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那一曲軍校戀歌

第7章 6

那一曲軍校戀歌 陈华 9900 2018-03-13
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了,這女宿監是軍校裡某個教員的隨軍家屬。之前在村子裡,一直擔任著鄉黨委書記,也是大紅大紫大鳴大放的人物。跟著丈夫一進城,英雄無用武之地,困頓數日後終於在女生宿舍找到了自己新的人生坐標。她以過硬的黨性原則和紮實的工作作風,完全做到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令女生宿舍多年來如一塊聖潔的處女地,始終保持著她的純潔無瑕。 你禁不住會問了,在這樣的重重戒備之下,能有多少愛情的花兒盡情綻放呢?是啊,正是十七八歲的青春華年,相處久了,男女間難免會產生出異樣的化學反應。這就像種子入了地要發芽,果子熟了就要墜地一般自然。但在軍校,紀律上的特殊要求使得戀愛成了一種違規行為。男生女生間的交往完全沒有私人空間,永遠是處在人民群眾的雪亮的眼皮子底下。而愈是這樣,似乎就愈容易上演那種飛蛾撲火一般的令人瞠目的景緻。

寒假過後,開春了,美女小妖的追求者在蟄伏了一個冬天之後,紛紛開始登場出動了。不久,眾多的追求者中突然殺出了一匹黑馬。 追求者彭鵬來自新聞系,家裡的背景據說在軍界極為可觀,算是個軍隊的高乾子弟。這男生形象氣質都不賴,算得上是個帥哥。笑起來的時候愛把頭向後仰,神情一派優越。平日里周圍總跟著一干小兄弟,做派很有幾分啥都不吝的架勢。元旦裡,因為一句話不對付,就和幾個乾部學員在軍校的小酒館里幹了一仗,自己雖沒動手,可底下幾個擁戴他的小兄弟卻趁亂給了人家幾腳。他因此背了個警告處分,但我行我素不改咄咄逼人之勢。 彭鵬怎麼看上小妖的詳情不曉,其實也不用去想,軍校裡誰人能不注意到小妖呢?他追求小妖的路數有點特別,起碼在那時節的軍校生看起來很有些洋派。他不給小妖寫情書,小妖收到的情書太多了,恐怕就不那麼容易脫穎而出。所以他有意劍走偏鋒。他派了個整日里跟他形影不離的小兄弟,在從食堂回宿舍的路上猛跟小妖搭訕,塞了張票在小妖手上,邀請小妖在周日時,去離軍校三站地外的軍人俱樂部游泳。

早春時節,穿著游泳短褲的高乾子弟彭鵬同學在游泳池邊望眼欲穿,最終沒能等來泳衣遮身的美女小妖。第一次貿然出擊失利歸來,難眠的夜裡彭鵬在舖位上輾轉騰挪,一個接一個地打著響亮的噴嚏。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早春的游泳館還是很有幾分寒意的啊。睡在彭鵬下舖的一個兄弟有點看不下去了,就告訴了彭鵬一個信息,那就是小妖最近時不時會出現在周末的舞會上。 彭鵬於是打算到軍校的周末舞會走一遭。週末終於到了,他沒有像張雪飛那樣喬裝改扮,而是晚飯也沒顧上吃,請假後披上一件黑皮夾克就去了進修班的宿舍。他父親手下的一個團長就在學院進修,得知了小兄弟為情所困的窘境後,先是把他拉到軍校的小酒館裡小斟了幾杯,算是做了戰前動員和上場熱身。而後,他帶了彭鵬,一路暢通無阻地就進了軍校的舞廳。

彭鵬守候在舞池邊,如等待獵物的獵人一般,兩眼炯炯望了舞池裡的人時刻警惕著。終於,他望見了一個款款而來的窈窕身影,眼睛一下就直了。當晚的小妖,純白色的襯衣扎在一條水磨藍的背帶牛仔褲裡,纖纖細腰勾勒得彷彿盈手可握。小妖一路走來,一邊抖開來一條紅色的羊絨披肩圍在了肩頭。瞬間,彷彿舞場裡翩然而至了一朵紅玫瑰,一下吸引了眾多的目光,整個舞廳彷彿陡然間明亮了好幾分。 彭鵬趕緊飛奔向前,低頭彎腰伸手向小妖發出共舞的邀請。小妖見是他,忍不住愣了一下。同是一屆的又有那麼一次失約在先,小妖有些難為情,於是把一隻手放在了彭鵬攤開的手心裡。一旁的團長見彭鵬首戰告捷,已經抱得美人在懷,就沖他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轉身離開舞場找幾個老鄉打牌去了。

兩個人晃動到舞池中央的時候,小妖已經被彭鵬踩了好幾腳了,奶白色的高跟皮鞋上已經落下了點點污跡。不是彭鵬對她的失約尋機報復,而是他著實不會跳舞。小妖滿面緋紅,幾次停下舞步想要終止這次合作,但這個唐突的舞伴卻很是執著,一隻手頑強地攬著她的腰根本不撒手,另一隻手則握了小妖的手遲遲不肯放開。並且,舞伴的一張臉已經紅得像她的羊毛披肩一般耀眼,令小妖著實不忍斷然抽身。 幾個圈子繞下來,小妖出了一身的汗臉上也汗津津的,舞曲終於停下來了,她獲得大赦一般趕緊跳離了舞伴。臨走,不忘禮貌地衝那男生笑了一笑。天呢,彭鵬被小妖這美人一笑弄得啊,立刻就天旋地轉眼冒金花起來。他完全找不著了北。等彭鵬舉了兩瓶汽水從舞廳外回來,一首舞曲已經在舞廳地悠然響起。此時彭鵬一眼望見小妖正跟一個一襲白色西裝的小伙子舞蹈著,兩個人步伐配合得天衣無縫行雲流水。彭鵬不痛快了,敢搶我的女人?他已經暈得以為小妖就是他的女人了。他舉著兩瓶汽水,大踏步地就迎著小妖和她的舞伴走上去了。

舞廳裡的人們成雙成對,起舞翩躚,安然享受這愉快的周末時光,完全沒想到,一場衝突已經頃刻將要發生。並且,眼下他們沉浸其中的分分秒秒,已然進入軍校舞會告別前的倒計時了。 只聽得“劈裡啪啦”一聲,舞池正中,一瓶汽水被一個穿黑皮夾克的小伙子摔到了地上。旁邊,一對金童玉女一般的舞伴驚詫地張大了嘴。周遭的人們全傻了眼,眼望汽水瓶落下的方向,像被定格在那裡了一般一動不動。但見那黑皮夾克伸手去拉玉女,穿白西裝的金童下意識地把玉女往自己懷裡拽了拽,伸手來擋黑皮的手。這一下,他的腦門上立刻和一瓶汽水整了個親密接觸。汽水瓶在白西裝的腦門上立時開裂,黑皮喝了酒,手上的勁兒卻來得不含糊。血痕畢現,立即有殷紅的血從白西裝的腦門上湧了出來。汽水瓶的碎片一路滾落下來,再次擁抱了舞廳的木地板,第二次發出“劈裡嘩啦”的響動。

人群這才有了反應,有尖利的女聲發出“哎呀”或者“噢呦”的聲浪,彷彿機器人的開關剛剛被啟動。場面瞬時混亂起來,人群四散,叫嚷聲四起,舞曲裡的音樂卻還在繼續。此刻,舞廳呈現出一種歷史倒退感,地下黨和狗特務狹路相逢,一場激戰在所難免。在老電影裡才見過的混亂場景,突然上演,恍然重現。隨便哪個拍暗戰劇舞廳戲的導演進得門來,不用設計安排,准保抓起機器就能拍個過癮。 十分鐘之後,舞廳裡的這場紛爭延續成了一場格鬥,戰場的的外延拓展到了軍校的操場。兩隊體格精壯的男生在操場上分兩列排開,中間擱了10米的樣子。一列有十人,正是軍校裡一個班的編制。這是新聞系的彭鵬和哲學系的廖凡經過談判後,從各自的兄弟中挑選出的精兵良將。更多的人,圍攏在周圍給兩隊人馬打氣助威。

這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軍校的操場上,隨著裁判員——一位特邀的歷史系男生的一聲令下,軍校裡的20個生猛小伙兒,龍騰虎躍一般奔向敵手,立刻雙雙抱成一團,開練起了軍體課的訓練科目一——軍事擒拿格鬥。這不是平日的軍事訓練,這是為了捍衛一個美女而發起的戰爭,不,火併。 那一天晚上,很遺憾我沒在軍校裡。那一天是我20歲的生日,我去了父母的一個戰友伯伯家裡,親愛的夏伯伯方阿姨一家人為我過了一個溫暖而難忘的生日。當我背著一軍用挎包的蘋果走過操場的時候,已經是熄燈前的十分鐘了。 操場上早已偃旗息鼓灰飛煙滅,完全看不出任何爭鬥的痕跡。熄燈前的晚間音樂悠揚放送,皎潔的月光下,青草依依,晚風裡飄蕩著薔薇花的芬芳,完全是一派和平年代的美好景象。

我一進宿舍的門,梨花帶雨的小妖正坐在郝好的身邊低頭啜泣。見了我,這個軍校裡的海倫一頭就扎進了我的懷裡。 那一夜,我20歲生日的那一夜,我失眠了。長這麼大,我頭一次為自己不是一個美女而心思輾轉徹夜難眠。美麗的女人竟然有著原子彈一般的殺傷力?比任何出眾的才華任何美好的品質都來得直接?可書上不是一直都在說,心靈美是最持久最有力量的嗎?不是一直說,人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而美麗的嗎? 我發現,我上當了,上大當了,上老當了。上了整整20年的大老當。我傻啊! 嚴重失眠中,我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我穿上軍裝,套上軍用膠鞋,拿上手電筒,下了樓。女宿監每天熄燈號響準時下班。女生宿舍樓前,換上的是兩名學員崗哨。在通過了值班員細緻的盤問之後,我奔跑在了軍校的空無一人的操場上。

天,我才跑了一圈,就望見一個人晃悠悠地門診部的方向一路走來。走到眼前了,竟是他,鬍子拉碴,滿面滄桑。我趕緊扶住了高燒中的任天行。 如果任天行那天沒有發燒,沒有去門診部輸液,擔任區隊長的他,會加入這場全校矚目的海倫之戰嗎? 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 從我20歲的第一個晚上開始,我有了一個重大的人生決定。我決定,要把自己打造成一名美女!我要在不遠的將來,看到任天行他為了我而跟別的男人格鬥! 許多年過去了,關於那場海倫之戰的勝負,一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人說我們系的男生所向披靡旗開得勝,也有人說新聞系的男生心狠手辣摔得我們班男生滿地找牙。甚至還有人說,那天其實根本沒打起來,擒拿格鬥剛擺開架勢,就被聞訊趕來的我們的班主任老安給斷喝住了。所以有些時候,我禁不住懷疑那是一場在軍校生的腦海裡虛擬的爭鬥,是口口相傳而又人人希望確實存在的一場大比武。軍校生活太過平淡甚至有幾分壓抑,但狂放的青春不容窒息,衝動起來有時很容易自說自畫,給想像插滿繞世界飛翔的翅膀。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熄燈前我路過操場的時候,那是個美妙的四月的晚上,春風沉醉,薔薇花飄香,完全尋不到戰爭的一點蛛絲馬跡。 不久我的懷疑因為當事人的受罰而有些動搖。彭鵬因為當眾滋事鬥毆背了個嚴重警告處分。而在處理廖凡的問題上則因發了很大的爭議。一派說他集結同學打架,雖然操練的是軍校的傳統科目但也屬不正當活動,理該重罰;一派說一場軍事擒拿格鬥,也就是一次業餘時間的大比武,組織嚴密程序到位並沒有出現任何不良後果,不該承擔任何責任。但最後,廖凡行還是得了個通報批評。而正是因為張雪飛一路狼奔豕突趕著報信,才引發了那場為了捍衛美女尊嚴的大戰。因此,腦門被縫了七針的張雪飛倒霉到家,難逃干係,攤上了個班批評。 軍校的周末舞會也在那一天完成了使命,殘遭封禁後悄然退出了歷史舞台。一時間軍校的操場和圖書館成了戰略要地,後者尤甚。在浩瀚的書的海洋裡,經常可以看見數只明里著打撈知識實則收穫愛情的成雙入對的小帆船,那些交頭接耳或傳遞著小紙條的男生和女生,是軍校圖書館一道最平常的風景。但圖書館畢竟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所以如此眾多的私秘活動,很是引起了一心在這裡攻讀學問,而腳下有望延伸出幾行馬克思腳印的學員們的憤慨。他們抗議說,要么就把圖書館改名鴛鴦樓,要么就把這些鴛鴦們請出去! 校園裡沒有活動空間,且有限的資源著實令人感到知音難覓。正是十八九歲荷爾蒙流量和流速都嘩啦啦的年齡,出操訓練整理內務課堂學習晚間點名根本累不住他們,三飽兩倒(軍校裡還有午休)倒是把他們的能量儲備得一個個如下山猛虎,可以隨時拉出去上戰場。要完全毫無雜念安分守己地循規蹈矩,那必須是共產黨人的意志外加一副鋼筋鐵骨。 好在還有周日,有限的外出名額還可以讓幸運兒們出去透透氣。那時節流行一個很著名的節目,就是請到假的男生會不自覺地在校門口集中,而後同乘一輛公共汽車,集體到江城那座著名的藝術院校走走逛逛。在明媚的陽光下,十來個20出頭的精壯小伙兒站成一列橫隊,以一個氣勢磅礴的橫切面出現在藝校裡,隆重展示著我威武之師的傲人風采。那精氣神兒,怎“生猛海鮮”四字了得啊。 那時節大學裡很流行搞聯誼。在男生們的強烈呼籲下,由班主任老安牽頭,我們區隊就和江大的哲學班聯繫上了並準備開展友誼往來。在介紹那場空前絕後的聯誼活動之前,我覺得有必要給你先介紹一下我們的班主任老安。 班主任老安其實並不老,也就是三十七八正當年。但從入學的第一天起,班上的同學就開始在背後喊他老安了。老安年輕的時候一定很英俊,所以臨近中年的老安依舊唇紅齒白,疏眉朗目,外形上和里美男子唐僧絕對有得一拼。江浙男人外表和行事都不像北方男人那麼糙,老起來似乎也要慢上半拍。 老安不僅人長得像唐僧,行事和做派上也頗有唐僧的風範。才當我們班主任的時候,他可能還沒有習慣帶女學員,和我們女生總是一字一頓有一說一,並且目光永遠光明磊落地直視前方,彷彿唐僧入了女兒國一般坐懷不亂。再有就是他傳達事情的時候話總是說得很漫長很制式,難免有點小囉嗦,讓人不由想起唐僧對著悟空念緊箍咒的時刻。 軍校的班主任當得苦,有家不能回,每日里與學員們同吃同住以學員隊為家。學員兵不好帶,有思想講個性,一個命令下達前得先講清楚若干個為什麼。老安早年是以特招的文藝兵入伍,後來在大山里當過很長一段的測繪兵,再後來上軍校,軍校畢業被分派做了教員,而今又做了軍校的班主任。 因有教書的底子,老安愛看書,區隊的隊部也是老安的宿舍裡,高高的三組鐵皮櫃里大半是老安的私人藏書。學員們沒事就跑了借書,說是藉,基本是看哪本順眼就給順走了。老安起初有點氣惱,專門在鐵皮櫃上貼了張紙條,上書——私人藏書,請勿借閱。後來書們眼看被取走了大半完全沒了章法,老安把櫃子上的紙條取下,又換了一張——私人藏書,借閱登記。倒是有幾個自覺的主動登記了,可時間一長,也就總是那幾個老實人登記,書們還是照樣經常不在位。老安索性貼上了最後一張紙條——流動圖書館,借閱憑自覺。學員們眼見老安如此惜書,於是推選了張雪飛做圖書管理員,挨個宿舍進行了一次大搜索,才算把書們大體集合起來,從此開始了正規化的流動。 老安不常回家,有時周末的晚上安夫人就會帶著兒子小安到學員隊坐坐,給老安送送換洗衣服什麼的。安夫人一出現,不用誰招呼,不少男生就會自動湧到隊部來。安夫人可不是電影裡經常看見的的那類傳統軍嫂——滿面賢良,一臉春風,眼珠只隨了老公轉。安夫人可不是。她是老安當兵時的戰友,舞蹈隊的,跳得是獨舞和領舞,是部隊文工團的頂樑柱,也算一枝獨秀。安夫人後來轉了業,去了江城的一家文化單位工作。安夫人是揚州人,生就舞蹈演員的標準身型,溜肩長脖,面容姣好,腦後挽髻,韻致頗佳。看上去她也就二十七八,要不是身邊立著個白面紅唇的小公子小安,真讓人難以相信她是個十歲孩子的母親。 男生們圍了安夫人痴痴地望,人家一家子團聚時刻卻是有話難講。於是每回都是安夫人起身離開隊部,老安送夫人出來,兒子在前面走走停停,兩口子在後面繞了軍校的操場散步。一般也就走上兩圈,時間長了還不行,熄燈號一響老安還要到男生宿舍挨個查舖。每到這時男生們都會擁到盥洗室,推開了窗戶往操場上望。或明或暗的夜色下,安夫人挽起老安的胳臂,儷影雙雙緩步而行。不少男生倚靠在窗邊痴迷地做托腮遐想狀,對班主任老安的幸福生活油然神往。 老安做教員的時候教的是宗教,對宗教世界滿心熱愛。春天裡,他帶著學員們來到了棲霞山游春。山下的棲霞古寺是佛教聖地,老安帶了大家參觀。寺裡的法師在給學員們講經說法的時候,接待室裡蒼蠅當空舞得歡。有蒼蠅落到法師臉上,人家輕輕一拂長袖便做罷。對面的老安一臉恭敬,有蒼蠅來親近他,他沒有可以拂的長袖,只任蒼蠅落在他鼻頭盡情撒歡。見狀男生們倒還沉穩,我們幾個女生向來思維發達,當了法師不敢造次,回來的路上卻忍不住擠眉弄眼笑成一團。 我們區隊是老安帶的第一個隊,因而他對學員的事特別上心,情感上也跟大家走得特別近。老安是個細緻人,連“三八”婦女節這樣的節日也會記得給我們過。安夫人親自下廚,碟碟盤盤的密匝匝很快擺滿了一整桌,都是些色香誘人的南方菜,老安還不忘準備一瓶葡萄酒或者幾瓶香檳。晚上邀請來了我們五個女生,一桌子菜很快被饞嘴的我們一掃而光,盤盤見底,驚得老安一邊進得廚房親自上陣,一邊趕緊打發兒子小安上街上買點熟食回來。 老安好是好,就是凡事管得過細,不定期的內務檢查就把我們幾個女生們狠得牙直癢癢。人家別的系的女生就沒這一項啊。別看我們女生們同住一幢小樓上,宿捨與宿舍之間卻是兩重天。人家宿舍裡是牆上有畫,床上是自己帶的花格床單和鬆軟的花棉被,窗簾是帶花的,書桌上有小鏡子有錄音機。可看看我們的宿舍吧,白色的牆壁空虛得連只蚊子都不想呆,窗簾是白色的,床上是軍校發的製式白床單,以及四平八穩的豆腐塊軍被,桌子上空無一物。極度心理不平衡的朱顏早說過了,感覺這宿舍像尼姑庵。軍校有正課時間不許回宿舍的嚴格規定,但逢到自習時間,總有女生喜歡溜回來吃點零食或者躺躺看會閒書洗洗衣服什麼的,別的系的女生大白天回宿舍是家常便飯,有幾個系更是對女生網開一面,從不檢查女生的內務。可我們不行,就是這樣的宿舍,你也別想回到裡面稍微靠一靠吃點零食調整一下情緒什麼的,因為,那一大串鑰匙發出的響動聲隨時有可能在走廊盡頭響起,那可不是山間鈴響馬幫來,這是大追捕前的犀利刺耳的警報聲啊,是老安帶著公務員來檢查內務了。我們五個女生除了郝好,都被老安在宿舍裡抓過現行,一人一個班批評是逃不過的。所以我們有時真挺恨老安的,特別盼望聽到他外出的好消息。 我們幾個女生多次上書,請求終止這項頗具殺傷力的檢查,但老安固執起來也是驚人。他用一口綿軟卻不失鏗鏘的江浙話說了:“當兵就要當得像個樣子!否則將來後悔的是你!”這就是老安,儒儒雅雅但有點婆婆媽媽,很講原則卻不乏真性情的我們的老安。 再回來說說那次令男生們很是失落而令女生們竊笑不已的聯誼吧。 這是一個暖融融的春日,雙方把聯誼活動定在了江城最著名的玄武湖公園。男生們一個個很是振奮,腰桿挺直皮鞋擦得鋥亮。尤其是少帥還專門蹬上了他那雙標誌性的白色三結頭皮鞋。 兩個班的人在湖畔的草地上圍了一圈坐下,半邊是軍校生半邊是江大的,像兩個半球的對話。兩邊的團支書想盡辦法活躍氣氛,但奇怪的是氣氛就是活躍不起來,軍校的男生大都有點發蔫。最後我們的團支書郝好和對方的團支書嘴巴都磨破了,愣是沒鼓動起一個同學當眾表演個節目。來之前張雪飛答應好表演一段霹靂舞的,眼前卻只是擺手就是不肯上。於是早早的,大家就進入到最後一項的自由交往時間。 軍校的男生大多蔫頭耷腦的,起身就圍攏在一起就聊開了,像是在軍校的課間時間。他們當中只有一個人表現得比較主動,就是他,任天行。他和一個形容素樸外表平常的女生,站在一棵湖畔的柳樹下,神情認真地交談了很久。我頻頻往他和那女生的方向望,猜想著他們的談話。 小妖身邊立刻圍攏過來三四個江大的男生,搭訕著要聯繫方式。軍校的男生見了不願意了,立馬過來幾個人把小妖護住往人堆外請。我和朱顏就笑起來,直笑出聲來,笑得江大的女生眼神發直,一準奇怪軍校裡原來是男生靦腆女生奔放呀。 回來的路上,少帥張雪飛在軍用大轎車後面的座位上大聲感慨:“要說,這學哲學的女生,怎麼沒一個好看的呢?那傢伙,一個個也太差勁了!讓人沒點情緒。”眼見了我和朱顏兩個女生回頭使勁瞪他,他忙改口:“說實在的,那傢伙,那可比咱班五個女生寒磣多了!准定的,比咱班女生難看!”他這句聽上去別彆扭扭的一句補充,引得我我們幾個的眼睛瞪得更圓,一車男生都笑了。 “哎,任天行,你跟那丫頭都聊些啥啊,好像挺熱乎的。你倒是也挑個養眼點的啊,怎麼,不會是來者不拒吧?”張雪飛大聲的,把球踢到了任天行面前。 任天行不接球,望了車窗外獨自微笑。 那次英雄救美的壯舉過後,張雪飛還真對小妖動過幾天心思。可眼見小妖美麗的大眼睛裡除了感激,實在沒別的情感流露,他就直恨那個彭鵬,恨那小子那天怎麼沒在他腦門上再多砸個口子出來。不付出點愛的代價,怎麼獲得美人心啊? 後來,情感豐富的張雪飛只好和中學時代的女同學通過寫信建立了聯誼。他的課桌抽屜里永遠躺著至少兩名以上的女生來信和一大疊照片。女生甲一襲碎花連衣裙,嬌媚地歪著頭躺在草地上笑,做的是姿態。女生乙則靠在一棵湖畔的柳樹上,憂鬱的雙睛望向一泓湖水,整的是氣質。女生丙則一襲游泳衣在身,曲線畢露,往海灘上一立,要得是火辣。課餘時間,張雪飛經常翻出來一張張欣賞。軍校禁止學員談戀愛,可對學員的對外交往相對要寬鬆一些。 “這都是誰呀?奼紫嫣紅的。”郝好看不慣張雪飛手裡像打撲克牌一般整天不離女孩子的照片,有次忍不住問張雪飛。 “我女朋友唄。還能有誰。”張雪飛顯然很是驕傲。 “你腳踏兩隻船,不,數隻船。不怕那天水來了,一失腳淹著你。招花惹蝶沒好果子吃。”郝好挺認真。 “就幾張照片,至於得嗎?看得見摸不著的,過過眼癮還犯法了。”張雪飛理直氣壯。 “你——流氓!”郝好有些生氣了。 “哎呦,我的郝支書啊。我可真冤啊。幾張照片就把我整成流氓了。你沒看我都把照片放在教室裡嗎?都沒敢往宿舍帶。我們是純潔的朋友關係,多交幾個女性朋友並不違反軍校的紀律吧。當然,要是我和你郝大支書談戀愛,那就是嚴重的違紀,當個流氓也樂意啊。”張雪飛挺來勁。 郝好當時就狠狠“呸”了他一口。 軍校生活的第二年開始了,我們這一屆的學員按照教學計劃,要接受三個月的下部隊鍛煉。男生們大部隊行動在前,一個個打起背包便向山東日照的部隊開拔。而我們這一屆的12名女生則被分去了濟南,下了火車又再分組,我們哲學系的五個女生就被派到了濟南城郊,群山環抱中的一個女兵通訊連。 我們五個被安排住在一間半山腰的平房裡,周圍是一片小樹林,離山上的女兵宿舍還有一段的距離。我在軍校睡得是下舖,這次非要逞強住到樓上去,結果剛爬到上鋪才鋪開被子,床板就晃悠悠從一邊斜著倒了下來,我坐滑梯一般直滾到了下舖的朱顏的身上,砸得朱顏誇張地連聲嗷嗷,大呼小叫著“地震了!地震了!下肉彈了!” 幾天下來,每日里我們並不參加女兵們的日常工作,只是跟著她們一起出操訓練,定期和女兵們談談心什麼的。而我們的主要的任務則是在營區裡巡邏、每天更換黑板報、到炊事班幫廚,另外還要燒鍋爐供水,跟著炊事班的女兵出公差採買米麵糧油和肉蛋果蔬。從早上五點起來燒鍋爐,到晚上和女兵們一起接受晚點名,一天的活動排得滿滿的。晚上躺在床上,女生們個個腰酸腿疼疲憊之極,起初幾天真有些不適應。 朱顏唉聲嘆氣地說了:“當年的知識青年插隊,是不是就像咱們這個慘樣子啊。水深火熱哎。”上舖的我馬上反對:“有些同志太文盲了吧,插隊還得種地呢,你夠舒服了啊你。”朱顏不服:“有些小同志的嘴巴很硬嘛,那是誰啊,燒不著鍋爐哭得淅瀝嘩啦的。痛不欲生呢。”我不說話,舉了只枕頭就壓到了上鋪朱顏的臉上去。 提起燒鍋爐仨字就讓我頭疼,這可是我的軟肋。別的女生一把火燒得旺旺的,可一輪到我當班,準得耽誤連隊用熱水。連隊裡燒鍋爐用得還是柴火,第一步的點火很關鍵。先要把一團廢報紙燒著了,再去引燃一枝劈柴,而後丟到鍋爐裡去,往上一點點加柴火直至一爐火旺起來。可我就是過不了這一關,報紙點得著可劈柴引不燃。如此兩回,為此朱顏在自己當班的時候愣是把我從被窩裡揪起來,讓我跟著她接受現場指導和技術培訓。可不知為何,關鍵時刻我還是總掉鍊子。 這不,才凌晨四點半,我就摸黑起床了。俗語說笨鳥先飛,我想著早點到鍋爐房展開工作,或許可以從容些打個翻身仗。 還是初秋,山中的凌晨已有幾分涼意。散漫的月光有一搭沒一搭地游弋著,遠處的山村偶爾有一兩聲犬吠傳來。月光下,我像個小野獸一般獨行在山路上,一心只想著完成燒鍋爐的神聖任務,真也顧不上害怕了。待進了鍋爐房了,我先取下眼鏡,再把帶來的一條白毛巾包在了頭上,立即就變做老電影裡挖地雷的。 可一個小時了過去了,煙囪裡卻還沒有冒出裊裊的炊煙來。終於我一把拽下頭上的花毛巾,白毛巾此刻早給煙熏成大花巾了,臉蛋也一樣花。我頂著一張大花臉,狼奔豕突跌跌撞撞一路滾下山去。等把郝好拽到鍋爐房再把水燒開,都已過了早飯時間了。後來女生組長郝好就不派我燒鍋爐了,於是我一個猛子扎到食堂,成了一名專職炊事女兵。 這會算是專業對口了。在通訊連,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連隊的食堂了,我酷愛幫廚。我喜歡看著女炊事班班長揮動著大鏟子在大鐵鍋裡炒菜,這姑娘身手矯捷,鍋裡的菜餚香味四溢。我還尤其享受和女兵們一起做肉籠的過程,從揉麵到調餡,再到把餡鋪在面皮上一層層捲起來,而後再盤成一條大蟒蛇一般,放到籠屜裡面去蒸。揭屜的一剎那,我每每歡喜得就要叫出聲來了。熱騰騰的面香肉香撲面而來,炊事班最高大的女兵伸出兩手一握,把已經明顯白胖起來的蟒蛇往外這麼一提,掄起來一轉,蛟龍就老老實實地躺到了案板上。啪啪幾刀下去,一個個噴香噴香的肉籠就成型了。而後,就是我望了肉籠暗暗吞嚥口水的時候了。 當一個個足有二兩的肉籠端到了面前,我的大腦會有短暫的幾秒鐘的缺氧,很想撲上去抓起一個就狼吞虎咽大快朵頤。但冷靜下來,一想到自己20歲生日的當晚,從軍校裡那場海倫之戰所受到的極大刺激和鼓舞,眼前隨即閃現出任天行那雙灼人的眸子。於是,我取下一個肉籠,很秀氣很斯文地,只是撕下了它的一角,慢慢地,塞進了自己的櫻桃小口,不,櫻桃大口,不,核桃大嘴裡。但往往是不知不覺中,就這樣吃完了第一個,隨即是第二個,第三個。海倫之戰帶給我的頓悟,早已拋回了軍校的操場上空。 夜間上廁所對我們絕對是個考驗。我們住的宿舍在半山腰,所謂前不見營房,後不見人影,廁所遠在山上。從宿舍往廁所去,起碼要走五分鐘的路。白天這點路不算什麼,關鍵是夜間,黑黢黢的山路,晃動的樹影,著實有幾分驚險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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