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齊相晏嬰

第3章 第三章財多不忘儉位尊常思廉

齊相晏嬰 荣百川 13697 2018-03-13
光陰荏苒。又是三年過去了。 在景公的支持下,晏嬰勵精圖治,使四項治國方略不斷完善,全國百姓基本解決溫飽問題,齊國初步實現大治。但是,要使齊國真正富強起來,前面的道路仍然十分艱難而又漫長。 齊宮大殿內。 景公端坐君位。右首依此坐著晏嬰、田無宇、弦章、睢英及數位武將;左首依此坐著鮑國、梁丘據、裔款、王黑及數位武將。 “諸位愛卿!”景公舉起酒杯,笑容滿面,嗓音洪亮,“六年前,寡人提出四項治國方略。如今齊國大治,寡人特設酒宴,與諸位愛卿共同慶祝一番!來,請大家共飲此杯!” “主公聖明!多謝主公!”晏嬰舉起酒杯,高聲稱謝。 “主公聖明!多謝主公!”眾大臣共同舉起酒杯,隨聲附和。 君臣一飲而盡。

內侍們立即上前滿酒。 “這第二杯酒,”景公把內侍剛剛斟滿的酒杯舉起,“祝我齊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祝齊國國泰民安!”晏嬰舉杯祝愿。 “祝齊國國泰民安!”眾大臣隨聲附和。 君臣又是一飲而盡。 內侍們連忙上前把酒斟滿。 “這第三杯酒嘛,如今齊國大治,相國功不可沒。寡人敬謝相國輔佐,就請相國滿飲此杯!”景公說著,就要把酒杯舉起。 “主公且慢!”晏嬰聞言,連忙起身離席,趨至景公座前,跪地叩首,“齊國大治,全靠主公聖明,四項治國方略深得民心。晏嬰幸賴主公信任,方才得盡綿薄之力。此乃臣職之所在,何勞主公掛齒?再者,若無眾大臣鼎力相助,僅臣一人之力能有何功?恕臣冒昧,這第三杯酒,不如當作晏嬰與眾大臣敬謝主公之酒吧!”

景公聞聽晏嬰之言,只好把剛要舉起的酒杯放下。 “相國之言有理!”田無宇大聲說道。 “相國之言有理!”鮑國等眾大臣齊聲附和。 晏嬰仍跪在地上,雙手接過內侍奉上的盛滿酒的酒杯,高高舉起:“臣等敬謝主公,祝愿主公聖體安康!” “祝愿主公聖體安康!”眾大臣齊聲附和,並共同舉起酒杯。 “好,好!”景公見狀,十分高興,忙把酒杯高高舉起。 “哈哈哈哈!”君臣一飲而盡,一齊放聲大笑。 “先生!”景公高聲喚道。 晏嬰飲畢,正要起身返回自己座位,忽聽景公呼喚,連忙恢復跪姿,俯首答道:“臣在!”景公顯得十分興奮:“先生,寡人記得,當年先君桓公任用管仲為相,因其功勳卓著,便賜給管相狐、穀二地,共十七縣,以此供給管相及其子孫後代的生活需要。先君不但將此事寫在帛上、刻在簡上,記載下來,而且向各諸侯國作了通報。如今齊國大治,朝野皆知先生勞苦功高。寡人也要學先君的榜樣,將平陰與棠二邑賜給先生,以供先生及先生的子孫後代之需。”

“主公,此事斷不可行也!”晏嬰連連叩首。 “嗯?卻是為何?”景公有些不悅。 “主公,”晏嬰抬起頭來,發現景公不悅,便又把頭低下,“臣曾聽說,過去聖明的國君論功行賞,賢者得之,不肖者失之,以此激勵臣下增進德行、修養禮義,而不致玩忽職守。如今,像臣這樣的侍奉國君而僅能做到免於罪過的人,本人及子孫後代怎配享受主公的賞賜呢?再說,如果對每個大夫都賜之以邑,那麼齊國國君將用什麼來祭祀祖先,用什麼來同各諸侯國打交道呢?因此,臣懇請主公收回成命,千萬不要賜邑給臣!” 晏嬰言畢,連連叩首。 “既然如此,寡人就不賜邑給先生了。先生請迴座,和大家一起繼續飲酒吧!”景公聞聽晏嬰之言,覺得頗有道理,便回嗔作喜,並朝晏嬰作了個“請起”的手勢。

“多謝主公!”晏嬰伏地叩首稱謝。 次日。 齊宮內宮。景公書房中。 景公獨自一人端坐主位,似乎正在等候著什麼人。 一名內侍進來,走近景公,拱手施禮,輕聲禀報:“啟禀主公,晏相國已到門外。” “請!” “臣晏嬰給主公請安!”晏嬰進得門來,行至景公座前,伏地叩首。 “先生免禮,快快請起!”景公微笑著欠起身,伸出一隻手,作了個“請起”的手勢,並朝內侍吩咐道,“看座!” “多謝主公!”晏嬰站起身來,在客位坐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公,不知主公召臣進宮可有何事?” “先生,昨日酒宴之上,寡人本欲效法先君,賜邑給先生,卻因先生拒絕,而不得不當眾收回成命。先生可能也看出來了,寡人當時確實有些不悅。賞功罰過,本是先生教導寡人的治國良方。但是,為何昨日先生卻拒絕寡人用此良方呢?”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晏嬰欠身拱手,從容答道,“主公容臣詳禀。臣昨日婉拒主公賜邑,主要原因有三:其一是賜非其物。國者,土地也。無土地,則無國家。土地乃國家財富的主要來源。如果東一邑、西一邑地把土地都賜給了各位大夫,那麼國家財富從何而來?國君的花費、大臣的俸祿、軍隊的給養,以及與各諸侯國交往所需,都從何而來?因此,土地非一般器物,是不能賜給大夫的。其二是賜非其人。'齊國之治,功在主公',此乃臣由衷之言也。若非主公提拔、重用,臣恐將老死於東海之濱,哪有今日之齊相晏嬰?臣感主公知遇之恩,為主公出謀劃策、盡心竭力,此乃臣良心之所在、職位之所在也。主公欲效法先君桓公,而晏嬰非賢相管仲也。古人云:'聖人千慮,必有一失;愚人千慮,必有一得。'晏嬰雖無管相所建之功業,卻有管相所無之恭儉,也可算作'一得'吧?雖然富有而不驕奢者,晏嬰還不曾聽說過,但是貧窮而不怨恨者,晏嬰就是這樣一個人啊!臣之所以貧窮而不怨恨,是因為臣從崔、慶之亂中悟出了'足欲則亡'、'利過則敗'的道理,願意'以善為師'。主公要臣接受賜邑,無異於要臣改換老師啊!其三是臣恐主公將來會遭譏諷。主公可能還記得,當年臣侍奉先君莊公時,曾有一段時間,臣的建議常被先君採納,每次朝見,先君都賜給臣爵位和食邑。但是,過了沒多久,臣的建議不再被先君採納,每次朝見,先君都削減臣的爵位和食邑,直到後來一無所剩。對臣來說,自然未免有些尷尬。而旁人則譏諷先君'反覆無常',把對朝中大臣的賞罰、予奪'視同兒戲'。因此三者,故昨日主公賜酒,臣可飲之;主公賜邑,臣斷難受也!”

“噢,原來如此!”耐心聽完晏嬰之言,景公方才恍然大悟,“不過,先生為寡人、為國家晝夜操勞,寡人何以為報?” “主公,”晏嬰拱手施禮,“忠言直諫,每每因其'逆耳'而被為君者所拒絕。而直言相諫,又正是晏嬰難改之習性。因此,若主公能容忍臣之直諫,採納臣之忠言,則臣幸甚,將比得到主公的任何賞賜都感到欣慰啊!” “好,好啊!”景公聞言,顯得十分高興,“先生之忠心,蒼天可鑑!今後,寡人若有過失或疏忽,請先生直言相諫就是,寡人必當盡力聽之、納之!” “多謝主公!” 深秋的一天上午。 艷陽高照,天高氣爽。 田無宇家深宅大院,在綠樹紅花的映襯下,顯得壯觀而又雅緻。 客廳內,更是富麗堂皇。

景公端坐在主位。身為主人的田無宇反在左側客位相陪。二人面前各有一張大桌,上面擺滿了美味佳餚和酒具。右側客位也有一桌,擺著和另兩桌同樣的東西。 “田愛卿,剛才你帶著寡人在院子裡轉了轉,真令寡人大開眼界呀!你這田府,比起寡人的宮室來,可是毫不遜色呀!”景公微笑著說道。 田無宇聞言,連忙拱手施禮,然後笑容可掬地說道:“主公,這還不都是托您的福、由您所賜嗎?” “嗯?”景公有些不解,“寡人何時賜你這麼好的大宅院了?” “主公,您還記得吧?那一年,臣與鮑國鮑大人將高彊、欒施二人逐出齊境之後,臣不敢有私,將所分高、欒兩家資財俱獻於公。主公不但未加罪於臣,而且沒過多久,便將高唐賜臣為食邑……”

“此事寡人當然記得。”未等田無宇把話說完,景公就把話茬儿接了過來,“但是,你可知賜你高唐為食邑是誰的主意嗎?” “啊?難道不是主公的主意嗎?”田無宇故作不知,臉上顯得有些吃驚。 “寡人今天告訴你,那是寡人母親孟姬夫人的主意!” “是嗎?” “正是。你田大人給她老人家送了厚禮,她當然要替你說好話,送你點兒'回禮'啦!你別以為寡人甚麼都不知道,連你何時所送、所送何物,寡人都一清二楚!”景公面帶微笑,全無責怪之意。 “區區薄禮,本是臣應盡的一點兒孝心,誰想老夫人竟記掛在心,還教主公賜邑給臣,這'回禮'真是太豐厚了啊!”田無宇一邊說著,一邊向景公拱手施禮,“臣再次敬謝主公,並請主公代臣敬謝老夫人!主公母子對臣一家的大恩大德,臣沒齒不忘!”

“好,好,你'不忘'就好啊!哈哈哈哈!”景公聞言,哈哈大笑。 “主公!臣……”田無宇見景公正在高興頭上,便喚了一聲,但欲言又止。 “田愛卿,你有何話,就請直說,何必吞吞吐吐嘛!” “主公,近一年來,臣已多次向主公提出致仕請求,不知主公可否早日恩准?” “唉,田愛卿,你身體這麼好,何必非要致仕呢?再說,你那個兒子田乞,能像你一樣會做官、會辦事嗎?” “主公,不是臣因偏愛而誇獎,此子自幼聰明過人,長大以後更加忠厚、穩健,雖非天生為官之材,但臣可以這樣講,若由此子繼任臣職,則肯定比臣更會做官、更會辦事的。” “果真如此嗎?” “臣豈敢欺騙主公?主公剛才不是問到臣家這所宅院的事嗎?不瞞主公,這所宅院正是此子在高唐經營有方,數年來小有積蓄,然後將臣的舊宅翻新、擴建而成的。”

“噢,”景公點了點頭,然後又問,“若由田乞繼任你的職位,那你怎麼辦呢?” “臣將退隱高唐,在山林間安度晚年。” “嗯,”景公沉思片刻,然後略帶惋惜地說道,“好吧,寡人就批准你的請求,由田乞繼任你的職位。只是你身體還這麼好,就要致仕、賦閒,實在太可惜了啊!” “主公,臣只不過看上去年輕,但實際上已經六十開外,比晏相國還要長十幾歲哪!” “噯,提起晏相國,你不是說早就派人去請了嗎?為何現在還沒到?” “主公,相國公務繁忙,會不會又是什麼事絆住腿了呢?依臣之見,就不要等相國了,臣陪主公先用吧,免得涼了不好用!” “不急,不急,再等等!” 君臣二人正在說話,忽聽院里傳來車馬聲,便不約而同地從敞開的客廳大門朝外望去,果見一輛馬車正駛進院來。 “主公,是相國到了,我去迎接一下!”田無宇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往外走,剛走到客廳門口,不知何故,又返身回到景公席前,拱手施禮,笑著說道,“主公,等一下相國進來,您可得罰他一杯酒啊!” “為什麼要罰他,是因為他來晚了嗎?”景公笑著問道。 “不是因為他來晚了,而是因為他'隱君之賜':主公給了他那麼多俸祿,而他卻穿著粗布衣服,披著麋鹿皮裘,坐著竹木製作的車子,並用劣馬駕車來朝見主公。不信您看!”田無宇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著客廳門外。 “我早已經看到了!”景公笑著說。 “這種有意掩蓋國君賞賜的行為,理應罰酒。您說對不對?”田無宇仍在說服景公。 “對,對,理應罰酒!”景公笑著回答。 田無宇見景公已答應“處罰”晏嬰,這才轉過身,滿臉帶笑地迎了出去。 院裡。 晏嬰已經下車,正朝客廳走來。 “相國大駕光臨,無宇有失遠迎,還請相國見諒!”田無宇快步迎至晏嬰面前,拱手施禮,笑容可掬地“客套”著。 “晏嬰姍姍來遲,還請田大人見諒!”晏嬰拱手還禮,然後徑直朝客廳走去,並邊走邊問,“主公到了沒有?” “主公早已到了,正在客廳內相候。”田無宇緊緊跟在晏嬰身邊,邊走邊答。 晏嬰走進客廳,果見景公正端坐在主位。 “臣晏嬰給主公請安!”晏嬰行至景公面前,跪地磕頭,“臣因故來遲,讓主公久等,還望主公恕罪!” “先生免禮,請坐!”景公微笑著指了指右側的空位。 待晏嬰坐定,景公朝身旁的侍者作了一個手勢。那侍者連忙雙手端著一個放著一隻酒杯的托盤,朝晏嬰走來。 那侍者行至晏嬰席前,跪在地上,把托盤舉到晏嬰面前:“晏相國,主公命令罰相國一杯酒!” “主公,為什麼要罰酒?是因為臣來遲了嗎?”晏嬰有些不解,小心地向景公問道。 景公笑了笑,沒有開口。 “相國,”田無宇把話接了過去,代景公答道,“主公命令罰相國一杯酒,不是因為相國來遲了,而是因為相國'隱君之賜'。” “隱君之賜?”晏嬰更加不解。 “對!”田無宇接著解釋道,“主公賜給相國'上卿'的爵位,是使相國尊貴;主公賜給相國俸祿百萬,是使相國生活富裕。朝中群臣,誰的爵位也沒有相國您高,誰的俸祿也沒有相國您多。但是,相國您不論是與群臣交往,還是入宮朝見主公,都是穿著這種粗布衣服,披著麋鹿皮裘,坐著竹木棚車,而且用劣馬駕車。這分明是有意掩蓋國君賞賜的行為嘛!所以,主公命令要罰相國一杯酒!” “哦,原來是這樣!”待田無宇說完,晏嬰這才明白過來,於是端起酒杯,起身行至景公席前,跪在地上,“請問主公,是讓臣先飲酒再作解釋,還是先作解釋再飲酒呢?” “就請先生先作解釋,然後再飲酒吧!”景公笑著答道。 “既是主公恩准,臣就先作解釋。”晏嬰挺胸抬頭,將酒杯捧在手中,不慌不忙,娓娓道來,“主公賜臣'上卿'爵位是使臣尊貴,但臣不敢為了自身的顯貴接受它,而是為了執行主公賦予的使命;主公賜臣百萬俸祿是使臣富裕,但臣不敢為了自家的富裕接受它,而是為了讓主公的恩賜惠及眾人。臣曾聽說,自古以來對大臣的要求是:如果他官居要職、治理政事卻不能勝任,就要責罰他;如果他接受國君厚重賞賜而不照顧鄉黨鄰里,也要責罰他。如今,臣受爵'上卿'、官居相位,如果國君內宮的侍臣、臣本人的父母兄弟中,有流離失散在荒野邊遠之地的,那是臣的罪過;如果國君派在外面的官吏、臣所管轄的屬官中,有遷徙流亡在四方的,那是臣的罪過;如果齊國軍隊的兵器、甲胄不完備,或戰車不修整,那也是臣的罪過。但是,至於臣用劣馬、駕舊車入朝,臣認為這不能算是臣的罪過吧?更何況,臣憑藉主公的賞賜,父親的親屬沒有不乘車的,母親的親屬沒有衣食不足的,妻子的親屬沒有受凍挨餓的,而且都城內外等待臣救濟之後才能生火煮飯的沒有職業的讀書人還有數百家。臣這樣做,是為了彰顯國君的賞賜呢,還是有意掩蓋國君的賞賜呢?請主公明斷!” “好!先生做得對,說得好!”景公聽完晏嬰一席話,微笑著連聲稱讚。 “主公,'誣告反坐',古來如此。”晏嬰朝田無宇望瞭望,微微一笑,“田大人誣告晏嬰'隱君之賜',與實不符,這杯酒是不是該罰田大人喝呀?” “對,該罰!先生就替寡人罰田大人喝了這杯酒吧!”景公笑著說道。 “田大人,這可是主公的命令啊!”晏嬰站起身來,走到田無宇席前,把手中的酒杯遞到田無宇手中。 “好,好,無宇認罰!”田無宇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哈哈哈哈!”景公和晏嬰放聲大笑,田無宇也無可奈何地隨著笑了起來。 待笑聲停止,田無宇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杯和桌上的菜餚,向景公請示道:“主公,這酒已涼、菜已冷,還是熱一熱再用吧?” “好,熱一熱再用!”景公笑著答道。 “快去叫人來,把酒和菜都端下去熱一熱!”田無宇吩咐身邊的僕人。 “是!”僕人答應一聲,疾步走出客廳。 看到桌上的酒和菜都已被端走,景公這才問晏嬰:“先生剛才來遲,說是有事。不知是何事啊?” “主公,臣正要向主公禀報,”晏嬰見問,連忙向景公拱手施禮,然後答道,“晉國派來的使節范昭範大夫,今天一早已經到達臨淄。臣已將其迎至館驛住下,並答應明天一早帶他進宮覲見主公。” “晉使此來,不知所為何事?”景公聞言,顯得有些不安。 “據范昭講,他這次來,是為了轉達晉君對主公您的敬慕之意,以增進兩國的友好關係。但是,我國牒報人員傳回來的情報與范昭所言正好相反,說是晉君想要攻打我齊國,特派范昭前來探我虛實。” “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呢?”景公聽說晉國想要攻打齊國,顯得更加不安。 “主公勿憂!”晏嬰胸有成竹地答道,“那范昭乃晉國一位深明禮儀的老臣。晉國派他前來,無非是想讓他觀察一下我齊國之政是否已經亂'禮',然後再決定是否可以攻齊。若齊之'禮'亂,則晉必攻齊;若齊之'禮'明,則晉不敢輕舉妄動也。對此,臣已預作準備,主公明日見他就是。” “既是先生已作準備,寡人也就放心了。”景公聞聽晏嬰之言,這才平靜下來。 就在君臣說話的時候,僕人已將熱好的酒和菜端上來,重新擺好,並為景公三人斟滿酒杯。 “主公,酒、菜均已熱好,不如趁熱,邊吃邊談,您看好嗎?”田無宇笑著問道。 “好,好,邊吃邊談!”景公笑著回答,並端起酒杯,“二位愛卿,大家一起先乾一杯!” “好,乾杯!”晏嬰和田無宇見景公發令,連忙舉起酒杯。 數日後。 晉國都城新絳。 晉宮大殿內。 晉君平公端坐君位。韓起、叔向等文武百官分立兩班。 “啟禀主公,”范昭跪在平公面前,正在匯報自己出使齊國、探聽虛實的情況,“臣奉主公之命,到達齊國之後,齊國君臣俱以周禮待臣。在酒宴上,臣提出使用齊君的酒具為臣斟酒,想試探一下齊國君臣的反應,卻被齊相晏嬰識破臣的計謀,將酒俱全部撤掉,換成了新的;臣假裝喝醉了酒,站起來跳舞,提出要齊宮樂官演奏週天子專用的音樂來為臣伴奏,卻遭到樂官的婉言拒絕。由此看來,齊國君臣嚴守周公之禮,齊國朝政並未混亂,齊國不可攻打也!” “諸位愛卿,你們意見如何?”平公看了看左右,高聲問道。 “主公,”叔向面朝平公拱手施禮,率先答道:“誠如範大夫所言,齊國不可攻打也!” “齊國不可攻打也!”群臣隨聲附和道。 “既然如此,”平公又看了看左右群臣,然後說道,“攻齊之事暫且作罷,靜觀待變好了!” 數日後。 齊宮內宮後花園中。 景公與晏嬰一邊散步,一邊交談。 景公問道:“先生,晉使回國已經二十多天了,不知晉國最近有何動靜?” 晏嬰笑著答道:“主公,據牒報人員從晉國傳回來的情報,那晉國君臣知我齊國禮儀如故,政平民悅,故不敢輕舉妄動,已將攻齊計劃擱置一邊,欲靜觀以待齊之變也。” “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景公停下腳步,面向晏嬰,一邊點頭,一邊說道。 “不過,”晏嬰也停下腳步,“晉國自恃國大力強,多年來亡我之心不死。為了挫敗晉之圖謀,我們還需作許多必要的準備啊!” “先生可有何計?” “主公,禦晉之計無非兩條:一是以謙卑的言辭、豐厚的禮物結好於晉君,盡量避免兩國衝突;二是勵精圖治,以求早日民富國強,自可嚴陣以待任何敢於來犯之敵。”晏嬰答道。 “既是如此,還請先生為寡人運籌謀劃之!” “主公勿憂!此乃臣職之所在,臣必當盡力為之!” “聞聽先生之言,寡人無憂矣!” 冬季一日傍晚。 晏嬰家院內、院外大雪紛飛。 餐廳內。燈光明亮。 在一張大餐桌上,擺著幾隻陶製的碗、盤:三碗粗糙的小米飯,一盤燒烤的飛禽,一盤用鹽調味的青菜。飯菜都冒著熱氣。 晏嬰和身著盛裝的青青坐在餐桌旁,正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什麼。晏嬰微笑著用手指指點著青青。青青笑得抬不起頭來。 “哎、哎、哎,我說你們爺兒倆,別淨顧說笑話了,快點趁熱吃飯吧!青青這次回家來,說好要多住幾天的,你們爺兒倆有的是說話的工夫哪!”翠玉走進來,在桌旁坐下,一邊把筷子分別遞給丈夫和女兒,一邊微笑著催促道。 “遵命!”晏嬰笑著接過筷子,並拱手作了個行禮的動作。 “吱妞—”晏嬰端起飯碗,正要用筷子往嘴裡扒飯,忽聽餐廳門被推開了。 門開處,李垚走了進來。 “大人,梁丘大人在門外求見!”李垚輕聲禀報。 “啊,是嗎?”晏嬰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快請梁丘大人進來一起用餐!” “是!”李垚答應一聲,轉身走出餐廳。 晏嬰站起身來,恭候梁丘據的到來。 “晏相國,打擾了,打擾了!”梁丘據一進餐廳,便笑容可掬地向晏嬰拱手施禮。 “稀客臨門,歡迎,歡迎啊!”晏嬰一面還禮,一面誠懇地相讓,“梁丘大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你正趕上我家吃飯,就請坐下來一起吃吧!” 梁丘據用眼掃了一下餐桌上的飯菜,很是驚訝:“怎麼?相國家的餐桌上,竟連一碗燉肉都沒有?如此清淡,卑職可咽不下去呀!” “既是梁丘大人'咽不下去',那晏嬰就陪大人到客廳敘話吧!”晏嬰見梁丘據無意在此用餐,便不勉強,而示意身旁的李垚帶梁丘據到客廳去。 “梁丘大人,請!”李垚走到餐廳門口,朝梁丘據拱手施禮,然後作了個“請”的手勢。 晏嬰家客廳內。燈光明亮。 晏嬰坐在主位。梁丘據坐在客位。 “梁丘大人夜晚光臨,可是有何要事?”晏嬰知道梁丘據此來必有要事,便直截了當地問道。 “晏相國,卑職此來……”梁丘據見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憋了好半天,才笑著答道,“卑職此來並無要事,只是路過相國家門口,順便進來看看。日前,卑職曾聽宮中一名內侍講:有一次,他奉主公之命,到府上來請相國進宮議事,恰好趕上相國正在用餐,因相國盛情相邀,他陪相國用了一次餐,但因伙食太差,他實在難以下嚥,只吃了半碗飯,就再也咽不下去了。卑職聽了,還以為他是在講笑話,不想今日親眼所見,果與內侍所言無二。唉!真沒想到,相國您身為一國之相、百官之首,而家裡的生活卻這麼貧苦啊!” “梁丘大人,晏嬰家的生活並不貧苦啊!”晏嬰見梁丘據言及此事,便笑著解釋道,“大人知道,我們齊國眼下並不富裕。能用這種粗糙的小米飯填飽肚子,可以說是普通百姓的第一種滿足了。如果每天都能吃上燒烤的飛禽,那就得說是普通百姓的第二種滿足了。如果再能吃上用鹽調味的青菜,那普通百姓就得到第三種滿足了。晏嬰沒有比別人更強的能力,卻能得到普通百姓難以全部得到的三種滿足。比起他們來,我家的生活怎能說貧苦呢?再說,這些都是當今主公對我的賞賜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梁丘據見晏嬰大笑,也跟著笑起來,然後話鋒一轉,“晏相國,卑職冒昧地問一句:相國先後侍奉先君靈公、莊公和當今主公三位國君,三位國君的心思各不相同,而相國侍奉他們卻都很順利。特別是當今主公,對相國更是言聽計從、寵信有加。這裡面有什麼訣竅嗎?是不是像相國這樣的仁智之人,本來就有幾個心呢?” “梁丘大人,”晏嬰見梁丘據終於轉入“正題”,略一思索,便從容答道,“晏嬰曾聽說過,順君愛民,可以支配廣大百姓,而強暴不忠,卻不能使喚一個人。因此,一心一意,可以侍奉好一百個國君,而三心二意,就連一個國君也難以侍奉好啊!” “哦,原來是這樣啊!”梁丘據聞聽晏嬰之言,顯得有些尷尬,“卑職愚昧,恐怕到死也趕不上相國啊!” “梁丘大人,未免太過悲觀了吧?”晏嬰接過梁丘據的話,好言相勸,“大人可曾聽說過'為者常成,行者常至'這句話?” “卑職從未聽說過。不知此話怎講?”梁丘據聞言,感到有些不解。 “此話淺顯意明,說的就是:只有肯幹,才會取得成功;只有肯走,才能達到目的地。其實,晏嬰並沒有什麼比別人高明的地方,只不過是堅持經常乾而不放棄,堅持經常走而不停步罷了。事情就這麼簡單。大人怎能說'到死也趕不上'呢?” “聞聽相國之言,卑職受益匪淺!今後,卑職一定要常向相國請教,還望相國多多指教!今日天色已晚,卑職就此告辭。耽誤相國用餐,還請相國見諒!”言畢,梁丘據站起身來,朝晏嬰拱手行了一禮,便欲向客廳門口走去。 “梁丘大人,恕不遠送!”晏嬰見梁丘據要走,連忙站起身來,朝梁丘據拱手還了一禮,並向客廳門外高聲喚道,“李垚,送客!” 數日後的一個白天。 大雪停止了。太陽出來了。 景公、梁丘據君臣二人正站在齊宮內宮院裡賞雪,並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什麼。 景公微笑著對梁丘據說道:“梁丘愛卿,你剛才所說有關晏相國的這些情況,寡人早就听田無宇田大人和宮中內侍們說過,並曾當面批評過晏相國,說他不該身居百官之首、受賜百萬俸祿,卻身穿粗布衣服、披著麋鹿皮裘、乘坐劣馬拉著的竹木棚車,入宮朝見寡人,或與群臣交往,而他卻自有道理、自得其樂。唉,寡人也拿他沒有辦法呀!” 梁丘據說道:“主公,若說家裡飲食差些,他人難以見到,倒還算罷了,但若身著這等衣裝、乘坐這等馬車出使列國,豈不被列國恥笑於齊?” “愛卿所言極是,不過……”話未說完,忽然一陣寒風吹過,景公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忙把身上所披白色狐皮裘衣裹得更緊,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自言自語地說道,“那年冬天,寡人在此賞雪,晏相國曾批評寡人'自己飽暖而不知百姓飢寒'。今冬如此之冷,晏相國那件麋鹿皮裘怎能禦寒呢?” “……”聞聽景公之言,梁丘據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景公在雪地上踱了幾個來回,然後停下腳步,似是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這樣吧,寡人身上所披裘衣,原有兩件,一模一樣。不如叫內侍跑一趟,代寡人將另一件賜與晏相國……” “主公,”未等景公把話說完,梁丘據就把話接了過去,“此事何勞內侍,微臣代主公跑一趟就是!” “如此甚好,就勞愛卿代寡人跑一趟吧!” 齊宮內宮。 景公書房內。兩個大火盆內炭火熊熊。 景公端坐主位,神情凝重,似是正在等候著什麼人。 一名內侍侍立在景公身旁,懷中抱著景公剛剛脫下的狐白裘。 忽然,一名內侍悄悄走了進來,向景公拱手施禮,輕聲禀報:“啟禀主公,梁丘大人回來了!” “請!” “是!”那名內侍答應一聲,便快步走了出去。 不大一會兒,梁丘據就跟在那名內侍後面走了進來,雙手托著一件狐白裘。 梁丘據行至景公面前,跪在地上,但因手中有物而未叩頭:“微臣奉主公之命,將主公所賜這件裘衣第三次給晏相國送去,晏相國仍辭謝不受。微臣無能,只得將裘衣送還主公復命。還請主公恕罪!” 景公見所賜裘衣又被送了回來,心裡很不高興,但又不好責怪梁丘據,只好說:“此非你之過也!將裘衣放在這裡,你先回去吧!” “多謝主公!”梁丘據跪行數步,將裘衣輕輕地放在景公面前的書桌上,然後往後退了兩步,向景公叩了一頭,這才站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去,快去把晏相國請來!就說寡人有要事相商!”景公目送梁丘據走出書房,立即向身邊的內侍下達了命令。 “遵命!”內侍答應一聲,飛快地走了出去。 景公書房內。 被景公派去請晏嬰的那名內侍悄悄地走了進來,向景公拱手施禮,輕聲禀報:“啟禀主公,晏相國已到門外!” “請!” “是!”那名內侍答應一聲,便轉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會兒,晏嬰就跟在那名內侍後面走了進來,身上穿的仍是那件麋鹿皮裘。 “臣晏嬰給主公請安!”晏嬰行至景公面前,跪地叩首。 “先生免禮,請坐!”景公雖然心中不悅,但是言辭仍很客氣。 “多謝主公!”晏嬰再次叩首,然後起身就座。 待晏嬰落座,景公這才問道:“先生,你可知道,寡人請你來此是為何事?” 晏嬰見景公身旁內侍懷中和景公面前書案之上各有一件狐白裘,已然明白所為何事,便從容應道:“主公,可是為了所賜狐白裘之事?” “正是。”景公克制著內心的不悅,微笑著對晏嬰說道,“今冬氣候特別寒冷,寡人身著狐白裘,尚覺有些不敵。寡人以己度人,擔心先生身著麋鹿皮裘難以御寒,故賜狐白裘一件給先生,並派梁丘大夫代寡人送上門去。但不知何故,先生再三辭謝不受?” 晏嬰聞言,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答道:“主公,臣知這件狐白裘乃價值千金的珍貴之物,故不敢受也。” “先生有所不知:這種狐白裘,寡人有兩件。寡人自己身穿一件足矣,而另一件閒著沒用,與其把它收藏在宮中官庫裡,不如賜給先生穿在身上御寒用啊!” 晏嬰朝景公拱手再施一禮,然後說道:“主公賜裘大恩,臣已銘記於心!但是,主公任用臣為相國,負責管理百官,臣理應盡量節省衣服飲食的供給,以便給文武百官和全國百姓作個榜樣。即使這樣做,臣還擔心他們會因奢侈浪費而不顧自己的言行。像狐白裘這樣珍貴的衣物,如果主公在上穿著它,並讓晏嬰在下也穿著它,那麼臣將失去榜樣的作用。這樣一來,對文武百官和全國百姓中的那些只顧追求衣著飲食奢華,而不講禮義、不顧自己品行的人,臣還有什麼資格去禁止他們呢?正因如此,臣才不得不再三辭謝主公之賜,而沒有接受狐白裘啊!” “噢,原來是這樣啊!”聽完晏嬰一席話,景公這才若有所悟,並將心中的不悅全部拋掉,誠懇地說道,“不是先生一番教誨,寡人險些誤解先生!” “多謝主公恕臣拒賜之過!”晏嬰見景公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一片苦心,心懷感激地向景公拱手施禮。 “不過,先生若是出使列國,可千萬不能也穿得這麼節儉啊!”景公微笑著對晏嬰說道。 “臣謹遵君命!若是出使列國,臣理應穿得整齊體面一些,以免列國恥笑我齊國也!”晏嬰拱手施禮,微笑著答道。 “好,好啊!哈哈哈哈!”景公聞言,高興得開懷大笑。 冬去春回。風和日暖。 晏嬰家院內的幾棵垂柳已經冒出嫩芽,柳枝隨風飄蕩。 一日午後。 書房的門敞開著。 書房內。正對門口的一張書桌上,擺放著幾捆竹簡。書桌後,晏嬰正藉著從門口射進來的光線,專心致志地閱讀著在桌面上攤開的一卷竹簡。 “大人!夫人給大人送茶來了!”一名使女走進門來,大聲呼喚。 “哦!”晏嬰聽見有人呼喚,這才抬起頭來。 翠玉和另一名使女一前一後走進門來。這名使女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把壺、一隻碗。 “夫人來了!”晏嬰見翠玉來了,連忙站起身來。 “吃完午飯,大人應該休息一會兒才是。聽李垚說你到書房來了,我怕你口渴,就給你送點茶來。”翠玉面帶微笑,似嗔非嗔地說道。 “嗨嗨,”晏嬰一面笑著,一面用手指著桌上的竹簡,“這些都是各地最近報來的文書,我得抓緊時間看完才行,明日上朝還要向主公匯報哪!” “既是大人公務繁忙,那我們就不打擾了。”翠玉見使女已將托盤放在桌上,並已為晏嬰倒好一碗茶,就帶著使女往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又轉過身來叮囑道,“看一會兒,歇一會兒,千萬不要過於勞累啊!” “夫人說得極是,夫人說得極是!”晏嬰笑著坐回桌後,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好茶,好茶啊!” 書房內。 晏嬰坐在桌後,將看完的一卷竹簡捆好,放在一邊,又拿過一卷還沒看過的,打開捆,在桌上攤開,低頭看了起來。 李垚悄悄進來,走到晏嬰身邊,輕聲禀報:“大人,有人在門外求見。” “哦,”晏嬰抬起頭來問道,“何人求見?” “是一位從燕國來的人,說是有要事求見大人!” “請,快請客人到客廳相見!” “是!”李垚快步走了出去。 客廳內。 晏嬰站在門內,準備迎接客人。 李垚帶著一個人,正從大門口朝客廳匆匆走來。 待走近時,晏嬰才看清客人的身貌:中等以上的身材,顯得很魁梧;長圓臉上濃眉、大眼、長髯,年約四十歲,顯得很精神;一身藍布長衫,像個讀書人;右肩上挎著一個大包袱,又像個沿街叫賣的商販。 “貴客從遠方來,晏嬰有失遠迎!”見客人已經走近,晏嬰連忙走出客廳門口,向客人拱手施禮。 “哦!”客人見晏嬰親自出門相迎,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將肩上的包袱取下來放在地上,跪地叩首,“燕人泯子午拜見晏相國!” “免禮、免禮!”晏嬰扶起泯子午,微笑相讓,“請先生進客廳說話!” “多謝晏相國!”泯子午站起身來,又拱手施了一禮,然後才拎起地上的包袱,跟隨晏嬰走進客廳。 晏嬰、泯子午二人分賓主坐下。 李垚帶家人進來,為客人奉上茶水,然後退到門外。 “晏相國……”泯子午欲言又止。 晏嬰見客人欲言又止,顯得有些拘謹,便麵帶微笑,首先開口:“泯先生,您不遠千里,從燕國來到齊國,可有何事要找晏嬰?” “沒……沒什麼事。”泯子午似乎有些口吃,一邊說著,一邊擺著雙手。 “先生遠道而來,一定有些口渴,請先喝口茶吧!” “好,好!”泯子午還真聽話,端起桌上的茶碗就喝了一大口。 “泯先生,您來到晏嬰家裡,有話但講無妨,千萬不要拘束、客氣。晏嬰本人也是個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的直性子人啊!哈哈哈哈!” 泯子午聞聽晏嬰之言,把茶碗放到桌上,抬起頭來看著晏嬰:“晏相國,既然您也是個直性子人,那我就說!” “好,好啊!” 泯子午欠起身來,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說道:“子午乃燕國一白衣書生,雖非公侯卿相,但常思修身治國之事,並寫了三百篇文章,希望能對治理燕國有所補益。不想,偌大一個燕國,竟無一個知音,子午文章反成眾人笑料!相國治齊,三年初治,六年大治,乃大賢大能之人也!百姓稱頌,天下聞名,子午仰慕久矣!今得相國撥冗相見,子午幸甚!子午千里來齊,非為謀官求職,只想將數篇文章奉上,請相國不吝指教!” “哈哈哈哈!”晏嬰聽罷,哈哈大笑,然後神情嚴肅地對泯子午說道,“先生,您對晏嬰過譽,而對自己過謙了!既然先生有文章帶來,可否現在就讓晏嬰拜讀?” “子午遵命!”泯子午打開放在身邊的包袱,從中取出幾捆竹簡,起身走到晏嬰桌前,恭恭敬敬地擺在桌上,“請相國指教!” “先生不必客氣,請就座、用茶。容晏嬰慢慢讀來!”晏嬰一邊說著,一邊急不可待地取過一捆竹簡,在桌上攤開,低頭看起來。 泯子午回到自己座位坐好,並未喝茶,兩眼直盯著晏嬰,觀察著晏嬰的動作和表情。 “好!說得好,寫得好啊!”晏嬰看著看著,突然拍案叫好。 客廳門外。 李垚正在院內踱著步。忽然,他看見進客廳給晏嬰賓主倒茶的家人出來了,連忙招手讓那個家人過來。 “您有何吩咐?”那個家人問。 “他們還在談啊?”李垚反問。 “大人剛看完客人帶來的文章,正在跟客人談論什麼'修身'、'治國'的事哪!”那個家人略帶神秘地低聲答道。 “噢,你去吧!”李垚說完,又踱起步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 看看天色已經不早,李垚這才向客廳走去。 “李垚!送客!”李垚剛走到客廳門口,就听到晏嬰的呼喚。 “是!大人!”李垚連忙一邊答應著,一邊走進客廳。 書房內。光線已經變得有些昏暗。 晏嬰坐在書桌後,兩手按在桌上的竹簡上,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門外,像是看著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 李垚走進來,向晏嬰輕聲禀報:“大人,客人已經送走了。” 晏嬰好像沒有聽見李垚的禀報,甚至連李垚進來也沒有看見,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仍是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門外。 李垚見晏嬰仍在發楞,便稍稍提高了嗓音:“大人!泯先生已經送走了!” “哦,”晏嬰這才回過神來,把臉轉向李垚,“泯先生已經走了麼?” “是的,大人。我把泯先生送到大門外,泯先生往城外走了。”說到這裡,李垚微微一笑,“大人剛才望著門外,正在想什麼事吧?” “是啊,我還在想著剛才和泯先生的談話。”晏嬰指了指桌旁的一個座位,對李垚說,“你坐吧!” “是,大人!”李垚知道晏嬰有話要對自己說,就坐了下來。 “這位泯先生,乃是燕國的一位飽學之士。他寫了很多文章,據說有三百篇之多,這次帶來給我看的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我看了以後,感到他的文章寫得很好,大的方面可補益於國家,小的方面也有助於個人的修養,而且論述很有條理,言辭很有文采。但是,他剛見到我的時候,卻因心中恐慌而欲言又止。後來,我用文雅溫和的態度接待他,用彬彬有禮的語言開導他,他才盡情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來。他走了以後,我就在想:燕國,乃是一個有上萬乘戰車的強國。從燕國到齊國,足有千里之遙。泯先生的治國方略、修身之道不能見容於燕國,乃是燕國的悲哀也。泯先生不遠千里來到齊國,就是想向我建言獻策的。其心至誠,其情至真!但是,泯先生到了我面前,卻因心中畏懼而難以暢所欲言。由此及彼,我便聯想到:在我們齊國,像泯先生一樣的德才兼備而得不到任用的人有多少呢?因為人們對我畏懼而使我不能見到的有德有才的人,又有多少呢?而我沒有這些有德有才的人的幫助,又怎能治理好國家呢?……” “大人所慮極是!”李垚見書房內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便插言打斷了晏嬰的話頭,“大人,天色已晚,您看是叫人來把燈點上,還是先去吃飯呢?” “既然天色已晚,咱們還是先去吃飯吧!”李垚跟隨晏嬰已十餘年,二人之間十分默契,早已不是一般的主僕關係,所以晏嬰對李垚打斷自己的話頭並不介意,而是順水推舟,採納了李垚的後一個建議。 臨起身,晏嬰又拍了拍桌上攤開的竹簡,無可奈何地說道:“看來,這些文書,只好等吃過晚飯再挑燈夜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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