的。經過一番秘密商量後,皇賁犧牲一個使者,再加上自己去送死的任傑,陰謀用一陣亂箭射死趙松壽,為金朝立了一大功。 斡離不南路軍渡河後,受到張令徽擺隊歡迎,並且身為響導,導引斡離不攻下通州。通州攻下後,運河切斷,郭藥師的軍隊已無能為力,宋金第一個大戰役事實上已告結束。以後斡離不只要把已經兜在網裡的魚兒取出來放在砧俎上切膾就是了。

張令徽、劉舜仁(他的行動受到郭藥師派去親信將領的監視,沒有得到投降的機會,後來與郭藥師一起撤退至燕山城外)、皇賁這些狗彘不食其餘的民族敗類,其行徑十分醜惡。但他們長期來受到郭藥師的包庇,在某些場合中,正是郭藥師自己鼓勵他們去和金寇勾搭的,今日的突變,正是當日縱容,鼓勵的必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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