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慶鑼鼓和嗩吶聲歡快地響起,紅底金字的雙喜字掛滿整面牆壁。各種時新鮮果擺放在楠木几案上,金樽銀盞中的美酒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醇香。翡翠盤裡的一雙玉如意足有一尺多長,象牙床沿端坐著俊俏的新娘。杏娟罩著紅錦蓋頭,心頭像有小鹿亂撞。她實在是非常緊張,不知這新婚之夜會怎樣度過。天色漸漸黑下來,外面也安靜多了。她屏神凝氣細聽,有了人的腳步聲。她感覺到來人向她走近,感覺到了來人帶有濃重酒氣的呼吸。突然,蓋頭被凌空揭去。她不敢睜眼,只是在被動地等待。
“杏娟,孤王的夫人。”已有七分醉意的嬴政,發瘋發狂一般把她緊緊擁在了懷中。
杏娟面對的已不是當年那個頑皮孩子趙政,而是業已十八歲的秦王嬴政。對方口中的稱呼也不再是童聲童氣的“杏娟姐”,而是真真切切地叫她為“夫人”。她明白雙方的地位和身份都有了巨大的變化。她不敢再有孩提時肆無忌憚的隨意,而是顯得格外的矜持與深沉。
此時的嬴政卻是滿懷激情,他期待的是那個快樂無拘無束的少女杏娟。抱著杏娟的嬴政在地上打個旋,滿含深情地在他臉腮上重重一吻:“做孤王的夫人高興吧?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
杏娟並沒有一絲愉快歡樂的反應,只是機械地點點頭。她現出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像是與嬴政很陌生。
嬴政火炭一樣的熱情,如同遇到了一塊堅冰,他不覺降溫幾度:“夫人,我們上床安歇吧。”
杏娟順從地點點頭。
嬴政見她不動,便動手除去她的釵環首飾,脫下她的衣裙。杏娟既不堅拒也不主動,當露出紅色抹胸和短褲頭時,杏娟羞澀地用雙臂護住了前胸。嬴政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自己,便動手扯杏娟的短褲與胸衣。
杏娟總算開口了:“大王,別這樣,我怕。”
“你是孤王的夫人了,還怕者何來。”嬴政耐住性子勸說。
杏娟護住自己的隱私,還是不肯。
“你這是為何!”嬴政動氣了,下手較重地剝光了杏娟,使她的胴體一覽無餘地展現出來。望著這瑩潔玉白細瓷般的身子,嬴政的中樞神經又興奮起來。
可是,杏娟卻用雙手蒙上了眼睛,從她臉上看不到一星半點的笑容。枕席之間,杏娟一聲都不吭,只是比死人多口氣。嬴政同她說話時,她也大多只是點頭搖頭,很少回答與交流。這個新婚之夜,令嬴政感到索然無味。第二天,嬴政沒有再來,以後嬴政也很少來,杏娟並無失寵之感,倒是覺得清靜許多。
清晨的霞光透過樹梢,給草地投下了斑斑駁駁的光影,柳樹枝頭,小鳥在啾啾地鳴唱。和爽的微風輕輕拂來,使人感到分外的愜意。趙高站在樹下,背對著甬路,全神貫注地傾聽。他已經觀察許久了,秦王嬴政每天這個時候都要漫步到此處。這時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他料定就是嬴政走來,相距不過兩丈遠近,便放開喉嚨,抑揚頓挫地吟誦起自己精心編就的詩文:
蓋世英雄啊世間無雙,傲視群雄啊是我秦王。
秦川沃野啊滾滾麥浪,渭水舟楫啊穿梭繁忙。
我王英主啊天下敬仰,治國有方啊民富國強。
削平六國啊指日可望,不世奇功啊天下名揚。
嬴政來到趙高身後駐足:“你是何人,在此吟詩。”
趙高心中竊喜,回過身來,裝作一驚,趕緊跪倒:“原來是大王,奴才趙高失禮了,情願領罪受罰。”
“趙高,你在何處供職?”
“奴才是黃門總管蘇公公的貼身太監,進宮已有十餘載了。”
“說,適才所誦之詩,系何人之作?”
“這是奴才自己所編,有污大王龍耳,罪過。”
“你怎知孤王志在掃平六國。”
“大王英明天縱,年輕有為,應當在有生之年大有建樹,那就莫過於削平六國一統天下。”趙高有意又加一句奉承,“奴才深信大王一定會這樣做,而且一定做得到。”
嬴政正值青春,氣血方盛,雄心勃勃,趙高之言正中下懷:“趙高,孤王聞道蘇公公業已過世。”
“他是上月離開人世的。”趙高顯出悲傷的表情。
“不需愁苦,孤王看你為人機靈,就留在我的身邊做親隨太監吧。”嬴政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趙高再次跪倒叩首:“奴才謝大王提拔,誓死為大王效犬馬之勞,便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亦心甘情願。”
嬴政怎能想得到,他的這一決定,徹底改變了幾個大人物的一生的命運,甚至改變了歷史的進程。
牛毛細雨像扯不斷的愁絲,從佈滿陰霾的空中飄落下來。雨滴敲打在碧紗窗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使人更添幾分憂思。趙太后眼望著不停的秋雨,心中像是塞了一團麻。用手摸摸已見隆起的腹部,她沒有為孕育在腹中的胎兒所喜悅,而是為幾月後嬰兒的即將出生無限愁煩。怎麼辦,丈夫已去世一年多的孀居太后,竟然又生養了一個孩子,這該如何向世人交代。她幾次曾狠心想找郎中打胎,但嫪毐死活不允,說這是他們相愛的果實,他要留下後代。再說,她也有些不忍。況且,郎中打胎也難保不走漏風聲。傳揚出去,反為不雅。究竟怎麼辦,實在是難死她了。但又不能再拖下去,究竟如何,應該作出決定了。
以往遇有難事,趙太后都是找呂不韋商量拿主意。自打她將呂不韋趕走,半年多時間呂不韋也沒來她的寢宮,二人也未見面,她終朝每日就是和嫪毐耳鬢廝磨。可嫪毐卻毫無智謀,拿不出一個好辦法,萬般無奈,趙太后只得派人去請呂不韋來寢宮議事。
太后有旨,呂不韋不敢違抗,他奉旨來到,叩拜之後,頗為鄭重其事地問道:“太后宣召為臣,不知有何教誨?”
“呂不韋,你裝什麼相,跟我還正兒八經的。又是叩拜呀,又是見禮呀,還有何教誨。”趙太后高聲說,“我恨你!”
“為臣不曾開罪太后。”
“你還在氣我。”趙太后心裡急得長草,“你睜大眼睛,看看我這肚子。”
其實呂不韋心中早已明白,太后找他為的就是肚子裡的孽種,可他還有意躲閃:“臣看不出太后的肚子與平時有何兩樣。”
“你若再饒舌,我就把你五馬分屍,你信不信?”
呂不韋清楚,已經夠勁兒了:“太后要臣做什麼,就請吩咐好了,為臣敢不唯命是聽。”
“你看,我這腹中胎兒都已五個月了,到底該怎麼處置,你得給我想個萬全之策才是。”
“辦法是有,但太后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說看。”
“這條件是不能討價還價的,否則,我的辦法說出來也沒用。”
“好,我答應你,說吧。”
“嬰兒出生之時,太后要將其溺死。”
“這!”趙太后感到一震,“何需這般殘忍?”
“我這是為太后和嫪毐的性命著想。”其實,呂不韋這是說的假話,他實在不能容忍嫪毐的孽種存活下來。
趙太后想,權且應承下來再說:“好,我答應你,說,有何妙計可施。”
“太后對大王和群臣聲稱,夢見神靈點化,要你趨利避邪,太后遷居至秦國當年在雍地的大鄭宮。待嬰兒出生後,將其溺死,那時再輕輕鬆松回到咸陽,豈不萬事大吉!”
趙太后不覺舒展了愁眉:“呂不韋,真有鬼點子,就照你說的辦。”
於是,趙太后與嬴政說起遷居避邪的想法,嬴政自然要同呂不韋商議,趙太后自然成行,而近侍太監嫪毐也自然要同行。但呂不韋沒想到,他又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來又給嫪毐提供了可乘之機。
隆冬時節,外面天寒地凍,一片肅殺景象。枝頭的積雪不時墜落下來,天空中烏云隨著北風翻捲浮動。秦國故都雍地的大鄭宮里傳出了嬰兒的哭聲,一個男嬰“呱呱”降生了。趙太后看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實在不忍心將孩子溺死,但當初已答應呂不韋,而且這孩子如何撫養,也都是難題,她狠狠心對接生婆一揮手:“抱走吧。”
臥房外已備好一個水盆,盛著滿滿的清水,接生婆將嬰兒的頭向下,就按入了水中。
嫪毐一腳將接生婆踹倒:“你好大的膽子,真敢溺死我的骨肉,我看你是活夠了。”他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
接生婆喃喃分辯:“這是太后旨意。”
“太后說的也不行。”嫪毐闖進臥房內,“太后,你真就狠心害死我們的親生兒子?”
趙太后嘆氣:“要不溺死他,呂不韋是不答應的。”
嫪毐哼了一聲:“他算個老幾,他當初為何不把嬴政溺死。我不但要讓兒子好好活著,還要他像嬴政一樣,也當上秦王。”
“你讓他?”趙太后手指嬰兒。
“對,憑啥讓呂不韋事事如意,我嫪毐比他什麼也不差。”嫪毐把孩子交給趙太后,“你看,我們的兒子虎頭虎腦白白胖胖,多招人喜歡,一定要把他養大。”
“那,怎麼個養法?”
“就在這大鄭宮,我們哪兒也不去了。”
“不回咸陽了?”
“這裡有多隨便,任我們逍遙快樂,誰也管不著,還去別處做甚。”
趙太后點點頭:“說得也是。”
於是這二人便在大鄭宮生活下來,而嫪毐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大。他摸清了趙太后離不開他的心理,不停地向趙太后提出要求。在生下第二個兒子後,嫪毐向趙太后提出了新的要求。
“太后,”嫪毐像孩子一樣伏在太后的膝頭,撒嬌般地說,“臣已為您生了兩個兒子,也算是有功了。”
“怎麼,又想要獎賞。”
“前些日子,奴才到咸陽在甘泉宮遇到了呂不韋,他對臣連好氣都沒有,看那個驕橫樣,簡直比大王還牛。”嫪毐氣憤地說,“他憑啥,不就是相國加文信侯嗎?他對臣就像對他的家奴一樣。”
“不要理睬他便是,畢竟你是由他舉薦,才得以進宮的。”
“不,我咽不下這口氣。”嫪毐提出了他的要求,“呂不韋是文信侯,我也要做個侯爺。”
“胡鬧。”趙太后加以否定,“呂相國於秦國是有大功的人,你怎能同他相提並論,這是不可能的。”
“大王是太后親生之子,對太后言聽計從,只要您開口,沒有不行的事,就看太后辦不辦了。”
趙太后把頭緊搖:“這是不沾邊的事,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嫪毐一賭氣,甩手拂袖而去。此後接連三天,趙太后也沒見著嫪毐的影兒,這下太后可就受不了啦,打發太監宮女幾次三番叫他,嫪毐聲稱心情不好染病在床不能起身。趙太后明白癥結所在,拗不過嫪毐的要求,就乘車去了咸陽。
嬴政一看母親從雍地來到,三拜之後發問:“母后輕易不來咸陽,今日駕臨甘泉宮,不知有何大事?”
“王兒,母后我此來是專為嫪毐請封的。”
“哦?”嬴政感到有些意外,“母后,意欲為他請何封賞?”
“賞賜就不必了,母后宮中盡有金帛,為娘的想法是,王兒封他一個侯爺,讓他風光風光。”
“母后,並非孩兒不孝,此事確實不妥,封侯得於國有大功者方可,嫪毐不過一宦官,且於國並無寸功,會遭群臣恥笑。”
“王兒之言差矣,嫪毐作為大鄭宮的大黃門太監總管,盡職盡責,將為娘照顧得妥帖周到,這功勞還小嗎?”
“兒臣也知,母后對他很是滿意,但封侯之說難令群臣信服。”
“群臣,哼!文武百官都是做大秦的官,國王猶如他們的父母,王者一言九鼎,誰敢不尊。”
近來,一些議論也傳到了嬴政的耳中,道是嫪毐身份特殊,與太后的關係非同一般,但細情又不得而知。看今日母后為嫪毐如此下力氣爭這侯爺之位,看得出母后對他是頗為關護。嬴政想母命不可違,也正好藉此機會將他們分開,便說:“既是母后再三吩咐,兒臣只能遵命。”
趙太后臉上現出笑容:“娘的好王兒,這就對了。”
“母后,兒就頒旨封嫪毐為長信侯。”
“很好,娘心甚悅。”趙太后臉上笑開了花。
“母后,山陽一帶,土地豐饒,兒將山陽作為他的封地,並更名乃國。由國庫撥款一千萬錢,打造長信侯府。”
趙太后有點兒意外:“這就不必了吧,他有個侯爺的封號即可。”
“封侯豈能無封地之理,要他刻日動身,前往山陽封地。”嬴政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說。
“兒呀,封侯也不一定就得離開,那文信侯有洛陽封地,不也一直住在京城咸陽嗎?”
“嫪毐與文信侯不同,呂不韋雖受侯封,但他身居相位,國事離不開他,故而須留住咸陽。”
趙太后無話可說了,她現在有些後悔。但王旨已定再難更改,她也不好明說自己離不開嫪毐的緣由。雖說親子,也難以啟齒。於是只得啞巴吃黃連,悶悶不樂地返回雍城大鄭宮。
嫪毐得知已被封為長信侯,卻是興奮異常。因為他早已厭倦了做趙太后的性夥伴,很想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就是現在,他也時常與宮女們偷情。趙太后雖說是風韻猶存,但畢竟比不得鮮花一樣荳蔻年華的少女。他高高興興地帶著長信侯印,到他山陽的封地去了。
落日的餘暉還在天際徘徊,晚風吹送來菊花的清香。太液池水氾動著層層漣漪,水面上的殘荷搖曳著枯黃的葉片。用過了晚膳,嬴政呆呆地註視著面前的秋景出神,久久地不動也不言語。嬴政后宮中的女人已不下數百,但卻沒有一個讓他中意可心。由於同杏娟自小一起長大,對她倒是有割不斷的情絲。可是杏娟的木訥使他很少去臨幸,同杏娟過夜,從來就沒有幸福的感覺。他因為尚未加冠親政,所以還沒有確立王夫人,其他諸如美人、良人、長使、八人、少使等名分的嬪妃,雖說容貌艷麗,可並無可意討他喜歡的。故而每到入夜前後,嬴政都要為去哪處宮院臨幸而煩惱。如今夜幕又要降臨了,嬴政不免又是愁上心頭。
趙高輕手輕腳來到身邊:“大王,奴才引您去往一個絕佳地方。”
嬴政頭也未回:“何處?”
“大王去後不就知曉了。”
自從趙高在身邊侍候,辦事總是令嬴政滿意,不知他此番是否也能摸准自己的心思:“趙高,倘若反倒讓孤王不高興,你可是要吃苦頭的。”
“奴才情願受罰。”趙高在前領路,步入一處並不起眼的宮殿。進去之後,但見燈光暗淡,霧氣縹緲,紗帳半掩,在近似虛幻的境界中,一位近乎全裸的少女輕盈地步出了浴室。她肩披一襲拖地薄紗,遮不住她瑩潔美玉般的胴體。乳頭和朱唇的三點紅暈,猶如三顆熟透的櫻桃,令人心動垂涎。
嬴政周身熱血奔湧,腦門兒沁汗,心跳加速,他撲入紗帳中,細細打量少女的容顏,真是千嬌百媚,標致的美人。
那少女俯身就要叩拜:“參見大王。”
嬴政一把將她攙住:“免禮。”回頭意欲詢問趙高這少女的來歷,可趙高業已識趣地退走,而且關上了宮門。只得又回頭,盯住那少女艷如桃李的俊俏面龐道:“把你的來歷,對孤王講明。”
“妾身花妹,本是衛尉花將軍的外孫女,幼小時母親病故,家業衰敗,由趙公公撫養成人,今日得見大王慈顏,實乃三生有幸。”
趙高已在室內備好床帳,嬴政牽著花妹的纖纖玉手,與她共入羅幃。枕席之間,花妹曲意逢迎,喜得嬴政贊不絕口:“你真是孤王的可意佳人。”
日上三竿,艷陽高照,嬴政滿懷愉悅地出了宮門。趙高已是在門外迎候,他喜笑顏開地上前深深一躬:“大王夜裡可還如意?”
嬴政的臉色適才還是笑容可掬,突然間竟是陰雲密布了。他體會到,趙高這是在揣摩自己的心思。作為一國之主,怎能被奴才洞穿內心世界。看來這個趙高是個危險人物,不能留在身邊,不然今後自己豈不成了趙高的掌中玩偶。他不覺繃起面孔:“趙高,你不要在孤王身邊了。”
趙高一愣,但旋即恢復了常態:“奴才聽從大王的吩咐。”
嬴政原打算將趙高逐出甘泉宮,但趙高的態度又使他感到了不忍,便又問道:“你不覺得委屈嗎?”
“奴才是為大王效勞的,做得不好,受到大王的責罰是應當的,怎麼敢有半句怨言。”
“這樣吧,”嬴政對原有決定作了修改,“你不要做孤王的親隨太監了,而去做支應太監吧。”
“謝大王重用。”趙高明白,這是將他貶到二線去了。在一國之主面前,你反對和不滿都是無濟於事的。好在這並非將他一腳踢開,支應太監還有接觸嬴政的機會,那就還有重新受寵的機會。趙高不敢再跟隨在嬴政身邊,而是退到了一旁。眼看著嬴政快步離去,他心中有點兒酸溜溜的感覺。
咸陽的東街,近日聳立起一座規模宏大、金碧輝煌的府邸,這就是秦王特旨賜建的長信侯府。自打嫪毐離開,趙太后一直悶悶不樂。沒有幾個月,她便打熬不住了,不等嬴政來問安,她就駕臨了咸陽。嬴政經不住母親再三懇求,無奈還是同意了嫪毐在咸陽修建侯府。王室的工程還不是又快又好,嫪毐坐享其成。侯府落成後,他即將在山陽的姬妾僮僕全都遷回了咸陽。今日他要舉行個盛大的宴會,慶祝長信侯府的竣工。
臨近午時,各級官員紛至沓來。衛尉竭,內史肆,中大夫令齊,王叔子康,中大夫顏洩,佐弋竭,客卿李斯等攜帶禮物相繼來到。宴會超過了王宮的喜宴,是絕對一流的盛宴。咸陽遠離大海,而宴席上所有海味無不畢集。這是嫪毐命人用冰車從東海邊趕運過來的。宴後,中大夫顏洩提出:“今日長信侯爺喬遷之喜,酒足飯飽,還當盡興,我們何不博彩一番。”
本來出身市井的嫪毐,好賭乃是他的天性。顏洩的提議,明擺著是討好他,正中他的下懷。興高采烈地嚷道:“賭!誰也不許走,我們要豪賭一場。”
於是,賭台擺上,自然由嫪毐做東。頭三輪,嫪毐幸運,把把全勝。三輪之後,形勢逆轉,嫪毐便是輸多贏少。漸漸地,嫪毐的賭本已輸了一半。他有些受不住了,以往那種市井無賴相顯露出來:“我不做東了,換人。”
令齊討好地問:“侯爺,換誰。”
嫪毐看看在場的人,覺得顏洩最有錢:“換顏大夫。”
顏洩倒是不在乎:“那就我來,你們下注吧。”
嫪毐為了翻本,下了大注:“我就不信總是點兒背。”
顏洩提醒說:“侯爺,少下點吧。”
“怎麼,你怕了?”
“不是,你好多玩幾把。”
“怎麼,你以為侯爺我沒錢,未免太小看人了。”
“下官不敢。”顏洩也就開局了。
這一把,嫪毐贏了。他喜氣洋洋地呼出一口酒氣:“我就不信太陽總是照著你一個人。”
“侯爺好運氣。”顏洩試探著說,“侯爺這把也大體上撈回去了,咱今天就到這裡吧。”
“咋的,你膽怯了?”嫪毐把剛才贏的錢連同老本一起全押上了,“侯爺我此番要贏你個底兒朝天。”
“侯爺,太多了,撤下一半吧,勝負難料,吉凶未卜,萬一點兒背,侯爺您就空手了。”
“輸乾了我願意,篤定是你輸了。”嫪毐催促,“開局。”
顏洩不好再說什麼,晃了晃寶盒,一揭蓋是四點,不免有些傻眼,“咳”地嘆口氣。
嫪毐高興地叫起來:“好哇,你點兒低了,侯爺我贏定了。”他接過寶盒搖了許久,滿懷信心地打開,竟然是三個點,這就是說,嫪毐他輸了。嫪毐張大嘴閉不上沒話了。
顏洩卻是喜出望外:“侯爺,你輸了,對不住,這些全歸我了。”他將嫪毐的錢全都收過去。
按理說,嫪毐而今不是當年市井無賴時的窮酸嫪毐了,如今他不說富可敵國也是富甲天下,可他就是承受不了這一輸,他瞪著血紅的眼睛,突然間將桌上的金錢全都划拉過來。不光是他輸的錢,連同顏洩原有的錢,還有其他人下的注,他一文不留全都掃入自己囊中。
其他人誰也沒言語,誰都明白嫪毐的地位和勢力,連王叔子康都沒表現出不滿。但是顏洩忍不住了:“侯爺,你怎能這樣,想玩就要輸得起,你這和明火執杖搶劫有什麼兩樣。”
“你說對了,侯爺我就是輸打贏要,看你們誰敢不給。”嫪毐氣呼呼,“也就是你顏洩挑刺。”
令齊規勸顏洩:“顏大夫,少說幾句,今日乃侯爺喬遷的吉日,要讓侯爺高興才是。”
“賭桌上是平等的,我不管他侯爺不侯爺,錢必須給我退回來,他憑啥玩賴還這麼霸道。”
嫪毐已是酒意沖頭,敞開肚囊將胸脯一拍:“憑啥,就憑侯爺我是當今秦王的假父,誰能把我怎麼樣。”
在場者一聽此言全都怔住了,顏洩一時也無話可說。令齊嚇得臉色都白了:“侯爺,您喝多了,哪能說醉話。”
“我絲毫都沒醉,”嫪毐看著眾人驚愕的臉色,“怎麼,你們不信,實不相瞞,我和趙太后業已同床共枕三年,給秦王都生了兩個王弟。”
此言更如室內炸響了驚雷,以前儘管對嫪毐和趙太后的關係有些傳言,但人們都是將信將疑,而今嫪毐自身這樣直白地表露出來,人們都感到有如石破天驚。顏洩更是渾身發抖,冷汗直流。
嫪毐卻是得意地逼視顏洩:“顏大夫,怎麼樣,還往回要錢嗎?”
顏洩連連打躬:“侯爺,下官有眼不識泰山,萬望恕罪,萬望恕罪。”
嫪毐仰天狂笑起來。李斯和子康趁機悄悄溜走了,顏洩也隨後屁滾尿流地逃掉。令齊感到事態嚴重,不無埋怨地責備:“侯爺,你怎能為區區數千金,把秘密全都暴露出去。”
“你們說我為了千金,侯爺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嫪毐呼喚一聲,“管家何在?”
管家應聲走上:“侯爺有何吩咐。”
“叫你準備的黃金怎樣了?”
“業已備好。”
“抬上來!”
“遵命。”管家下去,少時八個家人抬著四個金漆紅木箱走上。
“你們下去吧。”待管家與家人退下,嫪毐逐一將四個木箱的箱蓋打開,只見黃澄澄的馬蹄金耀人眼目。
令齊問:“侯爺,這麼多黃金何用?”
“這每箱是整整一萬兩,”嫪毐豪爽地一笑,“你們四位每人一箱。”
“啊!”令齊、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四人都大吃一驚。
中大夫令齊最先婉拒:“侯爺,這如何使得,我們得您蔭護,理應孝敬您,怎能反受您如此大的賞賜。”
內史肆也表明態度:“侯爺這樣重賞,還不折殺了我們。”
佐弋竭與衛尉竭同聲言道:“侯爺重賞,實實不敢領受。”
“怎麼,看不起本侯爺嗎?”嫪毐瞪起眼珠子,聲音也抬高了八度。
四人無不戰戰兢兢地垂手低頭:“下官不敢。”
“給你們就收下,本侯爺沒拿你們當外人,等下我派人分別送到你們家中。”嫪毐話語轉為和緩,“這萬兩黃金是小意思,潑天富貴都在等著你們。”衛尉竭頗為擔心地道:“還富貴呢,適才侯爺把底兒都給漏了,李斯和子康全都在場,他們若是禀報大王,只怕侯爺會有殺身之禍呀。”
內史肆贊同:“牽連起來,我們也都在劫難逃。”
“什麼叫先下手為強,你們可知。”嫪毐將幾名死黨叫到近前,獰笑著發狠說,“幾天后的四月十八,秦王要在蘄年宮舉行加冠慶典,我們就……”
嫪毐風風火火來到大鄭宮,他將趙太后抱在懷裡:“太后,我發誓一定要超過呂不韋,成為秦國最為富貴的人。”
趙太后撇撇嘴說:“你怎能同呂相國類比,他深謀遠慮,讓自己的兒子成為秦王,你那一套都是市井之徒的雕蟲小技,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嫪毐照樣撇撇嘴說:“你還別看不起我,他和你生的兒子做秦王,我們的兒子也要做秦王。”
“癡人夢話。”
“嬴政總不能不死吧。”嫪毐信心十足,“他死之後,就讓我們的兒子繼承王位。”
“他才二十一歲,才要加冕聽政,幾十年後,你我都不在了,還管得了兒子繼位,別做夢了。”
“哼!”嫪毐鼻子裡重重的一聲,“我才等不得幾十年後呢,我要他現在就騰出王位。”
趙太后一驚:“怎麼,你要叛亂?”
“我要先下手為強。”嫪毐已然有了準備,“明日嬴政要在蘄年宮舉行加冠大典,這也就是他的死期。”
“你,可不能胡來呀。”
“把你的太后璽給我。”
“做甚?”
“叫你給就痛快拿來,哪來這麼多廢話。”
“你要調集大鄭宮的衛兵?”
“實不相瞞,告訴你吧,明日我要起兵殺死嬴政。”
“不可,”趙太后反對,因為嬴政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你現在富貴已極,不可再生妄想。”
“你交不交太后璽?”
“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嫪毐想,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太后的兒女情長了,他將趙太后按倒,在其身上就翻,終將太后璽找出,拿在手中冷笑著說:“明日我同嬴政決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你這是陷我於不仁不義啊!”趙太后說著向外就走。
“哪裡去,”嫪毐橫身擋住去路,“想去給嬴政報信?”
趙太后說謊:“我出去隨便走走。”
“自現在起,到明日傍晚止,你在這房中不許動了。”嫪毐招呼一聲,“來人哪!”
衛尉竭應聲而入:“侯爺,有何吩咐?”
“派幾個人保護太后,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末將明白。”衛尉竭給手下宮卒下達命令。
“你,你怎能軟禁我?”趙太后怒不可遏。
發怒歸發怒,但趙太后是出不了宮門,也無法給嬴政報信了。但嬴政畢竟是她的親生之子,她不願看到兒子死在情夫的手下,趙太后在經受著痛苦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