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那一曲軍校戀歌

第6章 5

那一曲軍校戀歌 陈华 11533 2018-03-13
那一晚,我們沒聽見愛情在天空爆炸的絕響,卻聽見有人在前方冷靜地叫著我們的名字。是老安。沒曾想,我們才走到那幢教學樓的樓下,老安已經滿面嚴肅地等在那裡了。 熄燈號響過半個小時,小妖回來了。少頃,她從上鋪扔下來一個紙團,打開來,就著手電筒的微光,我看見白紙上那一行觸目的黑字—— “情書暴露,有人通風。我沒承認,情書已毀。打死不說!切記切記!!!” 天,整個一個《紅岩》裡的對敵鬥爭。陡然間,我覺得周遭的空氣都冷峻起來了。 通風報信者是誰?當我和小妖不約而同把目標鎖定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軍訓已經結束了。那人,竟以意想不到的奇怪方式浮出了海面。 週日下午四點一刻,我和小妖坐在正對了軍校大門的教學樓外的台階上,眼巴巴盼著朱顏的倩影在大門口出現。五點是晚飯集合時間,朱顏一般在四點半會準時出現在校門口。我們這麼盼著朱顏回來不是我們有多想她,一個晚上和一個白天的分離並沒有使我們滋生出這麼澎湃的思念。我們愛的是朱顏帶回來的那些江城的美食小吃。小籠包、燒賣、糍粑,有時,朱顏還用一個大保溫桶提了她媽媽包的小餛飩給我們吃。可愛的朱媽媽,四年裡,我們吃了她老人家親手製作的多少美味啊。朱媽媽做的小餛飩最好吃了,特別是那湯的味道鮮美之極,簡直要把人吃暈過去了。遇到朱顏心情特別好的時候,她還會給我們捎上一包煮熟的蠶豆來,那種叫做茴香豆的傢伙。咸亨酒店孔乙己的最愛。茴香豆吃到嘴里香噴噴軟綿綿的,往往是我們人沒走到宿舍呢,豆子就被我們幹掉半包了。

軍訓結束,我們原以為可以出去好好逛逛了。不曾想軍校里外出一次相當困難,每個週日全區隊38個人也就有限的幾個外出名額。十人一班,一個班也就能輪上一兩個人外出。朱顏就幸運多了,家在江城,每週六晚上晚飯後至週日晚飯前,她可以進行一次短暫的探家。但到了軍校生活的第三年,小妖的那件事情發生後,軍校對學員尤其是女學員嚴加管理,朱顏只能一個月回家一次了。 眼前朱顏遲遲沒有出現,我們的視野裡,卻出現了一個形容和舉止都有幾分可疑的年輕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留著齊耳短髮,上身穿一件紫色的半長風衣,下面是一條黑呢褲,脖子上圍一條白色紗巾,身背個大包,這都沒有什麼奇怪的。奇怪的是已是黃昏時分,她卻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並且,墨鏡下的一副白色的口罩,嚴嚴實實地罩住了她的半張臉。如此以來,她是個啥模樣令人完全無法瞻仰到了。天氣雖然已到了深秋,但也沒凜冽到要帶口罩的地步。那女子挎了個大包,她的身邊,是一個身材瘦長的戴眼鏡的青年男子。眼鏡男推了輛28男車,車前掛著一網兜的水果,兩個人走走停停,嘀嘀咕咕,女的不斷地朝那男的招手,像是不讓他跟著。眼看要進大門了,兩個人卻又磨磨蹭蹭地就是不往大門這邊來。後來,兩個人索性改變方嚮往回走,轉過彎朝了軍校大門旁的一片茂密的樹影走去。

“嗚”的一聲,小妖向我吹了聲口哨。天,她還會這個,文武雙全啊。 “有情況!”小妖輕聲向我發出信號。什麼情況?望了那一對青年男女漸行漸遠的身影,我除了有幾分納悶沒想別的。 “跟上!”小妖一面嘀咕著,一面朝我揮了一下手,她利落地跳起身往大門邊的圍牆飛快奔跑。 我一直覺得小妖是個很不凡的女孩子。她在我們班上年紀最小,可學習成績和軍事素質卻相當過硬。這點在軍訓中就看出來了。打靶她和郝好一樣是雙十,體能測試也是優秀,但她做事沒有郝好那般處處講原則守紀律,沒有朱顏那樣張揚咋呼,也不像我笨手笨腳狼奔豕突,更不似丁素梅那般曖昧閃爍含糊不清,她做事從來不顯山露水卻每每出奇制勝。聰明過人,美貌出眾,且洞察能力非凡,心理素質極佳。如果日後小妖做個女特工什麼的,一出動絕對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我知道有情況了,小妖從來不故做玄虛。但具體有什麼情況我的心頭卻是一片茫然。我傻呵呵慌張張地隨小妖怪跑到圍牆底下。這是一片我們的衛生責任區,平日里我們沒少在這裡揮動笤帚清掃落葉,低頭弓身拔去雜草。原本綠油油的草地已經泛黃,已經是秋天了。小妖貼著牆根底下,來了個剛學的馬步蹲襠式,“快,上去!”我一頭的霧水,問:“上哪兒去?”“快,上到我肩上去,快!”小妖拍拍肩膀。 “這,還是你上吧。”想到自己五大三粗的體格,我實在不忍心如此踐踏一個柔弱的姐妹。 “別羅嗦!快!”小妖瞪起了她那雙美目,生氣起來她更好看了。我笑了,趕緊往小妖身上下腳。 “真笨啊,臉朝著大門外!”小妖罵我道。我趕緊調整了方向,三兩下就跨到了小妖的肩膀上。小妖一邊命令我扶住圍牆,一邊慢慢支起她那柔韌的身子。我很不安,120多斤的一堆肉扛在這樣一個美女身上,兩袋50斤的大米還富餘一袋20多斤的面呢。我沒法安心,雖然說這樣的動作我們在軍訓中沒少練習。等小妖站穩了,我又慢慢拔出兩腿,兩隻腳站到了小妖的左右肩膀上去。

“看見什麼了?”小妖的手按在我的兩隻腳上輕聲問我。 “看見,看見大街了,汽車,好幾輛,自行車,還有,行人!”我手扒著圍牆的邊沿如實報告,有了小妖的支撐,我的兩隻眼睛剛好露在圍牆外面。還好,圍牆上方沒按電網或者玻璃渣子什麼的,只有一些末梢尖銳的朝天豎立的鐵條條。 “笨死人了!讓你看圍牆下,樹叢裡,就在你眼皮底下。”小妖晃了一下身子,差點要把我從她身上摔下來了。 看見了,看見了。就在圍牆下,隔了一條日夜流淌著涓涓細流的人工河,我看見剛才那一對男女站在了一棵矮墩墩的但絕對茂密的灌木叢的陰影裡。男的已經把自行車支上了,手裡提了一網兜的水果。大包也換到了他手上,他背在身上站在那裡。那女的突然脫掉了上身的風衣,裡面露出來的,竟是件軍裝的夏長服上裝,紅色的肩牌很是醒目。是個女學員耶!她把風衣遞給了那個眼鏡男,而後,手按到腰上,像是要結腰帶。天!眼鏡男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像是給嚇的,而後趕緊回頭朝街上望望,下意識地往前靠靠,像是要給那女子遮一遮外面的視線。那女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下面的褲子也甩下來了,正如我預期的,她下面穿的是一條軍褲。而後,女子把脖子上的紗巾拽了下來,口罩也摘了,露出一張面容清秀的臉。天呢,是她!我激動地哆嗦了一下身子,下頭的小妖跟著也是一陣亂顫。 “是丁素梅!”我趕緊低頭向小妖小聲報告。 “接著觀察!”小妖冷靜命令道。

在軍校的最初兩年,學校規定軍校生外出必須著軍裝,後來就提倡便裝出行了。所以,像這種在臨進校門之前換掉軍裝的事很常見,像我就是經常在軍校外的一處公共廁所裡解決。 我再抬臉去望目標的時候,天呢,丁素梅怎麼就倒在眼鏡男的懷裡去了呢?網兜里的水果,紅彤彤的蘋果黃燦燦的梨滾了一地。丁素梅靠在眼鏡男身上,她的頭埋得很低。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很快眼鏡男的臉在往下移,他扶住了丁素梅的臉。天,他把自己的嘴唇一路按下去了。那一刻我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燙,喉嚨里幹得要命,我很是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卻睜得更大了。這時,丁素梅卻猛一把推開了眼鏡男,把換下來的衣服紗巾和口罩團成一團塞到大包裡,而後,抬了頭,一邊看看手腕上的表,一邊跟眼鏡男急急地說了句什麼。那眼鏡男忽然就猛然撲向她,又一次把她拽進了懷裡。天呢,這一次,兩個人不約而同都抬起了頭,深深地,來了個KISS!

我暈!長到19歲上,我還是第一次這麼真切地看兩個大活人接吻。當然,以前在公園的小樹林裡突然撞見或匆匆一瞥的那些少兒不宜的畫面除外。並且,眼前這大活人裡還有一個我認識。我受的刺激不小。我身子一後仰,一下就從小妖身上跌落下來了。 我重重地仰面倒在了衛生責任區的草地上。 那天晚上,輕度腦振蕩的我,特別用心地觀察著丁素梅,想從她身上找出些特殊的東西來。除了晚上熄燈後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像個老鼠一般啃著只蘋果或是梨子,其他情況一切正常。 聽著那“喀嚓喀嚓”吃水果的的聲音,我的口水一次次湧上來,我使勁地一次次吞嚥下去。黑暗中我在想,她如果能分給我一隻就好了。但我同時十分理解,這水果是丁素梅的那個他給她的,這是愛情的果實。而愛情是不允許同別人分享的,只能獨吞,所以我不應該有任何妄想。

小妖說,那天她和丁素梅一起回宿舍,同時在門縫裡發現了那封情書。除此,就只有我知道了。全身心享受愛情果實的丁素梅,應該不會是那個告密者吧。 舞會絕對是軍校生活裡一道奇異的風景。雖然它如曇花一現,不久就從我們的生活中永遠消失了。 一轉眼,梧桐樹換上了金黃色的外衣。軍訓結束,天已深秋,女生們湧向了軍校的周末舞會。 軍校的舞廳就在主教學樓的最頂層,吊燈璀璨,富麗堂皇。軍校的這個舞廳原本就是個舞廳,遙想當年,也是達官貴人闊婦名媛出入的地方。而今它屬於我們的軍校,它的主人已換做堂堂正正的,我們軍校裡的兄弟姐妹了。 說是這麼說,可舞會每個週末舉行一次,軍校裡的姐妹可以隨意出入,軍校裡兄弟卻不是人人都能踏進來的。舞會的門口有兩名全副武裝的戰士把守,那架勢真不含糊。大門邊立著塊牌子,上書“舞會須知”四個大字。下面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明確註明著舞會的各項規定。其中一條固定格外醒目,使許多躍躍欲試的人望而卻步。這一條便是——參加舞會的男賓只能是軍校的領導、教員以及乾部學員,青年男學員禁止入內。前兩者自不必說,所謂的干部學員,是與青年學員相對的一種叫法,指的是來軍校進修學習的有乾部身份的學員。而青年學員則指的是高中畢業直接考到軍校的學員。舞會的這一規定沿襲多年,雖不斷遭到各屆青年男學員的強烈抗議,但卻一直未見有任何變動。

一到週末,軍校裡最亮麗的所在無疑就在舞會上了。軍校裡的女生本來就少,到了周末的晚上,大半都會被約請到這裡來。平日里她們總是素面朝天戎裝在身,展現在人前的是她們的颯爽英姿。而當晚她們則個個是卸去盔甲後的花我,粉黛巧施,裙擺飄飄,盡顯女兒的自然美態。可惜的是軍校裡的大多男生卻無緣領略這美少女的芳容,只因為“青年學員”四個字無情地阻擋住了他們邁向青春盛會的步子。於是在周末的晚上,舞會上的樂聲一起,男生宿舍樓裡總會發出一陣長一陣短的吼聲,那聲音似曠野上的狼嚎一般,淒厲地遊蕩在軍校的上空。如果這時離軍校不遠處的長江上恰好有江輪駛過,所發出的汽笛聲便與這吼聲匯成一提,如泣如訴無比哀怨。軍訓結束,男女生們已經搬回了各自的宿舍樓。

我們區隊的五個女生有四個都跑到舞會上來了。小妖天生麗質難自棄,舞跳得相當好,一現身便成了舞會上的公主。一個秋天下來,小妖明顯得瘦了,很快恢復了她進校之初的傲人風采。初次登場的小妖如此受到擁戴,這使得和她同來的我們幾個既振奮又有點慚愧,郝好、朱顏和我對跳舞完全生疏,只能眼巴巴望著小妖在舞池里左右迴旋。丁素梅躲進圖書館看書去了,死活就是不來。自從那次對她偷窺成功而我被摔成輕度腦振蕩之後,她在我心裡就成了一個謎團。 兩隻舞曲的間隙,郝好和朱顏圍攏在小妖一左一右,完全是兩個忠心耿耿的女保鏢。邀請她們兩位共舞的人不是沒有,但兩個人卻就是死活不肯下舞池。郝好說了,不習慣被個不認識的男人摟著,要多彆扭有多彆扭。軍訓結束,郝好被選舉為了我們的團支書。真沒看出來郝書記還挺封建。而海拔高度明顯突出的朱顏,卻是橫豎高低看著那些大小軍官不入眼,她曾就讀的重點中學江大附中,和軍校就是一牆之隔,可就是這堵牆令朱顏對軍校產生出各樣神秘莫測的想像,並且最終在班主任的大力推薦和軍校招生教員的熱烈動員下,邁過這道牆成為了其中的一份子。而今,那些記憶裡的高大俊朗的軍人哪裡去了?怎麼眼前晃動著的淨是些矮冬瓜土八路啊。

我完全被眼前堂皇的舞會景象完全吸引住了。從小到大,在軍隊大院里長大的我還從來沒有來過舞會這樣的地方。新年的時候,我倒是去過機關禮堂舉辦的遊藝會。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風剛剛刮起,社會上開舞會的風氣已經盛行起來,可軍隊大院裡還沒有普及開來這一嶄新的文化娛樂。 而今站在這似夢如幻的所在,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我不覺有幾分痴迷起來。背靠了舞池邊朱漆色的大柱子,我眯縫起了雙眼。望了舞廳上方璀璨的吊燈,光影下那旋轉著的對對雙雙,我懷想過往,不由沉迷其間。 “傻丫頭,來,跟我跳一曲吧!”我身邊忽然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金黃色的肩章在我眼前一閃,像是個一毛三的上尉的牌子。沒等我看清那人的臉,我已經被兩隻有力的大手一把拽進了舞池中了,而后腰部被人沉著地一攬,旋即就要加入了舞會的行列。我懵懂著但卻絕不含糊,我掙脫出自己的兩隻手,想一把推開了這莽撞的舞伴。但那人卻像在有意在逗我,摟緊了我的腰就是不放。慌亂中我不由狠狠踩了對方一腳,只聽那人頗帶誇張地“哎呦”了一聲,鬆開我,抱住一條腿做仰面倒地狀。 哈!是張雪飛。也不知他從哪裡找了身上尉的夏長服穿上,嘴唇上還粘著道一字胡。此刻,冒牌上尉正呲牙咧嘴地瞪了我,金雞獨立著一路後退,靠到了舞池邊上一根大柱子上去了。柱子旁,立時傳來一片豪爽的大笑。 我半張了嘴,一眼望見柱子邊上站著的兩個人,正是班上聲名遠播的“三大公子”中的另兩名,廖凡和龐爾。 “三大公子”的名號是朱顏和我的創意,一經申報立刻在女生中沿用並很快推廣至全區隊直至全校。 大公子廖凡披一件咖啡色的長風衣,立領。他把自己裝扮成一位踏著秋天的落葉深沉走來的青年。並且,還戴著一副配以標籤的墨鏡。他的這身打扮使他看上去像是國產老電影《保密局的槍聲》裡的地下黨人物,總是穿梭在舞廳里左顧右盼極不安分,與接頭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惟恐天下不亂。我的這位老鄉平日里走路總有幾分含胸駝背,顯得老成持重謹慎低調。他戴著副白邊眼鏡久坐書桌前,發言時慢聲細氣而總有令教員激賞不已的真知灼見。廖凡坐在教室里和圖書館中的時候周身散發著濃烈的書卷氣,可等下課後他換上他那身千瘡百空的藍色帶斜白槓的,當時北京的中學生上體育課穿的那種運動服,躍身球場,足球在他腳下滾動而髒話從他口中吐出,十足的京腔和淋漓的國罵,彷彿一轉身,廖凡就變成了一個北京街頭混不吝的小痞子。 二公子張雪飛最招人眼。說是有新聞系男生看他不入眼而放出風來要收拾他。明星氣質濃郁的張雪飛的確有些扎眼,在農村背景的男生居多的軍校裡引起如此憤慨並不奇怪。今天舞會上的這身打扮是他的標誌性招牌裝。一身白色的西裝倒沒啥,關鍵是下面那條白色的西褲,是條吊帶褲,兩條帶子一勒,這就顯出了過分的刻意。腳上則是一雙白色的三結頭皮鞋,油光鋥亮的。因為他來自東北的一個曾是著名的戰略要地的小城,他的這身打扮使他很快獲得了一個雅號叫做“少帥”。其中自然暗諷的成分多些,但張公子自己卻很受用並且果斷地蓄起了小鬍子。自然,八字胡的形剛剛長出,就被班主任老安勒令推去了。憑心而論張雪飛是個長相極具殺傷力的美少年,生得是鼻直口方面相俊朗。張雪飛有些自戀著實不假,但其實並沒有令人覺得有多討厭。他本沒有文藝青年的範兒,但平日說話總好帶幾分文藝腔,沒頭沒腦天真浪漫。一次趿拉著拖鞋去澡堂裡洗澡,路上見著剛出浴的我和郝好,上來就熱情寒暄:“姐兒倆剛洗完呢。澡堂裡頭人多嗎?”問得我和郝好當場應不出一句話來。本想罵他句流氓,見了他滿面無辜都懶得再和他計較。 還是三公子龐爾看上去自然。這個青島小伙子上身穿一件軍校發的製式白襯衣,本白,發點淡淡的黃色,下面是條軍校發的草綠色的作訓褲,白襯衣往皮帶裡一扎,很隨意的樣子。龐而是眾人眼裡不折不扣的陽光男孩,面容英俊不說,走起路來晃悠著兩條長腿一竄一大步,樣子很是瀟灑。軍裝穿在他身上,怎麼看怎麼提氣。我們幾個女生都有同感,軍裝穿在他身上,像是憑空的就能穿出一種性感來。不穿軍裝的時候他也總顯得與眾不同,清新明亮的樣子著實迷倒軍校裡的不少女生。女生們都知道龐爾則是三大公子裡最浪漫的一個。他愛玩。玩樂器,什麼都能撥弄兩下,吉他尤其彈得好;玩攝影,他的作品還上過報紙呢;還對天文有興趣,晚上經常趴到操場上對了台天文望遠鏡看星星。再就是,他特別愛出去瘋玩。軍校里外出名額有限制,一個人在一個月裡頂多只能輪上一次外出機會。每到一個月裡的這僅有的一次外出,龐爾往往是連早飯也顧不上吃就溜了出去,把江城的那些名勝都轉遍了,一直要玩到快晚點名了他才氣定神閒地悠然登場。 三大公子整齊地站成一排,神情悠然,重裝出場。我朝他們身後望望,惟獨沒有,沒有我最想見到的那個人。這樣的時刻,他在哪裡呢? 不知何時,我身後已經站上了郝好、朱顏和小妖。她們三個也驚訝地望向對面的三大公子,眼睛裡寫滿好奇。天呢,翩翩少年們向我們走過來了。 小妖和張雪飛立刻成了舞池裡最為完美的一對舞伴,彷彿王子和公主,立刻征服了周遭。郝好則被紳士一般的龐爾也帶進了舞池裡走,在龐爾的引領下,郝好生疏的舞步很快變得自然多了。我站在朱顏和廖凡的中間,望望這個,又推推那個,他倆就是不肯下舞池。 朱顏高傲地繃著一張臉像在跟誰置氣,她在生廖凡的氣我知道。朱顏和廖凡的關係可謂一波三折。誤傷事件之後,兩人冷戰。夜行軍患難與共,兩人關係解凍。後來,朱顏對廖凡的印象慢慢好起來,特別是開課不久,廖凡就在學院的學報上,發表了一篇相當有分量的學術論文之後。 於是在我的極力煽乎下,朱顏一度對哲學才子廖凡很是留意,甚至有過暗送秋波之舉。可一次週日晚上開完班務會回來,朱顏提了小馬扎進了宿舍,一見我就很沒好氣:“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你那個尼采尼老鄉了,抽煙,牙都抽黃了!還邋遢!他床底下總共放三雙鞋,沒一雙不是破的!說他不懂生活是抬舉他。簡直是,生於憂患,死於邋遢!”每週日晚,區隊點先名開大會,再以班為單位展開班務會。班務會都是在男生宿舍進行,所以原本有點小心思的朱顏才有幸瞻仰了男人廖凡的儉樸生活,既而收穫了深深的失望。 廖凡臉上的表情則無從猜測因而顯得諱莫如深,他本不會跳舞,本意是來舞會上觀景的,所以也就不敢貿然相約舞伴。對他互冷忽熱的朱顏同學又一臉正氣,他就沒敢再往上湊趣搭訕,好在一雙大墨鏡把他的兩隻眼牢牢實實遮住了,外人完全無從看出他的內心活動。 那一天的組合完全是隨意派對,但有誰知道,場上場下,不遠的將來,竟然就有兩雙心靈撞出了火花。這奇異的人生呢,很多時候,彷彿上帝就在不遠處偷望著我們呢。 我走出了舞廳,走到了圖書館的樓下。與舞會的絢爛相比,這裡一派安然肅靜。我用眼睛搜索了一遍,從一樓到三樓,除了同宿舍的丁素梅和班上的區隊的其他幾個男生,我沒有望見我想要遇見的那張面孔。 當我心意闌珊地走到操場邊的時候,我望見一個正在單槓上用力做著引體向上的身影。我繞了過去,沿操場開始了散步。 “葉小米嗎?”當我再一次轉到單槓旁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喚著我的名字。我轉過了頭。一個身影麻利地從單槓上跳了下來,是他。軍訓結束,他被任命為了我們的區隊長。 “怎麼,一個人散步呢?沒去跳舞嗎?”任天行開口問我。 “你為什麼不去跳舞?”我開門見山。 “我,想去啊,說不感興趣是假,可青年學員不許進是真啊。”他回答。 “好像沒那麼嚴吧。咱們班好幾個男生都去了。要不下次,我帶你混進去。”我怎麼這麼熱情主動啊。 “別引誘我犯錯誤啊。哈!玩笑啊。等以後有機會吧。”他樂呵呵地說著。 軍訓下來,他似乎瘦削了一些,一張臉更加輪廓分明,英氣了許多。擔任區隊長以後,他似乎內斂沉靜了許多。 “好啊,我教你。”我真敢開牙。我這個舞盲剛剛才給了張雪飛狠狠一腳啊。 他身上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那麼強烈地吸引著我呢?他喜歡說自己是北人中的南人,南人中的北人。果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他的粗獷而不乏細膩的性格,真是很吸引我。但我同時擔心,軍校這樣的環境,會不會把這樣的一個內心激流湧動的男人,給漸漸磨成一個豆腐塊軍被一般制式平板的人呢? “快熄燈了,小米,快回宿舍吧。一會兒我得查舖,我先走了。晚安!”任天行和我招手作別。 “晚安!”我喃喃著。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月光如水,熄燈前的軍校一派安詳,熄燈號突然悠悠地響起來了。第一次,我覺得這號聲聽上去如此溫暖安詳,如此平易委婉。正如他的那聲“晚安”。 在冬天裡的一次舞會上,我看見了歷史系的女生馬小蕾,同我第一次來舞會一樣,她也是靠在大柱子上四下里張望。我並不是舞會的常客,多數時候是陪小妖來。小妖舞跳得好但也並不癡迷於此。只是一到週末,請她去跳舞的人太多,晚飯後回宿舍的路上,我們身後能粘上一串幹部學員。我們班的男生酸溜溜地管那叫做小數點後的若干位。 夏天裡,我和馬小蕾是坐了一同列車來去軍校報到的。列車從北京站開出的時候,同行的男生大都在使勁朝家里人揮手,只有馬小蕾形支影單地靠在窗邊沉著地喝水。因而我對她印象深刻。並且,馬小蕾是我們北京考生中的最高分,因了她的出類拔萃,排名第二的我差點就與這所軍校擦肩而過了。 在舞會上見到馬小蕾我很有幾分驚異。因為,從踏進軍校的第一天起,馬小蕾就表現得憂心忡忡滿面心事。軍訓時,我手槍和步槍打靶打了兩個光頭,第二天要補考,頭天晚上我慌得睡不著覺,一趟趟上廁所。夜里馬小蕾也上廁所,見了我,滿面的冷靜:“慌什麼慌,打十個光頭又怎麼樣了?畢業了還不是你回北京。我呢,還不知道給發配到哪兒去了呢。”說得我滿面慚愧,無語應和。 她有危機感,確切地說從拿到軍校錄取通知書的一刻馬小蕾就有了危機意識。招生教員當時對我們說:“我們軍校的待遇是好,但軍校的分配可是全國分配,你們可要考慮好了。”來到軍校,不用打聽,就听說北京一年裡考來十名學生,四年後能分回去的還不到一半呢。軍訓剛一結束,馬小蕾她就給自己制定了周密的學習計劃,有了畢業後考研究生的打算。那一段,她永遠是一本英語新概念二或三不離手。其實還在軍訓裡她就開始行動了。那陣兒正趕上軍校新生們離家後的第一個中秋節,我們幾個女生們坐在桂花叢邊梧桐樹下,一首歌一首歌地唱,想家想得抱在一起直哭,而只有馬小蕾一個人悶在宿舍裡沉著地背單詞。這次週末舞會,是她們宿舍的幾個女生好說歹說才把馬小蕾拉來的。 實在地說軍訓結束後馬小蕾倒好看了許多,她本來過於瘦削的臉頰,飽滿起來後臉色也跟著紅潤了許多,使她換了個人似的有了一些活力。馬小蕾的面容乍一望有些憔悴,仔細看卻有一種秀麗之色。眉形很正,眼睛也秀氣。今晚,背靠了舞池邊朱漆色的大柱子,一抹微笑淡淡地掛在馬小蕾的嘴邊,舞廳的燈光灑在她周身,令她看上去有幾分不真實的夢幻感。 不久,我就看見馬小蕾被一個乾部學員熱烈問候著。那人曾經糾纏了小妖好一段,有點鷹勾鼻,所有我多少有一些印象。幾次三番後,那人拉著馬小蕾的手,在舞池邊上一步步走著舞步,像在教馬小蕾跳舞。 關於馬小蕾的故事,無意間,就從舞廳開始了。 是馬小蕾臉上那抹微笑,不經意間就被舞場獵手,進修班的干部學員孫宏雷捕捉到了。 上尉參謀孫宏雷起先向小妖頻頻出擊,卻一直難獲美人芳心。經過幾個回合的征戰,和幾個與他一樣有掠美之意的學兄就敗下陣來,連小妖的名字都沒問到。孫宏雷不免感到了幾分落寞,徘徊在舞池邊上,眼睛裡像個怨婦一般滿含幽怨。望著舞池裡翩然起舞的對對男女,他不由對舞會生出了一種厭倦,甚至頓時有了歸隱之意。意興闌珊的孫宏雷溜達著,不經意間,忽然就瞥見了一個女生,靜靜地靠在舞池的柱子旁,臉上帶著如夢似幻一般的微笑,望了那舞池中旋動的人們,久久地一動也不動。這場景令孫宏雷心下一動,他站住了。 那是馬小蕾。 舞會上的失利使孫宏雷一番反思之後重新調整了戰術。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他覺得以往自己對軍校的女生太缺乏了解了,貿然上陣,自然要鎩羽而歸。由此他快速總結出了一套新的思路方法,覺得未必一上來就要動真格的,可以採取迂迴前進的游擊戰法。他打算在軍校裡先找個女孩練練手,這就好比大考之前的模擬考,實戰之前的演習一般,對取得最終的勝利是非常重要的,這一環絕對不能省略。這叫什麼呢?孫宏雷套用在部隊上經常用的一個詞——大練兵,權且就把它叫做大練兵吧。 孫宏雷在舞廳裡很是不安分地轉了幾圈之後,一下被馬小蕾的微笑拈住了。經過對馬小蕾由上而下幾番仔細打量,馬小蕾腳上的那雙鞋,讓孫宏雷的目光久久沒有移動。 那是一雙軍校統一配發的黃綠色的軍棉鞋,棉鞋的形狀憨憨大大的,樣子顯得有幾分笨笨的。棉鞋的邊角已經被磨損得起了毛邊,鞋面的顏色有點發白,顯然穿了有不短一段時間了。在軍校裡,在男生們腳下看見這麼一雙棉鞋倒不奇怪。男生們大多不講究,軍校發什麼就穿什麼唄,何況這軍棉鞋就是暖和。但女生們卻幾乎無人穿它。冬天裡,女生們的腳上大多套著雙自己買的樣式精巧的棉皮鞋。有愛打扮的,還會蹬雙式樣時髦的皮靴來,靴子的腰藏在軍褲褲邊下,鞋跟高高的,走起路來“咯噔咯噔”的,很是神氣。軍校里大家都穿著同樣的軍裝,能顯出區別和個性的,無疑就是一上一下頭腳兩處了。講究一點的女生,往往就愛在這兩處做文章。乍一下在一個女生的腳上看見這麼一雙軍棉鞋,孫宏雷不覺滿面詫異。他再一次抬頭望向這雙鞋的主人,望見的依舊是馬小蕾那散發著出塵氣息的微笑。孫宏雷心裡咯噔了一聲。 實在地說,馬小蕾這樣的女孩子對孫宏雷其實並不具有殺傷力,令孫宏雷感到心儀的是那類高大圓潤的女孩子,而馬小蕾無疑顯得單薄了一些。但馬小蕾腳上的那雙鞋,卻著實把孫宏雷撼動了一下。她算不算是白天鵝裡的醜小鴨不知道,但她應是天鵝群裡不那麼驕傲的一隻。這正是他此刻所需要的對手。 孫宏雷是東北人,到江城的這所軍校進修前是東北某部隊的上尉參謀。孫宏雷在舞場上的自我感覺很是良好,他那樣的脾性和氣質的人,一望而知就是在哪兒都會感覺不錯的。這位28歲的青年軍官,據民間的說法他似乎很有來頭。有人說他的父親是東北數得著的大老闆,生意大得很,在歐洲好幾國都有分公司;還有人說孫宏雷的一個叔叔是北京的高幹,跟中央領導經常在一起開會吃飯;還有人說,他的幾個姐姐都在南方做生意,家裡好幾輛寶馬奔馳車。軍校雖看似是方淨土,但其實也是魚龍混雜,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在有些方面還媚俗得格外蹊蹺。有關孫宏雷的這些傳聞真真假假,大多人聽後多是一笑了之,並沒有人太當真。但奇怪的是雖然沒有人真信,但孫宏雷卻因此有了不小的名氣,加之他平日里出手大方,在軍校裡很快就有了不錯的人緣。 終歸是在江湖上混了些年頭了,孫宏雷落落大方的一番自我介紹,成功地就當上了馬小蕾的舞蹈老師。他邁著大步迎上前去,笑容可掬風度翩翩,沒費多少周折就打著要教馬小蕾學跳舞的旗號,把她一把摟到了自己的懷裡。 馬小蕾的故事便不露痕跡地繼續下去了。 傳說,大約3000多年前,古希臘美女海倫就被視為“世界第一美女”。荷馬史詩中說:“她的美貌足以擊沉數以千計的船隻”,她的移情別戀,與情人私奔,導致了世界上曠日持久的特洛伊戰爭。 在認識姚小遙之前,我對這個傳說半信半疑;認識了姚小妖之後,我對這段歷史深信不疑。 說到因為小妖而引發的那場新聞系男生和我們哲學系男生之間的火拼,請注意我在這裡用的是火拼而非別的,意即同夥之間的鬥爭。我之所以把新聞系和我們的系的男生看成一夥,是因為兩年後當小妖的那場意外變故發生之後,有人親眼看見這次火拼中的領袖人物,新聞系的彭鵬,在軍校的小酒館裡抱著我們系的男生廖凡哭泣。 說到那場內部鬥爭就不能不先提提我們的女生宿舍。因為,我一直覺得女生宿舍雖不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但絕對是故事的緣起之一。 江城的這所軍校是一所軍隊文科院校,男女生的比例是10比1。女生們集中住在一幢兩層小樓裡,小樓正對操場,操場過去,就是七層樓高的男生宿舍。男女生宿舍中間隔了個操場,跑道是圓環形的。於是就流傳下了個說法,管男生宿舍叫牛郎樓,女生宿舍自然就叫織女樓,中間隔著的自然是星漢迢迢的銀河了。 女生宿舍的小樓前種著幾棵法國梧桐,梧桐樹伸展著繁茂的枝椏,像悠長的手臂一般直舉到女生宿舍的窗口。門口有花壇,花壇裡有兩棵月桂樹,兩株玉蘭。春天玉蘭花開,白色的花瓣散發著清雅的香氣,總有女孩子在樹下拾花瓣往樹本里夾。一到秋天,幽雅的桂花香便蕩漾在了空氣裡,連女孩子們晾曬在窗口的衣衫上都熏上了淡淡的香氣。從宿舍樓下經過,經常能聽到從樓里傳出的各樣的演奏樂器的聲音,有小提琴的如泣如訴,手風琴的輕快旋律,還有笛子悠揚樂聲。有時是首完整的曲子,有時則長一聲短一聲的,像在做起步練習。雖不是很流利,到底也有著音樂的悅耳。經常的,能聽到女孩子們的笑聲,銀鈴一般悅耳。 女生宿舍總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特別是在你根本就無法進門的時候。 還沒踏進女生宿舍樓的大門口,就能望見門上方的玻璃上橫著四個大字——男賓勿入。四個字是用黑色的墨刷上去的,規整的楷體,透著嚴肅和警告的意味。走到大門口,一眼就瞥見了一張長桌,緊緊地抵著門口斜放著,只留下一個能通過一個人的小口。長桌後面終日坐著一個面孔嚴肅的婦人,眼神炯炯地望向每一個經過門口的人。這女宿監其實長得併不賴,鼻直口方,梳著利落的齊耳短髮,頗有點婦救會幹部的英姿。但她的神情卻總讓人不由不感到畏懼,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神情。眼睛發著亮,從中發散出來的光束是直的,直直從你的臉上掃過,再從上身掃到下身直至腳下。如此一層一層地打量著,像給你做了遍徹底的X光檢查,讓人忍不住先為自己的肉身自慚形穢。她的嘴巴緊閉著,兩邊的嘴角卻一努一努地往兩邊抻著,像隨時準備嘲笑什麼人和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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