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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辭爵成兵道

孫子大傳 韩静霆 6829 2018-03-13
從姑蘇台上下來,漪羅不僅是頭破血流,而且身子一動就天旋地轉站不住,噁心欲嘔。孫武趕緊命她在床上躺著,自己坐在床邊陪她說了一會兒話,以慰寂寞。帛女親自洗手剔甲為漪羅做羹湯,老軍常忙著用藥碾子碾草藥。孫府上下在姑蘇台一番生死患難的感受,“死”而“復生”的經歷,使府中瀰漫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 孫武也是平生第一次領略這種天倫之樂和家的溫馨,多年的鞍馬勞頓,戰爭經歷,再加上這一次突然事變,斷頭台上的去而復回,使這位吳國將軍的心幾乎乾裂滲血了,如今可以說終於得到了休養的機會,可以洗淨甲胄上的污血和風塵,讓疲憊不堪的軀體在床上放平;可以讓心寧靜下來,不再焦慮煩躁。帛女私下里琢磨著,要把家搬到羅浮山去,一家人安享寧靜的田園生活,孫武麼,可以讓他踏踏實實整理八十二篇兵法,繪製那九卷陣圖,無俗事纏繞,也可以像人家大樂師公孫尼子那樣浪游天下。反正這一回經歷,儘管當場她表現得視死如歸,從內心來說,這女人想起來還是心驚膽戰地後怕,一想到政壇如此險惡,風雲變化,到處是陷阱,王子說翻臉就把將軍推上斷頭台,就不寒而栗。再想那戰場,殘酷慘烈,死生莫測,沒有常勝的將軍,何不在此功成名就之時急流勇退呢?

帛女以為這是明智的抉擇,也相信孫武也會如此選擇。 她派田狄去羅浮山修繕老宅去了。她兀自在整理可攜回羅浮山過日子的東西。 孫武見了,好生奇怪:“你這是要到哪裡去?” “將軍還記得,叔父司馬禳苴臨終時的偈語麼?說的是,太陽沉了,趕緊收斂了翅膀,遠走高飛……” “哦,明夷於飛,垂其翼,三日不食……記得。怎麼,夫人想要亡走吳國?” “將軍,沒那麼嚴重。可是將軍雖然為吳國立下了汗馬功勞,十年征戰,到頭來還是險些命斷姑蘇台。朝中的事情太險惡了。終累太子久病不起,夫差王子早晚會繼承王位的,等到再一回被推上姑蘇台,恐怕就再也下不來了。” “夫人害怕了麼?” “是擔憂。” “唔,擔驚受怕。”

“就算是為將軍擔驚受怕,不是帛女的本分麼?將軍,你已經功成名就了,天下已經知道將軍用兵如神了,何不急流勇退?” “孫武怕只怕天下人只知用兵如神,而未知'止戰'與'慎戰'啊!” “可這只是大王的決策。” “孫武想左右大王。” “將軍,你既然在兵法上已經著述完備,連帛女都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天下當知道將軍兵法的精髓了,將軍,退守田園,回羅浮山去,過幾日寧靜的日子,是帛女很久的願望了。容帛女再說一遍,而今正是功成名就,急流勇退的好機會,帛女不願再看到將軍被捆綁在姑蘇台啊!” 孫武的臉沉下來:“帛女,你既然也能背孫武的兵法,怎不知孫武說過'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呢?”

帛女:“將軍!” 孫武長嘆一聲,不再說話。 帛女無奈,只好打住了這個念頭,不再提什麼歸隱與羅浮山,不再說什麼急流勇退了。她遵從夫君的意思,從不違拗的。 孫武聽到正在院裡兩腳蹬著藥碾子碾藥的老軍常口中振振有詞: “人心真是這樣難以測度哇。殺功臣,呵呵你們敢殺功臣!我為吳國死了兩個兒子了。呵呵,兩個。老軍沒有在戰場上死掉,險些被你們殺掉。呵呵,我不怕死呵。可你們要殺功臣!殺功臣!將軍命大,功臣不該死。呵呵,將軍就是將軍,命大。可是夫差的手下胡謅什麼?胡說至少該殺少夫人。說少夫人是奸細。誰說少夫人是夫慨的奸細,那人便是八輩瞎了眼睛,輩輩瞎子,是些母驢下的崽子。哼哼殺功臣,還要殺少夫人。我為吳國死了兩個兒子。功臣不該死。那些瞎了眼睛的。少夫人怎麼是奸細?這些豬操的驢日的王八崽子!呵呵,殺功臣……”

老軍常嘴里胡亂念著些粗鄙的真話,那些話都是自言自語,自問自答,他的腳上卻一刻也不停地蹬藥碾子,藥碾子沉重地來來回回,發出轟轟烈烈的聲音。 孫武聽得心煩:“阿常,嗦些什麼?” 老軍常:“將軍呵,你可要小心啊。老朽斗膽說一句,夫差敢殺功臣,背後是有他老子哩。哼,他們敢殺功臣,他們還要對少夫人下手啊,那些……” 孫武:“好了好了,休要嗦了!” 老軍常的聲音弱下來,嘴卻沒有停止蠕動。 孫武不是對帛女和阿常的話無動於衷,帛女與阿常既是當事人也是旁觀者。姑蘇台上的捆綁與斧鉞,殺氣騰騰的夫差,讓他真切地感到了人世無常。死神的降臨事先是不預約的,突然就讓他一腳踏在鬼門關,一腳暫留陽世,這一切感受在他的心中也投下了陰影,或者說,是留下了內傷。可是,孫武倘若在這一次變故之後,就逃之夭夭,孫武還是孫武,將軍還是將軍麼?

他也知道,十年前他在姑蘇台演示兵法殺了二妃,其中的眉妃,既是闔閭的愛妃,又是夫差的鍾情,特別是王子夫差,心中顯然是種下了仇恨,那仇恨是要發芽長葉的。這一回,涉嫌夫概謀反,差一點就把全家老小十餘口人的性命全賠上了,連不滿周歲的嬰兒和四歲的養子也休想倖免。他一身系全家之安危,總算是活過來了,活過來純屬僥倖。 可是,他知道,這種事情是無法說個清白的,關鍵在於大王闔閭怎麼看了。話又說回來,就是闔閭信他,保他,用他,他也只能如履薄冰。民間說“伴君如伴虎”,這句俚語適用於天下君王諸侯及其臣下,何況他又有謀反的嫌疑呢?如果夫差稱了王,更不必說了,他的日子將更難過。那麼,急流勇退,對於將軍來說,自然是妥帖的選擇,可是他不肯。

原因也正是在生死之界的姑蘇台上,他回首了十年的戰爭經歷。在自己頭上懸起斧鉞的時候,回眸以往,那些橫屍的戰場,濺血的殺戮,瘋狂的攫掠,空國勞民的遠征……引起了他無限的悲慨。這在戰爭的進程中,是不曾有過的。 那時候,不僅是無暇回首與感嘆,而且身在敵我搏殺的戰場,人的一切都被無情地改變著,求生和求勝的心理,使每一個軍中將士都不在乎流血與死亡,周而復始地旋轉在迂迴,圍困,佯攻,布陣,衝鋒,肉搏之中,人人都無情,冷漠,換了一副鐵石心腸。自然,孫武生活在諸侯蜂起、爭奪盟主的現實之中,他知道戰爭殘酷,也知道戰爭之不可避免。二百年來近五百回戰爭,他歷歷在心。 齊桓公吞併小國三十五,楚國吃下弱國二十六,三十多個君王死於兵刃,觸目驚心的頻繁戰事,他豈能視而不見?劉康公說,國家的大事,在於祭祀與兵戎。說戰爭可以“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已經詳盡地說了戰爭手段對於國家之意義,他對此也深有感喟。所以他在戰爭論之十三篇中對於戰術戰法也處處有驚人之筆。他的詭道之法驚天地,動鬼神。他指揮吳國軍隊千里奔襲,以弱勝強,破楚如破竹。這就是將軍孫武。沒有這些詭道和功勳,孫武何在?可是,在姑蘇台一番反思之後,他感嘆現實離自己所構思的戰爭論的最高境界距離尚遠。

他理想的用兵境界並不是流血和殺戮,而是全勝;不是在廝殺中百戰百勝,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善之又善的,所謂“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他在兵法十三篇的首篇第一行字就寫到:“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奮筆疾書了這飽蘸感情的二十餘字之後,擲筆沉思良久,知道實現這對君王的告誡並不那麼容易。在一定的時間內,他可以影響和說服大王,比方說伐楚之戰推遲了六年,待吳國兵精糧足,時機到來再行舉兵,算是一次成功。在局部戰爭中,他可以運籌帷幄,導演戰爭的格局,態勢,直至破楚九戰九勝。可是如果勸服君王慎戰,修道保法,少殺戮或者不殺戮,達到善之又善的用兵境界,不戰而勝,還需要一番艱苦的努力。

作為一國之將孫武,是成功的;作為孫子兵學的至高境界的實現,則尚未成功。他必定要為之殫精竭慮,繼續努力。不然,他千里奔吳為什麼?他殺妃拜將為什麼?姑蘇台受難之後,他突然意識到生命的折斷未必是由於兵戎,未必是由於病患,誰也說不定在朝中何時就有殺身之禍。因此,把握生命時間,完成八十二篇兵法,實現用兵最高境界,撒手人寰的時候才可能會少些憾事。他也看到十八個月——不,數年的大戰之後,一定得要讓吳國百姓休養生息了,一定要以伐謀,伐交為手段,避免浴血的戰事了。他,孫武,把這個看成是天降之大任。他也看到,無論怎麼說,大王闔閭還是容得下他孫武的,這是他施展才智的最基本的條件。至於日後的吉凶,隨它去吧。他的決心一定,那是万牛挽不回的。帛女拉他回羅浮山,勸他歸隱的計劃失敗了;伍子胥害怕他會因姑蘇台受挫而不再效命於吳國的擔憂,也多餘了。

伍子胥在姑蘇台事件的第二日,便來看孫武。 伍子胥:“孫將軍,怎麼,還沒有動身麼?” 孫武:“到哪裡去?” 伍子胥:“天下之大,伍子胥焉知你會到哪裡去?” “姑蘇容不下孫武麼?” “哪裡!大王在姑蘇台是救了將軍一條性命的啊!當初大王捨了二妃而求一將,求得將軍輔佐,如今將軍破楚立下汗馬功勞,大王備加推崇,連伍子胥都要嫉妒的了。” “唔,看來孫武是要走掉的了。” “一句笑談。” “孫武不求有功。” “吳國生民卻企望將軍不能無功。” “啊。這就要擊中要害了。” “此話怎講?” “子胥,孫武進不求功,退不避罪,唯生民為上。如今吳國已經是戰爭連年,不能再戰了,豈能叫吳國國中皆是孤兒寡母?吳國要休養生息,不可再流血了。”

伍子胥聽了,興高采烈:“啊哈長卿,這就是說,長卿依舊惦掛著國是。昨日慶功盛宴,百官集於一堂,座中只少長卿,只覺那酒海肉山也都寡淡無味。我伍子胥擔心的最是你會一怒而去,就此歸隱田園。我在朝中可是孤掌難鳴了,大王可是要失一臂膀了。” “子胥如此看重孫武,我可是受寵若驚。” “最看重你孫將軍的,乃是敵國將士,上將軍也要聞風喪膽,唔,哈哈,還有那夫概……子胥欽佩將軍,雖然姑蘇台上幾乎丟了性命,卻只當風吹兜鍪,既未耿耿於懷,也沒有就此隱去,這實在是吳國之幸,好哇,隨我去晉見大王。” “孫武還要休養幾日。” “也罷。反正伍子胥放心了,就此告辭。” 伍子胥走了。 孫武惦記著漪羅。 從來沒有這樣惦記。傷在漪羅頭上,痛在孫武心裡。漪羅以自己的生命救孫武,得到孫府上下的十分敬重。孫武卻覺得內心愧疚。想一想這漪羅自從同他的命運聯結在一起,真是吃遍了人間的苦,死,也不是一回了。從姑蘇台上下來,孫武把漪羅抱到了車上。回府的路上,他一直抱著昏昏沉沉的漪羅。 孫武:“漪羅,讓你為我吃苦了。” 漪羅盡量扯動嘴角,笑笑,搖搖頭。 “不能保護一個弱女子,孫武還算什麼將軍?” “將軍……不是也……自身難保麼?” “是呵是呵,這也是無奈的事情。你知道那神龜麼?占筮的人,誰不對神龜恭恭敬敬呢?它是可以預知禍福、能測吉凶的,可它還是避免不了被人撲殺的下場。” “如此這般,將軍……還有什麼說的呢?” “我欠了你許多許多,今生怕是還不清的了。” “來……世,還有來世呢!” “不許胡說什麼來世!” 漪羅笑了,笑得那麼惹人憐愛。 “還痛麼?” 漪羅點點頭。 “險些讓你丟了一條性命。” “漪羅有……九條命呢?將軍聽說過吧……貓,貓就有九條命的,漪羅就是貓。” 漪羅又笑了,笑得很燦爛。 漪羅掙扎著,想坐起來。 “貓不要亂動。” “遵命。” 是的,漪羅不可以亂動,一動就天旋地轉,要嘔吐。 孫武感慨地說:“孫武有你這樣一個紅粉知己,三生有幸啊!” 漪羅閉上了眼睛,乖乖地躺著,眼角流出了熱乎乎的淚。 真像一隻蜷著的柔弱的小貓。 …… 這兩日,孫武和漪羅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有將軍在這兒說話,漪羅的傷痛就輕了,將軍的話便是療救漪羅的藥。”漪羅說,生怕孫武走掉。 孫武就又來同漪羅說話。 “……離開齊國的時候,我對夫人說的是'交交黃雀止於棘,交交黃雀止於桑,交交黃雀止於楚'。漪羅,你且猜猜看,這是什麼意思?” “漪羅知道,這是詩經上的句子。怕是隱語吧。” “唔,十分地聰明。” “可我不知道將軍對夫人打的是什麼啞謎。” “當時是,叔父司馬禳苴將軍箭瘡迸裂而死,門外到處是齊王和奸佞布下的哨崗,到處是耳目,豈能說出逃跑的時間?於是,那'黃雀止於棘',便是說情況十分緊急的意思;'止於桑','止於楚',是說趁著叔父司馬禳苴喪葬,強忍了痛楚,趕緊逃之夭夭。” “妙。漪羅懂了。” “這才逃到了吳國,來會風華絕代的漪羅喲。” “將軍騙我,哪裡是來會我?是來會大王的。” “也是。大王求賢若渴。” “大王和將軍一拍即合。” “轉眼間,十年了呵……” “將軍,現在可以說是——'交交黃雀止於窠'吧?漪羅只好在窠裡臥著啊,你不知道整日臥在窠裡,讓將軍和夫人前後照應,我這心裡多急呢。” “靜養些時日,傷好了,黃雀是要出窠的。我想送你和夫人到羅浮山去?” “將軍!你又要趕漪羅走嗎?” 漪羅聽這話,心裡一急,便掙扎著坐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噁心欲嘔。正捧著羹湯而來的帛女,忙放了羹湯,來扶住漪羅。 “哎呀,你怎麼可以起來呢?躺下,快,躺下。” 漪羅:“夫人,請說與將軍,讓漪羅侍奉在你們左右,不要轟我走。” “怎麼會轟你走呢?誰也不會讓你走。” 漪羅這才放心地躺下。 帛女:“將軍,既然你主意已經定了,還是要參與國是,就不要圍繞在婦人的石榴裙邊了,何不去晉見大王?” “以逸待勞。” “什麼?” “大王三日內可親臨府邸,耐心恭候便是。” “……” 第二天,大王闔閭沒來。孫武對帛女說:“灑掃庭院罷,明後日該是大駕光臨。” 第三天黃昏已經到了,大王闔閭還是沒有動靜。帛女沒說什麼。孫武臉上平靜,心裡卻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在大王的心裡,他失重了麼?抑或是,他過於自重了?大王心存芥蒂?依舊耿耿於懷於他和夫概的“聯繫”?或者,大王已經改變了初衷,不再問策於他? 正思忖著,大王闔閭微服,悄然而來。 “長卿,寡人親自登門來看你了。” 孫武忙不迭地行大禮:“臣下不知大王駕到,請恕不恭之罪。” “算了。”以王者之尊,親自到孫武府上來“看望”,心裡似乎有一點隱隱的不快,不平衡。 “孫將軍,寡人大宴群臣,將軍稱病未到,寡人十分惦記你的病,唔,看來,你還真是病得不輕啊,啊?哈哈。”闔閭哈哈大笑。 孫武忙道:“還請大王恕臣不恭之罪。” “又是不恭?恐怕該論欺君之罪吧?” 孫武匐匍在地:“臣罪該萬死。” “人豈能死一萬次?你這豈不還是欺君麼?好了好了,誰叫你跪下不起來?將軍請起。” 闔閭似乎和孫武在開玩笑,可這玩笑之中暗藏著威風,嚴厲,話中有話。 孫武:“孫武的確是有病。” “只怕是心病。” “大王明鑑。” “王兒夫差魯莽,寡人已經責罰了,將軍何必耿耿於懷,將軍也記仇麼?” “孫武只知大王有恩,恩重如山。” “如此才是將軍。” “孫武的心病乃是大王尚未會盟諸侯一匡天下。” “將軍的心病,正是寡人的心病啊!將軍為什麼不肯尋一劑良藥給寡人,不肯入宮去見寡人呢?” “大王,還記得十年前,孫武演兵姑蘇台時說過的話麼?” “嗯?” “大王你聽我的謀略,孫武便留下,不聽,孫武是揮之即去的。” “寡人哪里肯讓將軍走掉?所以寡人才微服前來拜望的呵。如今,吳國三軍大破楚師,凱旋而歸。楚昭王雖在,卻不敢在郢城立足,遷都都城,苟延殘喘。吳楚之間,八十年的戰事,在你我君臣手上完結。將軍知道寡人此時此刻思慮的是什麼嗎?” “臣知道,吳國以南,有夏禹陵墓在會稽山麓。禹的孫子自號無餘,建立了越國,是越國的開山之祖。楚國人之一支與越人相融,通婚,兩國人素來有血緣之親。臣跟隨大王伐楚之時,越國不但是楚國的盟國,而且常來襲擾。吳越成為敵戰之國,不是一朝一夕了。大王的思慮當在南方,當是在越國。” 闔閭:“唔,不錯,不錯。” “強楚已敗,大王雄心勃勃,當然思謀越國。” 闔閭:“依將軍之才智,不妨再說說看,如若與越國作戰,寡人是選擇舟師還是陸師呢?” 孫武一笑:“吳越之間兵戎之爭,當然是爭奪江湖荷澤之利。” “那麼,是舟師了?” “請大王聽臣說下去。吳國占據五湖,五湖豐饒,越人垂涎已久。吳越兩國,都是瀕臨東海,共據長江水網,吳越兩國邊界,在越國一方縱深有浙江,錢塘江,浦陽江,三江環繞越國首都會稽。如果大王以舟師挑戰,越人必以全國舟師還擊,兩國舟師,都是久經訓練,臣下還不敢言孰強孰弱。” “唔。” “大王的陸師則不同了,吳楚戰爭,考驗了精銳之師,自然勝越人一籌。因此,大王定是思量率領陸師出征。” “善!” “大王所選定的戰地,應為與越國北邊臨界的檇李。” 闔閭驚喜得幾乎跳了起來:“知寡人者,舍孫武其誰?來來來,請將軍為寡人具體謀劃一番。” “慢。” 聽到孫武的一個“慢”字,闔閭的臉嘩然變色,一掃剛才的和悅,謙虛,涵養,耐性和親切,那張臉黑著,像七月的雲,說變就變,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樣子,迅疾地掛上了威風,嚴肅,冷峻,自負,居高臨下和殺氣騰騰。 “孫將軍是要掃寡人的興致吧?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大王,不能兼聽,何以耳明?” “你是說寡人耳不明麼?” “臣下不敢。” “孫愛卿,”闔閭盡量表現出耐性與和藹,“你既然全知吳越兩國情狀,又知寡人的思慮和決心,依你的韜略,伍子胥的遠見卓識,徒卒的善戰,征伐越國當是萬無一失的。” “大王,孫武不忍看吳國徒卒從血裡剛剛濯足,又去浴血。” “你怕了?” “大王,吳國必須休養生息,勸民勤耕,兵凶戰危,不是不得已而強為之,必敗無疑。” “嗯?” “傷心之地必是檇李!”吳王氣悻悻地欲走。 孫武緊隨其後,叫道:“大王,大王,齊桓公在位四十三年,一生歷經二十餘回戰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才有幾回用兵車?大王其德其才其智都在齊桓公之上,難道君王只思一時一地之勝,不想威加四海嗎?” 孫武一邊說著,一邊咕嗵一聲跪倒在地。闔閭什麼也沒說,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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