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臨淄城內。
一輛馬車行駛在通往齊宮的大道上。 “篤篤”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宣示著新的一天的開始。
“大人,您又是一夜沒合眼!”李垚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對車中坐著的晏嬰說道。
“你不是也陪著我一夜沒合眼嗎?天亮之前,我總算把今天要面呈主公的奏章寫好了。但願主公能批准我的建議啊!”晏嬰眼帶血絲,面帶笑容,但語音中透出身心的疲憊。他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用手拍了拍身邊放著的一捆竹簡。
“我猜,要是主公批准了您的建議,那您這一年就又是辛苦勞累的一年啊!”
“你猜得對,猜得對啊!哈哈哈哈!”
齊宮內宮客廳中。燈火輝煌。
景公坐在主位,梁丘據坐在右首,裔款坐在左首。每人面前的桌上都擺滿菜餚和酒具。每人身邊都跪坐著兩個美女,一左一右,分別為她們所服侍的人餵著菜、餵著酒。
在他們面前,八名女子正在敲打、彈撥著樂器,十餘名女子正在伴隨著音樂輕歌曼舞。
景公與梁丘據、裔款三人邊吃、邊喝,邊聽、邊看,並指指划划地邊說、邊笑著。
“哈——”景公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下懶腰,“天快亮了吧?寡人一夜沒合眼,有些困倦了,得歇息一會兒才行。梁丘愛卿,你讓她們都下去吧!等寡人睡醒一覺,咱們再接著喝!”
“是,主公!”梁丘據帶著一臉諂媚的笑容答應道。
齊宮門前。
“籲——”李垚勒住韁繩,停住馬車,自己先跳下來,然後扶晏嬰下車。
晏嬰手提竹簡下車後,徑直朝宮門走去。他走過守門衛士身邊,正要進入宮門,卻被從門內走出來的一個官員模樣的男子擋住了去路。
“相國早!”那人朝晏嬰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說道,“啟禀相國,主公有令,今日既不臨朝,也不見任何人!”
“什麼?”晏嬰聞聽此言,不由一愣,待回過神來,連忙朝那人拱手回禮,並焦急地問道,“杜大人,你可知主公因何而不臨朝?”
“相國莫急!”那人見問,連忙將晏嬰拉到宮門內,壓低語聲,對晏嬰說道,“杜扃不敢欺瞞相國,事情是這樣的:梁丘大人和裔大人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幫女子,昨晚悄悄帶進內宮,說是請主公聽聽新曲兒、看看新舞。君臣三人喝了一夜酒,聽了一夜曲兒,看了一夜舞,都困倦了,剛剛歇息。聽說,等他們睡醒一覺之後,還要接著喝酒、聽曲兒哪!”
“怎能如此……”晏嬰聞言,十分氣憤,但因事涉景公,自己不能發作,只好把後邊的話咽了回去。
“相國,事情就是這樣。杜扃不敢違抗君命,您還是先回去,明天再來上朝吧!”
“唉——”晏嬰長嘆一聲,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轉回身,從宮門內走了出來。
次日清晨。
“大人,但願國君今日能臨朝啊!”李垚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同坐在車中的晏嬰說著話。
“是啊,但願主公今日能臨朝啊!”從語氣中聽得出,晏嬰對景公能否臨朝毫無把握。
齊宮門前。
晏嬰又被杜扃婉言勸歸。
齊宮內宮客廳中。燈火輝煌。
景公、梁丘據、裔款君臣三人仍在美女們的左擁右抱中邊吃、邊喝,邊聽、邊看,邊說、邊笑著。
晏嬰家書房內。
書桌上擺著一卷攤開的竹簡,上面正是管仲論述“明君”與“忠臣”的一段話:“能像其道於國家,加之於百姓,而足以飾官化下者,明君也;能上盡言於主,下致力於民,而足以修義從令者,忠臣也。”
晏嬰在屋內來回踱著步。有時停下腳步,想想什麼事,然後搖搖頭、嘆口氣,再繼續踱步。
第八天清晨。
齊宮門前。
晏嬰正朝宮門走去。
“相國早!”杜扃迎出宮門,微笑著朝晏嬰拱手施禮。
晏嬰拱手還禮後,不等杜扃開口,便焦急地問道:“杜大人,主公已經七天七夜不理朝政了,不知今日是否臨朝?”
“啟禀相國,主公昨夜睡了一夜好覺,決定今日臨朝。但是,不知為了何事,主公正在殿內同剛才進來的弦章大夫爭吵!”
“什麼?君臣正在爭吵?”晏嬰不等杜扃回答,便加快腳步進入宮門,朝大殿走去。
齊宮大殿內。
景公端坐君位。
“……弦章請主公賜臣一死!”其他大臣都還沒到,只有弦章站在景公左側。晏嬰手提竹簡走進殿門時,只聽到弦章在大聲說話。
“好了、好了!晏相國來了,請他評評理吧!”景公見晏嬰到來,對弦章大聲喝道。
“臣晏嬰叩見主公!”晏嬰快步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頭。
“先生請起,快快請起!”景公放低調門,改用正常的語音對晏嬰說道。
“多謝主公!”謝畢,晏嬰起身站在景公右側。
“先生來得正好,寡人正要請你評理哪!”
“主公,臣不知何事,還請主公明言!”
“先生,事情是這樣的:弦大夫批評寡人不該連續七天七夜喝酒,想勸寡人不再酗酒,還揚言說什麼,如果寡人不聽從他的勸告,就請寡人賜他一死。先生,如果寡人聽從他的勸告,那麼寡人不就是聽命於臣、受制於臣了嗎?說實話,寡人不想听從他的勸告,而寡人又捨不得他死。所以,還是請先生評評理,是寡人不對,還是弦大夫不對?”景公越說情緒越激動。
“主公,既是主公要臣評理,就請主公恕臣直言:主公七天來晝夜酗酒,不理朝政,確是主公辦事欠妥。”
“怎麼?連先生你也批評寡人喝酒不對?寡人認為,對於諸侯之事、百官之政,先生理應多多指教寡人,而對於寡人喝點美酒、聽聽音樂、看看舞蹈這類事情,希望先生還是不要干預為好。再說,自先生為相以來,寡人已經過了六七年清苦生活。如今齊國大治,寡人也該享樂享樂了。這又有什麼不對的呢?”
“主公切莫生氣,容臣細細道來。古時候的人喝酒,能夠達到疏通氣血、調和精神的目的就止住了,從不過量。許多賢君明主都身體力行,喝酒適量而不過量,因此外無怨治,內無亂行,百姓擁戴,國運長久。而像夏桀、殷紂那樣的昏君,終日沈緬酒色,不理朝政,外有怨治,內有亂行,後來便失掉了國家,也失掉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主公一連七天七夜酗酒作樂,不理朝政,難道主公想像夏桀、殷紂那樣失掉國家、失掉性命嗎?”說到這裡,晏嬰略一停頓,看了看景公,見景公正在專心地聽著,便接著說了下去,“再說,雖然自主公頒行四項治國方略至今六七年來,齊國的國力比前些年有所增強,百姓的生活比前些年有所改善,但是如果主公從此便貪圖享樂,大小官員就會跟著效仿,百姓中也會有許多人因追求享樂而為非作歹,那麼已經取得的成果將會喪失,目前大治的局面也將被大亂所取代。所以,弦大夫勸主公喝酒有所節制,而不要酗酒,是對的啊!”
“哦,”聽到這裡,景公終於似有所悟,“先生說得對,弦大夫說得對,寡人從此不再酗酒就是了!”
“主公明鑑!”晏嬰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面向弦章,“弦大夫,你遇上了主公這樣的明君,真是幸運啊!假如你遇上的是夏桀、殷紂那樣的昏君,以你剛才的言行,根本輪不到你'請求賜死',可能早就被砍掉腦袋了啊!主公捨不得你死,你還不快快謝過主公!”
“臣弦章言辭過激,冒犯主公,多謝主公不殺之恩!”弦章聞聽晏嬰之言,連忙跪在景公面前叩頭謝恩。
“弦大夫請起,快快請起!你直言相諫,忠心可嘉,寡人怎麼捨得殺你呢?”景公言畢,哈哈大笑,引得晏嬰、弦章也大笑起來。
此時剛剛邁進殿門的其他大臣們,見景公君臣三人正在哈哈大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剛才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
數日後的一個下午。
齊宮內宮後花園中。
嫩綠的柳葉、粉紅的桃花傳遞出春的信息。
涼亭內。景公坐在一張桌後,桌上擺著一卷竹簡,身後立著兩名內侍。看樣子,景公似是在此等候著什麼人的到來。
忽然,從樹叢中跑出一個模樣俊俏、大約十三四歲的半大女孩兒來。她一邊呼喚著“爹爹”、“爹爹”,一邊跑進涼亭。
“爹爹,”女孩兒用雙手拉住景公的一隻胳膊,一邊搖晃著,一邊撒著嬌,“您為何獨自一人坐在這裡?您陪孩兒到那邊看看去吧!那邊的景色可美啦!”
“蓮蓮,我的乖女兒,”景公笑容滿面地看著女孩兒,並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拍了拍女孩兒拉住自己胳膊的雙手,“爹爹正在這裡等候晏相國,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你先自己一個人玩去吧。等爹爹辦完事情再去陪你玩,好不好啊?”
“爹爹,”蓮蓮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點了點頭,同時並不情願地鬆開了拉住景公胳膊的雙手,“那好吧!等您辦完事以後,可一定要陪孩兒玩啊!”
“爹爹說話算數,等辦完事以後,一定陪乖女兒玩!”景公慈愛地用手拍了拍蓮蓮稚嫰的肩膀。
“晏相國到!”隨著一聲禀報,晏嬰跟在一名內侍身後,匆匆走進涼亭。
“臣晏嬰叩見主公!”晏嬰走到景公面前,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跪地叩頭。
“先生免禮,先生免禮!”景公見晏嬰要跪地叩頭,連忙笑著勸止,“在這涼亭之內,先生就免行大禮吧!”
“多謝主公!”見景公如此說,晏嬰只好改行拱手之禮。
“嘻嘻!嘻嘻!”看到晏嬰畢恭畢敬的樣子,一旁的蓮蓮禁不住笑出聲來。
“嗯?笑什麼?”景公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蓮蓮,還不快見過晏相國!”
“晏相國,小女有禮了!”蓮蓮聽到景公吩咐,連忙止住笑聲,向晏嬰施禮。
“主公,此女……”晏嬰見狀,不知所以,欲向景公詢問。
“哈哈哈哈!此女,乃寡人之女蓮蓮也!”景公知道晏嬰要問什麼,便笑著打斷了他的問話。
“哦,原來是女公子!”晏嬰聞聽景公之言,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臣豈敢受女公子之禮?臣應向女公子行禮才是!”
景公在一旁微笑不語。
“蓮蓮公子,臣晏嬰有禮了!”晏嬰轉身面向蓮蓮,恭恭敬敬地拱手施了一禮。
“先生免禮,先生免禮!”蓮蓮學著景公的語氣,對晏嬰說道。
“蓮蓮,你玩去吧。爹爹要和相國商量事情了。”景公微笑著吩咐女兒。
“多謝主公!”蓮蓮學著晏嬰的樣子,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嘻嘻”、“嘻嘻”地笑著跑出了涼亭。
“先生請坐!”景公用手指了指右側的一個錦墊。
“多謝主公!”晏嬰拱手行禮,然後坐下。
景公身後的兩名內侍為景公、晏嬰分別斟好茶,然後退出涼亭。
“先生,”景公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竹簡,“你在奏章中所言諸事,除了兩件事以外,寡人全都同意。”
“主公,哪兩件事?”晏嬰聞言,連忙問道。
“第一件事,就是先生所說的要進一步減免賦稅。寡人以為,今日之齊國,已非六七年前之齊國。百姓的生活比前些年好多了,理應多向國家交納一些賦稅才是,怎能不增反減呢?”
晏嬰似乎早已料到景公會對此表示反對,便從容答道:“主公,臣之所以提出要進一步減免賦稅,主要是考慮到兩點:一是百姓的生活雖比前些年好了一些,但對絕大多數百姓來說,僅僅是解決了溫飽問題,還並不富裕,遇有水旱災害,仍無餘糧補歉。管相曾經說過:'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齊國要實現長治久安,就必須通過進一步減免賦稅,讓全國百姓都富裕起來才行。二是想以此為主公爭取民心……”
“先生,”景公見晏嬰還要講述第二條理由,便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晏嬰的話頭,“對於此事,寡人之意已決——賦稅酌增而不減。請先生不要再解釋了!”
“那……那……”晏嬰沒料到景公竟連解釋、說明的機會都不給,便作出瞭如此決定,頓時有些語塞,“那………主公不同意的第二件事是什麼呢?”
“第二件事,就是先生所說的要進一步寬簡刑罰。寡人以為,這樣做只能助長刁民犯上作亂。因此,在寬簡刑罰六七年之後,寡人決定恢復過去嚴刑重罰的做法。先生,你說呢?”
晏嬰知道自己再說也沒有用,便朝景公拱手施禮:“既然主公之意已決,那麼就按主公之意辦吧!”
“好!明日臨朝,寡人就頒令全國……”景公剛說到這裡,只見一名內侍帶著一個奴僕模樣的人急匆匆地朝涼亭走來,便止住了話頭。
那名內侍走進涼亭,朝景公拱手施禮道:“啟禀主公,馬倌張三說有要事要向主公禀報,我把他帶來了!”
“有何要事?”景公朝已經跪在自己面前的馬倌張三厲聲問道。
“主……主公,”馬倌張三渾身發抖,語音發顫,“是……是這樣,玉……'玉獅子'得了暴病,經搶……搶救無效,剛……剛才死了!”
“什麼?'玉獅子'死了?”景公聞言大怒,拍案而起,指著馬倌張三喝道,“你可知道,這'玉獅子'乃是寡人最喜愛的一匹寶馬,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死了?一定是你這狗頭害死的!”
“主公!馬不是小人害死的,不是啊……”馬倌張三一邊申辯,一邊搗蒜般地磕著響頭。
“去,傳寡人的命令,把這個狗頭拉出去殺了!”景公怒不可遏,朝剛才帶馬倌張三來此的那名內侍厲聲吩咐道。
“遵命!”那名內侍答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且慢!”晏嬰見狀,“蹭”地一下站起身來,攔住了那名內侍,然後轉身面向景公,拱手施禮道,“主公息怒!主公息怒!請主公先坐下,容臣說一句話。”
景公雖然怒氣未消,但還是聽從晏嬰的勸告,憤憤地坐了下來。
“主公!小人無罪,小人無罪啊!不要殺小人,不要殺小人啊……”馬倌張三一邊哀聲求饒,一邊搗蒜般地磕著響頭。
“主公,”晏嬰又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禮,“張三這廝明明有罪,卻口口聲聲稱自己無罪,實在可惡之極!待臣替主公列舉他的罪狀,使他知道自己所犯何罪,然後再殺不遲。您看可以嗎?”
“可以。”景公答道。
“相國饒命!相國饒命……”馬倌張三一聽晏嬰說他“有罪”,並要殺他,連忙爬到晏嬰面前,搗蒜般地磕頭求饒。
“住口!”晏嬰朝馬倌張三厲聲喝道,“張三,你好好聽著!你的罪狀有三條:主公派你管理養馬之事,你卻沒有管好,致使馬得暴病而死,這是你該死的第一條罪狀;你明明知道'玉獅子'是主公最喜愛的一匹寶馬,卻偏偏讓'玉獅子'死了,這是你該死的第二條罪狀;你讓主公因為死一匹馬的緣故而殺人,百姓聽到這件事後一定會怨恨我們的主公,諸侯聽到這件事後一定會輕視我們齊國,從而使我們的主公積怨於百姓,使我們齊國威信掃地,這是你該死的第三條罪狀。張三,你有這三條罪狀,怎能稱自己無罪呢?!”
景公在一旁聽著晏嬰列舉馬倌張三的“罪狀”,越聽越顯得局促不安。
晏嬰列舉了馬倌張三的三條“罪狀”之後,轉身面向景公,拱手施禮道:“主公,臣已列舉完這廝的三條罪狀,請主公發落吧!”
“唉,”景公長嘆一聲,然後一邊作著手勢,一邊略帶愧疚地說道,“先生,還是放了他吧!不要因為殺他而傷害寡人仁愛的名聲吧!”
聞聽景公之言,晏嬰朝著仍然跪在地上的馬倌張三厲聲喝道:“張三!你這廝犯有三條該死之罪,主公卻讓放了你,還不快向主公謝恩!”
“多謝主公不殺之恩!多謝主公不殺之恩……”馬倌張三聞聽晏嬰之言,連忙爬到景公面前,連連磕頭謝恩。
當天晚上。
晏嬰家書房內。
晏嬰正坐在燈下閱讀竹簡。他低頭讀一會兒竹簡,仰頭嘆一口長氣,然後目光憂鬱地註視著前方,一動不動,似是在思考著什麼問題。
“吱妞——”門開處,李垚手拿一件衣服走了進來。
李垚走到晏嬰身邊,一面把手中的衣服披到晏嬰身上,一面輕聲說道:“大人,夜深了,您加一件衣服吧!”
“好,好!”晏嬰順從地讓李垚把衣服給自己披上。
給晏嬰披好衣服後,李垚並未立即退出書房,而是站在那裡輕聲問道:“大人,今天下午從宮中回來,您在路上一聲不吭。回到家里以後,您也一直悶悶不樂。可是又遇到了什麼難辦的事嗎?”
“唉,”晏嬰長嘆一聲,然後語調緩慢地說道,“我真擔心姜氏的齊國有一天會變成田氏的齊國啊!”
“為什麼?”李垚聞聽此言,感到大惑不解。
“二牛,你坐下,聽我跟你說說'為什麼'。”晏嬰用手指了指桌旁的一個座位。
待李垚坐下來以後,晏嬰問道:“二牛,你還記得六七年前的'虎門事件'吧?”
“是不是高、欒、鮑、田四家圍攻虎門那件事?”
“正是。在那次事件中,高、欒二人被逐出齊國,鮑、田兩家瓜分了高、欒兩家的資財。當時,是我勸說田無宇將其分得的資財交給了公家。田無宇也因此而得到國君的信任。後來,那田無宇不但買通了國君之母孟姬,並因此而得到高唐之邑,而且經主公同意,將過去被高氏逐出的子山、子商、子周等諸公子迎回齊國,並用自家錢財為他們分別購置了家產。對那些無官無祿的公子公孫們,田無宇更是慷慨解囊,將自己的俸祿分給他們花用。這樣一來,上至國君和國君之母,下至那些公子公孫們,個個都稱讚田無宇是'好人'。”
“我還聽許多朝中大臣的車夫們說過,田大人給他們的主人送過好多貴重禮物,他們的主人也都非常感激田大人哩!”李垚插話說。
“二牛,那麼以你之見,田大人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收買人心唄!”
“對,就是為了收買人心。不過,如果說田無宇收買的還只是'官心'的話,那麼他的兒子田乞現在正在收買的就是'民心'了。”
“收買民心?”
“對,收買民心。那田乞,自從繼任其父大夫之職以來,派人遍訪國中貧窮孤寡的老人,並私下送糧食、衣物給他們。對那些向田家借糧的百姓,田乞總是用大鐘量出,用小鍾量入,從而使借糧的百姓不僅不必支付利息,而且能夠占到便宜。對那些借了田家錢糧卻還不起債的窮人,田乞就當面把借據燒掉,不再讓借了錢糧的窮人還債。雖然田乞當官的時間還不長,但從各地報來的文書看,目前國中已有不少人稱頌田乞之德了,甚至有不少人願為田乞效命而愁找不到地方。你說,這不是收買民心麼?”
“是。”李垚點了點頭,繼續聽下去。
“唉,”晏嬰嘆了一口氣,用手拍了拍桌上的竹簡,接著說道,“管相說得好:'政之所行,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我所憂慮者,就是怕'民心'都被田氏收買了去,姜氏卻因'逆民心'而失去齊國啊!為此,我向國君建議進一步減免賦稅、寬簡刑罰,以順應民心、爭取民心、挽留民心!但是,國君不僅不肯採納我的建議,甚至連我解釋、說明的話都不讓說完,便執意要增加賦稅、嚴刑重罰。常言道:'君命難違。'我身為相國,也只能違心地按國君之意去辦啊!”
“大人勿憂!您以後有機會再勸勸國君,多勸幾次,可能國君就會採納您的建議了。”李垚勸道。
“唉,”晏嬰十分無奈地點了點頭,“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一日白天。
齊宮內宮。景公書房中。
景公端坐在書桌後,看著俯首跪在面前的一名內侍,並神情專注地聽著他的禀報。
“……相國說,自己只是偶感風寒,不要緊的,藥已用過,發發汗,明天就可以上朝了。相國還說,多謝主公派人看望之恩!”這名內侍禀報完畢,抬起頭來望著景公。
“嬰姬夫人到!”景公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見一名宮女走進來,高聲禀報“嬰姬夫人”到來的消息。
“請,快請!”景公聽到禀報,頓時興奮起來。
“臣妾嬰子給主公請安!”年約二十歲左右、濃妝豔抹的嬰姬輕盈地走到景公面前,面帶微笑,屈膝行禮。
“愛姬免禮,快快請起!”景公一邊作著“請起”的手勢,一邊笑問,“愛姬,你不在後花園中玩耍,到寡人書房來做什麼?”
“主公,”嬰姬起身走到景公身邊,俯身把雙手搭在景公的右肩頭,搖了搖,“臣妾來請主公去看馬戲!”
“馬戲?什麼馬戲?”景公側仰著臉,望著嬰姬年輕嬌媚的臉蛋,笑著問道。
“主公,您都見過幾匹馬拉一輛車呀?”嬰姬笑著問道。
“幾匹馬拉一輛車?”景公略一思索,便答道,“寡人見過一匹馬、兩匹馬、三匹馬、四匹馬,對了,還有六匹馬拉的車,那是周天子坐的車!”
“那您可見過八匹馬拉一輛車、十六匹馬拉一輛車嗎?”
“什麼?八匹馬拉一輛車、十六匹馬拉一輛車?沒見過。”景公一邊搖頭,一邊回答。
嬰姬又搖了搖景公的肩頭,然後笑著說道:“既然您沒見過,那您今天就陪臣妾去開開眼吧!”
“愛姬,去哪裡?”景公疑惑不解地問。
“去哪裡?去遄台呀!那裡不是您的歇馬台、賽馬場嗎?”嬰姬一邊回答,一邊笑嘻嘻地拉住景公的胳膊,想把景公拉起來。
“好,好,寡人就陪愛姬開開眼去!”景公一邊笑著答應,一邊順勢站起身來。
臨淄城西南、距城約二里處之遄台:台高約三仭,方約二十丈。台上,南、北、西三面各建有宮室若干幢,專供齊國國君、大臣們在此遊樂或邊疆信使在此歇馬時使用;東面沒有建築,只在台的最邊沿處安裝了一排半人多高的木欄杆,專供國君、大臣們觀看賽馬、賽車或軍隊統帥們閱兵點將、指揮操練時使用。除台的西側築有數十級台階可供人們上下台時使用外,台的東南、東北兩角各有一條坡道從台下通到台上。台的四周是一條寬暢的環形通道。在南、北兩側通道的外側,是養有數千匹馬的養馬場。在東側通道的外側,是一個大型廣場,平時用於馴馬、練車或賽馬、賽車,戰時用於集結、操練軍隊。在整個這組建築、設施的最外圈,以一人多高的木柵相圍,東、南、西、北各設一座大門,每座大門均有八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守衛著。好一個遄台,儼然一座獨立的城池!
此時,景公和嬰姬在幾名內侍、宮女的簇擁下,正並肩坐在遄台之上最東邊的木欄杆旁,一邊喝茶,一邊說笑,等待著“馬戲”的開始。
“主公,開始了!”一名內侍用手指著東面廣場的一角,向景公高聲禀報。
“主公,快,站起來看!”嬰姬拉著景公的一隻胳膊,興奮地叫起來。
廣場上。
一個英俊的男青年駕著一輛由八匹馬拉著的馬車,正在表演著“馬戲”:一會兒慢跑,一會兒快跑;一會兒跑直線,一會兒跑曲線;有時馬車正在飛馳,卻突然被駕手“叫停”,跑在前面的幾匹馬的前蹄騰空而起,而馬車卻一動不動地停住了……看台上。
“好啊!好啊!太好啦!”嬰姬雙手扶著身旁的木欄杆,一邊看著,一邊歡快地叫著。
“太妙了!簡直出神入化了!”景公站在嬰姬身旁,一邊看著,一邊贊不絕口,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吩咐身後的一名內侍,“去,請那個駕手來見寡人!”
“遵命!”那名內侍答應一聲,跑下台去。
看台上。
“小民叩見國君!”那個駕車的英俊青年滿頭大汗地走上台來,跪在景公面前,一面叩頭,一面說道。
“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啊?”景公問道。
“回禀國君,小民姓翟,名子羨。”
“哦,翟子羨。”景公點了點頭,又問道,“從明天起,你就專為寡人駕車,寡人賜你萬鍾粟的俸祿,你可願意?”
“小民願意!多謝國君!多謝國君!”翟子羨一邊謝恩,一邊連連叩頭。
“那好吧!你就下去準備一下,接著為寡人表演你駕十六匹馬拉一輛車的絕技吧!”
“小民遵命!”翟子羨又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來。
當天夜間。
齊宮內宮客廳中。燈火輝煌,熱鬧非常。
景公在嬰姬、翟子羨的陪同下,正在一邊喝酒、說笑,一邊聽著音樂、看著舞蹈。
“主公,您賜給翟子羨萬鍾粟,也該給臣妾一點兒賞賜呀!”嬰姬拉著景公的胳膊,笑著,搖著,撒著嬌。
“好,好,寡人應該獎賞愛姬……”
次日清晨。
齊宮內宮的一座小門門口。
一名只有一隻腳、架著雙拐的守門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守衛著。
忽然,從門內傳出一陣清脆的馬鈴聲,隨後又傳出一陣男人和女人的笑聲。
守門人連忙移動雙拐和單腳,走到門口正中,朝門內望去。只見:一輛由六匹馬拉著的馬車正向門口駛來,車上坐著的是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景公和嬰姬,駕車的是翟子羨。看來幾個人都喝了不少酒,半醉半醒地一邊說著什麼,一邊哈哈大笑。
守門人見此情形,眉頭一皺,把腳跟站穩,做好了攔車的準備。
“站住!”馬車剛剛駛到門口,就被守門人喝住了。
“你……你是什麼人?膽敢攔……攔寡人的車!”景公半捲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質問著守門人。
“你不像我們的國君!快給我回去!”守門人一面大聲喝道,一面用一隻拐拍打著駕車的馬,“快回去!快回去!”
那翟子羨見此情形,酒馬上醒了,連忙勒住韁繩,掉轉馬頭,把馬車趕回內宮。
當天上午。
齊宮大殿的大門緊閉著。
晏嬰焦急地在大殿門外踱著步,一會兒抬頭看看太陽,一會兒低頭嘆口長氣。
正在此時,裔款從內宮方向走來。
“晏相國,您怎麼還在這裡等啊?”裔款見了晏嬰,連忙拱手施禮。
“哦,原來是裔大人!”晏嬰見裔款到來,一邊拱手還禮,一邊急切地問道,“裔大人可知道,主公今日為何快到中午了還不設朝?”
“晏相國,卑職也是剛從內侍們那裡打聽到,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清晨,主公帶著嬰姬夫人,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半醉半醒地坐著一輛六匹馬拉的馬車,要從內宮小門出去,卻被那個架雙拐的守門人給攔回去了。主公覺得有些羞愧,所以就沒有設朝。”
“哦,原來是這樣!”
“晏相國,您如果願意等,就再等會兒。卑職告辭了!”裔款向晏嬰拱手施了一禮,轉身就朝宮外走去。
待裔款走後,晏嬰徑直朝內宮方向走去。
齊宮內宮。景公書房中。
景公坐在書桌後,仍是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樣子,但酒早已全醒了。他雙手撐在桌沿上,低著頭,正在想著什麼事情。
一名內侍走進來,向景公拱手施禮,輕聲禀報:“主公,晏相國在門外求見!”
“不……”景公抬起頭,本來可能是想說“不見”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說道,“請晏相國進來吧!”
“遵命!”那名內侍答應一聲,就往門外走去。
不一會兒,晏嬰跟在那名內侍身後,走了進來。
“臣晏嬰給主公請安!”晏嬰走近景公,跪地叩頭。
“先生免禮,快快請坐!”景公一面說著,一面用手指了指桌旁的一個座位。
“多謝主公!”晏嬰再叩一頭,起身就坐。
“見到寡人這副模樣,先生一定會覺得很可笑吧?”景公苦笑著說道。
“臣不敢!主公今日沒有設朝,臣擔心主公貴體欠安,故特來問候。”晏嬰拱手施禮,恭恭敬敬地答道。
“先生,”景公又苦笑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既是先生相問,寡人就不相瞞:昨日夜間,寡人又喝酒了,雖未全醉,亦難全醒。今日清晨,寡人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帶著愛妾嬰子,坐著一輛六匹馬拉的馬車,要從內宮小門出去,卻被那個架雙拐的守門人給攔回來了。
“那個守門人還大聲斥責寡人:'你不像我們的國君!'是的,在這件事上,寡人是有過錯。但是,寡人承蒙先生和諸位大夫賜教,得以率領百姓守護齊國基業,而現在卻被一個架雙拐的守門人羞辱了一場,也使齊國受到侮辱。這樣一來,寡人還怎麼能和各國諸侯並列呢?”
晏嬰見景公實話實說,便婉言勸道:“主公,對這件事情,您千萬不要生氣;對那個守門人,您也不必記恨。臣曾聽說過這樣的話:'下無直辭,上有隱君;民多諱言,君有驕行。'古時候,明君在上,下多直辭;君上好善,民無諱言。這一次,主公在光天化日之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帶著愛妾,乘坐只有周天子才能乘坐的六匹馬拉的馬車,就要出宮,確實是失禮的行為。主公想想看,如果您真的出了宮門,到了街上,讓眾多百姓看見了,那才會被眾人恥笑哪!如果傳到各國諸侯耳朵裡,還會被各國諸侯恥笑甚至厭惡哪!而那個守門人看到主公有失禮的行為,就直辭禁止主公,使主公免受羞辱,這真是主公您的福氣啊!為此,臣要向主公表示慶賀才是啊!”
晏嬰說著,就朝景公拱手施禮。
“先生所言極是!寡人聽了,更覺慚愧!”景公聽了晏嬰一番勸解,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過錯。
晏嬰見景公已有悔過之意,便進一步勸道:“主公,臣請求主公賞賜那個守門人,以表明主公喜好善言;對那個守門人以禮相待,以表明主公接受勸諫。”
“可以這樣做嗎?”景公笑著問道。
“怎麼不可以呢?”晏嬰也笑著反問道。
“先生,如果寡人按守門人應得的錢財,加倍給他,並且對他免徵賦稅,那麼你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晏嬰高興地答道,並向景公拱手施禮,“臣在這裡替那個守門人謝主公賞賜之恩了!”
景公聞言,哈哈大笑。
晏嬰見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數日之後的一個晚上。
齊宮內宮客廳中。燈火輝煌。
景公正與嬰姬、梁丘據、裔款等人一起飲酒作樂。
正在高興頭上,景公忽然想起了什麼,用右手指著左手中端著的酒杯,故作嚴肅地說道:“各位愛卿,如果晏相國在這裡,恐怕又要批評寡人貪圖享樂、貪杯誤事了!”
梁丘據笑道:“主公,臣曾聽說過,臨到死亡的罪犯尚且盡力尋求歡樂。我們總不能為了所謂的仁義道德,而生活得連罪犯都不如吧?”
裔款也笑道:“主公,您是萬民之主、一國之君,更不能生活得連罪犯都不如啊!”
“二位愛卿說得對,說得對啊!”景公言畢,哈哈大笑。
梁丘據等人也跟著景公一起哈哈大笑。
與此同時。
從外阜通往臨淄的大路旁邊的一家小飯館裡。
昏暗的油燈下。晏嬰、李垚和四名攜帶兵器的差役正圍坐在一張木桌旁,吃著簡單的飯菜。
“請問幾位客官,還需要再添點兒什麼嗎?”一個飯館老闆娘模樣的中年婦女走到桌前,面帶笑容,高聲問道。
“哦,”晏嬰見問,連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抬頭答道,“不必了,大嫂!我們填填肚子就行了,馬上還要趕路哪!”
李垚聽晏嬰說“馬上還要趕路”,連忙嚥下口中的一口飯,問道:“大人,馬上就要趕路,不住下麼?”
“不住了。咱們已經出來好幾天了。我得早點兒趕回去,把沿途農民春耕播種的情況向主公禀報才是。若不連夜趕路,怕是明天晚上也趕不到臨淄。”晏嬰看了看李垚手中的碗筷,催促道,“你快點兒吃吧!吃完了,去看看馬餵好了沒有!”
“是,大人!”李垚答應一聲,低下頭,用筷子快速往嘴裡扒著飯。
齊宮內宮客廳中。
景公等人仍在飲酒作樂。
坐在景公身邊的嬰姬雙手捧起景公的酒杯,舉到景公面前,嗲聲嗲氣地說道:“主公!難得您這幾天心情好、興致高,臣妾再敬您一杯!”
“好,好!”景公接過酒杯,笑得合不攏口,“既是愛姬敬酒,寡人豈能不喝!”
嬰姬看著景公一飲而盡,笑著用雙手把酒杯接過來:“主公,臣妾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愛姬有話要說,還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你只管說就是了!”
嬰姬把酒杯放回桌上,又看了看坐在左右兩側的梁丘據和裔款,然後說道:“主公,前幾天,您賞賜了那個架雙拐的守門人,聽說朝中大臣們都很贊成。可是,您答應賜給翟子羨萬鍾粟的俸祿,怎麼至今還沒有兌現啊?”
“哦!”景公似是想起了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不是愛姬提醒,寡人險些忘記。明日臨朝,寡人就頒布對翟子羨的賞賜!”
嬰姬聽罷,用雙手拉著景公的一隻胳膊,一邊搖著,一邊說道:“主公,對看大門的、趕馬車的,您都給那麼豐厚的賞賜。臣妾每天給主公帶來多少歡樂,是不是也應該賞賜呀?”
“應該,應該!”景公一邊用手輕輕地拍著嬰姬拉著自己胳膊的手,一邊笑著答道。
裔款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主公,那梁丘大人和微臣,是不是也應該賞賜呢?”
“應該,應該!”景公越說越興奮,“明日臨朝,寡人一併賞賜你們就是了!”
梁丘據見狀,連忙用雙手端起自己的酒杯,高高舉過頭頂:“為了感謝主公對微臣的恩賜,並表達微臣對主公的忠心,微臣敬主公一杯!”
“微臣也敬主公一杯!”裔款學著梁丘據的樣子,也把自己的酒杯高舉過頂。
景公身後的兩名宮女,忙把景公、嬰姬面前的酒杯分別斟滿。
嬰姬先用雙手把景公的酒杯捧起,送到景公手中,然後又用雙手舉起自己的酒杯,笑盈盈地說道:“臣妾也要敬主公一杯!”
“好,好!”景公高興地舉起酒杯,“寡人就與眾愛卿同飲此杯!”
景公一飲而盡,然後哈哈大笑。
嬰姬等三人也是一飲而盡,然後隨著景公哈哈大笑。
與此同時。
從外埠通往臨淄的大路上。
黑暗中。李垚正趕著馬車行進。車前、車後各有兩名騎馬的差役持械護衛。
次日白天。
時已近午。艷陽高照。
晏嬰一行車馬匆匆進入臨淄城門。
李垚跟隨晏嬰多年,深知晏嬰的習性,一進城來,便回頭問道:“大人,快晌午了,是先回家,還是……”
“先去宮中!”不等李垚說完,晏嬰便高聲吩咐。
齊宮內宮。景公書房中。
景公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後,手按桌沿,一動不動,鐵青著臉,一聲不吭。
一名內侍悄悄進來,走近景公,拱手施禮,輕聲禀報:“主公,該吃午飯了!”
“不吃!”景公氣呼呼地答道。
“是!”內侍輕聲答應一聲,慢慢退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那名內侍又悄悄走了進來。
“啟禀主公,晏相國從外埠回來了,正在門外求見!”那名內侍向景公輕聲禀報。
“什麼?晏相國回來了?”景公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吩咐道,“請晏相國進來吧!”
“是!”那名內侍答應一聲,匆匆退了出去。
過不多時,晏嬰跟在那名內侍後邊走了進來。
“臣晏嬰給主公請安!”晏嬰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頭。
“先生免禮,請坐!”景公冷冷地說道。
“多謝主公!”晏嬰謝過景公,起身在客位坐定,然後問道,“臣剛從外埠趕回來,想請主公晚一會兒用餐,聽臣將沿途農民春耕播種的情況簡要禀報一下,不知主公可否恩准?”
景公似是沒有聽見晏嬰說話,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主公可是不願晚一會兒用餐?”晏嬰見狀,有些詫異,便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
“非也!”景公似是剛剛聽見晏嬰說話,高聲答道,“不瞞先生,寡人正在生氣!”
“主公可是生臣的氣?”晏嬰聞言,更覺詫異。
“哪裡、哪裡,”顯然,景公的語氣已經有所緩和,“先生代寡人到外埠巡視,旅途勞頓。寡人應當感謝先生才是,怎會生先生的氣呢?”
“既然主公不是生臣的氣,那麼敢問主公:卻是為何生氣呢?”
“唉,”景公長嘆了一口氣,然後答道,“事情是這樣的:嬰子是寡人的愛妾,聰明伶俐,善解人意,深受寡人喜愛;翟子羨是寡人新近得到的一名車夫,雖然地位低賤,但是駕車技術高超,很受寡人賞識;梁丘據、裔款二人都是寡人寵信的大臣。對此四人,寡人今日上午臨朝時頒布了分別賞賜萬鍾粟的命令。但是,寡人的頒賞令下達了許多遍,職計都不聽從照辦。為此,寡人非常生氣。於是,寡人就命令士師把職計罷免。但是,寡人的免職令下達了許多遍,士師都不聽從照辦。寡人曾經聽說過,作為統率一個國家的國君,寵愛誰就能賞賜誰,厭惡誰就能罷免誰。但是現在,對我所寵愛的人,我不能賞賜;對我所厭惡的人,我不能罷免。請先生說說看,這樣一來,寡人不是失去國君的權力了嗎?寡人又怎能不生氣呢?”
“噢,原來如此。”晏嬰仔細聽完景公的敘述,這才恍然大悟,於是略加思索,然後娓娓勸道,“主公息怒,切莫氣壞了身體!臣曾經聽說過這樣一句古話:'君正臣從謂之順,君僻臣從謂之逆。'如今,主公執意要賞賜那些專靠阿諛奉承迎合主公意願的人,卻命令下屬官吏一定要服從主公的命令。恕臣直言:這樣一來,只能使君失其道、臣失其職啊!”
“……”聽到這裡,景公張了張嘴巴,似是想說什麼,但又把話咽了回去,繼續專心地聽著晏嬰往下說。
“主公,可能您也聽說過,先王曾經確立所愛,那是用來勉勵人們從善的;先王也曾確立所惡,那是用來禁止殘暴行為的。過去夏、商兩代前期之所以興盛,其原因就在於,那時的聖王們'利於國者愛之,害於國者惡之'。因此,他們昭明所愛,賢良的人就增多;他們昭明所惡,奸邪的人就滅跡。從而形成天下政治清平、百姓和睦團聚的局面。而夏、商兩代後期之所以衰敗,其原因就在於,那時的昏君們'順於己者愛之,逆於己者惡之'。由於他們沉迷縱慾享樂,言行怠慢輕率,因此,他們昭明所愛,奸邪的人就增多;他們昭明所惡,賢良的人就滅跡。從而最終導致百姓離散、國家覆亡的結局。主公!如果您上不想想聖王們興盛的原因,下不看看昏君們衰亡的結局,那麼臣實在擔心,您違背了治國之道,而有關部門的官吏又不敢爭諫,將會導致齊國社稷覆亡、姜氏宗廟被毀啊!”
雖然在晏嬰說話的過程中,景公一直專心地聽著,並不時點著頭,以表明自己聽明白了,但是直到晏嬰把話說完,他才似乎真的聽懂了:“哦,按照先生所言,在這件事情上,是寡人不夠明智,而職計、士師做得對啊!”
“主公,臣意正是如此!”晏嬰向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接著說道,“賞功罰過,乃歷代聖王之遺訓。主公要賜嬰姬四人各萬鍾粟,即是要賞無功之人,職計雖不從而無過;主公要罷免職計,即是要罰無過之人,士師雖抗命而有德。有職計、士師這樣的忠於職守、敢於拒絕執行主公錯誤命令的人來作主公的下屬官吏,真是主公的造化啊!”
“先生,寡人已知過矣!就照職計、士師的意見辦吧!”景公語氣平和,略帶愧疚地說道。
“主公,既是如此,臣就告辭了!”晏嬰一面說著,一面向景公拱手施禮,“請主公先用餐、歇息,臣午後再來向主公禀報各地春耕播種的情況。”
“且慢!”景公把手一揚,笑著說道,“先生剛剛回到臨淄,想必也還沒吃午飯,不如留下來陪寡人一起吃吧!咱們邊吃邊談,先生意下如何?”
“這……”晏嬰本想婉拒,但躊躇片刻,還是笑著答應下來,“既是主公盛情挽留,那臣就敬謝主公賜飯啦!”
“噯,寡人應該感謝先生才是!如果不是先生剛才一番教誨,寡人可能現在還在生悶氣,哪裡吃得下飯啊?”景公言畢,哈哈大笑。
晏嬰見景公如此說,也跟著笑了起來。
數日後的一個白天。陽光明媚。
齊宮內宮後花園中。奼紫嫣紅,百花爭艷。
景公在夫人和女兒蓮蓮的陪同下,正在園中漫步賞花。三人邊走邊看,邊說邊笑。一片歡樂的氣氛。
正在此時,一名內侍快步走進園來,向景公施禮、禀報:“主公,晏相國求見!”
“晏相國求見?快請!”景公一聽說晏嬰求見,顯得十分興奮。
“遵命!”內侍答應一聲,快步走出園去。
景公轉身對夫人說道:“夫人,你和蓮蓮先到各處轉轉吧。寡人同晏相國說完話,再去找你們。”
“爹爹,您可千萬別讓孩兒久等啊!”蓮蓮拉著母親的手,朝園中別處走去。
不一會兒,晏嬰跟在內侍身後,快步走進園來。
“臣晏嬰拜見主公!”晏嬰走近景公,拱手施禮。
“先生免禮!寡人正有事要請教先生哪!”
“主公……”晏嬰本是有事來見景公,一聽景公說是有事要“請教”自己,連忙撇開自己的話題,問道,“不知主公可有何事下問?”
“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景公神情嚴肅地說道,“寡人昨日出去打獵,到了山上就看見虎,到了水邊就看見蛇。寡人昨晚想了一夜也沒想通,今天正要請教先生:這是不是人們所說的不祥之兆呢?”
“哈哈哈哈!”晏嬰聞言,未語先笑,笑畢才回答景公,“主公勿憂,主公勿慮!臣曾聽說過,對於國家來說,不祥之事有三: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賢而不用,二不祥;用賢而不任,三不祥。而主公所言之事,根本不在其中。主公不妨想想看:您到了山上看見虎,那是因為山上有虎的家呀!您到了水邊看見蛇,那是因為水邊有蛇的洞呀!您到了虎的家、蛇的洞而看見它們,那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怎能說是不祥之兆呢?”
景公聽了晏嬰的一番話,覺得心中豁然開朗:“噢,原來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啊,寡人怎麼就沒想到呢?”
景公說完,自我解嘲地哈哈大笑起來。
景公笑畢,這才想起詢問晏嬰的來意:“先生來見寡人,有何要事?”
晏嬰恭恭敬敬地回答:“臣來見主公,並無要事。只是臣打算明日離都,到北方各地巡視一番,特來向主公辭行。”
“怎麼,先生剛剛回來不久,又要出去?這次打算出去多少天啊?”
“多則兩個月,少則一個月。不知主公能否恩准?”
“時間長短,但憑先生主張。只是先生一路上千萬要保重才是!”
“多謝主公!”晏嬰行禮謝畢,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主公,酗酒傷身誤事,臣還望主公節飲!”
“先生所言極是,寡人記住就是!”
“主公,臣告辭了!”晏嬰躬身拱手,再施一禮。
“先生,多多保重!”望著晏嬰離去的背影,景公如釋重負似地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後笑著搖了搖頭。
一天下午。日已偏西。
田間。玉米秧已一尺多高,但因缺水和日曬,葉子都打蔫了。
晏嬰正在同一位鋤禾的老農說話。李垚立在晏嬰身後。四名攜帶兵器的差役站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大路上,守候在車馬旁,並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那位老農一手拄著鋤把,一手指著田裡的玉米秧,心疼地對晏嬰說道:“大人,咱這一帶已經半個多月沒下雨了,要是再有十天半月不下雨,這些莊稼可就全完了!”
晏嬰問道:“老伯,前兩年你們這裡不是又打了一些井嗎?能不能派上用場呢?”
“大人有所不知,天不下雨,井里水少,水少地多,哪裡夠用?再說,如今井里水已不多,只能先盡著人用,哪還敢用來澆莊稼?”
“老伯,您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呢?”晏嬰焦急地問道。
“唉!能想的辦法都已經想過了。莊稼人嘛,自古以來就是靠天吃飯……”那位老農無意間抬頭看了看天,忽然好像發現了什麼,用手指著日落的方向,高興地喊了起來,“大人,雨來啦!”
“什麼?雨來啦?”晏嬰順著那位老農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只是落日的餘暉,並沒有雨,便奇怪地問道,“老伯,哪裡有雨啊?”
“大人,咱們這裡有句諺語:'日落三條箭,隔天雨就現。'可準著哪!”那位老農用手指著日落的方向,“您看見沒有?一、二、三,從太陽落山的地方甩過來三條云彩,那就是'三條箭'。只要有了它,第二天肯定會下雨!”
“噢,”經那位老農指點,晏嬰這才看清了那“三條箭”,並明白了那位老農高興地喊起來的原因,於是也跟著高興地喊了起來,“這下可好啦!莊稼有救啦!百姓有救啦!”
次日清晨。
連日來,此時已是天色微明。而今日此時,天色卻是黑沉沉的。
路邊的一家小客棧裡。
勞累多日的晏嬰一行六人正在睡夢之中。
“轟隆隆隆——轟隆隆隆——”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沉悶的雷聲。
雷聲雖然不是很響,卻首先驚醒了李垚。
“大人!大人!打雷啦!打雷啦!”李垚“蹭”地一下坐了起來,一面抓起衣服往身上披,一面高興地大聲呼喚著在離他不遠處睡著的晏嬰。
“什麼?打雷啦?真的打雷啦?”晏嬰被李垚喚醒,也“蹭”地一下坐了起來,並抓起衣服往身上披。
“大人,是真的打雷啦!我聽得清清楚楚!”李垚高興地答道。
“轟隆隆隆——轟隆隆隆——”由遠而近,又是一陣雷聲傳來。
“我還以為是在作夢哪,原來是真的!”聽到雷聲,晏嬰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走,咱們出去看看!”
客棧外。
大路上站滿了附近的村民。男女老少,有說有笑,都仰望著天空。
遠處傳來閃電的亮光。近處的雷聲越來越響。
一陣涼風過後,銅錢大的雨點紛紛落了下來。
“噢!下雨嘍!下雨嘍!”人們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
“大人,您可真是貴人!您住到我家客棧,就給我們這裡帶來了甘霖!”站在晏嬰身旁的那位年約六十來歲的客棧主人笑著對晏嬰說道。
“老哥哥,我可沒有那麼大的神靈啊!我離開都城一個多月了,天天毒日頭,都快把我烤焦了,我也是剛剛遇上頭一場雨啊!哈哈哈哈!”晏嬰笑著說道。
雨越下越大,但人們仍沉浸在喜悅之中,歡呼著,說笑著,誰也沒有回家的意思。
“大人,雨下大了,別淋壞了,咱們回屋吧!”一直站在晏嬰身後的李垚,拉了拉晏嬰,低聲勸道。
“多好的雨啊!你就讓我再淋一會兒吧,就淋一小會兒!”晏嬰笑著拒絕了李垚,並喃喃地叨唸著,“'日落三條箭,隔天雨就現',說得真準啊!”
數日後。
雨過天晴。艷陽高照。
通往臨淄的大路兩旁,樹綠、草綠、莊稼綠,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晏嬰一行車馬正在泥濘的大路上,朝著臨淄方向行進。
李垚一面趕著車,一面回過頭,笑著對晏嬰說道:“大人,如果沒有什麼特殊情況的話,咱們再有三天就可以回到臨淄啦!”
晏嬰坐在一搖一晃的車中,笑著答道:“好啊!一連下了幾天大雨,這一帶的旱情總算得到緩解,我這顆愁了一個多月的心也總算舒展開了。雖然道路有些泥濘,但是看著路邊的莊稼得救了,我這心裡比什麼都高興啊!哈哈哈哈!”
“大人,您自己還沒覺察到吧?您的兩鬢已經有不少白頭髮了!”
“屈指算來,我已經五十有一,到了頭髮該白的歲數了啊!哈哈哈哈!”
一個白天。
臨淄城東門外數里處的齊國公室狩獵場內。
三輛戰車和數十名手持大戟、長矛的士兵正在追趕一隻飛奔的小鹿。只見那高高地站在為首一輛由四匹白馬拉著的戰車之上的人正是景公,全身獵裝,手持弓箭,威風凜凜。梁丘據、裔款兩輛戰車及士兵們緊跟其後。
那隻小鹿左奔右突,卻怎麼也甩不掉在後面窮追不捨的獵人們。
景公的戰車距離小鹿越來越近。
“看你還往哪兒跑!”景公拈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向小鹿。
小鹿中箭倒地,在草地上痛苦地嘶叫著、掙扎著。
三輛戰車和眾士兵追到小鹿倒地之處,把小鹿團團圍住。
“主公真是神箭,神箭啊!”梁丘據站在自己所乘車上向景公拱手施禮,高聲喝彩。
“主公神箭!”站在後面車上的裔款也高聲附和。
“主公神箭!主公神箭!”人群中爆發出一片歡呼聲。
“哈哈哈哈!”在眾人的喝彩和歡呼聲中,景公得意洋洋,放聲大笑。
一天傍晚。
晏嬰一行車馬駛進臨淄城北門。
剛一進城門,李垚便習慣性地向晏嬰請示:“大人,是回家,還是進宮?”
“如今天色已晚,主公操勞了一天,可能已經歇息,不便前去打擾。我們還是先回家吧,明日我再進宮禀報不遲。”
“是!”李垚一面答應著,一面用鞭把敲了一下轅馬,把車朝回家的方向趕去。
次日清晨。
齊宮門口。
晏嬰走下馬車,向宮內走去。
齊宮大殿之門緊閉。
弦章、睢英、王黑、鮑國之子鮑牧、田無宇之子田乞等諸大夫,正焦急地守候在門外。
“晏相國來了!”田乞眼尖,見晏嬰已進宮門,正朝大殿走來,便對諸大夫高喊了一聲。
聽到田乞喊聲,諸大夫都朝宮門口望去,果見晏嬰正匆匆走來。
“晏相國,弦章有禮了!”
“親家,睢英可把您盼回來了!”
“晏相國一路風塵,辛苦了!”田乞一面問候,一面施禮。
“諸位大夫,晏嬰還禮了!”晏嬰一面還禮,一面問道,“你們怎麼不進殿去,都在門外站著?”
鮑牧答道:“相國有所不知,主公已經一連十八天沒有臨朝了。今天已到臨朝之時,但殿門仍是緊閉,想是今天又不臨朝了。”
“噢,”晏嬰這才看到殿門未開,於是連忙問道,“你們可知主公為何不臨朝?”
弦章答道:“卑職曾幾次向宮中內侍詢問,總說是'主公到郊外狩獵未歸'。”
“到郊外狩獵,已經一連十八天未歸?”晏嬰顯得十分驚訝,“你們可知主公是否安全?”
“相國勿憂!卑職派了二百名士兵護衛主公,而且還有梁丘大人、裔大人在主公左右,不會有什麼危險的。”王黑看到晏嬰著急的樣子,又補充道,“那邊食宿條件很好,主公生活上也不會受委屈的。”
“主公既無危險,又不受委屈,那就好!但是,難道你們就不勸勸主公,一連十八天不臨朝,國家有沒有危險,百姓受不受委屈?!”晏嬰在朝中大臣面前素以溫和著稱,誰也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
“這……”睢英想說什麼,但未說出。
“相國,卑職是怕主公狩獵興趣正濃,勸也勸不回來啊!”弦章略帶慚愧地答道。
“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勸勸試試吧!”晏嬰說完,朝弦章等拱手施了一禮,扭頭就朝宮門外走去。
“唉!”望著晏嬰離去的背影,弦章嘆了一口氣,顯得十分無奈。
睢英、鮑牧、王黑三人神情茫然。
田乞閉口無言,只是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臨淄城東門外數里處的齊國公室狩獵場外。
狩獵場的木柵門緊閉著。門外兩旁各有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在站崗。
晏嬰的馬車在四名騎著快馬、攜帶兵器的差役護衛下來到木柵門外停下。
“晏相國到了,請把門打開!”李垚跳下馬車,向守門士兵高聲通報。
“是!”守門士兵中的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見是晏嬰到了,連忙答應了一聲,然後朝門內喊道,“晏相國到了,把門打開!”
“吱妞妞——吱妞妞——”沉重的木柵門被門內的士兵打開了。
“你們就在車邊等候好了,我和李垚走著進去就行了。”晏嬰下車後,對隨行的四名差役吩咐了一下,就朝木柵門內走去。
“遵命!”四名差役連忙拱手答應。
李垚緊跟晏嬰身後,走進木柵門。
晏嬰、李垚剛剛走進木柵門,木柵門又“吱妞妞——吱妞妞——”地被關上了。
“帶我去見主公!”晏嬰對剛剛把門關好的四名士兵吩咐道。
“是!”四名士兵中的一名年紀略大的士兵一面答應著,一面走到晏嬰面前,拱手施禮道,“大人,請!”
在這名士兵的帶領下,晏嬰、李垚沿著一條寬暢的土路,向一片密林深處走去。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片開闊的草地。在草地中央是一處高台。高台上面是一個由十餘座宮室樣的建築組成的院落,專供來此狩獵的國君、大臣們臨時居住、使用。
晏嬰等沿著一條坡路走上高台,進入院落。只見院內停放著三輛已套好馬的戰車。駕手正站在車旁,恭候著乘車人的到來。
“大人,請稍候!”為晏嬰帶路的那名士兵,將晏嬰帶到坐北朝南的一座“宮室”門前,停住了腳步,一面讓晏嬰“稍候”,一面對守門士兵說道,“請禀報主公,就說是晏相國在門外求見!”
守門士兵聞聽此言,沒有說話,轉身就進了這座“宮室”。
過了不大一會兒,守門士兵就從裡面出來了,走到晏嬰面前,拱手施禮:“晏相國,請!”晏嬰走進“宮室”。李垚留在門外。
“先生回來了,一路辛苦了!”是景公的聲音。
“宮室”內的光線比外面要暗許多。朦朧中,晏嬰只聞其聲,未見其人,循著聲音定睛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站著三個人,中間一人正是景公,於是連忙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頭:“臣晏嬰給主公請安!”
“先生免禮,快快請起!”
“多謝主公!”晏嬰站起身來,這才看清站在景公身邊的兩個人分別是梁丘據和裔款。三人均是全身獵裝,像是已經做好準備,正要出去狩獵。
“晏相國,卑職有禮了!”梁丘據一面拱手施禮,一面說道。
“卑職有禮了!”裔款也向晏嬰拱手施禮。
“二位大人好!”晏嬰拱手還禮畢,對景公說道,“主公,臣有事要向主公禀報!”
“先生既是有事,就請坐下來說吧!”景公用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座位,然後自己在正對門口的一個座位坐下。
“主公,微臣和裔大人先去看看車馬是否已經備好,就在外面恭候主公。不知主公之意如何?”梁丘據識趣地對景公說道。
“好,你們先去吧,寡人很快就來!”景公見梁丘據、裔款二人行完禮後走出帳外,便笑著問晏嬰,“先生,有何急事要向寡人禀報?可是北方各地又有旱澇災情?”
晏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