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包青天·滄浪濯纓

第6章 第六章遠鐘驚夢

包青天·滄浪濯纓 吴蔚 21981 2018-03-13
次日清晨,性善寺早課的鐘聲早已響過,包拯和沈周尚歪在禪堂打盹,便有僧人匆忙進來道:“有人從應天書院帶來口信,說主教范仲淹范先生有急事叫二位公子回書院商議,人還等在寺門口呢。” 沈周道:“可能是為曹教授府上的事。”又道,“你還是留在這裡張羅小遊後事,我跑一趟吧。回頭我再來找你。” 包拯本欲送沈周出去,正好住持進來商議法事一事,便止了步。正相談時,有僧人領著全副武裝的橫塞軍指揮使楊文廣進來。 包拯很是意外,詢問之下才知道前日王倫在南門露面又成功逃脫追捕後,曹汭料想此人來意不善,便行文派人送到寧陵,請楊文廣前來南京協助捉拿王倫。楊文廣昨日日落前到了南京,進城後聽說王倫率眾劫殺故相寇準夫人宋小妹一事,得知王倫已然死在了張建侯刀下,屍首還在性善寺中,遂今日一早出城,趕來辨認屍首。

包拯道:“曹將軍昨日已經來過,認出三具屍首是他昔日下屬,包括王倫在內。另兩人臉上沒有刺字,應該不是逃卒,或許是王倫落草為寇後招募的亡命之徒。”楊文廣道:“這我已經聽曹汭說過。我其實不認識王倫,來這裡不是為了確認他身份,而是來看他體形特徵,看他是不是當晚在曹府跟我交手的黑衣蒙面人。” 包拯登時醒悟,道:“小楊將軍心細如發,我竟全忘了這件事了。”忙引著楊文廣來到停放強盜屍首的廂房,指著最邊上的一人道,“這就是王倫。” 楊文廣一看便道:“不是他。他膀大腰圓,高矮跟我差不多,那晚上的黑衣人,比我要矮上半頭,身材也瘦得多。” 包拯忙問道:“對方有沒有可能是女子?”楊文廣愣了一愣,才道:“對方武藝很高,又打出了火蒺藜,我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會是女子。不過包公子一提醒,我覺得也是可能的,至少從身材看起來很像。”

包拯長舒一口氣,嘆道:“那一定就是劉德妙了。”楊文廣奇道:“劉德妙?怎麼會是她?” 包拯更是驚異,道:“小楊將軍認得她?”驀然想到劉德妙是北漢國主劉崇孫女,而楊文廣之楊氏,之前其實也是姓劉的。 楊文廣祖父楊業本名本名楊重貴,很受當時北漢國主劉崇的看重,被收為養孫,改名為劉繼業。劉繼業先擔任保衛指揮使,素以驍勇聞名,後以功升遷到建雄軍節度使。由於劉繼業戰功卓著,所向無敵,北漢國人稱其為“楊無敵”。太平興國四年(979),宋太宗趙光義揮師北伐,舉兵包圍了太原,宋軍數十萬將士用弓弩輪番向城內射擊,聲勢驚人。北漢外絕援軍,內乏糧草,國主劉繼元不得不出城投降,其十州四十一縣的土地為宋朝所得。劉繼元獻城投降後,北漢名將劉繼業依舊在據城抵抗。宋太宗愛其忠勇,很想招為己用,於是派劉繼元去招降劉繼業。劉繼業為保全城中百姓,北面再拜,這才釋甲開城,迎接宋軍。趙光義大喜,立即授劉繼業為右領軍衛大將軍,並加厚賜,複姓楊,名業。之後楊業成為宋朝著名將領,史稱楊令公,其與後代的事蹟被演繹成各種各樣的戲曲和故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楊家將》。

包拯略一凝思,便想明白了楊文廣認識劉德妙的緣由,忙問道:“那麼小楊將軍可知道劉德妙的事?”楊文廣道:“她是家祖故主孫女,聽長輩們提過,所以略微知道一點——聽說她自小出家做了女道士,學會了相術,後來時常出入皇宮和權貴之門。我曾在汴京見過她幾次,她為人有些勢利,但可能因為祖上的關係,她對我還算和善,不是傳說中那麼倨傲無禮。” 包拯道:“小楊將軍最後一次見到劉德妙是什麼時候?”楊文廣道:“就是她去年臨難時。我當時正好在京師辦公事,她因為通姦罪被判編管均州,我還特意去送了一送。包公子怎麼能斷定那黑衣人就是劉德妙呢?據我所知,她並不會武功。” 包拯道:“劉德妙來南京做了許多你想像不到的事,也許她一直深藏不露,只是小楊將軍不知道罷了。”楊文廣道:“就算她真的深藏不露,當晚她不需要對我打出火蒺藜脫身,只要亮出真面貌,別說我會立即放她走,就是今日,我也絕不會對旁人洩露她的行踪。”

包拯聞言頗為不悅,道:“小楊將軍是名門之後,怎可說出這樣的話?劉德妙犯下國法,知情不報,可就是庇護之罪。” 楊文廣見話不投機,便拱手道:“楊某今日來性善寺的目的已經達到,言盡於此,至於那黑衣人是不是劉德妙,全由包公子自己判斷。楊某還要趕去北面接應追捕逃犯的士卒,這就告辭了。” 正好文彥博進來,見楊文廣臉有不豫之色,預備離去,忙招呼道:“小楊將軍,你正好在這裡,我有許多事要向你請教。”又向包拯道,“我們都知道性善寺的事了,范先生讓我帶話給你,說他一忙完書院的事,就會趕來看你。” 包拯道:“范先生不是一早就派人叫走沈周了麼,又讓你帶話做什麼?你半路沒有遇見小沈麼?”文彥博道:“沒有啊。不過我著急來看你,雇了車子,走的官道。小沈也許走的是山道,步行的話,那條路要近許多。”

楊文廣道:“那帶信的人一早就到了麼?”包拯道:“比小楊將軍要早上一刻功夫。” 楊文廣道:“這就不對了!我一早就到了北門,尚未到開門時辰,等聽到鐘聲響了,士卒才開啟了城門,我隨即策馬出門趕來性善寺,因而我是第一個自北門出城的人。如果那帶口信的人從應天書院來,我自北門出城時,他應該正從南門進城才對,就算他也騎馬,可他還得穿過全城,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比我先到的。” 大宋城市之內雖然廢除了漢唐以來的夜禁制度,但仍然保留有城禁,即天黑關閉城門、天亮開啟城門,城門開啟時間通常定在五更以後。南京的開門時間定在五更一刻,這是因為性善寺的僧人每日五更一刻敲鐘起床,上殿誦經,性善寺鐘聲響起時,南京東大街鐘樓上的大鐘也會應聲而響,各城門士卒以此鐘聲為開門信號。而性善寺在北門外,應天書院則在南門外,正如楊文廣所言,南門外的人是絕不可能比他先到的。

文彥博道:“呀,算算時間,確實對不上,除非帶信的人昨晚城門關閉前就出了城,可范先生昨晚明明住在城中自己家裡,我還看見他了呀,他是昨晚才知道性善寺的事情。”楊文廣道:“這麼看起來,那帶信人是有意誆走沈周,他昨夜一定就在性善寺外。” 包拯道:“壞了,帶信人很可能就是逃走的王倫的同夥!呀,我真笨呀,居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忙趕出來找到寺門僧,問那自稱帶范仲淹口信者的模樣。寺門僧道:“三、四十歲的樣子,看樣子就是個沒事做的閑漢,沒什麼特別的。” 包拯拔腳就要趕出去尋找沈周,楊文廣忙阻止道:“現下四處都在搜捕盜賊,如果真是王倫同夥冒險所為,誘走沈周一定是有所圖謀,不會立即殺了他。要道上都設了關卡,他們走不遠的。你們二位先留在這裡,我帶人去搜索這附近一帶,有發現會立即通知你們。”

包拯只得勉強留下,但卻心焦如焚,一想到王倫這夥人膽大妄為,敢大白天的公然衝進寺廟殺人,料想其黨羽捕走沈周,必然不會有什麼好事,沈周肯定會吃足苦頭。 正憂心之時,有兵士進來告道:“楊指揮使命小的來告訴二位公子,適才有往北面追捕的士卒回報,說已經在曹縣追到了四名逃走的盜賊,三人在格鬥中被殺,一人跳水自殺,沒有捕到活口。” 文彥博忙問道:“小楊將軍人呢?”兵士道:“楊指揮使正佈置人手,搜索城北一帶的山區,有消息小的再來禀報。”施禮退了出去。 包拯愈發著急起來,道:“呀,如果不是王倫那伙賊人抓走了沈周,還能有誰?” 文彥博仔細問了經過,道:“這可奇怪了。官府刻意壓制了消息,嚴令不准外揚性善寺之事,因而普通老百姓壓根兒就不知道昨天這裡曾經是刀光劍影,南京城中人人正忙著議論尋找《張公兵書》呢。知道性善寺兇案的,只有當事人和官府中人,而知道你和沈周昨夜留宿在寺內的人,應該更是少之又少。”

包拯登時明白了過來,道:“這騙走沈周的人,如果不是寺中僧人,就一定是昨日來過性善寺。” 一一默念出昨日來過性善寺的人的名字,思索誰最有嫌疑。應天知府晏殊?當然不可能。轉運使韓允升?也不可能。提刑司康惟一?應該也不可能。官府的人應該都不可能,僧人也應該不可能,那麼就只剩下香客了,不會是自己的親人,不會是宋小妹,也不會是董氏母女,更不會是緊急關心仗義出手的張望歸夫婦,難道是那富貴公子黃河麼? 文彥博道:“黃河為了見曹雲霄一面,居然敢半夜去爬曹家的後牆?看樣子也是個性情中人。可他跟你和沈周都無過節,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誘捕你們呢?” 包拯道:“我實在想不出來,我懷疑黃河,並不是因為他本人有嫌疑,而是實在想不出其他人有什麼疑點。”文彥博道:“這個不難查明,只要派人去向北城門士卒和望月樓店家查驗黃河昨晚行踪,他若是昨夜回去瞭望月樓睡覺,自然沒有任何嫌疑,如果他沒有回城,嫌疑可就大了。”

當即說到做到,招手叫了一名留守寺中的吏卒,給了他一吊錢,叮囑幾句,請他一趟往城中跑。吏卒聽說不用在這裡守著惡臭的屍體,又有外快可撈,立即歡天喜地地去了。 文彥博又問道:“適才見小楊將軍一度語氣不善,是你二人起了爭執麼?”包拯便說了劉德妙之事。 文彥博道:“這次我可要站在楊文廣一邊了,正如他所言,當晚與他交手的黑衣人肯定不是劉德妙。你想想看,楊文廣何等身手,劉德妙若能跟他對峙打鬥,武藝必然相當了得,如果她真的那麼厲害,還用得著用毒藥來殺崔良中麼?” 包拯道:“或許這正是劉德妙深謀遠慮之處,或是出於某種考慮,她必須要用毒藥來殺崔良中。” 文彥博道:“這個有可能。但那劉德妙與眾多權貴交往,靠相術橫行京師,必是極善察言觀色之輩。她這樣的厲害人物,怎麼會看不出楊文廣是什麼樣的人?楊家一門忠烈,雖然早已是大宋良將,但對故主之後絕不至於無情。正如楊文廣所言,劉德妙當晚既被撞見,無須思忖脫身之計,直接露出真面目便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

包拯其實也認為楊文廣的看法有道理,只是這樣一來就與諸多證據矛盾,而且引發出新的疑問——劉德妙是當晚知府宴會上向崔良中行凶的兇手,這是確認無疑的事實。曹丰很可能已經遇害,殺他的人應該就是兇手,也就是劉德妙,目的無非要是移花接木,轉移官府偵查視線。如果說劉德妙不是當晚與楊文廣交手的黑衣人,是另外一個人,那麼這個人到曹府是為了什麼呢?他有沒有見過曹丰?跟曹丰又是什麼關係? 一時難以想通其中關節。正好包令儀夫婦和張建侯帶著兇肆行人趕到,同時運來了棺木及各種殯葬用品,遂先將小遊盛裝裝殮起來。包母不勝哀傷,一見到小遊的臉便哭泣不止,令人心酸。包拯強忍悲痛,少不得要勸慰幾句。 裴青羽聽說沈周失踪,很是驚異,問道:“聽說沈公子父親是大理寺官員,審理天下疑難獄案,會不會是有人劫了沈公子,以此來要挾沈父行枉法之事?” 文彥博道:“呀,這倒是極有可能。我得趕緊寫封信送去東京,將此事告知沈丈,讓他有所準備。”送信最快的方式是乘驛傳,即通過官方驛路一站站傳遞,須得借助他父親南京通判的官職,低聲與包拯商議了幾句,便先趕回城安排信件之事。 張建侯見張望歸夫婦明明有要事在身,卻一直陪伴在此,很是過意不去,再三道謝。張望歸道:“你我本是同族,何須言謝?不過我夫婦二人也確實不能久留,這就告辭了。”在張小遊靈前祭拜一通,這才攜妻子離去。 到了傍晚天黑時分,忽然有兵士報稱找到了沈周。包拯急忙迎了出來。楊文廣抱著沈周進寺,火光中,依稀可以見到沈周渾身上下都是傷痕,血跡斑斑,已渾然不醒人事了。 張建侯大吃一驚,問道:“沈大哥死了麼?誰殺了他?”楊文廣道:“放心,沈公子還活著,只是受過嚴刑拷打,吃了不少苦。”抱著沈周進來廂房,將他放到床上,命兵士打熱水來為他擦洗身子,再將僧人送來的草藥搗碎了塗在傷口上。 沈周身上有刀傷、棍棒傷,傷勢極重,不論旁人如何叫喊,始終昏迷不醒。 包拯問道:“小楊將軍在哪裡發現了沈周?”楊文廣道:“後山上一間獵人歇息的茅屋裡。” 他猜測誆走沈周的人必是有自己的目的,然而現下南京戒備森嚴,四處都是搜捕盜賊的官兵,誆騙者必定不會冒險帶沈周進城,離開南京的水道、旱路也都被截斷,都有重兵把守。那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沈周藏在附近,達到目的後悄然離開。城北一帶都是丘陵山岡,地廣人稀,雖然藏身容易,但人口少也是個突出的優點。楊文廣先不急著搜山,而是召集了本地的獵戶,詢問有哪些可以藏人的地方,再分成數隊,各由獵戶帶隊分區搜索。如此一天下來,雖然一無所獲,卻將大多數能藏身的山洞、草屋都清過了一遍。 日落時分,楊文廣見天色已晚,便下令先收隊。走到性善寺背面的山巒時,忽然見到前面山坡有人下山,急忙追上前去,卻是一名黑衣人。楊文廣見對方黑衣蒙面,立即上前攔截。二人略一交手,他便認出對方即是前幾日晚上在曹府與他交手之人,正要喝令弓手將其圍住,那人忽道:“你想救沈周麼?他在山上茅屋裡。快去,不然就不來及了。” 楊文廣冷笑道:“沈周我自然要救,這次你可別想逃走。” 他既與那人交過手,又被對方逃脫,深以為恥,這幾日以反复研究過回憶敵人的招數套路,尋找破綻,早已胸有成竹,見那人舉掌砍來,當即拿住其手腕,反擰了過來,預備扯脫對方肩臼,手驀然觸摸到那人胸前,只覺得軟軟一片,一呆之下,心中有所遲疑,沒下重手。卻被那人趁機掙脫,又朝包圍上來的弓手打出一枚火蒺藜,趁眾人忙不迭滾地閃避之地,竟就此衝下山逃走,消失在樹林中。 楊文廣一時追趕不及,只得帶人趕來坡頂茅屋查看,當真見到了一個人——一名男子雙手高舉,吊在房樑下,雙眼被黑布蒙住,身上傷痕累累,地上有大灘血跡。取下蒙眼黑布一看,果然就是沈周,只是人早已昏迷了過去。楊文廣忙割斷繩索,放他下來,因來不及回城,只得先運來性善寺救治。 包拯道:“小楊將軍今日在山坡上遇到綁架者,當真就是與你在曹府交過手的黑衣人?你看真切了麼,身形可是一模一樣?” 倒不是他有意懷疑楊文廣,而是當時天光昏暗,有樹木遮蔭,那人又蒙了面,未必看得清楚。 張建侯道:“姑父,這你就不懂了,習武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路數。小楊將軍之前跟那個人交過手,不需要再看他的臉蛋身材,只要一動上手,就立即能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包拯道:“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抱歉。” 楊文廣嘆了口氣,道:“雖然讓那人僥倖逃走,但我卻發現了一件事——正如包公子之前所推測的那般,對方是個女子。交手時,我無意間碰到了她的……她的胸脯……後來她跟我說話,雖然有意壓低嗓音,但仍然可以聽出是個女子。不過我可以肯定,她絕不是劉德妙。劉德妙的聲音沙啞深沉,這女子卻是相當清脆,應該年輕得多。” 包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多謝小楊將軍告知。” 送走楊文廣,張建侯忙問道:“今早那個假借范先生名義的帶信人,本來也是要連姑父一起騙去的,對吧?”包拯道:“嗯,如果不是因為不忍心留下小遊一個人在這裡,我斷然就跟沈周一同去了。” 張建侯道:“那麼這個人一定不知道姑父不會丟下小遊不管,也就是說,他不是姑父親近的人,不了解姑父的心思。”包拯一呆,心道:“那會是誰呢?” 文彥博派去查驗行踪的吏卒已然確認黃河和侍從楊守素昨日下午就回城了,還在望月樓雙泉閣子裡一直呆到晚上,北門士卒和望月樓店家老樊均可作證。今日黃河根本就沒有離開望月樓半步,如此,他的嫌疑完全洗清。還會有誰呢?寺門僧稱見到帶信人是個三、四十歲的閑漢,跟楊文廣交手的則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也就是說,對方至少有兩個人,他們騙走沈周,如此兇殘地拷打他,必然是要逼問什麼事情。會不會跟曹丰失踪有關呢?那年輕女子當晚到曹府到底是做什麼呢? 張建侯想得頭疼,乾脆懶得想了,起身道:“還好沈大哥人還在,他們沒有殺了他滅口。姑父,今晚你先守著沈大哥,我去靈堂替建侯守靈。你放心,小遊不會怪你的,她還巴不得你早些破案,好替她報仇呢。” 包拯也擔心沈周傷勢過重,怕有個萬一,便應允道:“也好。” 本以為這一夜又會是個不眠之夜,但連日的疲憊還是如同潮水襲擊包圍了包拯,他歪在床邊,本只想打個盹兒,卻就此沉沉睡去。天快亮時,早課的鐘聲響起,他這才驚醒過來,想要起身,竟然四肢都麻木了,一點一點挪了好久,才勉強能夠動彈。 忽聽到沈周呻吟一聲,睜開眼睛,哼哼唧唧地道:“我……我是死了麼?” 包拯大喜過望,急忙倒了一碗苦茶,餵沈周飲下,道:“你還沒死。”沈周茫然道:“可我明明聽到他們說要殺了我的。” 包拯道:“虧得小楊將軍及時找到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周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跟著那信使回城,沒走多遠便覺得後腦勺一痛,人就暈了過去。” 等沈周再醒來時,只覺得手腕奇痛,扯裂欲斷,睜開眼睛,卻是漆黑一片,一時不知道身處何處,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略一掙扎,只覺得雙手被什麼東西緊緊扯住,竟是絲毫動彈不得。他後腦勺疼痛無比,難以集中精力思索,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會意過來,他是高舉雙手被人吊了起來,眼睛上則被蒙了黑布。一時間,驚愕無比,整個世界好像是虛幻的一樣。正以為是一剎那的錯覺時,忽聽到有人開門進來,忙問道:“你是什麼人?捉我做什麼?” 話音剛落,肚腹便重重挨了一拳,劇痛之下,呼吸為之阻塞,他登時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也隨之流出,幸虧眼睛上蒙有黑布,審訊者看不見,尚不至於太丟臉。 那人冷冷道:“知道厲害了吧?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答錯一個字,我就用刀子往你身上割一刀,直到你斷氣為止。”卻是個男子的聲音。他一邊說,一邊拔出短刀來,往沈周兩條大腿上各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示意他的言語不是威脅。 沈周看不見周圍情形,喘息剛定,只覺得大腿上傷口如火炙一般,血滾滾流出,忍不住大聲呼痛。他少年曾暗中窺測父親沈英審案,案情到關鍵之處時,也會對一些犯人用刑,以嚴刑來取得口供。一些犯人看起來桀驁不馴,傲骨錚錚,然而一上刑具,立即如殺豬般地尖叫,什麼都招認了出來。他當時瞧在眼中,還暗暗鄙視那些男子都是貪生怕死之輩,身體受一點痛楚就忍受不住,氣概全無。此刻他自身嚐到皮肉之苦,才知道刑罰的滋味實在不好受,肉體上的折磨會讓人暫時將其它的一切都暫時拋開,所感受的只是疼和痛,而正是這疼痛讓他覺得存在的真實。 他懸在半空中,像待宰的肥羊一樣掙扎了好一會兒,力氣耗盡,呻吟聲也小了許多。 審問他的男子這才道:“現在該老實了吧?” 沈周究竟只是個文弱書生,受此折磨,再也難以硬氣起來,喘氣問道:“你……你想知道什麼?” 那男子道:“崔良中,你知道吧?”沈周道:“知道,他是天下第一大茶商,剛剛死了。你是想知道是誰殺了他麼?”話音剛落,便痛得叫了起來。那男子又持刀在他腹部劃了一刀,喝道:“你不過是階下之囚,我問一句,你才答一句,輪得到你來發問麼?”沈周道:“是,是。” 那男子這才問道:“你知道是誰殺了崔良中?”沈周不知對方身份,自然不能供出相士王青或劉德妙,以免牽扯進曹家,便道:“聽說是刻書匠人高繼安。” 那男子似也不關心這件事,又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是誰告訴你崔良中有喪子和喪女之相的?” 劫質是要判死刑的重罪,沈周雖不知道那男子身份,但想對方千方百計綁架自己來,總是得到什麼重大之物,不是想用自己性命來要挾父親沈英為他們辦事,便是跟現下他們在查的案子有關,卻沒有想到對方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一時愣住。 那男子見他不答,立即毫不遲疑地往他胸劃了兩道,喝道:“快說!快說!” 沈周聽那男子語氣焦灼,急於得到答案,可見這個問題對他十分重要。而且對方此如此殘酷的刑罰對待自己,顯然是得到答案後就會殺自己滅口,即使不殺他,任憑他吊在這裡一天一夜,以他目下傷勢,也會鮮血流盡而死。當即緊閉嘴唇,無論如何不肯回答。 那男子又往沈周腿上割了兩刀,見他依舊強硬,倒也擔心就此將他割死,收了刀子,急奔了出去,片刻後執著一根樹枝進來,瘋狂地朝他身上抽打,要他說出人名來。沈周幾次昏死過去,又幾次被涼水潑醒,痛苦不堪,恨不得快快死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又有人走進來屋子。那拷打沈周的人忙上前禀報導:“主人,他不肯說出名字。”那主人倒也乾脆,道:“殺了他!再殺了包拯!” 沈周以為包拯也被這些人擄來,忙叫道:“等一等!我願意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你們不能殺包拯。”那主人道:“好,我答應你。說,那人是誰?” 沈周心道:“劉德妙這件事雖然牽扯到曹府,然而曹府與相士王青相通已然敗露,官府知道王青就是劉德妙不過早晚之事,我不必為此而害了包拯性命。”當即道,“是一個叫劉德妙的相士說的。” 那主人道:“你說是那個正被官府通緝的女道士劉德妙?”沈周心道:“看來官府已經發現王青就是劉德妙了。”嘆了口氣,應道,“是她。” 那主人便不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從人也盡跟了出去。門外旋即傳來低語聲,似是這些人在商議什麼事情。 沈周勉強提口氣,叫道:“餵,你們可以殺我,但一定要遵守諾言,不能殺包拯。” 隔了好大一會兒,那主人重新進來,沉聲道:“我既答應了你,當然不會再去殺包拯。” 沈周揣摩話意,失聲道:“原來你們並沒有捉到包拯!”那主人道:“當然沒有,包拯人還好好的在性善寺中呢。”轉頭向手下下令道:“殺了他,再化掉屍首,這樣旁人找不到他,只以為他失踪了。” 拷打過沈周的男子應了一聲,上前往沈周身上摸了一通,搜出了那兩隻斷鐲來,不禁“咦”了一聲,叫道:“主人,你看,這是……” 那主人本已轉身走到門口,轉頭看見斷鐲,登時回來沈周面前,問道:“你這只玉鐲是從哪裡得來的?”嗓音大變,竟似女子的聲音。 沈周心道:“這些人本已決意殺我,忽然又因這只玉鐲而起了變化,一定有什麼不尋常之處,說不定他們知道寇夫人才是這玉鐲的原主。”既認定玉鐲是一線生機,當然要努力把握,堅決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 那主人取過樹枝,狠狠抽打沈周,口中還怒罵著一些聽不懂的話,直將他抽得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四周靜悄悄的,屋子裡似乎已經沒有了人。沈周雖然昏昏沉沉,但還是很清楚自己活不長了。回想一生,雖然短暫,可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也許是經歷得太少、性情又疏淡吧。只是苦了那位許家娘子,大概她也知道翰林學士石中立要居中說媒,極力撮合他二人,卻料不到還沒有見到一面,他便莫名其妙地死於非命。 正胡思亂想之時,又有人進來,這人倒沒有打他,只是推了他一下,問道:“那玉鐲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沈周道:“你問這個做什麼?”那人道:“因為我主人要知道。快說,是哪個女子手中得來的?” 沈周心下大奇,暗道:“玉鐲明明是張堯封交給我、請我設法修補,對方為何能一口咬定原主是女子?難道因為這是女子佩戴之物麼?這玉鐲明明寇夫人所有,她送給了幼年時的崔都蘭,不知後來又如何輾轉落入曹雲霄之手,偏偏崔、曹兩家是宿敵,難道這其中有所關聯不成?到底是什麼,竟然能暫時救得我性命?”百思不得其解。他見對面這人不似原先拷打他和那主人那麼蠻橫殘暴,便試探問道,“這鐲子對你主人很重要么?請問你家主人貴姓?” 那人呵斥道:“你好大膽,敢套我的話。”沈周道:“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你告訴又何妨?” 那人微微遲疑了下,上前一步,低聲道:“你聽好了,一會兒……” 一言未畢,有人疾步進來,卻是之前拷打過沈周的男子,急道:“來不及問出玉鐲的消息了,那邊有官兵過來,快些動手殺了他。”同伴應了一聲,道:“你先走,這裡交給我。”拷打過沈周的男子叮囑道:“你小心點。”自出去了。 沈周看不見周圍情形,只能聽見聲音,隱約感覺留下善後的人走到了自己背後,等了半晌,仍然不見對方動手,不禁問道:“你在做什麼?”那人冷冷道:“當然是要殺你。”舉起什麼東西砸在他後頸上,他登時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已經是在性善寺中了。 沈周大致說完經過,他有過目不忘之能,雖然不及文彥博那般口才出眾,卻是一個字不漏,將記得的都說了出來,連自己軟弱怕痛的心思也沒有隱瞞。包拯聽完,只皺眉不語。沈周也不忍心催他,忽然肚腹“咕嚕”如山響,這才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一天未吃東西,實在好餓。” 包拯忙到寺中廚房尋找吃的,僧人們已起床早課,火頭僧正忙碌為寺眾做飯,盛了一大碗菜粥給他,又順手拿刀在一大團黑紅色的石頭一樣的東西上切下幾小塊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食物,用木碗裝了。包拯拿回房間,沈周一口氣喝光半碗菜粥,這才拿起那團食物,問道:“這是什麼?”包拯道:“應該是饅頭之類的主食。” 沈周餓得極了,便張嘴咬了一口,驀地張大了眼睛。包拯見他神色詭異,忙問道:“不好吃麼?” 沈周卻一口吞下,又連咬幾口,將手中的那塊吃盡,這才嚷道:“好吃,實在太好吃了,這是性善寺最有名的盤遊飯啊。” 這盤遊飯說是飯,其實跟大米沒半分關係,就是將藕、蓮、菱、土豆,荸薺、慈菇,百合等多種蔬菜混在一起上鍋蒸,蒸爛後取出,稍微晾乾一會兒,再倒入石臼中,搗得非常細,再拌上蜀中產的糖和蜜,重新上鍋蒸熟,然後再人臼中搗爛,使得糖、蜜和各種原料攪拌均勻,再取出來,團作一團,等冷了變硬,再用乾淨的刀隨切隨吃。雖然做起來略微麻煩,但食用方便,酥脆可口,而且放多長時間都不會變質,所以寺廟僧人拿它當主食。 沈周久聞性善寺盤遊飯是南京最出名的齋飯,想不到今日隨意一嚐,果然是名不虛傳,忙道:“包拯,這個是真的好吃,你也嚐一嘗。” 包拯哪有心思品嚐什麼盤遊飯,倒是張建侯進來,毫不客氣地抓起一塊塞入口中,道:“這點心味道不錯。沈大哥,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能挺過來的。到底是誰綁架了你?”沈周道:“我不知道,我的眼睛一直被蒙住,看不見對方。” 包拯道:“這些人既然早決意殺你,就不會怕你見到他們的容貌。之所以還要蒙住你眼睛,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中間有你認識或是見過的人。”沈周道:“我從聲音聽不出什麼啊。不過仔細回想確實也有許多可疑之處,他們好像都是壓著嗓子說話,尤其是那所謂的主人,氣急敗壞時露了真相,應該是個女子。” 包拯道:“留下來善後的那人,也是個女子。小楊將軍跟她交過手,可以確認這一點。” 沈周聽說那最後要殺他滅口的人就是當晚在曹府跟楊文廣交手的黑衣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問道:“難道是劉德妙?”包拯道:“小楊將軍認得劉德妙本人,認為不會是她,我信得過小楊將軍的話。我懷疑這件事跟大茶商崔良中的女兒崔都蘭有關。” 這些歹人用心良苦地誘捕了沈周,不惜動用私刑,先後逼問的只有兩件事情:一是沈周是怎麼知道崔良中有喪子和喪女之相的,二是從哪裡得到的玉鐲。兩件事只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間接涉及到崔都蘭。 先說前一件事。崔良中有喪子、喪女之相的預言出自相士劉德妙之口,包拯和沈周則是從曹丰妻子戚彤口中聽說。 “子”崔陽和“父”崔良中均已死去,“女”崔都蘭尚在,因為這一點,包拯和沈周懷疑這是劉德妙的連環殺人計劃,下一目標就是崔都蘭,所以特意在昨日委婉警示了崔都蘭的心腹婢女慕容英。也就是說,由包拯和沈周二人轉述的預言,只有慕容英和崔都蘭知曉,而崔都蘭也有想知道預言出自何人之口的強烈動機。 再說後一件事,那玉鐲原是名相寇準送給妻子宋小妹的定情之物,多年前,宋小妹路遇還是孩童的崔都蘭,憐憫之下,將玉鐲送給了她。至於後來玉鐲如何輾轉流傳到曹府曹雲霄手上,經過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見到兩截斷鐲而聲音大變的人,一定重大干系的人,多半就是它的原主。這原主,既不可能是宋小妹,那就只能是崔都蘭了。 早在刑訊者逼問預言來處時,沈周心中就隱約懷疑過崔都蘭,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自己很快就否認了——想那崔都蘭原先只是一個流浪民間的孤女,好不容易被崔良中尋回,搖身變為大富商的女兒,穿金戴銀,從此不愁榮華富貴。但她畢竟來到南京才短短幾個月,哪有那麼大的膽量和能耐綁架人質,尤其被綁者還是朝廷官員之子,而她想得到的僅僅是為了想要知道是誰說了崔良中喪子喪女的預言?她完全不必費任何周章,直接來向沈周和包拯詢問的。況且她父親崔良中剛剛去世,她正服熱孝,喪事都忙不過來,怎麼還會有精力來關注所謂的預言?基於這一點,沈周完全不能相信會是崔都蘭主持策劃了這一切。 包拯道:“你的分析有道理,我也覺得於情於理於力都不可能是崔都蘭。然而情感是一回事,事實則是另一回事,綁架者詢問的問題,都直接牽扯到她。” 張建侯道:“這不對呀。崔都蘭知道是姑父和沈大哥兩個人將預言告訴了慕容英,如果是她策劃了這一切,他們只捕走了沈大哥,將來案發,姑父一定會懷疑到她頭上的啊。”包拯道:“我現下對崔都蘭的懷疑,完全是基於綁架者訊問沈周的兩個問題。其實綁架者從一開始就是決意要殺了沈周的,最先用刀劃傷他的腿,就是為了防止他逃跑。” 沈周道:“對,是這樣,他們應該也會猜到我能從訊問上聯繫上崔都蘭,仍然毫不隱諱地問了出來,自然是因為認定我必死無疑。可我還是不相信崔都蘭會捲入這件事,她如果想知道是誰說了預言,直接來問你我就好,何必要冒殺頭的危險?而且訊問我的人語氣冷漠,從始至終沒有透露出對崔良中有半分關懷的意思,似乎對崔良中之死還有幸災樂禍之意。而崔都蘭雖然表面冷漠,但崔良中畢竟是她父親,血濃於水,我們都曾親眼見過她真情流露,表明她對崔良中還是有感情的。” 包拯道:“嗯。話雖如此,但這件事實在太詭異了,崔都蘭無論如何難脫干係,我得親自去找她問個清楚。”聽見外面晨雞四啼,窗前已然露白,便道,“建侯,你留在這裡,方便照應沈周,我回城去趟崔府。” 沈周知道包拯耿直,生怕他在靈堂上直言說出對崔都蘭的懷疑,從此結下難解之怨,忙道:“何不叫上小楊將軍一起去?”包拯道:“嗯,你提醒得太及時了。如果這起綁架案的主謀真是崔都蘭,那與小楊將軍兩次交手的女子一定就是慕容英,正好可以讓小楊一試真偽。” 沈周只得直言叮囑道:“崔家正在辦喪事,你可別太直率了。你看那馬季良和崔家侄媳婦呂茗茗都對崔都蘭不大客氣,你再當眾指斥她涉嫌綁架,豈不是挑起了新的危機?萬一崔都蘭無辜,可就不好收場了。”包拯歪著頭想了想,道:“你顧慮得有道理,我會見機行事。” 先到禪房拜見了父母,又往張小遊靈前上過三柱香,這才趕去廂房叫起了楊文廣。 楊文廣聽說究竟,道:“包公子懷疑那與我交手的女子名叫慕容英?”包拯道:“小楊將軍認得她?”楊文廣道:“不,不認得。只是慕容是鮮卑貴族姓氏,現今族人大多居住在河西党項之地,也有一小部分住在遼國契丹之地,中原並不常見到這個姓,略微有些奇怪,其實我親屬中也有娶慕容氏者。” 楊氏因世代邊將,多與邊關少數民族通婚,楊文廣祖母折氏就不是漢人女子,而是出自党項大族。 包拯卻陡然想起曾聽到崔府夜半有人吹奏孟孟,失聲道:“呀,慕容英很可能就是党項人。”楊文廣道:“難怪她的武功路數有些奇怪,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 如果慕容英是党項人,她會不會是西夏派來的奸細?西夏野心勃勃,多次背叛大宋,奪取領土,但因為要靠通商得到宋朝的布帛和茶葉,又不得不多次求和。尤其是茶葉,直接干係到以肉食為主的党項人的健康甚至是生命,可以說是大宋遏制西夏要害的根本。崔良中是天下第一茶商,在世時能掌握大宋三成以上的茶葉,數量驚人,西夏也許盯上了他,想通過他來繞過邊關貿易,直接獲取關係命脈的茶葉,從此不必再受制於大宋榷場。如果慕容英當真是別有用心潛伏在崔府,那麼她必然有不少手下,完全有能力策劃昨日綁架沈周的行動。她之前的諸多怪異行為,如發現有人潛伏在崔良中房頂後,並不聲張,而是悄然上房,顯然不是要捉拿潛伏者,而是想要知道對方是誰,好加以利用。現在的問題是,那數目巨大的假交引與慕容英有沒有關係?崔都蘭對婢女的真實身份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楊文廣好奇問道,“聽說崔都蘭是個孤女,流落民間,情狀極慘,怎麼會收一個武藝高強的党項女子做婢女?” 包拯本來還只是懷疑慕容英的身份不簡單,卻由此得到了提示,忙道:“快,我們得快點趕到崔府。” 入城時正好遇到宋城縣尉楚宏和文彥博,欲趕去性善寺調查沈周的案子。 包拯忙道:“沈周救回來了,正在寺裡養傷。”又問道:“那被捕的盜賊潘方淨招了麼?” 楚宏道:“潘方淨強硬的很,他受傷很重,微一用刑就暈了過去,刑吏也不敢再下重手。包公子可有良策?” 包拯道:“暫時顧不上這件事。楚縣尉,請你召集手下,跟我一起去崔府。” 到了崔府大門,包拯請楚宏率領弓手守住大門,不令放出一人。楚宏雖然不明所以,但對包拯卻極是信任,當即應承。包拯遂與文彥博、楊文廣一道進來府中。馬季良、崔槐等人正在靈堂,聞訊迎了出來。 包拯不見崔都蘭在其中,問道:“崔家小娘子呢?”崔槐道:“適才寇夫人派人過來,想請都蘭過府一敘。她匆忙換了衣裳出去了,人應該正在包公子家呢。” 包拯道:“慕容英人呢?” 馬季良一時想不起來,問道:“誰?”包拯道:“慕容英,崔都蘭的婢女。” 馬季良回頭問道:“有誰見過慕容英?”呂茗茗道:“這兩日一直沒有看見她。她本來寸步不離都蘭身邊的,我還覺得奇怪呢。” 有僕人道:“早上曾看見英娘從外面進來,跟都蘭小娘子說過一陣子話,後來又出去了。” 馬季良道:“派人去找!”這才問道,“出了什麼事?”包拯道:“馬龍圖,你趕緊先將崔都蘭自己帶來的人全部拘禁起來,不要放走一個。回頭我再告訴你怎麼回事。”匆忙出來,帶了楚宏和楊文廣趕回自家。 到了堂前,卻被宋小妹的侍從上前攔住,告道:“夫人正在會見貴客,特意交代不能被人打擾。”包拯道:“我也正要見這位貴客。”推開侍從,直闖入堂。 宋小妹正與一名白衣婦人在堂上敘話,見包拯不等通報便闖了進來,急忙站起身來,問道:“包公子有事麼?” 包拯見那婦人低下頭去,有意不令自己看清容貌,心中愈發有數,冷笑道:“崔家小娘子,我已經知道你的廬山真面目了,何須再遮遮掩掩?” 那婦人聞聲抬起頭來,卻不是崔都蘭,而是一名三十餘歲的陌生婦人。包拯愕然愣住。 宋小妹道:“娘子請先進內堂。”招手叫過一名侍從,命他先引那婦人進去,這才不悅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包拯道:“這個人是誰?”宋小妹道:“是我的一位故人。” 包拯道:“崔都蘭人呢?”宋小妹道:“她沒有過來呀。我是派人請了她,但她沒有來。” 包拯“哎呀”一聲,急忙奔到大門口,道:“楚縣尉,崔都蘭和慕容英都是西夏奸細,你速速派人守住各大城門,發出告示,追捕這兩名婦人。” 楚宏官任縣尉,負責緝捕盜賊,也經歷過許多大案,此刻聽到“西夏奸細”四個字,那可生平聞所未聞、想都不敢想像之事,一時愕然,完全會意不過來,只愣在那裡發呆。 楊文廣到底還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忙道:“怕是崔都蘭知道身份即將敗露,已然搶先逃出城了。楚縣尉,你速將案情上報,封鎖城門,搜索城內。我去找曹汭,調派輕騎出城追捕。”不待對方答應,急奔而去。 楚宏居然還愣頭愣腦地道:“包公子說的可是西夏奸細?”包拯一時也解釋不清楚,跺腳道:“疑犯是崔都蘭和慕容英,她二人都跟假交引案有關。” 楚宏登時明白了過來,立即分派人手,趕去各官署和各城門報信。 包拯這才重新進來,向宋小妹賠罪。宋小妹道:“出了什麼事?是跟崔都蘭有關麼?唉,這可憐的孩子。”包拯道:“隔壁那崔都蘭是假的,夫人認識的真的崔都蘭多半已經死了。” 真的崔都蘭流浪民間多年,孤苦無依,生活必然相當窘迫。她入崔府時,身邊就帶有婢女慕容英,這本不合常理,但她聲稱慕容英是一同長大的伙伴,姊妹情深,不忍相棄,旁人遂不再多問。而據包拯觀察,崔都蘭對待慕容英並不如何姊妹情深,完全是主人對待奴僕的態度。既然慕容英大有來歷,又有如此身手,甘居人下,只能說明那崔都蘭是假的,真實身份就是她的主人。必然是西夏人盯上了崔良中,知道他在尋找親生女兒,便搶先一步抓了或是殺了真的崔都蘭,然後弄一個假的來冒名頂替,慕容英則是她的助手。 宋小妹聞言很是吃驚,凝思了好半晌,才問道:“這麼說,那些闖進性善寺意圖殺我的盜賊,多半也是這個假崔都蘭指使了?”包拯道:“我也是這麼想。” 宋小妹道:“可我只記得小時候的崔都蘭,並不知道她長大後的樣子,就算這個崔都蘭是假的,我也無法當面認出來呀。”文彥博道:“但這個假崔都蘭未必知道。聽說原先的崔都蘭以行騙為生,騙子通常都好吹牛,將一件事吹得天花亂墜,好誘騙人上當。她小時候受過夫人恩惠,算是認得夫人,她將這一段故事添油加醋後講給旁人聽,或者乾脆誇口稱認識寇相公夫人,這也是人之常情。假崔都蘭之前一定聽過類似的話,以為夫人認得真的崔都蘭,所以聽到夫人來到南京後十分恐懼。這些西夏人如此窮心竭力安排下這個大計劃,怎肯因為夫人而冒險?他們必然事先早僱請了王倫一夥盜賊,預備有所圖謀,但夫人的到來打亂了他們原先的計劃,假崔都蘭不得已,遂讓王倫到性善寺殺夫人滅口。” 如此,便也能解釋假崔都蘭為何要派人誘捕沈周,為何要問那個奇怪的問題了——她不知道劉德妙是相士,或許根本不相信所謂的“喪子喪女”的預言,以為是有人了解她殺了真崔都蘭的真相,有意以預言散播,她圖謀重大,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必須要保持天下第一茶商之女的身份,所以為她必須要找出這個表面散播預言、實則知道實情的人,好殺其滅口。這李代桃僵的計劃本來天衣無縫,若不是沈周意外被楊文廣救回,她訊問的奇怪問題成為重大疑點,打破腦袋也沒有人會想到她崔家大姐的身份是假的。 宋小妹沉默良久,才起身道:“抱歉,想不到我的意外停留會引發這麼多的事。如果不是因為我,小遊也不會死,包公子,實在是抱歉。我今日就會離開南京,不及向令尊告辭,乞望恕罪。” 包拯很是意外,道:“夫人這就要走了麼?其實這些事怪不到夫人頭上的。” 宋小妹嘆道:“宿命糾纏,因緣輪迴,歲月漫漫,彈指一揮,緣起緣落,緣滅緣生,我也是其中一緣而已。包公子,文公子,來日再相會吧。”神態頗為淒涼,言畢微微頜首,飄然走了出去。 包拯一時也不及多想,忙與文彥博重新趕來崔府見馬季良。 馬季良尚不明白究竟,奇道:“包公子剛才來過後,我便立即命人去捉拿適逢崔都蘭的下人,奇怪的是,她的幾個心腹從人全都不見了。”文彥博道:“這倒是不奇怪。”當即說了崔都蘭是西夏奸細假扮之事。 馬季良將眼睛瞪得滾圓,張大了嘴巴,情狀與大街上的閑漢痞子無異,路人瞧見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會這是堂堂大宋龍圖閣直學士。 包拯道:“之前我一度懷疑是馬龍圖殺了崔員外,現在想來,如果崔員外真的是二次中毒的話,應該是崔都蘭……假崔都蘭所為。”馬季良道:“你懷疑我?” 包拯不顧文彥博暗扯衣袖,依舊直言不諱,道:“是的。崔員外恰好死在假交引案發後,不由得人不懷疑。”馬季良道:“呀,好你個包拯,你敢懷疑我涉嫌偽造交引,我馬季良是缺不少東西,可就是不缺錢,我……”臉漲得通紅,顯是對被懷疑一事十分憤怒。 文彥博忙道:“好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現在看起來,都是假崔都蘭在暗中搗鬼,那假交引也多半是她暗中所為,跟崔員外並無干系。這婦人當真心腸歹毒,不但害得外人懷疑崔員外為人,還連累得馬龍圖聲譽一併受損。” 他機智圓滑,深諳人心,知道馬季良對待崔良中情深意重,眼下最大的心病就是人人懷疑假交引與崔良中有關,如此一說,果然馬季良緊繃的臉立即舒展開來,連聲說了好幾個“對”字,這才問道:“包公子,你說的二次中毒是怎麼回事?”包拯道:“我懷疑崔員外之所以中毒身亡,是又有人往他身上下了毒。”當即說了很可能是通過床單或是衣服染毒之事。 馬季良思索了許久,才訕訕道:“可崔都蘭既然是西夏奸細,必然是想要利用我義弟天下第一茶商的身份,義弟死了對她全無好處。”包拯道:“是沒有好處,但她更害怕真相暴露。” 崔良中第一次身中奇毒後,人雖昏迷,其實只是肢體麻木,但神智卻是清醒的,之前已經清楚有事實證明了這一點。然而在馬季良來南京之前,眾人並不知道,崔都蘭更是不知道,她大概以為崔良中是真的暈了過去,一定跟慕容英等心腹手下在房間裡商議過重要事情,後來得知崔良中尚有神智時,知道自己的許多秘密談話都被他聽見——他早已經明白自己非但不是他的女兒,反而是殺女仇人,而他一旦再次能開口說話,最先要揭穿的就是她的身份——所以她格外恐懼,不得不千方百計殺了崔良中滅口。 尤其可驚可怖的是,假崔都蘭在毒殺了崔良中後,居然跑來找包拯等人,稱崔良中死得不明不白,既博得了同情,又成功將懷疑視線引到馬季良身上。 馬季良這才明白經過,憤然道:“崔都蘭這賤人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害死了義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這就要親自趕去提刑司,將一切告知提刑官知道,督促他務必緝拿到人犯。”恨恨罵了幾句,這才去了。 出來崔府,包拯正色道:“雖則崔都蘭是西夏奸細,但不代表崔良中就是好人,如果沒有他的支持,僅憑崔都蘭一人,是不可能完全操控假交引的。” 文彥博道:“這我自然知道,但目下最大的敵人難道不是崔都蘭麼?她才是害死小遊的真兇。但你有沒有想過,她是党項人,就算她被官府拿獲,會是什麼樣的結局?朝廷在西夏問題素來軟弱,能和則和,崔都蘭只要略略有些來歷,朝廷必然不會殺她,只是用她做籌碼跟西夏人討價還價,說不定還會放她回國。我適才那麼說,有意將所有罪名推到崔都蘭頭上,其實就是想要置她於死地,好替小遊報仇啊。” 他稱是崔都蘭偽造假交引,由此牽累了崔良中和馬季良二人,若是馬涉入其中,必然會設法殺了崔都蘭滅口,將所有罪行推到她頭上。若是馬根本不知情,也會銜恨入骨,絕不會輕易放過她。而今劉太后掌權,他是太后的親眷兼眼前的紅人,只要他一句話,便能從很大程度上左右太后的決定,起碼不會讓崔都蘭逃脫懲罰,泰然回去西夏。 包拯卻是對文彥博的手段頗不以為然,道:“就算崔都蘭大有來頭,是党項貴族,她在我大宋國土殺人行凶,綁架人質,犯下累累罪行,朝廷豈能容她逃過國法制裁?況且馬季良只是直學士,又不是有司官員,按律不能干涉司法。” 文彥博搖了搖頭,暗嘆包拯伴為人太過迂直,也不再多提,只道:“我們還是去看看沈周吧。” 他之前已經寫了封書信給沈周之父沈英,告知沈周被綁架一事,現下沈周得救,就不必再多此一舉,徒令家人擔心,忙先趕去驛館將信追了回來,這才雇了車子,掉頭往性善寺而來。 沈周、張建侯聽說包拯這一趟回城,便揭穿崔都蘭、慕容英西夏奸細的真實身份,不由得又是驚駭,又是羨慕。 包拯道:“我這全是僥倖,幸虧小楊將軍及時救回了小沈,不然我無論如何都懷疑不到崔都蘭頭上的。”張建侯咬牙切齒地道:“原來害死小遊的是崔都蘭這個賤女人,我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包拯道:“崔都蘭身份已經敗露,即使逃出了南京,也很難逃出大宋,這件事總算可以告一段落。現下咱們要做的,除了安排好小遊的後事,還有查清楚曹丰失踪的案子。” 文彥博道:“既然已經能肯定當晚在曹府與小楊將軍交手的是慕容英,那麼一定是崔都蘭派她去的,曹丰多半已經被慕容英殺了。只是不知道這件事跟崔良中遇刺有沒有關係。” 沈周道:“從時間上推算,慕容英潛入曹府是在崔良中遇刺被抬回崔府後。她那時當然還不知道行凶的人是劉德妙,曹氏與崔氏爭鬥多年,也許她只是本能地認為凶手是曹丰,所以立即派慕容英連夜趕去曹府報復。”張建侯卻持不同意見,道:“那崔都蘭明明是假的,崔良中又不是她親爹,她犯得著派手下去為他報仇嗎?” 文彥博道:“崔氏與曹氏不和已久,或許崔都蘭認為這是挑起兩家相鬥的絕好機會,派慕容英殺人曹丰,造成其失踪的假象,就可以讓眾人注意力集中到曹府身上,便於她掩護身份。”張建侯道:“這倒是有幾分道理。” 唯有包拯搖頭道:“這還是說不通。寇夫人是寇相公夫人,絕非普通婦人,她若是在南京被盜賊殺死,必然震動天下。崔都蘭冒巨大風險派盜賊王倫闖入性善寺行凶,可見她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住她身份的秘密,怎麼可能為了挑起崔曹兩家相鬥就派人去殺曹丰呢?世上沒有任何一樁行凶不會留下痕跡,她多殺一個人,就多一分暴露危險。必定還其它緣由,促使她不得不連夜派出慕容英到曹府。” 張建侯道:“問題是,如果慕容英真殺了曹丰,又將他屍首藏到了哪裡?為何到現在還找不到?” 沈周“啊”了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我昨日被綁架後,那些人要殺我滅口,有人曾說道:'殺了他,再化掉屍首,這樣旁人找不到他,只以為他失踪了。'這會不會是……會不會是……”一時驚悸,不敢說出下面的話來。 張建侯道:“到底是什麼?”沈周道:“化骨粉,傳說中的化骨粉。” 文彥博道:“唐代傳奇中倒是有化骨粉的記載和描述,我還以為那隻是文人的杜撰,人世間當真有這種奇物麼?” 張建侯道:“化骨粉是什麼?”沈周道:“據書上說,化骨粉是一種奇藥,只須灑一點在見血的創口上,就能一點一點地將肉體化成血水。” 眾人面面相覷,雖覺得難以置信,但曹丰失踪的情形確實只有化骨粉一說才能解釋——慕容英殺了曹丰,將其屍首塞到床下,然後往傷口化成灑了化骨粉,曹丰最終化成一泡血水。為了消散氣味,她甚至打開著門窗。但化骨粉雖然神奇,終究還是不能做到了無踪跡,殘留的血水還是引來了蠅蟲。 包拯嘆道:“這只是我等的推測,只有捉到崔都蘭和慕容英,才能驗證這一點。” 沈周道:“那我們要將這件事告訴曹丰妻子戚彤麼?”包拯一時躊躇不語。 文彥博道:“還是暫時不要吧,曹府現在這種局面,你再告訴戚彤說她丈夫被化骨粉化掉了,讓她情何以堪?”包拯道:“不,她有權知道真相。至少告訴了她之後,她不會再盲目四處去尋找丈夫的屍首。” 幾人遂扶了沈周出來,讓他坐上大車,運回城中,先到應天府署請醫博士許希珍來看過。 許希珍道:“小官人身上傷雖然多,卻都是皮肉外傷,不礙事,回去躺幾天,等傷口癒合就沒事了。”開了藥方,讓他按時敷藥。 文彥博道:“你這樣子,暫時不能回應天書院了。包家要張羅小遊的喪事,也沒人顧得上你,還是先住到我家吧。”沈周道:“那好,就冒昧打擾了。”又問道,“張堯封還住在府上麼?” 文彥博道:“他人倒是還住在我家,不過聽他說曹教授很希望見到他快些同曹雲霄完婚,已經讓人收拾城外的一所宅子、預備給他們做新房用了。” 正好有差役到來,要帶沈周和包拯到提刑司,錄取沈周被人綁架一案的口供,遂一道來到提刑司官署。 包拯先行錄完口供,便出來公房,與張建侯一道來大堂找提刑官康惟一。之前因為轉運使韓允升的暗示,他一度懷疑過康惟一跟性善寺盜賊案有關,現下雖然已經弄明白盜賊王倫背後的主謀就是假崔都蘭,王倫逃離軍營時曾搶劫過武器庫,奪走了許多軍用武器,其下屬慕容英使用過的火蒺藜肯定是得自其手到,但畢竟康惟一接到的那封怪信還是個很大的疑點,若是關係到曹府,說不定會有與曹丰被害有關的線索,既然來了提刑司,當然要順便問上一句。 康惟一正在為假交引一案厲聲責問屬下官吏。那屬吏辯解道:“馬龍圖親自來官署解釋,說一切都是那党項人崔都蘭和手下人所為,跟馬龍圖和崔員外無關。”康惟一冷笑道:“崔都蘭來南京才兩三個月,你相信她能在短時間內弄到那麼多交引、再找上刻書匠人高繼安麼?本司瞧你自己都不信。快去查,找到那些交引原主,事情一定跟崔良中有關。” 屬吏還是不動,猶豫道:“可是馬龍圖他……”康惟一登時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怒道:“馬龍圖怎麼了?他只是一個史官,干涉提刑司事務,已然有貪贓枉法之嫌。本司正要上奏朝廷彈劾他呢。” 屬吏見長官發了大火,嚇了一跳,忙道:“下官這就去辦。”正要退出,卻被康惟一叫住,喝道,“如此慌慌張張,縮手縮腳,能辦成什麼事?黃餘,你不用再辦這件案子,這就改去大獄當牢子吧。”又招手叫過另一名姓蔡的屬吏,道,“你去辦假交引這件案子。” 蔡姓屬吏面有難色,但又不敢當面違抗命令,只得躬身答應。那名叫黃餘的官吏明明被降了職,反而如蒙大赦,長舒一口氣,退了出去。 包拯和張建侯在堂下將一切經過看得一清二楚,都很佩服康惟一為人。 張建侯道:“哎呀,這位康提刑官,倒真是個好官,不畏權貴,鐵面無私。我們居然還懷疑過他,實在不應該。”包拯道:“我們之前懷疑他,只是基於諸多事實,沒有什麼可內疚的。”上堂叉手行禮。 康惟一立即收斂怒色,笑道:“包公子,稀客!你以個人之力破了好幾起要案,於朝廷有功,本司正要好好謝謝你呢。” 包拯道:“不過是學生僥倖罷了,況且也不全是我一個人出力。”他性情直率,也不願意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康提刑官可否方便將那封信的內容告訴我?” 康惟一聞言一愣,問道:“什麼信?”包拯道:“就是提刑官人在曹府門前接到的那封匿名信。” 康惟一道:“你雖然協助官府破獲了假交引和假崔都蘭等大案,立下大功,但究竟只是個府學生,不該過問這個。”包拯道:“學生受託尋找曹丰曹員外下落,只是想看看那封信中有沒有相關線索。” 康惟一道:“原來如此。不過你既知道那是匿名信,就該知道匿名告發,無論內容是真是假,都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本司已經按例焚毀了那封信。不過,看在包公子多有功勞的份上,本官可以破例告訴你,那信中沒有提關於曹家的任何事情。” 張建侯忍不住插口道:“既然跟曹家沒有任何關係,提刑官當時正要衝進曹府拿人,為何突然後退了呢?” 康惟一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聲音也變得低沉,冷冷道:“本司執行公務,臨時有所變化,不需要特別向你、或是向任何人解釋。包公子,本司感謝你為朝廷盡心盡力,會特別寫一封表彰的公文送去應天書院。” 包拯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便行了一禮,攜張建侯退了出來。 張建侯道:“奇怪,康提刑官明明是個好官,為什麼不肯說出那封信的內容呢?”包拯道:“也許他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張建侯道:“也許是有難言之隱,也許是信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按照通常的想法,越不想別人知道,自然越是要掩飾什麼。他生性好奇,愈發動起了心思。 包拯道:“算了,反正假崔都蘭身份已經敗露,基本上可以確認是她派慕容英殺了曹丰,知不知道那封匿名信的內容也沒有要緊。” 出來時正好遇到文彥博扶著沈周出來,包拯道:“我和建侯要去趟曹府,然後就回去性善寺了。小沈身上有傷,也別跟著我們到處跑了,讓彥博帶你回去,好好養傷,回頭我再來看你。”遂就此作別。 包拯和張建侯來到曹府求見戚彤,曹府上下正忙著張燈結彩,籌辦張堯封和曹雲霄的婚禮。久病在床的曹誠居然也起來了,扶著愛女曹雲霄的手站在庭院中,笑呵呵地看著眾人穿進穿出,見到包拯進來,還特意告訴曹雲霄說:“其實為父早先也相中過包公子,不過最後還是覺得他這人太正氣,實非你良配。” 曹雲霄臉色一紅,道:“爹爹就愛說笑話。女兒扶爹爹進去歇息。” 曹誠站了半日,也確實累了,便交代兒媳婦戚彤道:“好好待客。” 戚彤引著包拯、張建侯二人入廳坐下,道:“看兩位公子神色,大約是已經有我夫君的消息了。”張建侯一時不忍心告知曹丰多半已被化骨粉化掉,強笑道:“娘子倒真是能掐會算。” 戚彤卻不理會他的玩笑,直接問道:“曹丰他……已經死了,對麼?”包拯道:“據我們幾個的推測,曹丰員外應該是已經遇害,而且他的遺體……多半也不在了。” 戚彤早有心理準備,也不如何意外,只道:“生能見人,死能見屍。包公子也曾說過,兇手不可能帶著屍首翻牆而出,遺體怎麼會不在了呢?”包拯道:“這個……解釋起來很怪,怕是娘子一時難以相信。”當即說了曹丰屍首很可能被奇藥化骨粉化掉一事,又道,“但這只是我們的推測,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只能等捕到慕容英後以口供來驗證了。” 戚彤沉默許久,才道:“原來如此。”起身深施了一禮,道,“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 包拯忙扶住她,連聲道:“不敢當,不敢當。”又道,“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娘子,娘子可知道云霄小娘子有一隻貴重的碧玉玉鐲?”戚彤道:“玉鐲?雲霄喜歡珠寶首飾,有好幾隻玉鐲,但卻不知道包公子問的是哪一隻?” 張建侯道:“就是雲霄小娘子最近不小心摔成兩截的那隻。聽說她很愛那隻玉鐲,摔壞後很是傷心難過。張堯封為討佳人歡心,將它拿給了沈周沈大哥,請他想個法子彌補,結果後來引出好多事情。”當即說了不但寇準夫人宋小妹認出了玉鐲是其舊物,就連西夏奸細假崔都蘭見到玉鐲後也是神態失常。 戚彤一時難以會意過來,道:“想來那玉鐲非同凡物,可是我還是想不出來這跟雲霄有什麼關係,她的好幾件首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