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殉罪者

第31章 第三十章覺醒

殉罪者 雷米 15415 2018-03-03
林國棟走出樓門,把手裡的塑膠袋甩進垃圾桶裡。今晚的風有點兒大,空氣中有潮濕的味道。他看看烏雲翻捲的夜空,估計今年第一場春雨就要來了。 林國棟把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裡,緊緊衣領,向小區外走去。 自從那晚放走陳曉之後,林國棟一連幾天都沒有出門。他很清楚,原來那家翻譯公司再也不能去了。然而,之前拿到的微薄薪水並不能讓他支撐許久,他必須盡快再找到工作才行。在網上連續投發了十幾份簡歷後,無一回應。這讓他在煩悶的情緒中度過了幾天。今晚他出來走走,一來是為了散散心,二來可以去超市購買一些閉店前打折的食物。 春季的到來似乎讓人們更有出行的心情。雖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林國棟走到公交站點,掃視了一眼等車的人群,就站在遮陽棚下,耐心地等待著公交車。

這時,一個女孩從眼前走過,在他身邊站定。她看了看公交站牌上的信息,就拿出手機把玩起來。 林國棟看看她,長直發,二十幾歲的樣子,背著一個紫色的耐克雙肩書包,上身是黑色薄款羽絨服,下身是藍色的牛仔褲,腳蹬一雙運動鞋。看上去是個學生。 女孩個子挺高,腰身挺拔,雙腿筆直、修長。她似乎注意到林國棟的目光,轉過頭來看向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間,林國棟扭過頭去。 女孩不再理他,拿出耳機開始聽音樂,身體不時隨著節奏輕輕地晃動著。 又一陣風吹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飄進了林國棟的鼻孔。他突然顫抖了一下,迅速翕動著鼻翼,似乎想找到這股香氣的來源。很快,他發現這味道是從旁邊的女孩身上散發出來的。 頓時,他感到越來越強烈的熱流從腦袋裡迸發出來,進而在全身遊走,最後匯聚到小腹。每一個毛孔似乎都打開了,流淌出熱辣的慾望。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血管在有力地收縮、舒張。汗水在額頭上微微沁出,手心也變得潮熱起來。

林國棟咂咂嘴巴,立刻感到鐵鏽般甜腥的味道。這危險又充滿誘惑的味道讓他更加興奮。假裝深呼吸,林國棟悄悄地向女孩挪動著腳步,如癮君子一般嗅著她身上的香氣。 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接近,只是略偏了偏頭,卻沒有躲避,繼續擺弄著手機。這時,公交站台上的人群開始向路邊移動,不遠處,一輛249路公交車正緩緩駛來。 女孩也邁開腳步,隨著打算上車的人群向前走動,同時,從衣袋裡掏出公交卡。 儘管林國棟並不打算乘坐249路公交車,但是,女孩身上的氣味彷彿有魔力一般,牽引著他向駛入站點的公交車走去。 看上去,女孩對緊跟在她身後的林國棟並無察覺,注意力仍然在手機上,邊走邊打開微信,選擇了一個聯繫人,點擊發送了一段視頻。隨後,她就把手機塞進了書包肩帶前方的網格里。此時,她剛好邁上公交車的踏板,刷卡,走進擁擠的車廂。

林國棟也跟著上車。車門在他們身後關閉。 魏炯坐在圖書館裡,面前是一本翻開至第177頁的大學英語六級教材。他至少已經盯著這一頁看了兩個小時,心思卻完全不在那些英文單詞上。 他扭頭望向窗外,校園裡的路燈點綴在陰沉的夜空中。嗚嗚的風聲隱約可辨。魏炯莫名地覺得心慌意亂,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他又看看斜後方的那張桌子,一個頭髮油膩的小個子男生正在埋頭苦讀一本高等數學習題集。那是岳筱慧習慣坐的地方,但是,已經整整兩天沒有看到她了。 她去哪裡了? 魏炯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在與岳筱慧的對話框裡鍵入:“你在哪裡?” 幾乎是信息發送出去的同時,岳筱慧就回應了,只不過,她的回复既不是文字,也不是語音,而是一段視頻。

魏炯覺得奇怪,看了看四周,拿出耳機戴好,點擊了播放鍵。 耳機暫時將周圍的聲響隔絕開來,岳筱慧的聲音顯得分外清晰。看上去,她好像身處一個居民小區內,背後是一面貼著小廣告的牆壁,牆角處還能看見尚未消融的積雪。 岳筱慧似乎在室外站了很久,臉頰凍得通紅,神色也很疲憊。 “魏炯,當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請馬上聯繫杜成,讓他定位我的手機位置。”岳筱慧略略停頓了一下,“同時,有機會的話,我也會用微信和你共享我的實時位置。” 魏炯更加疑惑:岳筱慧在哪裡?她想幹什麼?為什麼要聯繫杜成? 來不及多想,岳筱慧又繼續說下去: “杜成說得沒錯。根據現有的證據,我們拿林國棟毫無辦法。唯一的機會就是,他再次下手殺人。”岳筱慧衝著攝像頭笑了笑,但是她的笑容既緊張又焦慮,“要讓他上鉤,我是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你此刻在我身邊,你就會發現,我搽了'蝴蝶夫人'……”

她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移向別處:“其實,我還真想你在我身邊。” 怔怔地愣了幾秒鐘,岳筱慧甩了甩頭髮,臉色恢復如初:“你不要勸我,勸也沒有用。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杜成不能再等了,我也不能。所以,我必須讓林國棟盡快伏法。”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屏幕前,態度堅決:“絕對不要給我打電話。合適的時候,我會開啟手機的錄像模式,把林國棟作案的全過程都錄下來。你們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到我。如果可能的話,也許還來得及把我救過來。” 岳筱慧又笑了笑:“說老實話,我也不想死。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加重了語氣,變得鄭重其事,“我會向你解釋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此時,耳機里傳來一聲隱約的悶響,彷彿是一道門被關上。岳筱慧也循聲向斜前方望去。頓時,她的表情顯得緊張起來,整個人向後躲了躲。

“他出來了。”岳筱慧重新面對屏幕,語速開始加快,“我得走了,你一定要按我說的去做!” 視頻播放完畢。 魏炯愣了幾秒鐘,立刻撥打了岳筱慧的手機號。鈴音響了幾聲就被掛斷,再打,又被掛斷。他拎起書包,拔腿就向閱覽室外跑去。 三步並作兩步下樓的時候,魏炯撥通了杜成的手機,開口就要他立刻定位岳筱慧的手機位置。杜成聽得莫名其妙:“為什麼?我在家裡……” “馬上,立刻!”魏炯衝下樓梯,飛快地穿過門廳,向圖書館外狂奔。一個懷抱著幾本書的女生躲閃不及,被他重重地撞倒。魏炯只來得及說句“抱歉”,就推開大門,朝校門的方向跑去。 “我現在就安排。”杜成雖然沒搞清楚魏炯的動機和目的,但是聽筒里傳來的混亂聲響讓他不敢再耽擱,“你開著手機,保持聯繫。”

魏炯一口氣跑出校門,來到依舊車流密集的街道上。他站在路邊,向每一輛經過的出租車拼命揮手。然而,大多數出租車都已經是載客狀態。幾分鐘後,才有一輛亮著“空駛”的出租車停在了他面前。 雖然等候的時間不長,魏炯已經是心急如焚。出租車司機好奇地看了看這個滿頭大汗的男孩,問道:“去哪兒?” 魏炯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岳筱慧的去向。他想了想,指示司機:“先往前開。” 出租車司機更加疑惑。不過,還是按下了計程表,發動了汽車。 魏炯又撥打了杜成的電話,鈴音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杜成的聲音也很急促,似乎同樣在奔跑。 “定位到岳筱慧了嗎?” “我讓張震梁去查了。”聽筒裡是開鎖和拉動車門的聲音,“到底怎麼回事?”

“岳筱慧去找林國棟了。”魏炯的嘴唇抖了一下,“她搽了'蝴蝶夫人'。” 杜成的呼吸聲驟然停止,隨後就听見發動機的轟鳴聲。 “你怎麼知道?” 魏炯把岳筱慧發送給他的視頻內容簡單對杜成講述了一遍,聽筒裡隨即傳來以掌猛擊方向盤的鈍響。 “你們他媽的……”杜成咬牙的聲音清晰可辨,“這姑娘瘋了嗎?” “你少說這些廢話!”魏炯打斷他,“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先救人!”杜成的語氣堅決,“你給我老實兒待著,哪也不許去!” 魏炯還要爭辯,杜成已經掛斷了電話。 出租車已經開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司機轉向魏炯,語氣試試探探:“還繼續向前開嗎?” 魏炯捏住眉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岳筱慧在視頻裡說到“他出來了”,隨即就離開。這個“他”,指的肯定是林國棟。那麼,從時間來推算的話,兩個人應該還在林國棟家附近。

“去鐵東區。”魏炯指向城市東南側,“綠竹苑小區。” “好嘞!”從剛才的電話對談中,司機已經意識到這個年輕乘客面臨的情況非同小可。他不敢怠慢,打開轉向燈,向鐵東區飛馳而去。 車廂內人群擁擠。女孩手扶著立杆,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林國棟緊緊地貼在她的身後,呼吸悠長又深沉。那奪人魂魄的氣味不斷湧進他的鼻孔,彷彿有無數只細小的觸手,輕微卻密集地搔著他的心臟。 林國棟的嘴巴變得越來越乾燥,口腔裡甚至開始出現了沙沙的聲響。他不斷地吞嚥著唾沫,喉結上下蠕動。同時,他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也漸漸躁動起來。 車窗上開始出現一些水跡,隨即就變得越發稠密。很快,大顆雨點拍打在車體上,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今年春季的第一場雨,終於來了。

地面濕滑,車行緩慢。每一站都有乘客下車,更多的人湧上來。潮濕的氣息在車廂裡蔓延開來,牽扯不斷,曖昧不清。 林國棟感到臉上又濕又涼,還有些黏膩的觸覺。這讓他越發興奮起來。趁著車身的晃動和人群的擁擠,他又悄悄地向女孩靠近了一步。 女孩的身體被壓向立杆,整個上身都傾斜過去。林國棟甚至都感受到雙肩書包裡的物品的形狀。女孩卻沒有立刻做出回應,而是掏出網袋裡的手機,按動了幾下,又塞了回去。 隨即,她轉過身來,手遮在網袋前,看了林國棟一眼。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對視。林國棟很快就扭過頭去。但是一瞥之下,心中的躁動不減反增。女孩面貌姣好,皮膚細嫩。特別是脖子上露出的部分,白皙又光滑。 他的心髒又劇烈地跳動起來。這樣的脖子,如果捏在手裡,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女孩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 突如其來的雨讓道路交通略顯擁堵。魏炯看著前面密集的車流,心急如焚。他不停地翻看著手機,然而無論是杜成還是岳筱慧,都再無消息。 岳筱慧的意圖很明顯:用“蝴蝶夫人”和自己,引誘林國棟再次作案。從林國棟曾意圖殺掉陳曉來看,他上鉤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岳筱慧面臨的風險同樣巨大。如果不能及時抓到林國棟的現行犯,即使岳筱慧能留下證據,付出的也將是生命的代價。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岳筱慧做出這樣的決定,即使是為了老紀或者杜成,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魏炯連連告誡自己不要亂想,集中精力整理思路。現在岳筱慧應該和林國棟在一起,具體位置未知,所處環境未知,林國棟是否已經上鉤也不知道。但是,當務之急並不是抓捕林國棟,而是阻止岳筱慧。就算從此驚擾了林國棟,失去將他繩之以法的機會,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岳筱慧去送死。 正想著,魏炯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一陣叮叮咚咚的鈴聲隨即響起。他下意識地低頭一看,是岳筱慧發來的視頻聊天請求。 魏炯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想也不想就按下了“接聽”鍵。 屏幕上出現了微微晃動的畫面,卻看不到岳筱慧的臉。佔據畫面大部分的是一扇窗戶和下面成排的人頭。同時,耳機里傳來一陣不甚清晰的聲音,聽上去是女聲,語調平淡,毫無起伏,幾個數字依稀可辨。 魏炯忽然意識到,岳筱慧在一輛公交車上。他急切地對著話筒喊道:“筱慧,筱慧,你在哪裡?” 岳筱慧並沒有回應,屏幕上顯示的圖像也依舊保持著原來的角度。幾秒鐘後,畫面開始急速轉動,掠過幾個面目不清的人之後,定格在了車廂內。 魏炯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一個男人的上半身出現在畫面中,他直視著岳筱慧的方向,隨即就扭過頭去,同時,喉結在快速蠕動。儘管只是短短的兩秒鐘,魏炯還是認出了他——林國棟。 畫面再次轉動,屏幕上又出現了那扇窗戶。幾秒鐘後,視頻聊天結束。 魏炯的心臟狂跳。岳筱慧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她一定想通過這段視頻向他傳達某種信息:她的確和林國棟在一起,而且對方已經上鉤。 可是,他們在哪裡呢? 魏炯拼命回憶著那段視頻中的每一個畫面和每一絲聲響。僅僅從車窗上根本無從判斷是哪一路公交車。而且,車窗上滿是雨水,看不清窗外的景物,更不知道公交車所處的位置。不過,剛才耳機里傳出的女聲似乎是報站,而且,那組數字聽上去好像是249。 “歡迎您乘坐249路公交車……” 魏炯急忙用手機打開百度搜索。的確,249路公交車中的某一個站點就在綠竹苑小區附近。那麼,岳筱慧和林國棟身處這輛車上無疑。可是,他們前往的方向又是哪一個呢? 249路是橫貫本市南北兩側的一條公交線路。魏炯乘坐的出租車已經快抵達綠竹苑小區,如果追錯了方向,將會離岳筱慧越來越遠。 魏炯頓時亂了方寸,焦急地四處張望著,似乎想在身邊的某個公交車上看到岳筱慧的身影。可是,透過水跡模糊的車窗,外面的景物只是一片朦朧,根本看不清楚。他伸手去搖車窗,握到把手的那一刻,卻停了下來。 雨滴。 魏炯怔怔地看著車窗。拍打在玻璃上的雨水快速流動著,留下了蜿蜒的軌跡,彷彿是無數條流淌的小河。他的腦海裡出現了剛才視頻畫面中的公交車。車窗上,雨水從玻璃的左上角,流淌到右下角。 當時公交車在報站,說明剛剛啟動,車速不快。車窗上雨水的軌跡意味著,公交車是迎風而行。 想到這裡,魏炯急忙吩咐出租車司機:“師父,停車。” 司機應聲而動,出租車緩緩停靠在路邊。魏炯搖下車窗,靜靜地觀察著車外的雨水,發現細密如絲的雨線正從身後飄過來。 “掉頭!”魏炯再次指示司機,同時把手機遞過去,指著地圖上的路線說道,“沿著249路的站點開。” “香江橋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報站的女聲再次響起,一些乘客紛紛開始向車門方向移動。女孩也離開了一直手握的立杆,隨著人群走到了車門旁。 249路公交車減速,緩緩駛入香江橋站點。車門打開,乘客們魚貫而出,各自走散。女孩把羽絨服的帽子拉至頭頂,沿著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去。 林國棟雙手插兜,跟在她身後。離開車廂,女孩身上濃烈的香氣一下子變得淡薄起來。好在兩個人都是逆風而行,那股味道仍然時不時地鑽進他的鼻子裡。女孩似乎仍未察覺他的尾隨,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四處張望,依舊是腳步悠悠,一副自在的樣子。 走出一百米左右之後,女孩拐進了一家超市。林國棟猶豫了一下,在門口等了幾秒鐘後,也走了進去。 超市內人不多,林國棟一眼就發現女孩在貨架間挑選著商品。他來回掃視了一圈,徑直走向廚具區。 在成排的刀架間,林國棟佯作耐心地挑選著,余光不時掃向女孩。在狹窄的視野中,女孩依舊流連在貨架前。他看不到的是,女孩不斷地抬頭看著懸掛在上方的一台液晶電視。 那是店裡的視頻監控顯示屏,畫面分成六格。從林國棟邁入超市的那一刻起,直至他在廚具區的一舉一動,都清晰地展現在顯示屏上。 女孩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隨後就被緊張的表情取代。 林國棟最後挑選了一把細長的廚刀,看了看依舊在食品區的女孩,起身到收銀台結賬。付款之後,他先走出了超市,隨後就躲在路邊的一個燈箱後,靜靜地註視著超市的門口。 幾分鐘後,女孩也走了出來,手裡還拎著一個塑料袋。她向左右看了看,繼續向逆風的方向走去。 林國棟從燈箱後閃身出來,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在相距他們十幾米遠的馬路上,一輛紅色出租車飛馳而過。車窗內,一個男孩緊盯著前方的公交車,表情焦急。 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路上的行人開始漸漸稀少。女孩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著。幾分鐘後,她向右轉彎,進入了一條小巷。 林國棟尾隨而至。這是一條單行線,兩側都是居民樓。雖然沒有路燈,但是住宅窗戶內傾瀉而出的燈光,仍然讓這條路上有些許光線。女孩在他前方十幾米左右的地方,取下耳機,低頭在手機屏幕上按動著。 林國棟向前看看,小巷盡頭是一棟黑漆漆的大廈,似乎是一處停工待建的工地。他又環視四周,除了自己和那個女孩,小巷內再無他人。 他加快了腳步,邊走邊掏出剛剛購買的廚刀,拆掉外包裝,塞進衣袋裡。不知道女孩是否家住附近,如果再不下手,恐怕就要失去機會了。幾秒鐘之後,他和女孩只有一步之遙。女孩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轉身——林國棟把刀子抵在了她的胸口上。 “別動!” 林國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凶狠低沉。女孩也的確被他嚇住了,整個人向後倒退了一步,臉色變得慘白。 “你……你幹什麼?” “往前走!”林國棟推推女孩,“不許喊,否則我宰了你!” 女孩看了看雪亮的刀子,沒有反抗,轉身向前走。 林國棟拽住女孩的左臂,把刀子頂在女孩的腰間,一邊留意四周的動靜,一邊挾持著女孩向那棟大廈走去。 女孩悄悄地取下胸前網格內的手機,打開了微信界面。 魏炯站在車下,快速在249路公交車車廂內巡視著。乘客們也對這個一臉焦急的男孩感到好奇,紛紛轉頭向他投來徵詢的目光。然而,沒有一張臉是魏炯希望看到的。 公交車駛離站點。魏炯跳上等候在路邊的出租車,對司機說道:“繼續開,追下一輛。” 出租車飛馳而去。魏炯又撥打了杜成的電話。手機剛一接通,他劈頭問道:“她在哪兒?” “黑山路和松山路之間,我快到了,張震梁會帶著設備來。”杜成的聲音很急,“我們肯定能找到她,你哪兒也不許去,等我消息……” “我已經出來了。她和林國棟剛才在249路車上,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下車了……”魏炯突然瞪大了眼睛,在手機屏幕上方的消息欄內,一個微信圖標蹦了出來。 他想也不想就下拉菜單,點開微信。 是岳筱慧! 在對話框裡,是一條共享實時位置的消息:她就在黑山路和松山路之間的一條小巷子裡。魏炯放大地圖,小巷的名稱清晰地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師父,掉頭——黑山路102巷!”魏炯又衝話筒吼道:“她在黑山路102巷裡!” “好,馬上到!”杜成已經來不及詢問緣由,“你在巷口等我,不許單獨……” 魏炯直接掛斷了電話,雙眼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地圖,以及那個代表岳筱慧的圖標。 女孩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呼救,任由林國棟拽著自己向小巷盡頭走去。一路上,他們都沒遇到行人。林國棟再次沉溺於女孩身上的香氣中。最後幾十米的路程,他幾乎把鼻子貼到了女孩的後頸窩裡。 走出小巷,面前是一條橫貫南北的馬路。偶有車輛在路面上飛馳而過。林國棟不得不暫時集中精神,緊緊地抓住女孩的左臂,刀子從女孩的腰部轉移到後背上。 “過馬路。你要是敢動,我就捅死你!” 女孩本能地挺直腰背,在他的挾持下,慢慢地穿過馬路。 那棟大廈就矗立在路邊。林國棟拽著女孩繞著樓體走了半圈,很快就發現了入口。走進去,濕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腳下也感受到了碎石和沙礫。林國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四處看了看,最後指向前方粗陋的水泥樓梯。 “你,上去!” 女孩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林國棟,對方在街燈的映襯下,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唯有那把刀子閃閃發亮。她突然很想拔腿就跑,甚至幻想在下一秒就看到大批全副武裝的警察包圍這棟大廈。然而,夜晚寂靜依舊。除了一場大雨和麵前持刀的男人,什麼都沒有。 女孩轉過身,順從地沿著樓梯慢慢爬上去。林國棟跟著她,一步步踏上台階。女孩再次從網格里掏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 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她要做好準備。 位置共享已經結束。 魏炯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就在剛才,他失去了岳筱慧的位置。 出租車一個急剎。魏炯的頭撞到了前擋風玻璃上。他顧不得揉揉痛處,轉身問道:“為什麼停車?開進去!” “到了。黑山路102巷。”司機指指路邊的街牌,“這是單行線,開不進去。” 小巷且黑且長,岳筱慧結束位置共享前,就在這條小巷裡向西前行。早一分鐘找到她,她就多一分生還的可能。 “開進去!”魏炯急切地說道,“我給你加錢。” “不是錢的事兒。”司機已經抬起空駛燈,計價器吱吱嘎嘎地打印著發票,“分扣沒了我怎麼幹活啊?” 魏炯不願再跟他廢話,扔下一張百元大鈔,跳下車向小巷內奔去。 雨還在下,並且越來越大。魏炯跑出幾十米後,就已經滿頭滿臉都是雨水。他打量著兩側的民居,加快了腳步。 這裡不可能是林國棟下手的地方,他們應該在小巷中的更深處。 這時,一輛汽車迎面開來。魏炯的眼前都是炫目的燈光。他拼命睜大眼睛,竭力想看清車型和乘客的模樣。如果那是杜成駕駛的老式帕拉丁越野車,而安然無恙的岳筱慧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那該多好。 一輛大眾途觀從他身邊飛馳而過。同時,地面上的一樣東西被攪動的氣流吹得嘩啦作響。 失望至極的魏炯心裡一動,他向前走了幾步,終於看清了那樣東西。 那是一隻普通的塑料購物袋,裡面裝著幾樣物品。魏炯撿起塑料袋,打開來,發現那是一盒蘇打餅乾、一瓶可樂和兩包面巾紙。再翻下去,袋子底部還有一盒香煙。 五毫克焦油含量的中南海香煙。 魏炯的心臟狂跳起來。這正是岳筱慧喜歡的香煙牌子。如果這購物袋的確屬於岳筱慧,那麼至少可以說明兩件事:其一,她的確經過這條巷子;其二,她遭遇到了某種突發情況。 換句話說,她就在這裡被林國棟劫持了。 魏炯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這條巷子並不適合作案,岳筱慧一定被劫持到別的什麼地方了。從時間來推斷,他們應該距離此處不遠。 他丟下購物袋,向小巷盡頭全力奔跑起來。 幾分鐘後,魏炯已經衝出了黑山路102巷,在他面前正是松山路。看著寬闊的馬路以及零星經過的車輛,魏炯需要再次做出選擇。 萬一她被林國棟劫持上了出租車呢? 魏炯急忙掏出手機,撥通了杜成的電話。 “餵,我馬上到了。”電話剛一接通,杜成焦急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你在哪裡?” “我就在巷子口,沒看到他們。”魏炯幾乎吼起來,“你不是能給岳筱慧的手機定位嗎?” “沒看到他們?”杜成更急了,“定位信息顯示她就在102巷和松山路的交會處啊。” 交會處? 魏炯舉著手機,原地四處張望著。交通銀行。中國移動營業廳。喜來順海鮮館。松山路小學…… 一棟黑洞洞的大廈矗立在眼前,彷彿一頭蹲伏在雨中的龐大怪獸。 “有一棟樓,沒完工那種。”魏炯衝著話筒喊道,“我先上去,你快點兒!” 說罷,他就掛斷電話,咬咬牙,向那頭巨獸跑去。 走到7樓的時候,女孩聽到身後的林國棟低聲說道:“停下,往裡走。” 女孩順從地轉身,走向斜前方的一大片空地。這棟大廈的建築用途應該是寫字樓,空間比普通的民宅要大得多。只不過,因為正處在停工待建的狀態中,牆壁和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冷風夾著雨水,從應該安裝落地窗的巨大空洞中吹進來。樓外的城市夜景一覽無餘。 林國棟在空地上掃視一圈,指指被遺棄在牆角的一張木凳:“把它拿過來。” 女孩照做。木凳是施工所用,由木板簡單拼製而成,看上去更像一個木架,上面佈滿了已經乾涸的水泥。 林國棟把刀子指向女孩:“脫掉上衣,快!” 女孩的身體抖了一下。她慢慢地卸下書包,小心地放置在地面上,讓肩帶上的網格對準木凳。隨後,她脫掉羽絨服,拿在手裡。 “鋪在木凳上。” 女孩顯得有些畏縮,揪著衣角不鬆手。林國棟上前一步,搶過羽絨服,馬馬虎虎地攤開在木凳上。 “躺上去!” 女孩開始向後退,臉上恐懼的表情更甚。 “不……” 林國棟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木凳前,托背搬腿,把女孩平放在木凳上。女孩的雙手護在胸前,兩腿緊緊地併攏在一起,不停地掙扎著。 林國棟已經氣喘如牛,雙眼通紅。他把刀子抵在女孩的脖子上。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女孩小小地尖叫了一聲,隨即就全身僵直,不動了。 林國棟半伏在女孩身上,拉開女孩上身的暗紅色衛衣,露出裡面的黑色長袖T卹。他看著那劇烈起伏的高聳胸部,把臉貼了上去。 頓時,那股熟悉的味道竄入鼻孔,直衝腦門。 甜蜜的味道。背叛的味道。情慾勃發的味道。無情殺戮的味道。 林國棟濕熱的氣息噴在女孩的脖子上。在那一瞬間,女孩心中越來越強的恐懼衝到了頂點。那根在腦海裡的弦“嘣”的一聲驟然斷掉。一直支撐著她的勇氣與信念也徹底坍塌。所有的決心、謀劃都通通被她拋開。她只知道,自己身上這個男人強姦、殺死了四個女人。而她的結局,將和那些女人一模一樣。 魏炯,你在哪裡? 杜成,你在哪裡? 女孩的全部思維都被恐懼佔據。她蜷起雙腿,拼死推開林國棟,同時絕望地大喊:“救命!救命啊!” 距離102巷和松山路交會處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杜成就看到了魏炯所說的那棟大廈。看上去,那是一棟冬季停工,待春季再建的寫字樓。外牆裝飾尚未進行,整個大廈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水泥盒子。那些沒有玻璃的窗戶裡都漆黑一片。杜成手握方向盤,一邊尋找著停車的位置,一邊快速打量著那些黑洞洞的窗口,試圖發現些許亮光。 大廈被一堵簡陋的紅磚牆包圍著,靠近松山路的一側有一個缺口,想必是平時工人及車輛進出的地方。杜成把車開過去,同時伸手去拿放在副駕駛座上的挎包。突然,他的余光中出現了耀眼的光芒,其中,一個龐大的黑影若隱若現。隨即,他就感到自己整個人都向右側飛去,同時,巨大的撞擊聲在耳邊響起。 突如其來的猛烈衝擊讓他幾乎扭斷了脖子,大腦也在那一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在頸椎的劇烈疼痛中,杜成隔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有一輛車從左側狠狠地撞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扭頭看去,一輛本田CRV的車頭正牢牢地頂在帕拉丁越野車的左側。發動機還在轟鳴,自己的車正被對方一點點撞向右側的牆壁。終於,帕拉丁越野車被擠到牆邊,再也無法移動了。 杜成被撞得頭暈眼花,又驚又怒。本田CRV駕駛座上的氣囊已經彈開,看不到駕駛員的樣子。但是,杜成覺得這輛車看起來很眼熟,一種巨大的不祥預感頓時襲上心頭。 本田CRV的前機蓋已經變了形,大團蒸汽從縫隙中冒出來。忽然,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搖晃著走下來,邊走邊揉著脖子。 杜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個人是馬健。 杜成頓時意識到對方的意圖:他一定也知道林國棟正在這棟樓裡,剛才的撞擊就是要把自己困在車內。而馬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想而知。 剎那間,各種情緒湧上杜成的心頭。恐懼、憤怒、擔憂、仇恨。這讓他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只能怔怔地看著馬健,同時發出困獸般的吼叫。 馬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抽出一根伸縮警棍,轉身向大廈跑去。 他的快速行動讓杜成回過神來。他本能地去推動車門,發現在本田CRV的頂撞下,車門壓根打不開。他又轉身望向副駕駛座,看到車窗外那堵磚牆後,立刻就放棄了從右側下車的想法。 杜成解開安全帶,手腳並用爬到後座上,伸手去開後車門。車門雖然打開了,但僅僅是一條縫隙而已。馬健選擇的撞擊部位非常準確,使本田CRV的車頭頂在了前後車門之間。杜成想打開車門脫身絕無可能。 “操!” 杜成大怒。他仰倒在後座上,抬起雙腳,向後側車窗狠狠地踹去。 剛一沖進大廈,魏炯就被腳下的瓦礫絆倒了。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來,感到膝蓋和手肘都在鑽心地疼痛。他顧不得查看傷勢,草草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後,就沿著水泥階梯向樓上跑去。 二層沒有人。三層沒有人。 魏炯跑得氣喘如牛。然而,在他四周毫無聲響,也看不到半個人影。難道自己找錯了地方,抑或岳筱慧已經被害了? 四層同樣沒有人。 他再也跑不動了,彎下腰,手扶著膝蓋,劇烈地喘息著。經過一晚的奔波,加之精神高度緊張,魏炯的體力已經被徹底透支。他環視著周圍,借助樓外街燈的微弱光線,只能分辨出空曠的大廳和那些黑洞洞的門口。 你在哪兒? 待氣息稍稍平和之後,耳邊的聲響也清晰起來。忽然,他聽到頭頂傳來微弱的廝打和呼救聲。魏炯一下子屏住呼吸,整個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是岳筱慧的聲音。 他的身上頓時來了力氣,拔腿就向樓上跑去。 她在! 她還活著! 跑過緩台的時候,魏炯的余光瞥到牆角處的一根鋼筋,隨手操起來。沒想到一拉之下,手上感到十分沉重,再一看,鋼筋的另一頭還帶著一塊水泥。他無心再去尋找更稱手的武器,拖著這根鋼筋向樓上跑去。 女孩的拼死掙扎讓林國棟感到些許意外。原以為自己可以隨意玩弄這個被嚇壞的女孩,然而,他現在不得不想盡辦法制服她。實際上,林國棟並不習慣用刀子,他曾經只用它來切割那些死去的女人的身體。所以,在兩個人的撕扯中,女孩的身體被多處劃傷,黏膩的血沾在林國棟手上、臉上,讓他覺得越來越焦躁。 狂怒之下,殺心頓起。林國棟的手觸到了女孩的長發,隨即就牢牢挽住,用力向下拽去。女孩的頭被拽得偏向一旁,露出了白皙頎長的脖子。 好吧,即使鮮血噴湧,這也是一具有吸引力的軀體,完全可以滿足自己。 林國棟舉起刀……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怒吼,遙遠卻清晰。 “住手!” 林國棟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識地扭過頭,向樓梯口望去。然而,那裡並無人影,只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和“撲通、撲通”的有規律的撞擊聲。 林國棟和女孩都愣住了。 幾秒鐘後,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7樓的入口。在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出他是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半佝僂著身體,手裡還拖著一根鋼筋。 “林國棟……”男孩的聲音夾雜著劇烈的喘息,斷斷續續的,“你……你放開她!” 男孩向前一步,手中的鋼筋拖在地上,鋼筋一頭包裹的水泥塊和地面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放開她!” 林國棟突然覺得疑惑: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男孩又走近一步,他的輪廓也越發清晰。滿是汗水和雨水的臉上,一雙燃燒著憤怒和警惕的眼睛閃閃發亮。 “魏炯……”女孩又掙紮起來,帶著哭腔向他呼救,“快救救我!” 男孩咬咬牙,試圖舉起鋼筋,然而,碩大的水泥塊只是離開地面幾厘米,又重重地落下。筋疲力盡的男孩再次嘗試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同時,一隻手推開了他。 一個更為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魏炯的身邊。魏炯以為是杜成趕到了,可是,抬頭望去,卻是一張陌生男子的臉。 花白頭髮。皺紋橫生的方正臉龐。男子的嘴角緊抿,雙眼死死地盯著林國棟,嘴裡命令著魏炯:“走開!” 突如其來的對峙局面讓林國棟方寸大亂。他本能地拽住女孩,把刀尖抵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向後退去。 “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 魏炯頓時急了。他已經適應了大廳裡的昏暗光線,同時也發現了岳筱慧身上的斑斑血跡。 “你別胡來!放開她!” 男子的視線從林國棟身上轉移到女孩的脖子上,在已經刺入皮膚的刀尖上停留了幾秒,突然笑了笑。 “你這孩子,膽子還挺大的。” 他向前一步,站到光線相對明亮的地方。林國棟看清了他的臉,忽然發現,這個男人似曾相識。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嗯?”男子半抬起手,又用力向下一甩,一根伸縮警棍出現在他手裡,“林國棟。” 話音未落,男子已經撲了上去,警棍高高揚起。 “你別過來,我……”林國棟大驚,手上再用力,刀尖刺入女孩的脖子。可是男子對他的威脅和女孩的痛叫完全不為所動,眨眼間,已經衝到了林國棟面前。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警棍已經劃破空氣,呼嘯著劈了下來。林國棟下意識地閃躲,警棍狠狠地砸在他的肩膀上。 在一陣劇痛中,林國棟突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女孩並不是偶爾遇到的獵物,而是一個誘餌,即將被捕食的,恰恰是林國棟本人。而且,他認出那個男子正是當年偵辦許明良案的警察之一。那麼,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救出這個女孩,而是置自己於死地! 電光火石的瞬間,警棍再次劈頭砸來。 林國棟竭力躲在女孩的身後,連連後退。男子似乎完全不顧忌是否會誤傷到女孩,仍然找准各種角度猛擊林國棟的頭部。在女孩的尖叫和身上接連不斷傳來的巨大痛楚中,林國棟心中的恐懼感越來越強烈。 血已經從頭上流下來,糊住了他的一隻眼睛。閃躲間,林國棟的另一隻眼睛忽然感到了明亮的光線,同時,冷風一陣陣吹在臉上。 他們已經纏鬥到了窗邊。 頓時,深刻的絕望激發了求生的本能。女孩已經起不到任何掩體的作用,相反是個累贅。既然你想讓我死,索性大家就一起死。你有警棍,我有尖刀。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林國棟大吼一聲,在女孩的肩膀上猛推一把。女孩的身體立時失去了平衡,踉蹌了一下之後,右腳絆在窗邊不足二十厘米高的水泥台上,整個人向窗外的夜空中危險地傾斜過去。 剎那間,在場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被定格了一般。 男子的手舉在半空,通體烏黑的警棍蓄勢待發。他的頭扭向窗外,雙眼圓睜,嘴巴大張…… 魏炯一臉驚恐,上身前傾,雙腿緊繃,右手向前伸出…… 女孩半仰著頭,長發在夜色的幕布上紛亂飛舞。她的雙手在眼前徒勞地抓扯著,似乎想拽住什麼東西。因為她知道,在她身後,就是巨大的虛空和二十幾米的高度。 時間恢復了流動。 女孩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就從窗口摔了出去。 男子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雙腿上——他扔掉警棍,轉身撲向窗口。 女孩的長發已經消失在窗口,眼前只剩下一隻在揮舞的手。男子腳下用力猛蹬,整個人橫著飛過去。同時,他的右手竭力伸向那隻手。 在捏到手腕的那一刻,男子本能地合攏五指,牢牢地抓住了那隻纖細的手。隨即,他就感到胸口傳來強烈的痛感——他的上身狠狠地撞在了窗口的水泥台上。 一抓到手,男子也撲倒在窗邊。他迅速張開雙腿,拼力用鞋尖鉤住粗糙的水泥地面。儘管如此,他仍然被拖出了半米左右的距離,整個上半身都趴伏在水泥台上。 但是,他抓住了那個墜樓的女孩! 所有的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魏炯卻不知道岳筱慧是否已經摔了下去。他竭盡全力向窗口跑去,眼前只有那個趴在地上的男人和窗外被街燈點綴的夜空。突然,視線中出現了一片飛舞的黑影。隨即,他就感到額角遭到重重一擊。 在木板碎裂的聲音和猛然襲來的眩暈中,魏炯仰面摔倒,嘴裡充滿了咸腥味道。 拋擲木凳的動作似乎消耗了林國棟的全部氣力。他彎下腰,喘了幾口粗氣,直起身,嘿嘿地笑起來。 他本來想和對方來個決一死戰。沒想到的是,這個愚蠢的警察竟然先跑去救那個墜樓的女孩。現在,他和女孩都在窗口動彈不得,那個男孩也被砸倒在地——局面已經在林國棟控制之下了。接下來,只要挨個解決掉他們就好。 滿臉是血的林國棟握緊尖刀,一步步向趴伏在窗口的男子走去。在被血糊住的那隻眼睛裡,寒光畢現。 林國棟的笑聲和身後沙沙的腳步聲讓男子回過神來。他很清楚自己的全身都暴露在對方的刀子之下。但是他什麼都做不了,任何動作都可能導致自己和女孩都摔下樓去。 時間緊迫,選擇卻只有兩個:其一,盡快把女孩拉上來,一旦她安全,自己對付林國棟綽綽有餘;其二…… 懸吊在半空中的女孩搖搖欲墜。求生的本能讓她拼命地向上拉扯著男子的衣袖。她不敢向下看,更不敢想像那二十幾米下的地面有多麼堅硬。 她的右手腕被男子牢牢抓住。女孩的雙腿在空中踢打、扭動著,同時竭力把左手也伸過去,試圖讓自己更加安全。 在她的上方,能看到男子探出的半個身子和漲得通紅的臉。男子把左手也伸下來,想去抓住女孩的手。然而,雙方的手指碰到了幾次,卻始終無法緊握。 突然,一直在空中扭動的女孩停下了。她的雙眼圓睜,直勾勾地盯著男子的斜後方。 “快!快點兒!”女孩又掙紮起來,“他……他在你身後!” “閉嘴!”男子心知不妙,臉色已經憋成了豬肝色,左手仍然竭力去抓女孩的手。 女孩已經恐懼到無以復加,她眼睜睜地看著林國棟站在窗口,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還在努力的男子,高高地揮起了手中的尖刀。 一道炫目的寒光之後,男子的身體忽然向下一頓。隨即,他的眼睛就睜大了,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起來。 “放手啊!”女孩終於喊出了聲,“你快放手!” 那是第二個選擇。但是,他不能。 男子直直地看著女孩,面龐已經開始扭曲。他挪動左手,移到女孩的右手腕上,死死地握住。 又是一道寒光。 刀尖刺到骨骼的碎裂聲響在夜空中分外清晰。林國棟看看只刺入半截的刀子,似乎對自己很不滿。他試圖拔出刀子,然而,被碎骨卡住的刀子卻難以撼動。他想了想,用雙手按住刀柄,用力向下壓去。 每壓動一次,男子的身體就會顫抖一下。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用雙手把女孩的手腕牢牢地固定在窗口。只是,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白。 女孩被懸吊在空中。她已經無力掙扎,只是怔怔地看著男人逐漸空洞的雙眼。忽然,幾滴濕熱又黏稠的液體落在她的臉上。同時,她看到大股鮮血從男人身下湧出,沿著他的胸部和水泥台之間的縫隙流淌下來。 “放手啊,你快放手啊。”女孩哭出了聲,無力地搖動著那雙如鐵鉗般的大手,“你不要死,放手啊……” 男子已經不能思考,他看著女孩哭泣的臉,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你,不能摔下去。 然而,他的呼吸已經越來越微弱,意識也隨著不斷噴湧而出的鮮血逐漸離自己遠去。他把剩餘不多的力氣都集中在雙手上,同時,鼓起最後一股氣息,大喊一聲:“成子——” 已經爬到4樓的杜成渾身一震,他抬眼看了看樓上,臉色變得慘白。隨即,他就拔腿向上跑去。 魏炯勉強睜開眼睛,面前的一切還在旋轉著。幾秒鐘後,視線重新聚焦,窗口的情景讓他的瞳孔瞬間就縮小了。 男子仍然趴伏在窗邊,一動不動。林國棟半跪在他身旁,雙手按住刀柄,正試圖把刀子全插入男子的後背裡。 同時,岳筱慧模糊不清的哭喊聲也在冷風中傳來。 “啊——”魏炯發出一聲又驚又懼的喊叫。他爬起來,順手操起一塊木板,向林國棟猛撲過去。 喊叫聲驚動了林國棟。他扭過頭,迅速站起身來。魏炯已經衝到了眼前,用盡力氣揮起木板向他頭上打去。林國棟急忙閃身躲過。魏炯一擊不中,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林國棟瞅准機會,在他的后腰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魏炯狼狽不堪地摔倒在地上,嘴角頓時血流不止。他剛剛翻過身來,臉上又被林國棟踢中。 “想害我!”林國棟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們休想!” 滿身鮮血和塵土的他狀如惡魔,雙眼中閃爍著瘋狂的殺意。他四下掃視一圈,拎起那條鋼筋,用鋼筋上的水泥塊對準正在奮力爬起的魏炯的頭部,高高地舉起來…… “林國棟!” 又一聲怒喝在樓梯口響起。林國棟顫抖了一下,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男子正從黑暗中向自己快速沖來。 “他媽的!”眼見又有人來支援,林國棟已經無心戀戰。他掄起鋼筋扔向男子,隨即轉身向另一側樓梯口跑去。 杜成閃身躲過飛來的鋼筋,抬腳向林國棟追過去。剛跑出幾步,就听到地上的一個人影向他喊道:“別追了,先……先救人!” 杜成這才注意到在地上跪爬的魏炯。後者滿頭滿臉都是血跡和灰塵,魏炯指指窗口,聲音已經完全嘶啞:“快,他……他和岳筱慧……” 這時,杜成看到了趴伏在窗邊、紋絲不動的馬健。 以及他後背上那把幾乎沒柄而入的尖刀。 儘管有兩人合力,杜成和魏炯仍然花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岳筱慧拖上來。女孩一脫險,卻沒有立刻查看自己的傷勢,而是撲到馬健身邊,哭喊著連連搖動他的身體。 馬健已經面無血色,嘴唇灰白。然而,他的雙手依舊牢牢地鉗在岳筱慧的手腕上。 杜成橫抱著馬健,觸手之處,都是已經浸透衣服的鮮血。他轉頭對魏炯吼道:“打120,快!” 魏炯應聲而做。杜成又面向岳筱慧:“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 女孩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她跪在地上,左手掩面,右手還被馬健緊緊地握著。 杜成咬咬牙,拍拍馬健的臉:“馬健,馬健,快醒醒!” 馬健的頭隨著他的拍打無力地搖晃著。幾秒鐘後,他的眼睛緩緩睜開,直直地看著杜成,似乎在分辨對方是誰。 “成子……”馬健的表情放鬆下來,“你他媽總算來了……” “我來了。”杜成急忙答應,“你放心,大家都沒事。” 馬健慢慢轉動頭部,最後把視線投向不停哭泣的岳筱慧。 始終緊握的雙手一下子鬆開了。 “沒事就好。”他的聲音非常微弱,“沒事就好……” 杜成感到馬健的身體越來越沉重。同時,他的體溫正在急速降低。強烈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杜成只能緊緊地抱著馬健,嘴里胡亂地安慰著他。 “你不會出事的……肯定不會的,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馬健輕輕地笑了笑:“這次恐怕他媽的不成了……” 話音未落,他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密集的血點噴射在杜成的身上、臉上。他沒有擦拭,也沒有查看,手上更加用力,抱著馬健越來越涼的身體,無助地看著窗外愈加深沉的夜色。 “我啊,真他媽蠢……我原本是打算……”馬健止住了咳嗽,他緩緩抬起一隻手,揪住杜成的衣領,“其實,我過後想了想,即使那天晚上我去了林國棟的家,我也不會讓那女孩死……你相信嗎?” 杜成低下頭,視線中的馬健一片模糊。他點點頭:“相信。” “嘿嘿。”馬健笑笑,鬆開揪住他衣領的手,拍了拍杜成的肩膀,“謝了,老伙計。” 那隻手,無力地垂落。 此刻,樓下已經開始閃爍紅藍相間的警燈。急促的腳步聲在這座大廈裡響起。很快,張震梁帶著大批警察衝進了位於7樓的大廳。在一片呼喊聲、下達命令的聲音和不斷搖曳的手電光中,杜成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只是抱著老友已經開始僵硬的身體,靜靜地註視著今年春季的第一場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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