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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呂不韋邯鄲救子楚

秦始皇 王占君 8707 2018-03-13
強勁的北風,吹打著飄忽不定的雨絲,未掩的窗扇不住地搖擺,發出惱人的“嘎吱”聲響。室內的銅燈火苗,忽閃著欲明半滅。入室的雨絲已將臨窗的什物浸濕,紗簾和窗幃隨風舞動。質子異人的府邸像是一座空宅,似乎沒有一人。呂不韋面對此情此景未免生疑,那急切的報喜心情,也如同是炭火盆潑了一瓢冰雪水,全然冷卻了。他不由得試探著呼叫:“千歲,異人千歲。” 無人應聲,只有勁風拂動窗幃時的刷刷聲響。 “千歲,千歲。”呂不韋忍不住呼喚道,“趙姬,趙姬,你在哪裡。” 突然,一個黑影撲進他的懷抱:“我的不韋,你終於回來了!” 是那麼柔軟的玉體,是那麼熟悉的氣息,是那麼動聽的聲音。啊,這是久違了的女人,是日思夜想的趙姬。呂不韋忘情地與她緊緊相擁,在她的櫻唇、粉額、面頰狂吻不止。而趙姬猶如融化在呂不韋的懷中,任其口唇上鬍鬚的刺殺。猛地,呂不韋停止了進攻,旋即,一把將趙姬推開。

趙姬怔了一下:“先生,我是你的趙姬呀。” “不,不可,”呂不韋連連後退,“千歲他在何處。” “看你的兔子膽,何苦嚇得這樣。”趙姬暗含著喜悅,“公子異人給趙王派人抓走了。” “什麼!”呂不韋吃一驚,“這卻為何?” “長平一戰,趙國四十五萬人馬盡被坑殺,趙王不拿他出氣找誰。”趙姬有些幸災樂禍,“異人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 “當真如此?” “來抓他的公孫乾說,趙王要將異人銼骨揚灰,不然難消心頭之恨。”趙姬毫無悲傷,“這還焉有他的命在。” “不好!”呂不韋轉身便走。 趙姬一把拉住:“先生,哪裡去?” “我得去救異人。” “先生,莫要救他。”趙姬情懷戚戚的,“我早已厭煩了同異人相處的日子,渴望回到先生身邊。他送了命,正好成全我們夫妻重聚。”

“趙姬啊,我也實實難以割捨對你的情絲。可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成為光耀門庭的人上人,我才忍痛割愛嘛。” “先生,你又是那套沒影的夢想,誰知日後能有幾分勝算。” “只要努力,沒有辦不成的事。”呂不韋告訴她,“趙姬,我已經向成功又前進了一大步,異人已被華陽夫人收為嗣子,也已被安國君立為世子。” “真的?” “我怎會騙你。”呂不韋在耐心勸說,“趙姬,讓我們向著既定的目標邁進,勝利就在前面。” 趙姬抱住呂不韋不肯鬆手:“先生,今夜異人不在,這是上蒼賜給我們的機會,讓我二人重溫鴛夢,度過一個歡快的良宵。” “不,不行啊。”呂不韋搖頭,“我何嘗不想親近你的肌膚,可是若等明日,異人身首異處,我們豈不前功盡棄。”

趙姬透出無限的哀怨與纏綿:“先生,你我云雨一番,我只求片刻之歡,先生再走不遲。” “來日方長,你我盡有幽會之機。”呂不韋狠狠心推開她,“還是挽救異人生命要緊。” 趙姬萬分失落,淚水撲簌簌淌下。 呂不韋毅然決然,大步衝入風雨中。 相國平原君的府邸緊鄰著趙王府,這是趙王為了召見方便特意安排的。此刻平原君剛從國王宮中離開,從緊鎖的眉頭上,可以看出他心情極壞。適才,要依趙王的主張,便已將異人碎屍萬段了,由於平原君一再堅持應慎之又慎,趙王才勉強答應改在明日朝議後處死。平原君清楚,朝議不會有人為異人說情,因為四十萬趙國子弟的性命,已令所有朝臣對秦國切齒痛恨,殺死異人聊解心頭之恨是眾人的一致心願。身為相國,他在想,難道與秦國就不能再有交涉了?白起大軍繼續推進,趙國已無兵將可以抵禦,邯鄲就要失守,趙國就要滅亡嗎?他實實不願看到這一幕發生,他要設法挽救危亡。

呂不韋一直守候在府門,見到平原君,他搶上一步躬身施禮:“在下給相國大人請安。” “你是何人,又有何事。”平原君上下打量著這個陌生人。 “在下呂不韋,奉秦國太子安國君之命,特來拜見。” 平原君仔細看一眼呂不韋,這個名字他早有耳聞:“原來是聲名赫赫的呂先生,只是我記得你是一位富商巨賈啊。” “而今我已是秦質子的門客。” “好,請府內說話。” 呂不韋在相國府廳中落座,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相國大人,在下剛從秦國歸來,獲悉秦質子被押並欲斬首,可有此事?” “不錯,明日早朝後就要開刀問斬。” “難道貴國要與強秦決裂?” “秦將白起坑殺我趙國降卒四十五萬,難道這還不是決裂嗎?”

“白起擅作主張,並非秦王本意。倘大軍繼續推進,邯鄲能否保住,相國不能不慮吧?” “趙國君臣怨恨難消,處死異人,稍解心頭之恨。” “若置異人於死地,趙國危矣。” “我主已下決心,異人必死無疑,只恐先生無力回天。” “今日異人已非昔日,只怕相國不會殺他。” “何以見得?” “異人而今已是安國君世子,也就是太子之太子,乃日後的王位繼承人,處死他,秦王豈能善罷甘休。” 平原君輕蔑地一撇嘴:“先生之言誠騙人也,安國君子嗣甚多,立世子便十個八個也輪不到他。” “相國可知,安國君最寵幸的夫人為誰?” “盡人皆知,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無子,已將異人收為嗣子,安國君對華陽夫人言聽計從,自然也將異人立為世子。”

“先生之言,有何為憑?” 呂不韋將袖中的帛書展示出來:“相國請看,此乃安國君親筆頒發的冊立帛書,而且已將異人更名子楚。” 平原君接過來一看,果然呂不韋所說不差,他遞還帛書:“先生,如若我國不除子楚,那麼秦軍還會進犯邯鄲嗎?” “在下可以向秦王遊說,總之,有子楚命在,一切還可談判,若子楚身亡,則無從談起。” “好吧,容我向趙王陳奏,曉以利害。”平原君應允了。 子楚安全地回到府邸,但府門由趙軍嚴密把守,大概是防止子楚逃遁。一月過去,這日趙姬在府內為子楚擺酒壓驚,她滿滿斟上一盞:“公子,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日後必定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一切多虧呂先生周旋,不然莫說世子之位,便我的小命也早就沒了。”子楚為呂不韋把盞,“理當先敬先生一杯。”

“實不敢當。”呂不韋極為謙恭地推辭,“在下怎敢領受,公子現下非比尋常,已是太子嗣子,便趙王也要高看一眼。” 門外響起吵嚷聲,幾人正遲疑之際,卻見平原君帶著公孫乾等一群武士闖入廳堂:“子楚公子,倒是好輕閑哪!” 呂不韋急忙起迎:“相國大人,這風風火火所為何事?若不嫌棄,請屈尊入席共飲。” “我可沒你這份閒情逸趣,”平原君板起面孔,“今奉大王之命,來收子楚入監,請吧。” 子楚一聽便不由發呆,手中的銀箸也墜落在地。呂不韋卻是沉得住氣:“相國,既放又捉,何以出爾反爾?” “並非我趙國言而無信,而是秦國過於恃強凌弱。我方情願割地求和,但秦國也不該獅子大開口。” 呂不韋明白了:“看來是秦國的條件苛刻。”

“貴國的範丞相,竟然要我國割出二十座城池,這實在是欺人太甚,是趙國萬萬不能接受的。” “啊,原來為此。”呂不韋不慌不忙,“趙王嫌割城太多,還可以商量嘛,容我向安國君奏明,予以減少就是。” “減少,可不是一城兩城三城五城,先生可不要等閒對待。” “相國,在下至少為你減少一半如何?” “你當真可以做到?” “在下定會盡力而為。”呂不韋掉轉話題,“相國,我看就不必將子楚公子帶走了,他蝸居府中,門外層層兵馬,便插翅也難逃。且待我回報消息,如若不能完成使命,那時憑相國如何處置也不為遲。” “也好,就依先生。”平原君警告,“我家大王的耐心有限,先生可不要曠日持久。” “我自當速去速歸。”

子楚也難以放心:“先生,千萬莫丟下我於水深火熱之中,懇求太子千歲為我性命著想。” “不消公子囑咐,在下自有道理。”呂不韋與趙姬只能眉目間意會,稍作收拾,即匆匆奔赴秦國去了。 室內一股發霉的酸臭味,由於門窗緊閉空氣不流通,這氣味足以令人窒息。趙高強忍著才沒有嘔吐出來。他先將蘇公公的便盆倒掉,再將蘇太監的痰盒刷淨,還沒來得及把蘇公公的髒衣褲泡在水盆裡,又一股刺鼻的臭氣沖來,蘇太監又便到了床上。 趙高自打進宮,就一直充任蘇太監的個人“小打”。洗腳、掃地、梳頭、倒尿盆,這便是趙高每日里必不可少的中心任務。近來,蘇太監發熱連帶鬧肚子,讓趙高可是吃盡了苦頭。蘇太監感覺周身怕冷,根本不讓趙高打開門窗,趙高也就只能在這齷齪的環境中煎熬。但他並不氣餒,他堅信總會有出頭的一天。

趙高端著一盆髒水出門順手潑掉,險些揚在一個人的褲腳鞋襪上。那人一跳腳躲過,不悅地瞥他一眼:“怎麼,沒長眼睛?” “對不起,我沒在意。”趙高認出對面的人,“是你,呂先生。” 呂不韋也認出了趙高:“原來是你,真的淨身入宮了。” “謀碗飯吃而已。” “怕是不這麼簡單,你是念念不忘復仇的人。”呂不韋對他的動機存有疑慮。前面的安國君已經發煩:“呂先生,遇見故交了,這可不是敘舊的時候,快隨我去見大王。” “喏喏,太子千歲。”呂不韋匆匆跟在安國君身後,乖乖地走了。 趙高望著呂不韋的背影,心說,這個商人,生意都做到秦王宮裡了,顯然已和太子套上了,倒是不可小瞧呢。 秦昭王高坐在王位之上,身板筆挺,二目有神,這位雄心勃勃的國王,一向不願給以人年老體弱的形象。他要讓所有人感到,他是一位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國王,其他六國是一定要滅亡在他的手上。 安國君述說完畢:“懇請父王開恩,應允趙國條件,以保我兒子楚性命。” “哈哈哈哈!”昭王笑過,站起身來,在座前往來走動,“趙王用子楚性命要挾孤王,難道他不知我有十幾個孫兒嗎?” 安國君心頭一緊:“那父王的意思是……” “消滅趙國事大,子楚性命事小,眼下太原、武安已然攻克,再一鼓作氣,何愁邯鄲不下,趙國不滅。” “鄙人以為大王所論不妥。” 昭王用白眼珠看著呂不韋:“你就是那個富商巨賈,竟敢為趙國當說客,難道不怕我秦國的重典嗎?” “鄙人是為大王著想。試想,倘若趙國無視大王的權威,而使您的孫兒身首異處,那麼大王還有何臉面在七國中為尊。” 昭王心有所動:“趙國他真敢無視我數十萬鐵騎嗎?” “大王,趙國的邯鄲,趙國的一切,都好好地留在那裡,屬於秦國祇不過是早晚而已。子楚公子的頭一旦砍掉,就不可能重生。大王何不權且答應趙國,兵不血刃,先收取數城。保住子楚,也保住了大王的英名,何樂而不為呢。” “照先生的說法,以後一旦我秦國進兵,趙國就以子楚要挾,孤王豈不永遠受制於趙國。” “大王,在秦趙修好期間,鄙人可以設法將子楚公子帶歸秦國,使大王永無後顧之憂。” “趙國焉能不對子楚嚴加看守,回歸秦國,談何容易。” “常言道有錢可使鬼推磨,呂某自忖,讓子楚公子回國,還能辦得到。” 昭王還在猶豫:“眼看趙國唾手可得,失去這大好機會,殊為可惜。” “大王,請恕在下直言。趙國長平戰敗,舉國上下同仇敵愾,老將廉頗摩拳擦掌,十萬將士誓在死戰。更兼邯鄲城高池深,易守難攻,大王實無必勝把握。不如行此緩兵之計,子楚無虞,而待趙人鬆懈後擊之,誠兩全其美也。” 昭王聽得點頭:“先生果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待你保子楚平安回國後,孤王定當重用。” “謝大王抬愛。”呂不韋和安國君躬身退出。 安國君語帶感激之意:“若非先生力爭,曉以利害,子楚之命休矣。” “還是大王英明,千歲位重,子楚公子洪福齊天,自然順理成章。”呂不韋也暗自慶幸,看起來他這筆生意是賺定了。 秦趙兩國暫時握手言歡,子楚的境遇也就好多了。秋去冬來,朔風吹來瑞雪,邯鄲披上銀裝,轉眼到了秦昭王四十八年(公元前259年)的正月。這天一大早,子楚的府邸便格外忙碌起來。使女和下人里外穿梭不停,接生的穩婆不時地打起棉簾要這要那。子楚就要為人父,期待和激動使得他坐立不安。呂不韋也在里外幫助張羅,只有他的心情最為複雜。因為他明白無誤地知道,趙姬即將臨盆產下的孩子,是他呂不韋的骨血。只是尚且不知是男是女,但願蒼天保佑,能夠產下男嬰,那麼自己的夙願就可以實現了。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叫聲劃破屋宇,這聲音是那麼高亢,預示著這新生兒的強健。接生婆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對守候在房門外的子楚報喜:“公子,大喜啊,是個男孩。” “好哇,好!”子楚樂得合不攏嘴,“抱出來,看一眼。” 呂不韋近前,他極力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公子,恭喜弄璋。” “同喜,同喜。”子楚這不過是順嘴而言的客套話,沒想到卻說中了呂不韋的心事。 接生婆將孩子抱出來,遞給子楚看:“公子,多麼壯實的小子,足有八斤重。看他鼓鼻子鼓臉的,哎,這臉相有點兒像呂先生呢。” 子楚不由得看看嬰兒,再看看呂不韋,正如接生婆所說,還真是有點兒像,他嘴唇蠕動幾下,什麼也沒說。 呂不韋可是不滿地瞪了接生婆一眼:“你這個老婆子,怎麼能信口胡說,這孩子明明像公子,你看那眼睛,那眉毛。” 接生婆如有所悟:“可不,也說得是,這孩子不足月早產了,要不然就更像公子了。” 這話使子楚心頭又是一震,是啊,按月計算,這孩子還差一個月呢。可看這壯實樣,又不像是早產。莫非,子楚不敢想下去了。難保趙姬不與呂不韋有染,那就難保……想到此,子楚的熱情立時一落千丈。 呂不韋不想讓局面尷尬,打破沉悶說:“公子,得給孩子取個好名字呀。” 子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念叨:“叫個什麼名字好呢。” 呂不韋建議:“姓嬴,取個單字吧。” 子楚像是有意同呂不韋鬧彆扭:“我看讓孩子隨母姓吧,讓他姓趙。” “姓趙,這合適嗎?” “有何不可,就姓趙吧。” 呂不韋看出子楚有些不快,不想令子楚更加惱火:“這樣也好,且先姓趙也無妨,那名字哪?” “現在是正月,就叫他趙政吧。” “趙政,這個名字好。”呂不韋用食指在小孩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這小趙政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前程遠大,定會令秦國更加富強。” 子楚沒有答話,只是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自此,子楚明顯地與呂不韋疏遠了,也不再隔三岔五邀請呂不韋過府歡宴。呂不韋思念趙姬和趙政時,時間過久主動前往探望,子楚也是不冷不熱、不理不睬的,使得呂不韋很是難堪。這樣一來,呂不韋也就很少到子楚府邸了。因之,呂不韋在秦宮當昭王面應允將子楚設法帶回秦國的承諾,也就一直沒有兌現。 日月經天,江河行地,彈指到了昭王五十年(公元前257年),這位老當益壯的秦國國王,不甘無所作為地離開人世,又發大兵向趙國發起了進攻。秦將王書重兵將邯鄲圍困,趙都可稱危在旦夕,隨時都有城破國亡的危險。於是,趙王手下的大臣們紛紛提出,要在城頭殺死子楚,一可激勵士氣,二可解國人之恨。 消息傳到子楚耳中,他當時就呆了,嚇得周身戰栗不止,臉色發白,直流冷汗:“這該怎麼辦,這該如何是好?” 趙姬不冷不熱的:“想法兒呀,總不能坐以待斃。” “而今我是方寸已亂,明天一早就要把我抓走,看來我命休矣。” “真就走投無路了?” “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呂先生設法營救。” “哼!”趙姬冷笑一聲,“平時用不著時,把人踢到一旁,現在急切時,看你如何張嘴。” “那就只有等死了。” “何苦呢,”趙姬支招,“你我夫妻親自登門去請,估計他也就消氣了。” “就依夫人。”二人議論之後正要出門,呂不韋匆匆進來了。 子楚上前拉住衣袖,哽咽著說:“先生,你怎麼來了?” “公子有難,我能袖手旁觀嗎?” “如此說來,先生不計前嫌,還會救我。” “當初我和公子立誓,要扶你日後登上秦王之位,又怎會半途而廢呢。”呂不韋像哄小孩子一樣,“放心吧,我有辦法救你。” 趙姬急切地問:“先生有何妙計,快說出來。” 呂不韋頓了一下:“此計雖好,但夫人未必高興。” “怎麼,對我不利?” “倒不見得,只是夫人要與公子分別一段時間。”呂不韋述說了計策,“不如此,公子不能脫險,也只能如此了。” 趙姬不覺滴下淚珠:“公子回到秦國之日,怕就是妾身被棄之時。” 子楚信誓旦旦:“我與夫人琴瑟和鳴,情深似海,怎能輕言放棄,若有背叛,必受天譴。” 趙姬用手堵住他的嘴:“公子莫要發此重誓,妾身倒不是貪戀富貴,只愁政兒成了沒爹的孩子。” “絕對不會,我只此一子,也算是我的心頭肉,焉有拋棄之理。”子楚在趙政額頭上吻了一下,以示他對孩子的親暱。 呂不韋囑咐:“夫人快些收拾隨身物品,說不定趙王隨時都會派人來,公子不在,更不會放過你了。” “只是我不辭而別離家,不知父親還能否收留我。”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突然歸家,令尊一定是喜出望外,放心回家吧。”呂不韋耐心勸說。 趙姬抱著孩子,坐上馬車,戀戀不捨地看看子楚和呂不韋:“你們要想著早些來接我。” “放心好了。”呂不韋吩咐車夫,“快些趕路,莫再耽擱。” 趙姬坐的車漸漸遠去了。 初更天氣,星月朦朧,邯鄲城頭已亮起百十盞紅燈。由於秦軍逼近,已將城包圍,城門早就關閉。北門洞裡,公孫乾和幾個部下正在守衛。他們手執槍刀,絲毫不敢懈怠,只要有人走近,就厲聲疾呼,喝令遠去。一輛很氣派的錦車,吱扭吱扭響著駛近了北門。 “什麼人,停車,膽敢靠近城門,想要和秦軍裡應外和不成。”公孫乾走過去將車轅抓住。 呂不韋的頭從車裡伸出來:“原來是公孫將軍,在下是經商的呂不韋呀。” “啊,呂先生,大富商。”公孫乾口氣和緩了許多,“戰事正緊,你來到北城門為何。” “我想要出城。” “開玩笑吧。”公孫乾鬍鬚都扎撒起來,“大白天說夢話。” “若是別人也許就無望了,趕上將軍你當值,我還是有望出城的。”呂不韋跳下車來。 “你此話何意,難道我就可以不嚴格執行法令?” “非也,將軍了解我的為人,就是個經商的生意人,與戰事無關。”呂不韋與公孫乾兩膀緊挨,他將手中的二百金塞到公孫乾手上,用蚊子般的小聲說,“二百金孝敬將軍。” 公孫乾順勢將金錢吞入袖內:“呂先生,這兵荒馬亂的,你還出城,難道就不怕丟命?” “做生意嘛,總得擔點兒風險,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有錢賺哪。”呂不韋拱手施禮,“萬望將軍成全。” 公孫乾故意抬高聲音:“你出城賺大把的金錢,也不能讓我的弟兄們幹瞅著,你吃肉也得給我們喝口湯啊。” 呂不韋當眾又取出一包錢來:“這是二百金,給弟兄們買碗酒吃。” 在那個年代,二百金可不是個小數目,公孫乾的手下們一聽全都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嚷嚷: “給我們一個人分十金就很滿足了。” “咱們得殺兩隻羊吃解解饞。” 呂不韋彎腰一躬:“將軍,該放我出城了。” 公孫乾把手下的兵士推開:“別圍著,把城門打開,二百金少不了你們,人人有份兒就是。” 兵士去開城門,打開了一扇。呂不韋不失時機催促車夫,他使個眼色:“抓緊趕車出城。” 公孫乾一把卡住車轅:“站住。” “怎麼,將軍又反悔了?” “我要檢查一下,這車裡別再有夾帶。”公孫乾說著,掀起車簾,扒頭往裡看個仔細。 呂不韋笑了:“將軍,我怎會騙你,裡面連隻鳥也沒有。” 車裡果然是空空如也,公孫乾拍拍身上的塵土,有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呂不韋:“你真是出城做生意?” “商人,不做生意還能做啥?” “我看你怕是另有原因。”公孫乾目光落在車夫身上,反复看了幾眼,“你這車夫不對勁兒。” “何以見得?” “他不是你的車夫,是假的。” 呂不韋淡淡一笑:“將軍,我那個車夫病了,就臨時找個車夫代替,又何來真假之說。” 公孫乾盯著車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這個車夫,我怎麼看著眼熟。” “我身邊的人,將軍大都見過,自然看著面熟。”呂不韋以退為進,“若不放心,我就不出城了。” 手下的一名兵士近前來知會公孫乾:“將軍,有人過來了,看樣子又是上峰來巡查。” “這……”公孫乾在猶豫。 呂不韋又將一袋金錢塞到公孫乾手中:“將軍,這二百金給您買雙鞋穿,日後還會有報答的。” 公孫乾捏住錢袋,對兵士們吩咐:“快讓他走。” 大門另一扇打開,呂不韋的錦車出了城門。然後,錦車狠狠加鞭,一溜煙儿向前飛奔。 這裡,城門剛剛重新落鎖,相國平原君剛好來到,見此情景,他眉頭一皺:“何人出城?” 公孫乾一見瞞不住了,只得上前答道:“禀相爺,是那個大商人呂不韋,他說是有生意做。” “公孫乾,你好大的膽子。大王早有嚴令,為防奸細通風報信,在此非常時期,非有大王令牌,禁止任何人出城。” “屬下想,呂不韋一個生意人,與軍事無涉,且他與相國大人與大王都交誼甚厚,就是相國在場,也會放他出城。” “一派胡言。”平原君顧不上與他爭論,下達命令,“放他出城之罪,容當議處。當務之急,是將呂不韋給我追回。如若成功,或可從輕處置,倘若逃脫,罪上加罪。” “末將遵令。”公孫乾哪敢怠慢,立即帶人馬出城追趕。 從城門到北門外的秦軍大營,約有幾里路光景。此刻,呂不韋的錦車已行至中途。呂不韋回頭望見有趙軍追來,便對扮成車夫的子楚說:“公子,要快,趙軍出城追上來了,一定是反悔了。” 子楚一向養尊處優,他哪裡趕過車,又哪裡有力氣,已是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籲:“呂先生,我一絲力氣皆無。” 呂不韋奪過鞭子:“來,給我。”他猛抽轅馬,錦車的行進速度明顯加快,秦營已是在望。 公孫乾乘馬在後,相差還有數箭地光景,他邊追邊喊:“快停車,呂不韋你回來。” 呂不韋哪有心思答話,只是緊揮手中鞭,恨不能讓錦車雙輪變成兩隻翅膀騰飛起來。 公孫乾眼見得秦營就在眼前,他大聲喊道:“呂不韋,你聽著,再不停車我就放箭了。” 呂不韋則是向秦營呼救:“秦營將士們,快出來相救,我們是來投奔的,車上有子楚公子啊。” 背後,公孫乾等人已經發箭,那箭矢如飛蝗一樣撲來。車身上錦篷上插滿了箭支,有一支箭從呂不韋頭頂飛過,還有一支穿透車篷,射中子楚的衣袖,驚得子楚緊緊靠在車內一角。 秦營內,一位裨將率數百騎兵殺出,直向公孫乾的趙軍殺去。公孫乾不足百人,情知不是對手,掉轉馬頭退回邯鄲城。秦將把呂不韋的錦車連同子楚接入秦營去了。 公孫乾垂頭喪氣地回到城內,平原君沒好氣地明知故問:“公孫將軍,呂不韋可曾捉來。” “本來就要追上了,誰料秦國兵將出來接應,他們人多勢眾,末將只好空手退回城中。”公孫乾還想把事化小,“其實,呂不韋就是個生意人,秦國得到他也於事無補。” “你可聽見呂不韋的呼喊。” “末將未曾注意。” 平原君厲聲嚴詞:“你真就沒聽到?” 公孫乾膽怯了:“他好像是在喊什麼子楚在車上。” “你還是說實話了,公孫乾,秦兵圍困邯鄲,子楚是我方手中製敵的一張王牌,而你為了區區數百金,竟然放走子楚,壞了趙國的大事,這就怪不得我了。”平原君吩咐一聲,“拿下。” 公孫乾立即被上了綁繩,他跪地求饒:“相爺,饒了末將這次吧。” 平原君已是怒不可遏,命令隨從,將公孫乾立刻就地正法。眼見得,公孫乾的人頭滾落下來。公孫乾至死也不會明白,正是因為他貪圖六百金,才使得子楚逃歸秦國,日後得以繼位,才使得趙政得以成為秦王,才使得六國都滅亡於秦王之手,難道這就是歷史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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