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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孫武拜將軍

孫子大傳 韩静霆 7168 2018-03-13
吳王台上孫武執意斬二妃以正軍法,大王闔閭驚詫,焦急,惱怒,心裡揪得疼。他萬不得已,選擇了拂袖而去的方式,心裡叫罵著:“隨這豎子去”,維護了王者的尊嚴。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王后和隨從人等都清楚大王余怒未消,就全都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跟著,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走錯一步路,甚至不敢弄出一點兒聲音來。闔閭是坐車子,沿九曲之路回宮的。也是駕車的侍從活該倒霉,闔閭下車的時候,袍子的角兒讓駕車的侍從踩住了,闔閭忽然間雙眉豎入鬢角,瘋狂地咆哮: “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也敢來找寡人的麻煩!來呀,寡人賞他個宮刑,叫他去受!” 駕車的是個生得很俊秀的年輕人,嚇得磕頭如搗蒜,淚流滿面,連聲央求“大王饒恕”。 闔閭理也不理。

為什麼偏偏要對這無辜的人處以宮刑?宮刑乃是五種刑法之一,源於遠古苗族,原稱刑,是專為處罰男女淫亂的刑法,僅次於死刑,極為殘酷。男子受此刑,要被割去生殖器。傷口常常腐爛,發出難聞的臭味兒,因此又稱“腐刑”。行刑要在“蠶室”,即在生著火,沒有風的恆溫地下室裡進行。被處以宮刑的人,一日受刑,數月折磨,終生痛苦。 誰知道大王闔閭這會兒想的是什麼? 也沒人知道大王是不是把這駕車的人,假設成了一意孤行的孫武? 駕車的人慘叫著,被拖走受宮刑之“賞”去了。 闔閭的心裡得到了些許平衡? 當晚,闔閭沒有吃飯,夜裡默默地合衣而睡。 六日閉門不見朝臣。 那伍子胥,在吳王台上,空自做了一番“監軍”。眼瞅著孫武一意孤行,他手心兒裡捏著一把汗。及至大王闔閭“不看了”,心中才稍稍安寧了一點兒。後來便去攔阻暴跳如雷的夫差,幫助孫武把這場危險的“遊戲”做到底。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孫武已經是一根線兒上的螞蚱了,他應該也只能是孫武的同謀。如果不是因為兩位美妃是大王闔閭的心肝兒寶貝,他會立即贊同並且幫助孫武將二妃殺死完事的。他不得不顧及大王的意願和情緒,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君王能接納並且重用孫武,他深知孫武對於吳國是何等地舉足輕重。等到大王闔閭自己找了個台階兒,離開了吳王台,伍子胥便巴不得孫武趕緊對二妃下斧子,快些殺雞給猴兒看。結果當然是令人滿意的,那些婦人,在孫武的嚴厲的軍令之下,全部變成了敢於衝殺嗜血的士卒,這使他如釋重負,越發地敬重和推崇孫武了。

可是,大王闔閭頃刻間丟了兩位妃子,心裡的疙瘩那麼容易就解開了麼? 他做事從來是死不回頭的。他還要進諫。他想趁熱打鐵,促成這件大事。 他還是動了一番心思,唯恐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說不動大王闔閭,便去遊說王弟夫概,請夫概出馬,和他一道去向吳王進諫。 吳宮教戰的當日晚上,伍子胥專程去拜會夫概。 夫概和顏悅色地聽伍子胥說活。 “夫概將軍,昨日孫武教戰於后宮五百婦人,手段如何?” “前無古人。” “後有來者嗎?” “依夫概之見,天下也許只有伍子胥伍大夫可以與之同日而語。這話是不過分的,決非阿諛之辭。伍大夫為王兄成功地一次又一次謀劃大事,訓練軍卒,開鑿胥溪,修建都城。出可以為將,入可以為相,夫概一向是敬重伍大夫的。”

“伍子胥怎敢與孫先生相比?天下只有一個孫武,天下只有一部《孫子兵法》。” “世有伍子胥,才有孫武。” “夫概將軍過獎了。伍子胥來拜謁夫概將軍的意思是——”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夫概將軍絕頂聰明。” “如此說,伍大夫就不要拉我去做傻事了!王兄一日之間丟了兩位愛妃,正在火頭兒上,現在去進諫,哪怕是只提孫武這兩個字,王兄也要雷霆震怒的。” “夫概將軍明哲保身?” “伍大夫不可以這樣說的。” “那好,伍子胥自己去碰個頭破血流!” “哈哈,只怕是伍大夫的頭也不好一碰再碰的。王兄如果在暴怒之下駁回伍大夫的面子,還好再迴旋麼?” “將軍的意思?”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夫概拉住了伍子胥的手,親熱地撫摸,撫摸得伍子胥心裡起毛,渾身生雞皮疙瘩:“夫概聽說有人去尋找丟失的羊,看見前面的岔路,唯恐誤入歧途,痛哭著就返回去了。哦,我可不是勸伍大夫放棄夙願,只是勸你不可走入歧路。何不耐心靜等些時日?待王兄心頭的怒火平復些了,夫概當然要和伍大夫一同促成這件美事。來來來,你隨我來。”

伍子胥不知夫概要做什麼。 夫概把伍子胥拉到了院子裡,指著天上的星河,說: “伍大夫請看,夫概剛剛觀過天象,有客星侵犯了君王的星座,這是很不吉利的。唯有等那王星與客星相安無事,才好動作。” 伍子胥抬頭看著夜空。浩渺的星河,斗柄倒轉,神秘而又深邃,他長嘆了一聲。 “只怕孫武耐不住寂寞啊!” “倘若孫先生不棄,願意……”夫概又想重提請孫武到他府邸來的舊話,突然又打住了,改口道:“明日我進宮去看看王兄的氣色,再與伍大夫商量,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 孫武在吳宮教戰之後的心境,主要還不是耐得住耐不住寂寞的問題,而是從未有過的惆悵和焦煩。吳王台上一聲令下,一斧子砍出了許許多多的頭緒。特別是漪羅的逃走,給他帶來的情感上的失落,是擺脫不了的。坐在那裡,想奮筆寫點什麼排遣愁煩,要研墨,會叫出漪羅的名字;想在七弦琴上訴說幽憤,發現漪羅不僅已經將琴帶走,而且將琴韻也帶走了。他鬼使神差地到二位妃子的墳墓那兒又去尋了一回,連漪羅的踪跡也沒找到。他暗自苦笑,責備自己,孫武呵孫武,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這般兒女情長了?

至於大王闔閭能否實現拜他為將的諾言,更是連想也不敢想了。吳王台上他砍了兩斧子,一斧砍在大王闔閭心上,一斧落在王子夫差心上,也就是說,不僅闔閭為吳國君王的年月,他別指望;就是來日夫差即位,也不必妄想了。 孫武整理行裝,已經準備回羅浮山去躬耕田畝去了。一念及此,十分滄然,內心充滿了矛盾。 帛女也來勸他:“長卿,依帛女婦人之見,還是趕緊逃走異國他鄉去吧,免得招致禍端。長卿你到哪兒,妾身都將跟隨左右。西邊是楚國,北邊有晉國,南邊有越國,哪兒不行呢?” “你不要煩我了!”孫武說。 帛女說:“平日帛女從來不干預你的事,現在不同,你不愛聽,也得聽妾兩句忠言。如果長卿想一展遠大之志,南海有鯤,北海有鵬,哪兒不是海天空闊呢?何必在這裡忐忑不安,做瓦槽裡的鮒魚,屋簷下的麻雀呢?”

孫武苦笑:“孫武果真成了屋簷下的麻雀了嗎?” “只怕是南山有雀,北山張羅。招致禍殃,是遲早的事。帛女有一句話早想對你說——” “說吧。” “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既然吳王闔閭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先生既然能夠從齊國到吳國來,也可以從吳國到別的國家去。妾相信以長卿之兵法韜略,定會遇到有眼光的君王,任以為將,走吧,走到哪兒,帛女都會跟你去的!” “吳國是個好地方啊!” “長卿是不願意走了?” “我不相信孫武終究不為吳王所用。” “那就只好順其自然了。” “這話,也許不錯。” “不知你說的順其自然是何意?” “無奈!” “那麼,坐等?是等著漪羅回來吧?”

“你胡說什麼?真是婦人之見!不等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我想,大王的兩位妃子已死,丟了兩個妃子,求得一將,其實大王是劃得來的。倘若吳王連這個也不明細,孫武何必要同其共謀?只好假以時日,等待君王覺悟。只好暫時順其自然了。孫武是主張全爭,全勝於天下的啊,可是你可以全爭全勝於天下,卻不可全爭全勝於君王。” 於是,暫時順其自然。不安地等待。在幾乎無望和一線僥倖之間等待。 孫武吳王台殺妃之後的第七日。忽然,吳王宣孫武進宮! 是福?是禍?是重用?還是敷衍? 大王闔閭完全忘卻了兩位朝夕相伴的美妃之死?完全消盡了余怒?完全不計前嫌?似乎都是不可能的。 帛女心裡七上八下,給孫武拿來乾淨的袍子,讓孫武換了再去。

孫武卻一身短打扮兒。 頭上,是竹笠,身上是短襖,而且,褲角還挽到了膝蓋。外面,竟然罩上了遮蔽風雨的蓑衣。哪裡還像是去晉見吳王?哪裡還像是去吳王宮?分明是去修渠,或者是去插秧,去放鴨子。 帛女:“長卿你……你這是做什麼?” “晉見大王嘛。” “如此裝束,豈非對大王大不敬?還是換了衣裳吧。” “就這樣好。” “長卿,此去拜見大王,不同以前了,你可得分外小心才是。” “不必嗦了。” 孫武去了。伍子胥在宮門口等著孫武,見孫武這身打扮兒,不由苦笑: “呵呵,長卿啊長卿,可否讓伍子胥為你再尋一柄壘田埂用的鍤,或者放鴨子用的竹竽?” 孫武笑說:“不必。這些器物,可以等大王來賞賜。”

“長卿一向不同凡響!伍子胥真是心服口服了。” 兩人進宮。大王闔閭正坐在繡團上讀簡,看上去,陰沉沉的老大一塊,讓人心裡覺得堵得慌。雖是僅僅三日不見,這大王竟然消瘦了許多,臉顯得黑,很有棱角。大約是思念二位妃子,吃不好、睡不好的緣故。侍從禀報伍大夫與孫武來見,闔閭也沒有抬頭,孫武與伍子胥稽首而拜,闔閭也沒有揚眉,只不陰不陽地說了句:“賜坐。” 坐下。闔閭這才抬起眼睛。看見的是一個竹笠!竹笠低低地戴在孫武頭上,沒看見孫武的臉。 闔閭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有點讓人覺得得慌。 “孫武!” “臣在。” “看樣子,你是很忙的啊。” “田園就要荒蕪了。塘中的藕,園中的菜,還沒有收。雖然秋霜滿地,臣不敢怠惰。”

“孫先生種園稼穡,十分內行?” “農桑為本,臣民人人皆可稱作內行的。” 似乎大王要順著這番話頭兒,打發孫武種田去了?伍子胥有些焦急,便道: “大王,孫先生種田實在是大才小用。” 闔閭向伍子胥一擺手,不要他插話。 孫武的表情十分地平靜,似乎吳王台上殺妃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似乎大王倘若打發他回到羅浮山去灌園種菜,他不在乎,而且早已準備好了。 闔閭在想什麼? “寡人想知道,孫先生的確是打算回去耕田的嗎?” 孫武淡淡一笑:“大王聽從我的謀略,定會威顯諸侯,孫武就留下;大王不聽孫武之計謀,必敗,孫武當然是去耕田為好。” 闔閭說:“孫先生,寡人問你,你是否心里為殺掉二位妃子惶惑不安?” 孫武:“大王是說前幾日姑胥之台上操演之事嗎?那裡只有士卒,並無妃子,孫武下令殺掉的是兩軍隊長。” 闔閭忽然又哈哈大笑。 笑得人心裡起毛。 闔閭笑說:“哈哈,好你個孫武!你竟然毫不懼怕寡人降罪於你!你不曾想到寡人會降罪於你?這便和英雄的見解一樣的了。” 孫武不解其意。 闔閭接著說:“哈哈,兩個婦人算得了什麼?啊?算得了什麼呢?孫先生不必介意,不必介意的。” 伍子胥被驚呆了。孫武十分地震驚。 “寡人雖然珍愛兩個妃子,可是,吳國山靈水秀,何處沒有佳麗?啊?哈哈哈哈。” 又是一通大笑。 出乎意料! 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 大王闔閭是血肉之軀,所以他對二妃之死不無傷悲,可他又是王者之尊,所以他在江山和美人之間,當然選擇江山。有了江山享用,還愁沒有美人相伴?倘若沉溺在失掉二妃的悲痛之中不可自拔,兒女作態,闔閭還是闔閭嗎?他既能殺人,也能容人,既拿得起,又放得下,君王才可以為君王。 他生性中有兩種東西,才使他在吳國不愧為一國之王,使他在眾諸侯的紛爭之中,大有勃然興起的氣勢:一是酷烈殘忍,為了王冠,殺人絕不猶疑,該捨棄二妃的性命,也絕不拖泥帶水;一是大氣磅礴,可以把恩恩怨怨掩藏在深深的城府之中,盡量以寬闊的胸襟,展示給他的臣民,容納天下有用之才。闔閭在此時此刻忽然一陣哈哈大笑,笑聲中所包括的正是這兩種東西。哈哈一笑之間,把兩位美妃之死丟在一邊,常人也許會覺得頭髮根兒直豎——毛骨悚然,而闔閭,也就在這哈哈一笑之中,展示了他的殘酷,也展示了他的大氣。 闔閭忽然又收住了笑,長吁了一聲:“可嘆,連孫武和伍子胥二位愛卿,也不知曉寡人的心思啊!” 孫武從大王闔閭這一笑一嘆中,看到了更多的東西,知道了闔閭雖然是須小心翼翼陪伴的諸侯,但也是的確可以依憑的振興大業雄霸諸侯的君王。 孫武也笑了。伍子胥也開懷大笑:“臣伍子胥今日深有所悟,大王就是大王!孫先生你還等什麼?” 孫武愉快地摘了竹笠,脫去了蓑衣,將竹笠、蓑衣扔到了一旁。 闔閭:“怎麼,孫愛卿,不再去種田了嗎?” 孫武開玩笑地說:“孫武生在齊國,種麥子種棉花尚可為之;來在吳國,要種水田,插秧摜稻,實在是勉為其難。還是請大王另賜孫武一謀生之計吧。” 闔閭:“寡人賜你將軍之職,足以謀個溫飽了,哈哈。” 伍子胥:“豈止溫飽?” 孫武:“臣孫武叩謝大王!” 闔閭親熱地拉了孫武的手:“長卿,呵,孫將軍,你知道寡人這幾日在做什麼?寡人徹夜研讀你的《孫子兵法》十三篇吶!讀起來愛不釋手,恨未能早些與愛卿共論天下。十三篇縱橫捭闔,果然了得。孫將軍可以原諒寡人慢待之過麼?” “孫武不敢說原諒二字,唯有盡心竭力輔佐大王以定天下。” “好啊!”闔閭興奮得很:“寡人有幸得一將軍,豈可無酒?備酒!”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卻又是這樣地自然。 闔閭設宴。盛大而隆重的宴會,是為了宣布這一歷史性的決策:拜孫武為將。 場面十分宏大。闔閭在這裡一石兩鳥:既是拜孫武為將軍,又以這盛大的慶宴告訴天下人,他為了得一將軍,捨得兩個心肝寶貝兒似的妃子來換,為此,他特別表現得和孫武親密無間,同坐一席。 席上除酒肉之外,還有淮南的桔子,果皮橙紅,果肉甜而微酸,是很名貴的。大王闔閭親自剝了桔子,請孫將軍品嚐。夫概笑瞇瞇說:“此物生在淮南為桔,生在淮北就不是桔子,是枳了,味道也不好了。豈止是水土不同,物性迥異?一方水土一方人,世間賢士只要到了吳國,大有用武之地。” 伯嚭道:“那是自然。” 闔閭從青銅環耳獸足盤中又拈出六個桔子,問: “孫愛卿,你看。這個環耳獸足青銅盤子好比晉國,這六個桔子便是晉國的六家世卿,它們是范氏,中行氏,智氏和韓、魏、趙。六家世卿,各踞一方,爭權奪利,依將軍之見,這六個桔子——六卿之中哪個先滅亡?哪一個可以強盛呢?” 孫武笑著揀出兩個桔子:“請大王先把這兩個桔子吃掉。” “哦?寡人得先知道吃的是哪一家?” “范氏,中行氏。” “何以見得?” “六卿之中,這兩家的畝制最小,租稅卻高達十分抽五。賦稅徵斂沒有節制,常有民眾凍餓而死,屍首丟在路邊溝壑,官吏多如牛毛,軍隊龐大又動不動就興兵打仗,長此下去,豈有不被吃掉之理?” “唔,有理。”闔閭頷首,“接下來可以吃哪個?” 孫武又把三個桔子,依次擺開:“這是智氏、韓氏和魏氏,他們的病根兒一樣,只是程度略有不同。大王請看,盤子裡只剩一個桔子了,這便是趙氏家族,六卿之中,趙氏畝制最大,租稅最輕,官兵寡少,取民有度。晉國的社稷必然要落入趙氏手中。” 闔閭:“如此說,這五個桔子都該被趙氏吃掉的了?” “不。大王應該有胃口,吃下所有的桔子。” “如何吃得?” “從前,黃帝廣積糧穀,赦免罪犯,兵精糧足,才能夠南伐赤帝,東伐青帝,北伐黑帝,西伐白帝,天下歸一。後來的商湯王和周武王也是一樣,得天之道,地之利,民之情,無往而不勝。” 闔閭思忖道:“寡人明白了。孫將軍這一番治國安民的良策,讓寡人頓開茅塞,也大開胃口。” 夫概插話說:“王兄不僅可以把桔子全都吃掉,而且可以把盤子也吞下去的,啊?哈哈。” 闔閭說:“言之有理。來,寡人與眾位愛卿共同分享這些果子。吃下去,全都吃下去!” 大王與朝臣一塊兒吃桔子,吃得津津有味。 好像他們這會兒不是在吃桔子,而是正在吃城池,山岳,河流,土地和諸侯。 吃得酣暢淋漓。 闔閭揀了一個最大的桔子,剝了皮,遞給孫武: “孫將軍,寡人手中這一個桔子非同一般,它便是當今世上唯一可與晉國匹敵的楚國,它有二十萬軍隊,素稱之為'卒有風',天下強敵。來來來,寡人要立即興師討伐它,孫將軍,伍大夫,分而食之。” 孫武沒有伸手來接。 伍子胥卻率先抓起了桔子皮,嚼了滿嘴:“大王有令,敢不從命?看伍子胥把它的皮和核全部嚼碎了,咽將下去!” 孫武:“不可。” 闔閭:“嗯?——” 孫武:“大王,兵凶戰危,須慎之又慎。興兵十萬,日費千金。如今百姓勞頓,人心思治,還要等待時機。” 伍子胥反問道:“長卿怕倒了胃口?” 孫武:“君王不能因為憤怒而興師,將軍不可因為怨憤而征伐。” 闔閭看看伍子胥,又看看孫武。 闔閭的心裡不痛快,可是又覺得孫武言之有理。他急於征伐好勝,把希望寄託在孫武的身上,不料孫武卻並不如他預料的那樣急於掛印爭功,奪個頭彩。伍子胥已經氣憤得吐了嘴裡的爛桔子皮,等著他來裁決。伍子胥當然急於伐楚以報父兄被殺之仇,伍子胥越急,闔閭便越要抑制他,箝制他。闔閭問夫概對此如何看法?夫概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桔子早晚是要下肚的”。有一點可以肯定,闔閭見孫武不主戰,伍子胥主戰,兩位舉足輕重的大臣意見不一,至少應該再耐下心來等一等再說。身為君王,既要有急功夫,當斷則斷,處事果決;也須有慢功夫,站到高處,磨合群臣之間的關係。何況這日拜了孫武為將,至少應該給孫武些面子,把好事做到底,落個從善如流的美名。 闔閭說:“看來今日這桔子吃出酸味兒來了,也罷,留待他日再吃。孫將軍,寡人既拜你為將,便寄於你無限信任,不可怠惰。別讓寡人等得空白了頭!” 話裡有話。 孫武忙作揖道:“臣願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既沒有駁回孫武之策,又不輕不重地敲了孫武一下子。 這便是大王闔閭。 他忽然就哈哈大笑,忽然就勃然大怒,喜怒無常是他的權利和殺傷力同樣奏效的武器;他說沉了臉,就叭噠一下子沉下來;說親切便親切得情同父親;肅穆得讓人膽戰心驚,親切得也讓人心驚膽戰。誰也難於揣度他在剎那之間大腦的溝回裡閃爍著什麼,是重用,還是殺機?是信任,還是懷疑?是讓你平步青雲,還是叫你滅門九族? 他揮了揮手,道:“來呀,樂舞助興!” 宮中婦人春風一般擁入,室內立即粲然一亮。令四座驚嘆的是,美婦人個個兒腰肢細軟,體態婀娜。這是大夫伯嚭深知大王闔閭失妃之痛,專程從吳楚邊邑招來的女子。楚風蠻野,楚王卻極其喜好細腰女人,楚國國中便有人為了勒細了腰肢而餓死的。細腰之風,也傳到了吳楚邊城。這些新近召來的美婦人,在鐘磬琴簫的伴奏之下,呈示著古樸的野性和細腰時尚的嬌軟。舞蹈中揉進了楚人所崇拜的圖騰鳳鳥的形象,有某種神秘的意味,又在摹仿著采桑的動作,在真實與幻境之間。 然而,這異域風情,特別是楚風之舞,不是沒有意味的。又似乎在展示著大王伐楚,掠楚,甚至於滅楚的渴望。 一陣令群臣眼花繚亂的舞蹈之後,樂工們接著演奏《深潭賦》和《梅花操》。 居中低著雲鬢奏琴的是哪一個? 竟然是漪羅! 孫武的心立即為之一震。 大王闔閭看了看孫武,又看了看那位酷似他心愛的皿妃的少女漪羅,饒有深意地瞇了眼睛,淡淡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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