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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節

信長之棺 加藤广 3195 2018-03-13
一行人沿著春風拂面的能登街道一路南下,又沿著北國街道朝西策馬飛奔。 剛一走出前田領地,信定就察覺了一些奇怪情況。 路上,柴田封地的城被悉數摧毀,不僅如此,途經佐久間盛政統轄的金澤城時,城下一帶竟飄著前田利家的軍旗。一乘谷襲擊信定的佐久間軍竟是沒了踪影。 (莫非……當明智光秀和柴田勝家兩軍交戰之際,負責留守的佐久間盛政被越後的上杉軍擊敗了?) 這時的信定就猶如剛從蓬萊回家的浦島太郎,只好如此推測。何況,確實有這樣的先例。天正五年,由柴田勝家統率的織田家的北陸聯軍吃了大敗仗,被上杉謙信擊退,一直被追到流經松任西南部的手取河,戰死一千餘人。當時恰逢秋天,謙信軍因要收割稻穀,只好打道回府。恐怕上杉景勝這次又是要讓部隊回去播種,才肯撤軍的吧。

信定就這樣隨意想像,一路抵達松任。他中途換了兩次馬,好久沒有策馬趕路了,感覺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酣暢淋漓。 信定去過一次手取河三角洲地帶的松任,那里水土肥美,是個五穀豐登的城鎮,和他的故鄉尾張成願寺的安食莊一樣,直到平安時期中葉,這裡都是寺廟的領地——昔日的東大寺橫江莊。 信定記得柴田勝家曾在松任中部的橫江莊遺址上,建了個奢華別墅。來到松任鎮一看,只有那棟別墅得免戰火。那個寬大的別墅方圓三十餘町,四周被長達五十餘間的土牆圍繞,是柴田勝家窮極民財修建的宅子。 今天的謁見好像是要在這個宅子裡進行,令人奇怪的是,這裡同樣全都飄揚著前田家的旗幟。 (這委實不合邏輯……) 壬生修理似乎沒有察覺信定的疑惑。

“趕上了,太好了。”他只是如此說了一句,繼而又露出安心的笑容,說道,“主公和大主公去手取河邊散步了,聊敘往事。太田閣下先到那邊換換衣服吧。我們給您準備好了窄袖便服、褲裙和坎肩。” 似乎萬事俱備,今天的謁見看來要從生硬的問候開始。 信定被帶到謁見室,這是一間鋪著五十張榻榻米的寬敞屋子。信定落座下首,聽見“大主公到”的通報後,伏下了身子。 他側耳一聽,兩個人用令人懷念的尾張方言聊著天,正沿著寬敞的走廊朝這裡走來。他們似乎繼續回顧著“手取河戰敗”之事。當然,那不是信長公高亢的嗓門,但同樣不是柴田勝家的粗嗓門。 講話的人坐到上首,突然堂堂說道:“好久不見了嘛,又介。” 這讓信定略微一驚。 “好久不見”是信長公裝腔作勢時最愛用的一句話。而且,只有信長公會喊他“又介”……

“別拘禮了,抬頭吧。” 信定抬頭仰面向那人一看,登時嚇得幾欲癱軟。只見一個身高猶如孩子的矮子穿著肥大而華麗的深紅色窄袖便服,獨坐那裡,卻是羽柴秀吉——信長公曾給他想了一個“禿頂老鼠”的綽號。 “你好像挺意外嘛。有關我的事,你不妨稍後問問這裡的又左(前田利家)——總之,我們先談談你的事吧。” 秀吉顯得非常高興,而稍微低一點的地方,前田利家正滿面笑容望著二人。不知何時,利家脫離了柴田勝家,和秀吉結成主僕關係。這真是讓信定費解。 “你知道你為何長達十個月被扣留能登?” 秀吉將旁邊的桌幾放到面前,探身問道。 信定答道:“不,我完全不知道。” 都十個月了?他根本無法計算日子,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憤怒。

“嗯,無緣無故被幽禁,難怪你會惱怒。但是呀,你不要誤解,那是我和這裡的又左要隱藏你而做的努力。你被盛政逮住後,將你從大醬倉庫搶回,藏到能登,那都是又左的功勞。你該向他表達一下謝意才是。” 秀吉曾像蜘蛛一樣在信長公面前爬來爬去,現下卻突然變成了一個讓人無法想像的偉岸男人。信定只好按照他說的,衝著利家再次俯身行禮。但是佐久間盛政為何會追趕他呢?他依然不懂。 秀吉從中年以後才開始蓄須,此時,他摸著鼻子底下的八字胡,欣然揭開了謎底:“盛政那渾蛋是信長公那個蠢兒子信孝的走狗。信孝說你趁著安土城的混亂,偷了大批'美濃金',盛政信以為真,就開始追你……而且,這件事是有後話的,你想不想知道?”

“尚望賜告。” 信定唯有這樣說。他暗暗奇怪這男人為何知道得如此之多。他有些不甘,又不得不暗暗感慨。 “那好,那我就告訴你吧。你還記得那個叫伊束的假冒法師嗎?那個傢伙逃出安土城,投靠信孝,將你的行動逐一告密,甚至無中生有。所以信孝就聯合盛政,開始追趕你了。” 信長公開始躁鬱的天正六年,伊束法師突然出現。當時,信長公下了一個輕率的決定:“他的占卜都對我有利,不是挺好的嘛。”決定將之留在身邊使喚。 但是,伊束漸漸插手內部事務,和信定他們的關係不好。 “但是呀,又介,你放心吧,伊束法師被捉拿歸案了,我讓他受了火刑。而佐久間盛政一樣很快就會被抓住,對吧,又左?” “我們查明他的藏身地點了,一定會抓住他,將他帶到京都的,希望大主公再稍微忍耐一陣。”

只見利家卑微而恭敬地伏下身子,說道。 (大主公?秀吉為何是大主公了?) 利家的話讓信定難以理解,秀吉卻欣然用大嗓門說道:“如果盛政被逮住,我就替你好好懲罰他。你的仇敵和你死掉的兩個僕人的仇敵——伊束法師和信孝——都死了,盛政更是很快就會得到懲治。所以我今天才把你從藏身之處的能登解放出來。我講的這些,你能理解吧?” (直助父子到底是死掉了?) 信定強抑悲痛,開口說道:“雖說我現下就猶如剛剛返鄉的浦島,但聆聽至此,總算明白了。非常感謝您的深謀遠慮。” 不管對方如何自以為是,他畢竟是獲救了。信定覺得確實該向對方道謝。 “是吧,那就好。那好,最後,我有兩件事。” “您問吧。”

“一是——伊束法師所言,是真是假?” 是那個“美濃金”的事情。 信定立刻開始回答。倘若有片刻猶豫的話,一定會招來孤疑。 “拿美濃金的事完全是無稽之談。我可以沖著天地神靈發誓沒有吞佔金銀財寶。離開安土城前,我想銷毀不方便讓光秀看見的文件,就帶出了大量資料,他恐怕是誤解了吧。尤其是您攻打高松城時,和信長公之間有大量的往來信函,我覺得這些信件都不能被光秀看到。” 信定不知道後來的天下大勢,只是明白要對那五個箱子的事情佯裝不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自身安全,所以最好戳一戳秀吉唯一的弱點——秀吉攻打高松城時的求救信函。眼下,只有他才知道那封信裡幾乎充滿了秀吉的哀嘆和近乎哭訴的話語。 果然,秀吉的神情中露出一絲狼狽。信定的回答似乎有了效果,秀吉顯然開始猶豫,沒有再追問下去。

“哦?大概就是這樣吧。我當然清楚你是一個對金銀無欲無求的男人。”秀吉看著旁邊的利家,如此說道,似乎是要尋求對方的讚同,“而且,就算你拿了金銀,兩三個大男人扛出來的金銀,對現下的我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嘛。哇哈哈哈……” 他一笑了之,跟著又突然丟出一句話來—— “這另一件事,就是你日後有何打算?” “這個,暫時沒想到……” 信定老老實實答道。他覺得首先要先了解天下形勢。 “我很忙,這就要去京都了。我覺得以後恐怕很難再和你見面,所以想立刻決定下來。” “您的意思是……” “我的左膀右臂石田三成非常欣賞你的文采。若就此對你不管不問,說不定信孝的殘黨會重提莫須有的金銀之事,弄點麻煩給你。所以……”秀吉看著信定,目光中露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所以他建議我將你收至麾下,你覺得呢?說簡單些,給你以前侍奉信長公時待遇的兩倍,你可否來幫我?你寫的信長公傳記不錯,但是我往後的業績大概會更加有趣。你想不想來到我身邊潑墨揮筆?我將你保護至今,你完全可以認為日後所做的一切都是對此的回報……我都這樣說了,你還不願意?”

最後的話語幾近威脅。更讓信定吃驚的是,秀吉竟然知道他寫信長公傳記的事。如此說來…… 信定登時恍然。此時此刻,他總算明白今早離開能登時,那對老頭老太消失的緣故了。他們不是聾啞人,而是秀吉的探子! “那我就听您安排了。” 信定只好這樣說了。 “那就好。”秀吉重重頷首,而後便吩咐利家道,“又左,我挺喜歡這個松任宅子的。你就讓又介來此休息一段時間,順便把我去賤岳和柴田勝家打仗的情況告訴他吧。目前這個浦島先生還不知道該怎麼寫我的事情呢。” 秀吉開懷大笑之後,又命令信定道:“京都的大德寺很快就會舉辦信長公的周年祭了,你算好時間來京都吧。”秀吉說完便離開了。 信定唯有再次承認——秀吉的出現讓他始料未及,這次會見以他的完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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