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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憂來慮少

明宮奇案 吴蔚 25604 2018-03-13
已是夏季了,但幽深的廳堂裡還是有些陰陰的涼。那種森森的涼意竟讓沈德符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雪,想起了雪素,想起了那個蒼白無塵的季節。心中竟有些無謂地感傷起來。 剛出鐵獅子胡同口,便有校尉飛騎來報導:“周鎮撫和鄭僉事請千戶速速回去,說是有重大發現。”王名世聽說,便急忙趕回錦衣衛官署。 原來當真是有重大發現——傅春、魚寶寶、鄭國賢幾人拿著玉杯去了棋盤街的藥材鋪,請店主檢驗玉杯中的殘留藥物。店主一聞便道:“這裡面有打胎藥。” 能發現這其中的端倪,全靠傅春細心。瀉藥通常都是大黃等物,有輕微毒性,用銀針探視亦能檢出,但傅春見那玉杯連續兩次沖水都能用銀針檢驗出毒性,心中不免懷疑這“瀉藥”的藥性不同尋常。拿到藥材舖一檢驗,是瀉藥不假,但卻是比普通瀉藥藥性要毒上千百倍的打胎藥。

眾人皆盡目瞪口呆。周嘉慶卻是欣喜若狂,至少他可以將夏瀟湘堂上流產的意外完全推到馮士傑頭上,不用再背負迫害故禮部尚書後嗣的罪名,由此對機敏過人的傅春也有好感起來,心道:“難怪這個人能為堂堂東廠提督解圍,果然是有過人之處。”愈發起了巴結的念頭。主動問道:“傅公子,依你看,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馮士傑心中嫉妒夏瀟湘母子得寵,所以暗中下藥,想打掉夏氏腹中胎兒?” 傅春不及回答,鄭國賢搶先嚷道:“鎮撫是瞎子啊?夏瀟湘在堂上小產時,馮大公子流露出來那個心痛勁兒,那哪是仇人,分明是一對情侶啊。我敢打賭,夏瀟湘肚子裡的孩子十有八九是馮士傑的。他怕事情敗露後身敗名裂,所以才暗中下藥,想打掉孩子。要照我看,馮尚書的死,他也脫不了乾系。你們想想看,馮士傑的嫌疑可比沈德符大多了,他是天時、地利、人和三樣……”

正好王名世進來,周嘉慶便重重咳嗽一聲。鄭國賢不能把話說完,未能盡興,很不痛快,旁人忌憚王名世有東廠掌刑千戶的身份,可他是皇親國戚,是最得寵的鄭貴妃的親侄子,也不大將東廠放在眼裡,當即賭氣道:“噢,我倒是忘記了,王千戶跟馮士傑是親眷呢。不過按照本朝律例,王千戶該主動上書迴避才是。” 王名世也不答話,只道:“傅公子,請借一步說話。”傅春道:“我正和周鎮撫、鄭僉事二位商議案情呢。” 王名世上前一步,抓住傅春胳膊,將他強行拉出堂來,問道:“你那位伶牙俐齒的朋友呢?”傅春道:“千戶是說寶寶麼?他去國子監替小沈請幾天病假。千戶有事要找他麼?” 王名世道:“他人不在最好。你跟我來。”帶著傅春到自己在官署的休息室,掩好門窗,這才正色問道:“傅公子,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好朋友,但我自問還算是對得起你。”

傅春道:“這我承認,沒有千戶的默許和支持,我和寶寶是不可能到北鎮撫司參與旁聽的。但我認為千戶當時肯這麼做,多出於公義之心,因為你也相信小沈不是兇手。” 王名世道:“可我想不到你的能耐這麼大,為了幫助你朋友脫困,在公堂上千方百計地引導案情不說,還要敗壞馮家聲名,用心未免太險惡了些。” 傅春道:“噢,千戶這麼快就識破我的險惡用心了?好吧,我承認,今日我和寶寶在公堂稱馮士傑跟夏瀟湘有私,確實有胡扯之嫌,萬分抱歉。可是後來馮大公子自己跳了出來,還承認是他往玉杯裡下的打胎藥,導致現今種種不利的證據都指向他,這些可都與我和寶寶無關了。” 王名世道:“那麼你相信是馮士傑毒死了馮尚書麼?”傅春道:“不相信。馮士傑如果真是此等窮凶極惡之徒,他絕不會站出來承認是他往玉杯中下的毒,也絕不會當眾表露出對夏瀟湘的關心。我甚至很懷疑他往玉杯裡下打胎藥這件事,他雖然承認自己下了藥,但這實在不像是他會做的事。不過他親眼看到夏瀟湘小產後,情緒失去控制,實實在在表現出內疚來,說明他知道下的藥是打胎藥,但很可能這不是他的主意。”

王名世道:“很好,你把剛才這番話去告訴周鎮撫和鄭僉事。”傅春道:“等一等,現在還不到時候。我想到詔獄探訪夏瀟湘,還請千戶再行個方便。” 王名世冷冷道:“你是想教她幫沈德符對口供麼?這可辦不到。”傅春道:“千戶,你若不肯幫我,也就難以幫令表弟脫罪。” 王名世有些惱怒起來,道:“你明明知道士傑跟馮尚書中毒案沒有關係,卻要死拖他下水,不過是想變著法子幫沈德符脫罪而已。”傅春卻依舊是一副戲謔的口氣,道:“既然是我死拖馮士傑下水,千戶為何不及時挺身而出?你身兼東廠掌刑千戶,出面說一句話,鎮撫一定會聽的。” 王名世怒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無須畫蛇添足,自會有證據證實士傑無辜。” 正要走去開門,傅春叫住他,正色道:“千戶別生氣,我如果真要拉馮士傑下水,就不會告訴你我相信他的人品了。有幾句正經話,我想問問千戶,你跟尚書夫人是親戚,時常走動,論起來也不算是外人,對馮府上下都很了解。千戶既然相信馮士傑,難道就相信夏瀟湘那樣一個柔弱女子會做毒殺親夫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麼?”王名世道:“可是事實俱在……”

傅春道:“我不聽事實,只問千戶你相不相信夏瀟湘的人品?”王名世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相信。” 傅春道:“千戶肯說出真心話,足見是個正人君子。那麼,我就更有把握了。” 王名世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傅春道:“我原本還懷疑錦衣衛在萬玉山房收集的物證有假,既然現在能肯定千戶是正人君子,那麼就不會再懷疑這一層了。” 王名世道:“你懷疑什麼物證有假?”傅春道:“就是書房中的糕點、茶水啊什麼的,錦衣衛不是一一驗過,文書上記錄為無毒麼?這可是極其重要的物證。千戶想想看,馮尚書中毒而死,但這些入口的飲食卻沒有被下毒,不是很奇怪麼?” 王名世這才會意過來,道:“你懷疑我令手下在證據上作假?”傅春道:“我懷疑過,但現在不懷疑了。這也怪不得我多疑,千戶自己想想看,飲食無毒,馮尚書卻中了毒,難道是小沈和夏瀟湘強行往他口中灌下毒藥麼?如果真是這樣,馮尚書該大力掙扎叫喊才對,為什麼守候在門外的僕人沒有聽見一絲動靜?”

王名世道:“這一點我也考慮過——我是指還沒有發現玉杯物證的時候——也許是沈德符和夏瀟湘合力摀住了馮尚書的嘴巴,令他不能叫喊。況且萬玉山房處於竹林當中,竹聲颯颯,日夜不息,也許叫喊聲被竹葉聲掩蓋住了,僕人沒能聽見。這一點,並不能作為沈德符脫罪的證據。” 傅春道:“嗯,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千戶,希望千戶能如實回答,這可是關鍵。”王名世道:“請問。” 傅春道:“千戶雖然不是最先到達萬玉山房的人,但畢竟親自去過現場,不知道千戶可否有留意到一些細節,譬如書房中的陳設、案桌上飲食的狀態等。”王名世道:“書房中沒有爭鬥的痕跡。兩杯茶水,泡的都是今年新采的毛尖,一杯是新泡的,摸上去還是溫的,沒有動過,應該是給沈德符的;另一杯已經見底,是馮尚書的,茶盞也是他個人專用。如果你懷疑有人在我趕到前暗中調換了有毒的茶水,這是不可能的,一則沈德符那杯茶表面結有一層茶釉,正符合僕人馮七所稱沈德符進書房的時間。而馮尚書那杯只剩杯底,如果有人要破壞證據,要么連茶葉帶水倒掉,要么會換上一杯無毒的茶,不會單單留下小半杯茶根。二則留著有毒的茶水,不是更有利嫁禍給沈德符和夏瀟湘麼?”

傅春道:“千戶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如此悄無聲息又不留痕蹟的毒殺案,沈德符和夏瀟湘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我才說既然馮士傑已經被拖下了水,就不能輕易放他上岸,這樣才好將真正的兇手逼出來。” 王名世一時愣住,半晌才道:“難道你……你懷疑……是……”驚愕得無以復加,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後面的下文來。 傅春正色道:“這件案子離奇之極,蹊蹺之極,巧合之極,難道千戶不想知道真相麼?這就帶我去詔獄見夏瀟湘吧。千戶心中比誰都清楚,適才她在大堂上的那些供詞都是作不得數的。” 王名世沉默許久,才道:“我可以帶你去見夏瀟湘,甚至是沈德符,但有一點,你必須得先答應我。” 傅春道:“千戶請說。”王名世道:“你絕對不可以懷疑馮夫人。我敢以我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擔保,她決計不會做這樣的事。”頓了頓,又道:“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比誰都清楚,馮夫人極愛馮尚書,甚至可以為了他去死。本來……”

他遲疑許久,還是說出了從根本上扭轉傅春觀點的話:“馮夫人本來是可以當皇后的,但她卻因為馮尚書放棄了。” 肯為一個男人放棄母儀天下機會的女人,天下沒有幾個。這其中所付出的犧牲和勇氣,外人所能想像的往往不及當事人所經歷的十分之一。 傅春沉默許久,才道:“好,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你要完完全全地站在我這方,不能向任何人、尤其是馮夫人透露我剛才的話。” 王名世道:“如果馮夫人當面問我,她是我姨母,我怎麼能不說實話?”傅春道:“馮夫人問你,你就照實說,譬如目下證據對馮士傑極其不利等,但不能說我的看法。” 王名世狐疑道:“為什麼?”傅春道:“這解釋起來很費勁。簡單地說,就是現在這件案子,如果馮夫人不出面,要不就會這樣拖下去,要不就會很快結案。兇手要么是沈德符和夏瀟湘,要么是馮士杰和夏瀟湘。目前看起來,後者嫌疑更大。所以馮夫人一定會出力營救兒子,她能救馮士傑,自然也就能救沈德符和夏瀟湘。”

王名世還是不明白。傅春道:“日後你就會知道奧妙。走吧,我們先去看看夏瀟湘。” 二人來到關押夏瀟湘的空房。她只是傻傻地縮坐在炕上,盯著地上的青磚發呆。那空洞的眼神,令她看起來像是一個活死人,彷若一座廢棄已久的墓碑,全身上下明顯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傅春溫言道:“我知道夫人是無辜的。如果夫人肯將當日實情相告,也許可以幫助夫人早些離開這裡。” 夏瀟湘始終只是垂著頭,恍若未聞。她不過是個普通平凡的柔弱女子,忽逢巨難,身體心智均遭受到極大打擊,一時恍惚不能自辯,也是常見之事。 王名世早已見慣這種場面,道:“怕是從她口中難以問出什麼了。傅公子,咱們還是走吧,你不是還想看看沈公子麼?” 沈德符一被吏卒帶來督捕房中,便立即將傅春扯到一邊,低聲道:“你是懷疑馮伯母牽涉其中,才將馮士傑拖下水的麼?”

傅春道:“啊,你已經猜到了?那實在太好了,省我一番口舌。”頓了頓,又覺奇怪,道:“不對,你還不知道夏瀟湘小產和馮士傑承認往玉杯中下毒的事,你是怎麼懷疑馮夫人的?” 沈德符大吃一驚,道:“什麼,是士傑往玉杯中下的毒?”傅春忙道:“不是毒藥,是打胎藥,不過玉杯這件事跟馮尚書中毒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當即說了經過。 沈德符無比駭異,半晌才道:“士傑他……他人呢?”傅春道:“放心,馮大公子沒吃什麼苦頭,周鎮撫只將他軟禁在官署,並沒有下詔獄。現在局面對他很不利,他的嫌疑比你大得多。” 沈德符道:“不管怎樣,你不能用拖士傑下水來救我。別說士傑無辜,就是馮伯母,我也不相信她會那麼做。”傅春道:“實話說,我之前是真的認為尚書夫人嫌疑很大,但既然你和王千戶都這麼說,那麼我也只好不相信她會毒死親夫來嫁禍夏瀟湘。” 沈德符急道:“那麼你快些設法救士傑出去,免得馮伯母擔心。”傅春道:“這可不行。要救你出去,關住馮士傑才是關鍵。” 沈德符大惑不解,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傅春道:“你還看不出來麼?眼下要解決這件事,最關鍵的是尚書夫人的態度。她是原告苦主,是她控告你和夏瀟湘下毒謀害了馮尚書,如果就此定罪結案,你和夏瀟湘冤死不要緊,兇手還在逍遙法外,馮尚書可就是白白枉死了。” 沈德符越聽越糊塗,道:“我還是不明白。”傅春道:“我猜尚書夫人心中也很清楚你和夏瀟湘不是害死馮尚書的兇手,但馮尚書既然死了,利用這件事剷除一個對手總是好的,所以她咬定你和夏瀟湘有下毒嫌疑。你只是誤打誤撞上的,湊巧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方,尚書夫人想對付的其實是夏瀟湘。如果讓她得逞,那麼朝野都以為馮尚書是被你和夏瀟湘害死的,不但於馮尚書名譽無損,也沒有人再去追查真兇了。” 沈德符道:“真兇不是馮伯母,那麼又會是誰?既然馮伯母知道真兇另有其人,為何還肯放過他?”傅春道:“這些疑問,就要等你出去後跟我、還有王千戶一塊兒去調查了。我總覺得這次的事件不是那麼簡單,尚書夫人一定在掩蓋些什麼。” 沈德符苦笑道:“你真認為馮伯母會因為士傑而投鼠忌器,改口為我和夏瀟湘說話麼?”傅春道:“那是當然!尚書夫人是名門之後,又是三品誥命夫人,最看重的是聲名和地位。這次就算你和夏瀟湘被當做兇手秘密處死,她如願以償,但謠言遲早會傳開去。俗語有云:'千人所指,無病自死。'市井坊間那些議論她袒護嗣子、誣害侍妾的閒言碎語就足夠殺死她許多次了。況且目下尚書府中,她還不是至高無上的女主人,馮老夫人還在世,還有那些在朝為官的馮家族人,一定會出面乾涉的。”他拍了拍好友肩膀,安慰道:“你大可以寬心了,不出數日,你就可以大搖大擺地離開這裡。” 沈德符道:“承你吉言,但願如此吧。多謝。”傅春道:“我本來也沒有法子救你,以為你這次死定了,全靠馮士傑自己良心發現,出來承認是他往玉杯下藥,不然這件案子又誰能弄得清?小沈,這也是令尊在天之靈在保佑你啊。” 沈德符問道:“二夫人……她可還好。”傅春道:“剛剛小產過,身子還是很虛,精神更差,一句話也不說。好在目下錦衣衛將她安置在空房中,一時不敢再對她用刑。” 沈德符很是自責,道:“馮伯父臨死前指著二夫人,其實是囑託我照顧她,可我什麼都沒做到。”傅春道:“這怎麼能怪你?你身遭大難,自顧不暇。”安慰幾句,這才依依辭別。 事情當真像傅春所預料的那樣,甚至比他預想的來得還要快。次日,馮夫人姜敏親自來到錦衣衛官署,告知馮琦的確是中毒而死,但他中的是烏頭毒,跟當日壽筵上刺客短刀上塗的毒是一樣的。烏頭是標準軍用毒藥,常用以塗抹兵器、配置火藥,常人不易得到,因而基本上可以排除沈德符和夏瀟湘的嫌疑。也許是馮琦身上餘毒未能完全拔出,他又日夜操勞國事,身體不適也強行忍耐,不肯及時尋醫救治,最終再次引發毒性,劇毒攻心,深入肺腑,再無回天之力。 尚書夫人姜敏這般解釋合情合理,東廠和錦衣衛表示均無異議。極關注此案的萬曆皇帝派司禮太監兼東廠提督陳矩到錦衣衛傳旨,釋放了沈德符、夏瀟湘,也不再追究馮士傑往庶母玉杯中下藥一事。此案就此而結。 幸虧姜敏之前上奏要求秘密審訊,又極力約束知情人士的口風,案情竟是沒有傳揚開去,馮府總算沒有因為這一場額外的鬧劇再失顏面。喪事自然是要公佈的,對外只宣稱馮琦是病死。皇帝甚是悼惜,下詔贈太子少保。 馮琦生前有過明確交代,死後讓門生公鼎為書行狀,請生平知己、前內閣首輔王錫爵為書墓誌。然而下葬時,姜敏命嗣子馮士傑轉求現任內閣首輔沈一貫為書碑文。馮琦生前兩次被人舉薦入內閣,均是為沈一貫所阻,二人堪稱宿敵。姜敏卻一定要找仇人來為丈夫書寫碑文,時人大惑不解。只有傅春嘆道:“馮夫人當真不簡單,這是學死姚崇算計活張說啊。” 唐代時,宰相張說與另一名相姚崇關係不好,二人一直鉤心鬥角,互相排擠。姚崇臨死時,怕張說將來報復自己的兒子,就對兒子說:“我為相數年,所言所行,頗有可述,死後墓銘,非文家不辦。當今文章宗匠,首推張說,他與我素來不睦,若往求著述,必然推卻,我傳下一計,可在我靈座前,陳設珍玩等物。張說來弔喪時,若見此珍玩,不顧而去,是他記念前仇,很是可憂,你等速歸鄉里!倘若他逐件玩弄,有愛慕之意,你等可傳我遺命,悉數奉送。即求他作一碑銘,以速為妙!待他碑文做就,隨即勒石,並呈皇上御覽。我預料張說性貪珍物,足令智昏,若照此辦法,他必追悔。你等切記勿違!果能如我所料,碑文中已具讚揚之詞,以後想尋仇報復,不免自相矛盾。”姚崇死後,張說果然前來弔唁。姚崇之子姚彝已經按父親囑咐將珍玩擺列靈前。張說見了珍玩立即起了貪財之心,忍不住上前摩挲玩弄。姚彝趁機上前道:“先父有遺言,說同僚中肯作碑文,就將遺珍贈他,您是當代文家,倘不吝珠玉,不肖等應銜圖報,微物更不足道。”張說欣然允諾。姚彝等再拜稱謝,請他快寫。張說回去後寫了篇為姚崇歌功頌德的碑文。姚家也信守承諾,將珍玩送到張家。姚家得到張說所作的碑文後,連夜讓人刻碑,還特意將底稿呈給唐玄宗。唐玄宗看了也極口稱讚,道:“似此賢相,不可無此文稱揚。”張說事後才醒悟,暗想自己與姚崇不和,怎麼能讚揚他,忙派人索還原稿,只說文章草率,需要修改,不料姚家說已刻成碑,並上呈御覽。張說不禁頓足道:“這皆是姚崇遺策,我一個活張說,反被死姚崇所算了。” 薛素素聽見笑道:“馮夫人再厲害,在馮尚書中毒這件案子上不也一樣敗給了你?我們景雲當真是法眼無花,在眾多的追求者中一眼相中了你。餵,你打算什麼時候迎娶景雲過門啊?”傅春道:“嗯,等明年二月鄉試放榜以後,無論能不能考中,我都打算帶景雲回去老家。” 薛素素道:“如此,佳期可期。”一拍桌子,舉杯道:“今日我做東,本來是要為小沈接風洗塵,慶賀他得脫牢獄之災。現在又聽到傅春對景雲的親口承諾,可謂雙喜臨門。來,咱們四個一起乾一杯。” 沈德符忙道:“這次素素幫了不少忙,本來應該是我來張羅……”薛素素笑道:“什麼你的我的,誰張羅不是一樣麼?” 沈德符心中一漾,忽然有一種小小的滿足感,與最好的朋友和心儀的佳人歡聚一堂,真希望時光可以永遠停留在這裡。 四人熱飲正酣時,婢女豆娘進來禀報導:“王千戶來了。” 薛素素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請他進來,正好一起喝一杯。”豆娘道:“王千戶不肯進門,他說他是來找傅公子和沈公子的,請二位速速出去。” 齊景雲登時一驚,道:“不會是又有什麼不好的事吧?”傅春忙道:“別擔心。他肯定是為馮尚書的案子而來。” 薛素素聞言便道:“那你們趕緊去吧,早日找出真相要緊。”沈德符道:“那好,改日我再做東回請二位。” 出來見到王名世時,沈德符頗覺尷尬。他知道王名世愛慕薛素素已久,而薛素素則似乎對他本人青眼有加。這倒也沒什麼,男女之間的關係本就微妙,總有對得上眼、對不上眼的,可他落難詔獄時,還是薛素素出面請王名世幫忙,王名世居然也真的幫助了情敵,而今又在勾欄胡同見面,便實在有些難堪了。 好在王名世一句廢話也沒有,只道:“馮尚書已運回故里安葬,姨母也是剛剛回來京師,同意跟二位聊一聊。”“姨母”就是尚書夫人姜敏,王名世生母也姓姜,跟姜敏是堂姊妹。 傅春道:“太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途中沈德符又向王名世表示謝意。王名世淡淡道:“謝我做什麼?就算我幫過沈公子,那人情也自有人還。”領先而去。 傅春低聲道:“你別往心裡去。他這人為人其實不錯,就是面冷口冷。”沈德符道:“嗯,我知道。錦衣衛中有他這號人物,可算十分難得了。不過這次我能逃過大劫,全靠傅兄你機智。其實論起來,我們非親非故,真正交往的時間並不長,但傅兄你這次如此仗義相助,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 傅春笑道:“你我一見如故,情如兄弟,何必這麼客氣?其實還有一個人,你該好好道謝的。”沈德符道:“是寶寶麼?嗯,他這次也出了不少力。” 傅春道:“寶寶可不止出了一點兒力。他為了你去當說客,腿都快跑斷了。”當即說了經過。 沈德符這才知道魚寶寶登遍了他父親沈自邠所有故交的門,訴說沈德符無辜,低聲下氣地懇請這些權貴出手援救故人之子。而之前到詔獄賄賂獄吏的錢財,也全是魚寶寶所出。 傅春道:“雖然那些朝廷大員都是將寶寶敷衍了事打發走,但這次事情能這麼快解決,除了馮夫人自身投鼠忌器外,一定還有別的有權勢、有影響力的人使了力,只不過咱們明里不知道而已,這可完全是寶寶的功勞。” 沈德符呆了半晌,才道:“原來寶寶為我做了這麼多事,這可苦了他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今日我叫他一道來勾欄胡同飲酒取樂,他突然又生了氣,甩手摔門而去。嗯,一定是我不小心哪裡惹惱他了。”心中感念不已,恨不得馬上找到魚寶寶,當面向他道謝兼道歉。 傅春問道:“你以前真的不認識魚寶寶嗎?”沈德符道:“當然不認識。當日在國子監同時遇到你和他,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傅春道:“嗯,原來這樣子。你覺得寶寶這個人怎麼樣?”沈德符想了想,道:“他表面很刻薄,嘴上不饒人,好冷嘲熱諷,還有點兒小心眼兒,但其實為人很好,熱心、周到。” 傅春道:“是呀,寶寶為人仗義,是個好事之人。當晚冉駙馬在公主府被梁盈女暴打,駙馬來找你幫忙寫奏章,正好只有寶寶一人在,為什麼他沒有立即出手相助呢?” 沈德符道:“可能寶寶覺得既然冉駙馬是指名找我,還是由我出面比較好吧。咦,你提這件事做什麼?” 傅春見他死活不開竅,不明白自己話中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多說,道:“沒什麼,走吧。” 按照明代製度,北京、南京兩京建有大量官房,供各衙門在京官員寓住。馮氏在西山一帶有處別墅,佔地不小,山水秀麗,但位於鐵獅子胡同的禮部尚書府卻是公宅。馮琦去世後,按理馮家人該搬出這處豪華宅邸,由官府收回。不過皇帝也沒有任命新任禮部尚書,禮部事務暫且由禮部侍郎郭正域署理,沒有人提起搬家這件事。甚至有不少人還暗中告訴馮府家人,根本不必做搬家的打算,因為根據當今皇帝的怠政作風判斷,禮部尚書的位子會一直空缺下去。反正兩京已缺三名尚書多年,也不在乎多缺上一名。 其實,搬不搬出尚書府倒不是馮府最優先要考慮的事,一家老少尚未決定何去何從。按照馮母蔣氏的意思,既然一家之主已經不在了,就該舉家遷回山東老家,馮夫人姜敏卻不願意。這也難怪,她娘家親屬都在京師,嗣子雖有嫡長子之名,畢竟不是馮琦的親生兒子。馮琦在世時,馮母便公然表示出對夏瀟湘及其所生二子的偏愛,一旦遷回山東,馮氏家族勢大,只怕是她母子二人再難有昔日地位。既然各持己見,分裂便不可避免。湊巧這時候夏瀟湘一病不起,事情遂耽誤下來。 雖然馮琦靈柩已經運回原籍下葬在馮家祖墳,但馮府內外尚留有濃重的殯喪痕跡。馮夫人姜敏的氣色也不怎麼好,不停地咳嗽,喝了嗣子馮士傑端來的一碗藥湯,才略略好些。 寒暄一陣,王名世小心翼翼地道:“馮尚書的案子雖然已經了結,但沈、傅二位公子尚有一些疑問,一直想當面請教夫人。”姜敏道:“你和沈賢侄都不是外人,傅公子的才乾和人品我也見識過,幾位有什麼話就直接問吧。” 傅春道:“多謝夫人,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我想問一句,馮尚書真的是因為烏頭餘毒發作而死嗎?” 馮琦系中毒而死,按照慣例要由官府仵作檢查後填寫正式文書,姜敏不願意丈夫屍首多受侮辱,是以拒絕了官方驗屍,自己親自上陣。但結果全是她一人說了算,是以傅春有此一問。 姜敏道:“當然。莫非傅公子懷疑我的診斷?”傅春道:“不敢。夫人是太醫院名醫之女,自然沒有人敢懷疑。” 姜敏嘆道:“說起來我也有責任,該早些發現老爺身上餘毒未清的。”轉頭叫嗣子道,“士傑,你去奶奶那邊看看,順便把昨日買的補品拿去一些。” 馮士傑遲疑了一下,還是遵聲出去。 姜敏又屏退貼身婢女,這才道:“我下面說的話,事關重大,禍福難料,各位在決定聆聽之前可是要想清楚。”她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起來,語氣中充斥著難以名狀的無奈和哀傷。 王名世從未見過姜敏這般神情,也悚然變色,問道:“姨母你……”姜敏道:“我沒事。”嘆了口氣,又自我解嘲地道:“新死了丈夫,又無法知道真正害死丈夫的兇手,是不是該裝作沒事的樣子?” 傅春正色道:“夫人既然也想知道真相,何不將疑點指出來?”姜敏道:“傅公子……你不是懷疑是我毒害了老爺麼?你……相信我?”傅春正色道:“實話說,不是我信得過夫人,是小沈和王千戶都相信夫人不會這麼做,我只是相信他們兩個的判斷。” 姜敏“噢”了一聲,朝沈德符點點頭,道:“沈賢侄,實在抱歉,將你牽連了進來。”沈德符道:“無妨,我也不過是虛驚一場。倒是二夫人在堂上受了刑,吃了不少苦。”頓了頓,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說了出來:“還望馮伯母念在馮伯父的份上,日後儘量對二夫人好一些。” 姜敏沉默不答,許久後才道:“你們都以為我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那麼做只是要對付夏瀟湘,對也不對?”傅春道:“我們的確是這樣想的,但後來夫人不是也出面救了小沈和二夫人麼?結果最重要。馮尚書地下有知,也會很欣慰的。” 姜敏搖了搖頭,道:“你們都想錯了。我是不喜歡夏瀟湘。但就算她給馮家生了兩個兒子,畢竟還是侍妾的身份,以她的地位,老爺在世時尚不能與我爭鋒,更不要說老爺死後了。我怎麼可能想要除掉她呢?當時我那麼做,稱她和沈賢侄毒害了老爺,只是要保全馮家。”當即原原本本說明了原委。 原來當日馮琦一早被召入皇宮商議福王婚禮一事。這是皇帝怠政多年來第一次召見外臣,天大的榮幸居然落在馮琦頭上,馮府上下都很高興,姜敏特意多派了僕從跟從馮琦前往紫禁城。到正午時,有僕人趕回來禀報導:“有公公出來告知,老爺已陛見完畢,但一時還回不來,因為皇上賜了食,老爺要在吃完午飯後才會出宮。” 明朝立國之初有朝參賜食的製度,太祖皇帝朱元璋每日視朝奏事畢,都要在奉天門或華蓋、武英等殿設宴賜百官食。公、侯、一品官侍坐於門內,二品至四品及翰林院等官坐於門外。其餘五品以下官於丹墀內,文東武西,重行列位贊禮讚拜叩頭,然後就座。光祿寺進膳案後,以次設饌。文武百官食罷,仍拜叩頭而退,率以為常。然而到洪武二十八年時,禮部大臣奏言道:“百官朝參賜食,實出厚恩。因職事眾多,供億為難,請罷賜食。”太祖皇帝批准。自此以後,百官朝參完畢各回其衙門,不再賜食。 正因為洪武以後賜食極為罕見,聽說馮琦獲得皇上格外恩賜後,馮府上下歡欣雀躍,均認為這是馮琦即將入閣為內閣大學士的前兆。 然而過了一個時辰,又有僕人回來禀報:說馮琦吃完禦食後,預備直接回禮部官署辦公。走到午門廷杖之地時,忽覺得身體不適,仆倒在地,全靠引路的內侍攙扶才能站起來,於是就近到午門東面的內閣官署休息。他是外臣,不便滯留皇宮,停留了一會兒後,便扶著內侍勉強走出皇城。後來僕從在長安左門接到馮琦,扶他到禮部官署歇息了一會兒,這才乘轎子回家。姜敏得知消息後趕到大門迎接,想看看馮琦病情。馮琦卻斥責她小題大做,稱自己沒事,轉而去了萬玉山房。 姜敏說了大致經過,嘆道:“後來所發生的事,你們都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們該明白我的苦衷了。” 沈德符起初尚不明白姜敏所稱的“苦衷”是什麼,但見一旁王名世眉頭緊鎖,眼簾低垂,傅春則愣在當場,木呆呆地望著桌案上的一張大紙,正是當日馮琦死前寫給沈德符的那首“浩渺天風”。心中默默誦讀了一遍這首絕命意味濃厚的詩,這才回過味來。原來姜敏當場驗過書房糕點、茶水無毒後,早斷定沈德符和夏瀟湘不可能下毒害死馮琦,而馮府其他人又沒有動機和機會,因而從一開始她就懷疑馮琦是在馮府外中的毒。聯想到馮琦當日行踪,可能的中毒地方只有皇宮和禮部官署。再聯想到馮琦在皇宮中吃完賜食後的莫名不適,以致倒在了午門附近,那麼最有可能中毒的地方只有一個——紫禁城。這一念頭只要略略飄過腦海,就能給人的脊背帶來寒冬臘月最冰冷的寒意,所以見過無數大世面的薑敏第一個做法就是立即指控夏瀟湘和沈德符是下毒的兇手,只有如此,才能完美遮掩馮琦的死因。 姜敏又立即上書,以家醜不可外揚為名,要求此案不經過三法司,只由廠衛秘密審訊。皇帝立即准奏,甚至還派了內弟錦衣衛指揮僉事鄭國賢到北鎮撫司聽案,愈發證明她的推斷無誤。雖然她不知道緣由,她也不想知道緣由,她只是本能地要保護家人,如此,就不得不犧牲夏瀟湘和沈德符。而她也知道找不到二人行凶動機將成為案情最大的疑點,是以早早先派人暗示北鎮撫司鎮撫周嘉慶,稱夏、沈二人有私情。馮琦閉門中毒,房中只有夏、沈二人,二人又暗中通姦,有殺人動機,玉杯證物出現後,愈發加重嫌疑,遂成為一樁天衣無縫的冤案。 偏偏事情被為朋友打抱不平的傅春給破壞了。就是聰明絕頂的傅春也沒有想到案子背後的複雜性和難言性,夏瀟湘當堂小產後,馮士傑承認是他往玉杯中下藥,再到後來得知那藥是打胎藥,不由得令許多人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馮大公子。傅春卻不相信馮士傑會做弒父的事,他認定夏瀟湘、沈德符、馮士傑不會是兇手,那麼兇手定然另有其人,精明如姜敏者不會不知道夏、沈殺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既然當場極力指認是二人下毒,說明她除了要藉機剷除夏瀟湘之外,一定還想要掩飾真相,這真相多半跟她本人有乾系,這是簡單的推理。 傅春起初懷疑的對象正是姜敏本人,他明知道馮士傑無辜,卻有意引導審案的堂官們懷疑馮士傑,無非是想將薑敏愛子拖下水,來個敲山震虎。後來王名世和沈德符都不相信姜敏會跟毒殺案有關,他便不再將矛頭指向姜敏,卻愈發懷疑是她最初誣陷夏、沈二人是欲蓋彌彰,就算案情跟她無關,她多少也是知情者。果不其然。只是這“情”太過重大,等到姜敏閃爍其詞地說完,堂中立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已經是夏季了。北京的暑天談不上酷熱,可畢竟七月流火,人即使穿著單衣,還是會感到沉悶的熱意。但在這幽深的廳堂裡,有的只是陰陰的涼。那種森森的涼意竟讓沈德符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雪,想起了雪素,想起了那個蒼白無塵的季節,心中竟有些無謂地感傷起來。 還是傅春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沉聲道:“多謝夫人肯將如此重大之事告知,單是這份信任,小生便是感激不盡。但這件事,未必是夫人想的那樣。” 姜敏眉毛一挑,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問道:“傅公子的意思是……” 傅春道:“夫人之前指控夏瀟湘毒害馮尚書,之所以要扯上小沈,目的就是要製造一個動機。請恕我無禮,我提起舊事只是想要做個類比,可見動機在謀殺案,尤其是下毒案中是至關重要的。那麼請問那個……那個誰要害馮尚書的動機是什麼呢?聖上不見外臣多年,這次因為福王婚事召馮尚書入宮,本是一件喜慶之事,卻要在宮中下毒暗害禮部尚書,這不是完全不合情理麼?” 姜敏道:“傅公子說得有理。我也反复盤算過,覺得老爺賜食中毒可能性很小,最有可能中毒的地方是在會極門。” 會極門是紫禁城內金水橋東門的宮門,是京官上本、接本的地方,各項本奉旨發抄也都在這裡。因內閣官署在會極門內,所以這門又成為內閣的代名詞。 傅春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難怪馮夫人要請內閣首輔沈一貫撰寫馮尚書身後碑文,原來她真正懷疑的對像是沈一貫。”一時感慨不已,對這位意志堅決、應對敏捷的女人不由多了幾分欽佩之意。 姜敏道:“但是這件事……這件事……老實說,我根本不敢太多去想,更不要說派人去查了。傅公子,照你看,你覺得會是怎麼一回事?” 傅春想不到姜敏會反過來徵詢他的意見,很是意外,沉吟了許久,道:“這個……沈閣老跟沈尚書不和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朝廷重臣下毒暗害政敵,尤其沈閣老還是首輔,聽起來還是很有些匪夷所思。” 姜敏道:“沈賢侄,你熟讀史書,精通典故,可知道歷史上有宰相下毒謀害大臣的故事?” 沈德符略一遲疑,即應道:“自然是有的。宋代黨爭激烈,多有宰相用下毒剷除政敵的事件發生。南宋時,余玠主持四川防務,卓有成效,入閣拜相指日可待,由此為左丞相兼樞密使謝方叔所嫉恨。余玠後來莫名中毒而死,雖然沒有確實證據,但時人都稱是謝方叔指使余玠下屬統制姚世安下的毒手。還有一個更為著名的例子,宋理宗時,權臣史嵩之罷相後,杜範入拜右丞相。但杜範拜相後不到八十天,便暴斃而死。一個月後,受杜範提拔的工部侍郎徐元杰在閣中吃過午飯後,離奇中毒,指爪爆裂而死。宋理宗剛剛下詔將閣中承侍吏役逮交臨安府審訊,戶部侍郎劉漢弼又因為在閣中會餐,忽然得病身死。當時杜範、徐元杰、劉漢弼被稱為'淳祐三賢',杜範與史嵩之素來不合,是政治上的死對頭,劉漢弼、徐元杰更是堅決上書要求罷免史嵩之之人。時人都懷疑三人死得不明不白,是被史嵩之謀害而死。有傳說稱史嵩之知道杜範嗜書如命,就先將毒藥塗在書上送給杜範,杜範得到書後日夜翻看,毒氣進入體內,就此失明而死。而徐元杰、劉漢弼則是吃了有毒的食物中毒而死。氣氛如此緊張,以致群臣到閣堂會食時,竟然沒有人敢動筷子。尤其離奇的是,史嵩之的侄子史璟卿不久後也暴病而亡,更是讓人懷疑這一系列事件是史嵩之策劃。但由於宋理宗的庇護,案子最終都不了了之。” 姜敏道:“沈賢侄和傅公子都是讀書人,名世也一直在朝中為官,該知道本朝黨爭之烈,實不亞於前朝。不瞞各位,今年有多位重臣上書舉薦老爺入閣補缺,老爺入閣幾是定局。上次老爺在壽宴上遇刺,我就懷疑刺客要殺的對象就是老爺本人,並不是眾人所想的那樣,誤將老爺當成了李巡撫。不過是前一次行刺的不成功,才有了後一次的投毒。” 王名世問道:“那麼姨父這次中的毒真的是烏頭麼?”姜敏道:“這個……恕我才疏學淺,看不出老爺中的到底是什麼毒。”頓了頓,又道,“本來這件事我也沒有打算如何,但話既然說到這裡,我有一事相求,請三位暗中設法查清楚老爺的死因。如果是沈一貫下的毒,以他的地位我也不能怎樣。萬一不是他做的,那麼至少我可以消除對他的恨意。” 沈德符有心推辭,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王名世只是一聲不吭,只有傅春應道:“調查這件案子,即使是有王千戶幫忙,也怕是不容易。” 姜敏道:“我知道這件事很難很難,可我不著急,我能等,哪怕等上五年、十年都沒關係。名世是我外甥,撇開不提,沈、傅二位賢侄,此後在京城的一切花銷,都由我來出。” 沈德符嚇了一跳,忙道:“馮伯母切不可如此。”傅春也道:“哪敢要夫人出錢。”不顧沈德符一再使眼色,慨然應道,“好,這件事我答應了。” 姜敏道:“如此多謝。名世是我外甥,這是你分內之事,萬難推辭。那麼沈賢侄你呢?” 事已至此,沈德符還能說什麼,只得應道:“我也答應了。” 姜敏道:“好。名世,你替我謝謝他們兩位。” 王名世應了一聲,朝沈、傅二人跪拜下去。沈德符忙扶住他,道:“千戶請起,大可不必如此。” 姜敏道:“沈賢侄,你馮伯父一直視你為子。名世是我外甥,也等於是我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家中獨子,我早就過繼他做嗣子了。你們日後以兄弟相稱,不要再見外。傅公子,你也是。”見三人點頭應允,這才道:“我建議三位先從那樁懸而未決的行刺案下手,既可以掩人耳目,也更方便行事,也許可以從中追到中毒案的線索。”王名世道:“那件案子,不僅外人都說是遼東稅監高淮指派刺客向前遼東巡撫李植下手,連東廠和錦衣衛內部也是這麼認為。” 姜敏道:“但事實未必真是如此。我在內宮見過高淮很多次,這個人粗鄙貪婪,雖然不是什麼心思縝密之人,但也不至於笨到要親自潛回京師指揮行刺的地步。你們認為是皇上庇護高淮,以至滿朝文武上書彈劾高淮都不能奏效,其實是有人事先將這番道理講給了皇上聽,皇上先入為主地認為大臣們不過是無事生非,想藉彈劾高淮一事來進奏裁撤稅監,這是他最忌諱之事,所以他根本看都懶得看那些奏章,更不要說追究高淮了。” 王名世道:“姨母說得極是。不過名世的意思是,那樁案子,已經沒有人再願意去查了,我忽然出面,反而會引人疑。”姜敏微一沉吟,即道:“你顧慮得對,那麼就暗中進行吧,名世你要盡量少動用公職。”頓了頓,又道:“你們查案的事,我只能從財力上資助,其他的事情,很難幫得上忙。” 她特意補上這一句,無非是因為外面盛傳她與慈聖太后及內宮嬪妃關係很好。其實勿用她強調,沈德符等人也知道本朝家法嚴厲,后宮起不了什麼作用。明代立國以後,明太祖朱元璋設下了各種規章制度,嚴禁后宮和外戚干涉政治。如洪武元年三月,明太祖朱元璋命儒臣修《女誡》,篆集古代賢德婦女和后妃的故事,用來教育宮人,並規定皇后只能管宮中嬪妃之事,宮門之外不得乾預。宮人不許跟皇宮外邊通信,違者處死。外朝臣僚命婦按例於每月初一、十五朝見皇后,其他時間,沒有特殊緣由,不許進宮。皇帝不接見外朝命婦。皇族婚姻選配良家子女,后妃必選自民家。外戚只給高爵厚祿,不許幹聞政事。 即使是當今萬曆皇帝寵愛鄭貴妃如心頭肉,禮遇之隆堪比正宮皇后,卻也不能輕易插手朝政。當年大內有個很有名的太監名叫史賓,擅長書法,詩文極佳,因才華而貴顯,蟒玉侍奉於御前,很得皇帝喜歡。正好有一天有人來報告文書房缺員,萬曆皇帝順口便說史賓可以補充這個缺位。正好鄭貴妃在一旁,也極力稱讚史賓才幹,慫恿皇帝讓史賓補缺。皇帝登時勃然震怒,認為鄭貴妃有心交結內臣,下令杖責史賓後驅逐南京。鄭貴妃嚇得渾身戰栗,連連跪下請罪,雖然未受處罰,卻由此在相當長時間內失去皇帝的寵愛。正好當時“國本之爭”曠日持久,文武大臣不斷上書請立太子,慈聖太后又一再堅持冊立長子朱常洛而不是鄭貴妃之子朱常洵。萬曆內外受壓,惱怒之下,下詔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等到與鄭貴妃重新和好後,已經是追悔莫及。而引發帝妃不和的導火索史賓,也是在最近才結束了放逐生涯,被重新召回京師。 傅春忙道:“不勞夫人費心,我等自會小心行事。” 王名世又問道:“上次萬玉山房出現竊賊那件事,姨母可有想到他到底想偷什麼?”姜敏道:“那些捲軸,不過是你姨父自己的一些字畫手跡,也有同僚朋友們相互贈送的作品,不乏名家之作,拿到外面賣也可以賣不少錢。但捲軸的收藏一向是你姨父自己經手,至於有沒有丟失,到底丟的是哪一幅,我也不大清楚。” 王名世道:“我當時見到竊賊匆忙翻窗而出,他手中並未拿有捲軸之類。”傅春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竊賊一定是有目的而來,只不過還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就被王兄意外打斷了。” 王名世便將上次竊賊失落在書架前的畫軸取出來,道:“我進去之時,竊賊似乎正在展看這幅像。姨母可認得畫中女子?”姜敏道:“不認得。雖然是你姨父的手筆,但他極少畫人物的。” 傅春側頭一看,啞然失笑道:“這是蒙古韃靼首領三娘子的畫像。” 三娘子名鐘金哈屯,是蒙古瓦剌部長哲恆阿合之女,韃靼部首領俺答之庶妻。這位蒙古公主一生充滿傳奇色彩,而今更是執掌蒙古大權,左右著北部邊疆時局,是連當今大明皇帝也要傾心籠絡的風雲人物。 明太祖洪武元年,元順帝被明軍逐出北京。元朝勢力雖然退出中原,元順帝名義上仍然是蒙古帝國的大汗,對蒙古各汗國、部落享有宗主權。因而即使元朝滅亡,但蒙古帝國的勢力和根基仍然存在,歷史上將這一政權稱為北元。北元勢力退出中原後,蒙古貴族追憶中原的繁華與富庶,“猶有覬覦之志”,一心想要重新入主中原,不斷組織力量反攻。而明太祖朱元璋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對蒙古採取了征討和招撫並用的策略。其結果是,雙方都沒有能夠如願以償,從而形成了大明與北元南北對峙的局面。 北元自元順帝后,先後由他的子孫繼位,他們是蒙古黃金家族成員,在名義上保持了元帝國的正統。然而到了永樂元年,韃靼部首領鬼力赤篡奪了北元黃金家族帝位,廢除了元朝的稱號,改國號為韃靼,自稱為韃靼可汗。鬼力赤的篡位加劇了蒙古各部落的分裂,紛爭進入白熱化的狀態。 明成祖朱棣在位期間,蒙古已經分裂為兀良哈部、韃靼部和瓦剌部三部,各自為政。兀良哈部散居在遼河、西遼河、老哈河流域一帶,靠近中原,實力相對比較弱,在明太祖朱元璋一朝時就已經內附中原。瓦剌部主要駐牧地在科布多河、額爾齊斯河流域及其以南的準噶爾盆地附近。韃靼部以和林為中心,活動在鄂嫩河、克魯倫河流域以及貝加爾湖以南地區,勢力最強,是明朝廷的主要威脅。 永樂八年一月,成祖朱棣經過周密準備,下詔親征韃靼。成祖朱棣親率五十萬大軍北進,在成吉思汗發蹟之地斡難河擊潰了韃靼主力軍。明軍的火器優勢在此戰中得到充分展現,明軍神機營所使用的神機銃每矢可斃敵二人,眾銃齊發,聲震數十里。韃靼軍無不驚恐萬分,倉皇逃遁。 這一戰是明朝歷史上皇帝第一次統率大軍北跨瀚海,親自指揮作戰,獲得勝利。成祖朱棣在凱旋班師回北京的歸途中,登臨了擒胡山,御筆勒銘紀功於岩石上說:“瀚海為鐔,天山為鍔,一掃胡塵,永清沙漠。”以此來紀念這次出塞所取得的重大勝利。 此後,韃靼和瓦剌互相衝突,明朝採取離間雙方政策,有時乘機出兵助弱抑強。成祖朱棣又四次親征蒙古,想使漠北蒙古各部間保持勢力均衡,藉以減輕邊防上的威脅。在第五次親征的歸途上,有“馬上天子”之稱的朱棣病死在榆木川的軍營裡。 韃靼實力大為削弱後,瓦剌卻日益強盛起來,控制了蒙古各部落,時常騷擾明邊境。明英宗正統十四年,瓦剌首領也先以明朝失信為名,大舉侵明,並在土木之變中俘虜大明天子英宗皇帝,從而取得了蒙古與明朝對抗以來的最大勝利。 但瓦剌內部也是矛盾重重。不久,首領也先在內部爭鬥中被殺,蒙古重新陷入互相攻訐仇殺的分裂狀態。 蒙古各部落進行內訌的同時,並未停止對明邊境的掠奪,屢犯明邊遼東、宣府、大同等鎮。毛里孩、孛來等部先後進入河套,並以此為根據地:出河套,則寇宣府、大同、三關,可以震畿輔;入河套,則寇延綏、寧夏、甘肅、固原,可以擾關中。明朝廷稱佔據河套地區的這部分蒙古部眾為“套寇”,套寇成為明朝的心腹大患。 為了阻遏蒙古騎兵南下,明朝廷先後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來修繕和加固長城,將原先不相連接的關隘和長城連接起來。明朝全線連接的、完整的長城防禦體係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形成的。這時期修築長城,同明朝建國之初沿邊修建關隘的性質完全不同,已經蛻化為消極防禦的軍事工事,即便如此,還是沒有起到理想的作用。 明憲宗成化年間,蒙古東部韃靼勢力再次興起,其首領達延汗先在韃靼內部實現了統一,隨即擊敗了瓦剌,接著又兼併了兀良哈部,最終基本統一了韃靼、瓦剌和兀良哈部三大部落。在達延汗統治初期,由於他主要集中力量統一蒙古,無暇騷擾明邊境,所以基本上和明朝廷保持著和平的關係。 達延汗死後,其第三子俺答汗成為蒙古部落中最有影響的人物,對明朝廷重新構成了巨大的威脅。隆慶初年,明朝廷開始了一系列針對俺答的應變措施,入閣不久的張居正在首輔徐階和內閣重臣高拱的支持下,全面主持固鞏邊防的工作。名將戚繼光調至北方抗擊俺答,被授為神機營副將,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練兵事宜,總兵官以下,悉受節制。從此,戚繼光到北邊練兵,北部邊防大大得到加強。 隆慶四年,韃靼內部發生矛盾,俺答之孫把漢那吉攜妻子及心腹隨從十幾人到大同請求內附。原來俺答第三子死時留有遺孤,即把漢那吉,為俺答正妻一克哈屯養育。把漢那吉長大娶妻比吉,後愛上姑母之女三娘子並再娶。三娘子母親為俺答長女,依名分上論來,是俺答的外孫女,把漢那吉的表妹。表哥娶表妹,也算是親上加親。然而,三娘子容貌清麗,頗具才華,身為外祖父的俺答也愛上了她,打算據為己有,於是祖孫之間為一個小女子而心中結怨。把漢那吉爭不過祖父,便乾脆離家出走,以投降明朝來表示抗議。 大明朝可從來沒有碰上過這等事。加上俺答從嘉靖朝開始就是明朝最大的敵人,把漢那吉身份特殊,朝中很多大臣極力反對受降,認為敵情叵測,廷議紛紛不決。只有內閣大學士高拱和張居正兩人認為應該收留把漢那吉一行。於是明朝授把漢那吉為指揮使,賞大紅紵絲衣一襲。 俺答正妻一克哈屯生怕中國誘殺愛孫把漢那吉,日夜與俺答吵鬧。俺答也有些後悔起來,立即召集十萬軍隊,如黑雲壓城至北方邊境,氣勢洶洶地要找明朝索要孫子。宣府總督王崇古早有準備,飛書傳檄各鎮,嚴兵戒備,堅壁清野,對待俺答。俺答攻無可攻,掠無可掠,弄得進退兩難,不得已遣使請命。王崇古早在張居正的授意之下以其孫要挾,意思是說,你不退兵我就殺了你的孫子。俺答雖然奪走了孫媳婦,但依舊愛惜孫子的性命,終於被迫妥協。張居正順水推舟應俺答之求,禮送把漢那吉回鄉,俺答則把趙全等明朝叛臣綁送明軍大營。把漢那吉穿著大明皇帝官賜的大紅絲袍回韃靼帳幕時,俺答非常感動,說以後不再侵犯大同,並決定請求封貢、互市,和明朝廷友好相處。 隆慶五年,明朝廷詔封俺答為順義王,並在沿邊三鎮開設馬市,與蒙古進行貿易,此即歷史上著名的“隆慶和議”。而精明能幹的三娘子嫁給俺答後,逐漸在蒙古的軍政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俺答對她非常寵愛,“事無鉅細,咸聽取裁”。三娘子渴慕中原文化,所以力主和平,為維持蒙漢民族的和睦關係作出了巨大貢獻。 萬曆九年十月,七十五歲的俺答汗死,俺答長子黃台吉任韃靼首領。按照蒙古族古老的習俗,黃台吉可以娶繼母三娘子為妻。但時年三十二歲的三娘子嫌黃台吉年紀太老,容貌又醜,不願意接受,帶著部眾往西出走。黃台吉垂涎三娘子的美麗已久,認定繼母也是父親的遺產,自己當然有繼承的權利,加上繼母地位非凡,沒有她的支持,自己很難入承王位,於是帶著輕騎向西追趕。張居正得知此事,他認為三娘子是一個得力的工具,假如她和黃台吉脫離,會失去應有的作用,對於明朝廷便是一種損害,連忙派人勸說三娘子。識大體的三娘子這才重新回頭,嫁給黃台吉,成了第二代順義王夫人。此時的三娘子已經成為韃靼的核心人物,“群情依為向背”,當時奉表稱謝者皆以三娘子為主名,凡赴內地均須攜帶三娘子簽發的文書,方准通行。 黃台吉在位僅四年便死了,當時王篆和兵符都在三娘子手中,她一度打算將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不他失禮。於是黃台吉長子扯力克自立為王,三娘子權衡利害,最終將王篆交給了扯力克。扯力克也娶三娘子為妻。三娘子的年紀比扯力克要大許多,但扯力克絲毫不介意。為了娶到繼祖母,扯力克還事先將所有的姬妾都趕走。扯力克於萬曆十五年三月襲封順義王,冊封三娘子為忠順夫人。 因三娘子貌美不衰,通達事務,胸襟開闊,三代韃靼首領都對她非常寵愛,言聽計從。數十年中,三娘子“主兵柄,為中國守邊保塞,眾畏服之”,她參與掌握兵權,主持貢市,約束蒙古各部,為維護韃靼和明朝和平友好的局面,起了極其關鍵的作用。自“隆慶和議”之後,從宣府、大同至甘肅,邊陲晏然,數十年不用兵革,其實三娘子個人的功勞佔了相當大一部分。 眾人聽說馮琦畫中的女郎竟然就是叱吒風雲的三娘子,均覺難以置信,然而看那女子裝束,又確有幾分蒙古公主的超邁和豪氣。 王名世極是驚奇,問道:“這真是三娘子畫像麼?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見過三娘子?”傅春笑道:“我身在京師,怎麼會有機會見過三娘子?只是根據詩意猜測。” 眾人仔細一看,圖軸左上方題有一首七絕詩: 下題有“琢庵”二字,正是馮琦之號,取“玉必琢而器始完”之意。 姜敏道:“我倒是忘記這件事了,老爺年輕時曾遊塞外,見過三娘子本人,大約是後來憑記憶畫下了三娘子的容貌。” 眾人這才釋然,只是難以想通那竊賊為何單單對這幅三娘子畫像感興趣。傅春道:“或許竊賊只是無意中看到,覺得三娘子貌美,所以多留意了幾眼。” 姜敏道:“那竊賊會不會在找暗格里的東西?我忘記告訴你們,老爺書房的書桌下有一個暗格機關,是精銅所鑄,極為隱秘牢固,只有老爺才有鑰匙,一直貼身收藏。但老爺過世後,我並沒有在他身上找到鑰匙,想來鑰匙應該在夏瀟湘身上。但她從詔獄回來後,一直神誌恍惚,意識不清,我問過她幾次,都不得要領。” 傅春忙問道:“那麼夫人可知道暗格中收藏的是什麼東西?”姜敏搖了搖頭,道:“不知道,老爺從來沒有讓人看過。但我可以告訴你們的是,裡面絕對不會是金銀珠寶一類的財物。” 傅春道:“我們不妨再去書房看看,也許可以發現一些線索。” 幾人遂一道趕來萬玉山房。果見書房書桌右側角上裝有一個精銅的暗格。傅春心細,特意鑽到桌下,點燈近照——卻見暗格鎖孔周邊有幾道細銳划痕,痕跡猶新,顯然是近日有人所為。 傅春道:“似乎有人發現了這個暗格,又沒有鑰匙,所以想用工具巧力開啟,才留下了這些痕跡。” 姜敏雖然不知道丈夫到底在暗格中藏了什麼,但料想收藏得如此隱秘,必定是非凡之物,更可能是見不得光之物,很是著急。 沈德符安慰道:“馮伯母不必憂慮,這暗格如此精巧,尋常之人根本發現不了,更不要說打開它了。那竊賊既然還在書架捲軸中翻找,應該是未能得手才對。”姜敏這才略略放心。 傅春道:“也許我們可以找一個高明的工匠來打開暗格,看看裡面還有沒有東西,由此也可以確認竊賊到底有沒有打開過它。”王名世道:“暫且不用找工匠,也許我可以設法找到鑰匙。” 那鑰匙既然如此重要,不在馮琦身上,就一定在夏瀟湘身上。但案發後她立即被逮捕押送錦衣衛詔獄,下獄前照例要由女禁婆搜身檢查,她的私人物品包括鑰匙多半被禁婆截留了。 傅春來回在書房走了幾步,道:“我有個想法,說出來各位勿怪。那日王兄在萬玉山房撞見的竊賊,跟暗中開啟暗格者未必是同一個人。王兄,你帶人進來時,那竊賊正在書架前翻找物品,對不對?”王名世道:“不錯。我雖然沒有親見,但進來前,聽見有銅爐砸地的聲音,進來時,書架前散有那幅三娘子畫像。” 傅春道:“如果竊賊目的是要盜竊暗格中的東西,王兄進來時,他要么坐在書桌下開鎖,要么已經得手離去,這才合乎常理,對不對?如此也可以推斷,開啟暗格者跟王兄撞見翻找捲軸的竊賊必定是兩個人。” 沈德符道:“不錯,是這樣。而且暗格如此精緻小巧,裝書信還差不多,根本不可能放得下捲軸,必定是兩個人。” 姜敏問道:“那麼那竊賊到底有沒有盜得暗格中的東西?”傅春道:“這我無法推斷,只能設法打開機關,看到暗格里是否還有物品後才能確認。” 沈德符道:“其實最好的確認法子,就是直接問二夫人。馮伯母,這件事……” 姜敏道:“我會設法再問夏瀟湘的。”正要走出書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身道:“另外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跟竊賊有沒有關係。老爺靈柩運回家鄉下葬前,曾設靈堂弔唁,老爺的生前好友都來了,包括趙中舍、李中丞等。趙中舍祭拜完畢後,向我索要一幅圖,說是當日婆婆壽宴帶來府中,預備與老爺還有李中丞一道品評,後來暫時寄放在了萬玉山房。我也沒有心思多問這件事,就命人帶他自己去翻那些捲軸,後來他也說找到了,拿了就走了。” 沈德符忙道:“呀,我記得這件事,當日壽宴,士傑先帶我去萬玉山房見客。我進去時,馮世伯、趙世伯、李世伯正圍在案桌前品評著什麼。不過等我進去後,他們三位就沒再多提,趙世伯還將那幅畫捲了起來。” 王名世道:“你肯定是一幅畫麼?”沈德符道:“我也沒有看得很清楚,不過應該是一幅畫。這個不難弄清,回頭得空去找趙世伯問一下便是。” 幾人出來後院時,正好遇到馮士傑,手中提著一個木盒,滿臉沮喪,顯然是吃了閉門羹、被馮老夫人趕了回來。雖然官方並未追究他往夏瀟湘玉杯中下打胎藥一事,馮府現由姜敏當家,上下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麼,但馮老夫人卻不肯原諒馮士傑,甚至當面聲稱他不是馮琦的兒子,有要將其掃地出門的意思。 王名世幾人知道究竟,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打了聲招呼,便就此作別。剛走上甬道,遠遠見到馮士楷站在一株海棠旁,正朝眾人招手。 沈德符忙走過去問道:“你是叫我嗎?”馮士楷怯生生地問道:“小沈哥哥,我有點害怕。”沈德符道:“你娘親已經回來了呀,你還怕什麼?等她病好了,就可以像以前一樣照顧你。” 馮士楷道:“就是因為娘親回來了,我才害怕。”沈德符道:“為什麼呢?你娘親那麼喜歡你,你不是也一直吵著要媽媽嗎?” 馮士楷忽然不耐煩起來,道:“娘親以前是最喜歡我,可她變了,她最喜歡的是她肚子裡的小寶寶。奶奶早就不喜歡我了,她最喜歡的是士榘。爹爹最喜歡的是娘親,大娘最喜歡的是士傑。總之,這裡沒有人再喜歡我。” 沈德符笑道:“傻孩子,你怎麼說這樣的傻話,你是馮世伯的親生骨肉,這裡誰不喜歡你?”馮士楷氣嘟嘟地道:“這不是傻話,是印月告訴我的,而且我發現確實是這麼回事。” 沈德符道:“印月?印月是誰?”馮士楷道:“印月是娘親的心腹婢女啊,她們兩個還是一個村子裡的呢。” 沈德符道:“這都是印月瞎說,她騙你的。”馮士楷道:“印月沒有瞎說,真是這樣的。” 一旁傅春聽見,心念一動,問道:“那麼印月有沒有說如果你娘親再生下來一個弟弟或妹妹,你就更加沒有人喜歡了。” 馮士楷先是呆呆看了傅春一眼,隨即轉身就跑。傅春忙上前捉住他,厲聲喝道:“你做了壞事,所以心中才一直害怕,對不對?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沈德符忙勸阻道:“小傅你做什麼?別嚇壞孩子。” 馮士楷使勁掙扎,卻始終掙不脫掌握,登時暴怒起來,喊道:“是我做的又怎麼樣?是我往娘親杯子中下了藥,我不要她再生什麼弟弟或妹妹。” 沈德符大吃一驚,道:“是你下的藥?你……你從哪裡得來的藥?”馮士楷道:“印月給我的,她說娘親吃了這藥就會拉肚子,弟弟或妹妹就不會有了。放手,快放手!” 傅春道:“放開你可以,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麼你大哥馮士傑要站出來替你背黑鍋,是你告訴他的嗎?”馮士楷道:“爹爹死了,娘親也不見了,我很害怕,就悄悄告訴了士傑是我下了藥。他很吃驚,問我是什麼藥,我說就是拉肚子的藥,然後他就讓我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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