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殉罪者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兩個人的秘密

殉罪者 雷米 5349 2018-03-03
3月29日晚10時許,在鐵東區松山路117-8號維景大廈(在建)7樓發生一起故意殺人案件。 C市師範大學法學院大三學生岳筱慧在晚歸時被人尾隨並劫持至維景大廈7樓。犯罪嫌疑人意圖強姦殺害岳筱慧。途經此地的C市公安局鐵東分局前副局長馬健察覺到情況異常,前往解救。廝打中,馬健為救回被推下樓的被害人,不幸犧牲。經查,馬健身中兩刀,致命一刀刺破左心室,導致出血性休克死亡。犯罪嫌疑人林國棟在逃,對他的抓捕工作正在進行中。 張震梁舉著手機,腳步匆匆地穿過走廊,不停地對話筒裡下達著命令。 “小旅店、網吧、洗浴中心,給我細細地搜一遍。所有能發動的力量都發動起來……”他幾乎吼起來,“火車站、長途汽車站、高速公路都布上控,把那王八蛋給我牢牢摁死在本市!”

掛斷電話,張震梁也走到了辦公室門口。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 室內光線昏暗,煙霧繚繞。除了杜成之外,辦公室內空無一人。張震梁輕輕地走到杜成身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杜成聽到他的腳步聲,卻沒有回頭,依舊面對著電腦顯示器,目不轉睛地看著一段視頻。 那是從岳筱慧的手機裡調取出來的錄像,完整地記錄了當晚發生的一切。 他的左手扶在下巴上,右手夾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煙,定定地看著被翻轉了九十度的畫面:林國棟半伏在馬健的後背上,雙手按住刀柄,一下下按壓著。 馬健的雙腿抽搐。 電腦的音箱裡,女孩不停地呼喊著:“放手啊,快放手啊……” 張震梁抬手拿起鼠標,關掉了視頻畫面。 杜成依舊怔怔地看著顯示器。良久,他低下頭,以手扶額,臉頰藏在臂彎裡,全身在微微地顫抖著。

張震梁起身倒了一杯熱水,又從杜成的挎包裡翻出藥瓶,擺在他的面前。 “通緝令已經發出去了,該布控的地方都安排好了。除非林國棟長了翅膀,否則他出不了本市。” 杜成沒有作聲。 “現場勘查那邊有個問題,你和馬健的車撞在了一起,而且損壞嚴重。”張震梁稍稍停頓一下,“照實說?” 杜成抬起頭,又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慢慢說道:“我和老馬都急著救人。下了雨,路面濕滑,就撞一起了。” “行,我一會兒去回复他們。” “對林國棟家的搜查令下來沒有?” “下來了。”張震梁看看手錶,“估計這會兒已經出發了。” 杜成摁熄煙頭,站起身來:“走吧。” 綠竹苑小區22棟4單元樓下停了幾輛警車。周圍站著十幾個居民,對著501室的窗口指指點點。

杜成在單元門口的水泥台階上站了一會兒,轉身上樓。張震梁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 501室門口已經拉起了警戒帶。杜成彎腰進入,看見技術隊的老張已經開始整理勘查箱。 “利民,完事了?” “是啊。”張利民指指臥室,“不就是個例行搜查嗎?” 杜成站在客廳中央,環視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隨即,他走到沙發旁邊,觀察樣式和布料,大致推斷出它的擺放時間後,杜成站起身,把目光投向衛生間。 浴缸成為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物件。杜成在衛生間裡看了一圈,向門外喊道:“利民,過來。” 張利民應聲而至。杜成指指浴缸和牆壁:“這裡,重新勘驗。” “哦?”張利民收起了正要點火的香煙,一臉驚訝,“查什麼?”

“重點是血跡。”杜成踩踩地面,“瓷磚也要查,每條縫都不要放過。” 張利民更加疑惑,不過,他看看杜成嚴肅的表情,沒有追問,揮手叫同事進來幹活。 “謝了,利民。”杜成拍拍他的肩膀,“有發現馬上告訴我。” 他走出衛生間,繼續在室內細細地打量著。張震梁正在門口打電話,見他出來,收起手機走過來。 “馬局家的嫂子來局裡了。”張震梁看著杜成,“駱少華也來了。” 杜成邁出電梯,直奔副局長辦公室而去。剛走出幾步,就听到身後有人叫他。杜成回過頭,看見張海生推著紀乾坤,正向自己走來。 “你怎麼來了?” “我今早看新聞,看到了通緝令。”紀乾坤坐在輪椅上,仰面看著杜成,“林國棟幹什麼了?他劫持的那個大三的女孩是誰,是不是岳筱慧?”

杜成看看張海生。後者識趣地走到幾米開外,靠著牆壁吸煙。 “林國棟……”杜成斟酌著詞句,“他殺了一個警察。昨晚,他劫持的人的確是岳筱慧。這孩子在身上搽了'蝴蝶夫人',想引林國棟下手,然後抓他個現行。” “她現在怎麼樣了?”紀乾坤的臉色頓時變得灰白,雙手緊緊地抓住輪椅扶手,似乎想要站起來,“我給她打電話,這孩子始終沒接。” “她沒事,皮外傷,在公安醫院。” 紀乾坤的表情略略放鬆。他轉動輪椅,同時招呼著張海生:“快,帶我去公安醫院。” “你什麼都別做。林國棟仍然在逃,不過抓到他只是時間的問題。”杜成急忙囑咐道,神色卻暗淡下來,“他殺了我的同事,現場有視頻證據,這次他跑不掉的。”

紀乾坤轉身的動作一下子停下來。他低著頭,想了想,面向杜成。 “你的意思是,他受指控的罪名,是殺了那個警察?” 杜成有些莫名其妙:“當然。” “不是因為殺害我妻子——和那些女人?” “這沒什麼分別。”杜成一愣,隨即就意識到紀乾坤的意圖,“林國棟面臨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也就是說,當他被送上法庭的時候,提都不會提我妻子的名字?” “你聽我說!”杜成再也按捺不住,“我們現在可以合法地搜查林國棟的家。但是二十多年前的證據,能否還保留下來,我也沒法保證……” “法庭只會關註一個警察被殺,對林國棟二十三年前乾了什麼不聞不問……” “被殺的是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杜成咆哮起來,他向前一步,抓住輪椅的把手,雙眼直視著紀乾坤,“我不管你怎麼想,這件事馬上就要結束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我會讓你看到林國棟伏法的那一天!”

“對你來講結束了。”紀乾坤毫不退縮地回望著杜成,“對我而言,沒有。” 說罷,他就轉過身,搖動輪椅向張海生走去。 杜成看著他們消失在電梯間,心中憋悶,卻又無可奈何。他咬咬牙,轉身向副局長辦公室走去。 段洪慶在辦公室裡,正陪著一個哭泣的老婦坐在沙發上,不住地安慰著她。沙發的另一側坐著駱少華。他半仰著頭,後腦頂在牆壁上,雙眼緊閉,臉上涕淚橫流。 見杜成進門,老婦掙扎著站起來,一把揪住杜成的衣袖。 “成子,成子……”老婦的聲音既像哀慟,又像懇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老馬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嫂子,你千萬節哀。”杜成扶著老婦坐下,“老馬是去救人,他至死……也沒忘了自己是個警察。”

“我以為他退休之後,就不用整天擔驚受怕了……”老婦又痛哭起來,“這老東西,逞什麼能啊。” 老婦的哭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裡迴盪著。杜成坐在她身邊,緊緊地握著那雙皺紋橫生的手,心中的悲苦無以復加。段洪慶低著頭,靠坐在辦公桌上,一言不發。駱少華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紋絲不動,淚水不停地在他臉上流淌著。 良久,老婦的哭聲漸止。她擦擦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老馬在哪兒?我要去看看他。” “嫂子,你還是別去了。”段洪慶面露難色,“保重自己的身體要緊。” “不行。”老婦斬釘截鐵地拒絕。隨即,聲音又哽咽起來,“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 段洪慶看看杜成,後者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按下桌上的呼叫器,讓秘書送老婦去殯儀館。

老婦離開之後,辦公室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段洪慶在辦公桌後枯坐半晌,起身給杜成和駱少華各倒了一杯水。隨後,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沙發對面,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掃視著。 “成子,說說吧。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馬健為什麼會在現場?” “大家心裡都清楚。”杜成哼了一聲,向駱少華努努嘴,“他更清楚。” 段洪慶掃了駱少華一眼。後者終於有所動作,彎腰,低頭,雙手插在頭髮裡,發出一聲嘆息。 “馬健為什麼知道我會去維景大廈?”杜成死死地盯著他,“你通風報信了?” “他根本用不著我通風報信。”駱少華的腦袋抵在膝蓋上,聲音含混不清,“你在局裡有你的人,他也有他的嫡系。” 駱少華抬起頭:“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你為什麼沒去?” 駱少華扭過頭,閉上了眼睛。 “你為什麼沒去?”杜成站起來,牙關緊咬。段洪慶急忙拉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杜成在駱少華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說話!” 話音未落,杜成揮起手,狠狠地打在駱少華的頭上。 段洪慶上身前傾,似乎想出手阻止。然而,他立刻收斂了動作,默默地看著杜成。 駱少華的頭被打得偏向一旁。他扭過頭,剛剛面對杜成,臉上又挨了重重一記耳光。 “該死的是你!”杜成目眥欲裂,指向駱少華的手不斷地顫抖著,“該被捅死的人是你!” 駱少華怔怔地回望著他,嘴角流淌出鮮血,臉上慘然一笑:“是啊,都是我的錯……” “當初你把證據交出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杜成攤開手掌,“老馬已經死了。如果你繼續隱瞞下去,他就死不瞑目!” 駱少華移開視線,輕輕吐出一個字:“不。” “我操你媽!”杜成大怒,揮拳再打,“為什麼?!” 段洪慶再也無法忍耐,攔腰抱住了杜成。 駱少華面無表情地看著不斷撕扯的兩人,一字一頓地說道:“就像你說的,老馬已經死了,我不能再讓他蒙受任何污點。” “你他媽放屁!”杜成拼命掙扎著,“老馬是為了救人!他至死都是個警察!你呢?你他媽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縮頭烏龜王八蛋!” 駱少華愣住了。良久,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對段洪慶說道:“段局,無論如何,一定要盡快抓住林國棟。如果他拒捕,就擊斃他。” 說罷,他又面向幾欲沖自己撲來的杜成:“我犯下的錯,我自己承擔。” 隨即,他就搖晃著走到門旁,拉開門出去了。 段洪慶推開仍在掙扎的杜成,叉著腰站在辦公桌旁喘著粗氣。少時,他操起電話,飛快地按動著號碼。 “通知全局,把手頭的工作都給我放下,集中全部警力抓捕林國棟。” 掛斷電話後,他指指杜成:“你負責帶隊。” 段洪慶看著杜成灰白、腫脹的臉,咬咬牙:“我不管你還能活幾天,你他媽就是撐,也得給我撐到林國棟歸案的那一天!” 魏炯推開病房的門,卻發現岳筱慧的病床上空無一人。他看看還剩餘一半藥液的輸液瓶以及懸在半空的針頭,轉身去了護士站。 值班護士也不知道岳筱慧的去向。魏炯掏出手機,撥打岳筱慧的電話號碼,鈴聲響了很久,她卻一直不肯接聽。 魏炯無奈地掛斷電話,準備逐層去找她。剛邁出幾步,他無意中瞥見了牆上的禁煙啟事,想了想,徑直向醫院外走去。 院子不大,魏炯很快就在花壇邊的長凳上發現了岳筱慧。她只穿著病號服,抱膝坐在長凳上吸煙。魏炯叫了她一聲,快步跑過去。岳筱慧循聲望來,隨即就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 魏炯跑到她身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瘋了!穿得這麼少,會感冒的!” 岳筱慧甩開他的手,依舊目視前方,又點燃了一支煙。 魏炯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脫下羽絨服,披在她的身上。這一次,岳筱慧沒有拒絕。只不過,她依舊不看他,目光散淡地盯著在門診樓裡進出的人群。 岳筱慧的長發綰成一個馬尾,脖子上還敷著厚厚的紗布,在手臂上也能看出繃帶纏繞的形狀。魏炯上下打量著她,低聲問道:“你怎麼樣?” 良久,岳筱慧總算有了回應:“沒事,皮外傷。” 她抬起過頭,端詳著魏炯,最後把目光投向額角的紗布。 “你呢?” “我也沒事。”魏炯笑笑,“縫了三針。” 岳筱慧也咧咧嘴,露出一個非哭非笑的表情。隨即,她就低下頭,把前額抵在膝蓋上。 “我睡不著,用了加倍的鎮靜劑也沒用。”岳筱慧的聲音低沉又模糊,彷彿從深深的地底傳上來一般,“一閉上眼睛,就看見血,鋪天蓋地,像瀑布一樣的血。” 魏炯在心底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攬住了岳筱慧的雙肩。女孩顫抖了一下,本能地向後躲避。隨即,她就順從地把頭靠在魏炯的懷裡。幾秒鐘後,魏炯感到女孩徹底放鬆了身體,幾乎是同時,嗚嗚的哭聲從濃密的長發下傳了出來。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女孩的抽噎聲斷斷續續。魏炯很快就感到自己的胸口濕熱一片。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岳筱慧,只能越來越緊地抱著她。 足足五分鐘後,岳筱慧的哭聲才漸漸停止。又過了一會兒,她從魏炯懷裡抬起頭來,輕輕地推開他。 “抱歉。”岳筱慧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情緒有所平穩。她用袖子擦去眼角殘留的淚水,指指魏炯的胸口,“把你的衣服弄濕了。” “沒關係。”魏炯抬手在衣服上胡亂擦擦,“你好好養傷,別亂想。” “我沒法不想。”岳筱慧的眼眶又紅了,聲音再度哽咽,“我太自以為是了。否則,那個警察也不會為了救我……” “他叫馬健。” “嗯。”岳筱慧用力點點頭,“我會記住他的。警察,馬健。” 魏炯默默地看著她:“筱慧。” “嗯?”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那還用說?”岳筱慧有些吃驚地揚起眉毛,“我想抓住林國棟。” “我問的不是這個。”魏炯拿出手機,“你在發給我的視頻裡說,如果有機會,你會向我解釋這麼做的原因。” 岳筱慧看了他一眼,扭過頭去,嘴角緊抿。 “你很清楚,這樣做的風險極大,搞不好就會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魏炯看著她,慢慢地說道,“你體貼老紀,心疼杜成,痛恨林國棟——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你甘願去冒生命危險。更何況,你還有心願未了。” 魏炯猶豫了一下:“你還沒找到殺死你媽媽的兇手。” 岳筱慧還是不說話,嘴唇卻開始顫抖。 “所以,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魏炯彎下腰,直視著岳筱慧的眼睛,“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良久,岳筱慧低聲說道:“我可以解釋給你聽,但不是現在。” 說罷,她就站起身,脫掉羽絨服,遞還給魏炯:“我得回去了。” 剛走出幾步,女孩又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魏炯,表情複雜。 “你知道嗎?”岳筱慧笑笑,“你和過去不太一樣了。” 魏炯也笑笑:“也許是吧。” 女孩歪歪頭,若有所思。最後,她衝魏炯擺擺手,轉身向住院部大樓走去。 魏炯拎著羽絨服,目送女孩消失在住院部門口。隨即,他坐在長椅上,伸直雙腿,盯著自己的鞋尖出神。 我變了嗎? 是的。這幾個月來,我見過最黑暗的罪惡,最強烈的情感,最兇殘的罪犯,最勇敢的警察。 岳筱慧也變了,因為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其實,我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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