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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四-二五

恨煞 亦舒 5202 2018-03-13
不,不是周子文。 留言析上這樣問:「是誰想知道早逝的蒙美芝消息?」 福在怔住。 她立刻回覆,「我,我叫王福在。」 「你是她同學?」 「不,我不認識她,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在舊金山的同學,我姓戚。」 「戚女士,我想知道關於蒙美芝一些事。」 「為什麼?」 「因為,最近我認識了一個叫周子文的人。」 「啊!」對方立即明白一切。 「可以談下去嗎?」 「有什麼事,你大可問周子文本人,應該已屆無話不說的地步了吧。」 福在不知講什麼才好,幾句話下來,已知道這位戚女士十分聰慧。 「在背後打聽人家私事,不大好呢。」 福在鼓起勇氣,「美芝車禍,是宗意外?」 「你說呢?」

「美芝酗酒?」 「最多半品脫啤酒。」 「她當晚醉酒駕駛?」 「體內酒精含量的確超過標準三倍。」 「在那種情況下,可以駕駛嗎?」 「警方說這正是意外原因。」 「你倆親厚?」 「無話不說,美芝沒有兄弟姊妹。」 承受後果 「慢著,」福在想起,「你住在哪個城市?」 「我家在舊金山已有五十年。」 福在問:「你一直沒有離開?」 「沒想過冒險。」 「我想知道,美芝同周子文的關係。」 「他倆本已訂婚,後來有人加入,美芝想同他分手。」 「那人是誰?」 「我。」 「什麼?」福在跳起來。 「我姓戚,是先生,不是女士,是你一開始就叫我戚女士。」

「原來如此,對不起。」 「不礙事。」 「你是那第三者?」 「可以這樣講。」 「發生什麼事?」 「美芝把訂婚指環還給他,三天之後,就發生致命車禍。」 福在怔住。 想離開周子文的人,都得承受後果。 王福在也會是其中一個。 她用手捧住頭。 對方見她不再回答,便問:「你累了?」 「是,我很疲倦。」 「如果有懷疑,感情不宜持續下去。」 這位戚先生也是專家。 「在你印像中,周是否一個兇惡的人?」 「剛相反,他對美芝處處容忍,盡量挽留,可是,感情這件事很難說。」 蒙美芝碰到比周子文更好的人。 「車禍那一天,周子文在什麼地方?」 「據警方說,他在家裡。」

「可有人證?」 「有,他的一個同事,因失戀到他家,一邊喝酒,一邊訴苦,自晚飯時間到翌日中午,一直沒有離開。」 「證人可是爛醉如泥?」 「不,他堅持他清醒。」 「你可有細究?」 「當年我是法律系學生,我盡了力氣。」 「今日你已是一名大律師?」 「我在大學教書,去年,我與一班學生重新研究這個案件,所有細節都沒有遺漏,結論仍是意外。」 「那麼,也許確是意外。」 「我心裡覺得不忿。」 「至親覺得痙,往往否認事實。」 他沉默一會,似在嘆息。 「十年了,可有成家。」 「孑然一人。」 呵。 「應該開始新生活,美芝會希望你快樂。」 「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多謝你解答我的疑難,有無忠告?」 「離開周子文,這人陰暗面太深。」 福在關上機器。 她伏在書桌上一會,半晌抬起頭來,發覺出了一身汗,襯衫粘在背上,一股腥氣。 她連忙站到蓮蓬頭下沖洗。 耳畔像是聽到月玫的聲音詫異地問:「你當周子文是好人?」 有事隱瞞 月玫知道多少? 周子文又有否懷疑王福在知道得太多? 福在更衣,躺到床上,累極入睡。 醒來的時候,發覺半身壓在右臂上,仍然是同一姿勢,肩膀麻痺。 她掙紮起來。 門鈴一直不停地響。 福在去看門,不禁啼笑皆非。 「劉少波,又是你。」 「昨夜的飯你沒吃吧,今晨我帶來白粥。」 一見福在,他嚇一跳,[昨夜剛有起色,今晨你卻印堂發黑,發生什麼事? ]

是,福在知道她的臉色壞得不能再壞。 但她不想對劉少波說太多,他是外人,他不牽涉在內。 劉少波把粥加熱遞遞到她手中。 「少波,你一定有理重要的事要做吧。」 「照顧朋友是當務之急。」 福在是他的朋友嗎,即使是,會不會有人對朋友那麼好。 福在坐下,用筆勾了一小幅圖畫。 劉少波過來看見,「咦,是一枚指環。」 福在輕輕著色。 「是一顆紅寶石,可是實物大小?」 福在點點頭。 「呵價值連城,我可負擔不起。」 福在假裝沒聽懂,她用掃描器把圖畫電傳給那位戚先生。 劉少波看著福在,「你有多少事瞞著我。」 福在笑,「那當然,你期望朋友把每件事都對你坦白?十歲時我想做報童賺外快,十五歲時我的願望是做一個作家......你都想知道?」

「你第一個愛人是誰?」他忽然問。 福在想一想,「中學一個插班生,美國華僑,高大英俊,讀了一個學期,學會一點中文就走了。」 「有無通訊?」 「沒有,班上所有女生都喜歡他,哪裡輪得到我。」 「你習慣把盼望藏在心底?」 「不然怎麼辦,自小渴望有能幹的父親、體貼的母親、友愛的兄弟姊妹,舒適家居,漂亮衣著,隨後又希望得到出類拔萃的男伴......一輩子在想。」 福在長長吁出一口氣。 劉少波只是微笑。 「小女生全部不切實際,盼望太多。」 他說:「我還有一件禮物。」 化敵為友 劉少波取出一本書。 福在一看見封面不禁哎呀一聲,原來是一本中英對照的《上海旅遊指南》。 「謝謝你。」

「由美國人書寫,持平公正,對你會有幫助,象購物要往南京東路之類。」 「劉小波,很高興可以與你化敵為友。」 「我亦有同感。」 福在振作地吃了一卷粢飯。 「福在,我要去新加坡一趟。」 「找到工作了?」 「可以說是面試。」 「祝你成功。」 「你要當心。」 「我懂得照顧自己。」 他把一隻皮套子放到桌上,一看知道是件武器。 「這要來做什麼?」 「護身。」 「這不過是一把匕首,你應贈我自動步槍。」 「拿著。」 「我廚房也有生果刀。」 劉少波把皮套子縛在她小腿上。 「武裝的王福在。」 福在把匕首除下放抽屜裡,「但願任何女子永遠用不著這類東西。」

「我三天就回來,一定可以送行。」 「少波,你個人前程要緊。」 劉少波點點頭,福在送他到門口。 他忽然轉過身來,同福在說:「以後,就看彼此有無緣份了。」 說完他一言不發,匆匆離去。 啊,不是沒有男性身她示意,福在覺得寬慰。 隨即又笑了起來,劉少波不過是一個大男孩,作得準嗎。 她收拾行李。 不需要帶太多雜物,南京東路一定什麼都有得供應。 電話鈴響起來。 是周子文的聲音:「你在家?我馬上來。」 他回來了。 也一定看到辭職信。 福在答:「我到公司來好了。」 「我已經在車裡。」 「那麼,我到樓下等你。」 福在不願意與他獨處一室。 她不想他誤會。 正在這時,她的電郵有回覆,福在急不及待去看結果。

那個戚先生這樣說:「不錯正是這枚指環,寶石奇異的深粉紅色像是一方小小烙印,今天,它輾轉到了你手中?那日,美芝當著我把它還給周子文,我不會忘記他慘痛的神色。」 (24完) 福在抬起頭來。 她得下樓去等周子文。 福在拉開門,已經來不及了,周子文已經站在門口。 他行動竟是那樣迅速。 周子文臉色比平時更加灰暗,五官扭曲,福在看到他眼神中不置信與悲忿神色。 “福在,你要離開我?” 福在連忙說:“我只是離職。” “你去什麼地方?” “我從前做的季氏出入口公司圖北上發展,我去做開荒牛。” “那種小公司---” “正適合我呢。” 他坐下來,脫下外套,解除領帶,一身倦容。

“福在,你怕人說話可是,我派你去東京,以你的聰穎,一下子可以上手。” 福在坐在他身邊,溫和地說:“我已經決定了。” 他一呆,低下頭去,像是一具提線木偶忽然乏力歪倒一角。 過一會,他自褲袋取出扁銀酒瓶,旋開蓋子喝一大口。 之後,他輕輕問:“可是有了別人?” 屋裡只得他們兩個人,照說,福在應該有點顧忌,可是他卻沒有那種感覺,他握住周子文雙手。 “沒有,子文,接著十年八載,我也無暇想那些。” “請給我一大杯滾燙黑咖啡。” 福在進廚房做咖啡給他。 禮貌拒絕 他捧著杯子緩緩地喝,面孔泛著油光,終於他嘆口氣,“我不是英俊小生。” “鬚眉男子,你不靠臉吃飯。” 他說下去:“自高中起,我已知不討女孩子歡心,那時我比較肥胖,樣子更加蠢鈍,學期結束,我鼓起勇氣,約會女生到畢業舞會。” 福在小心聆聽。 鄰居有母親罵孩子:“還不快做功課,想拖到什麼時候?” 接著是打藤條的聲音,孩子哭著躲避。 福在站起來關窗。 周子文繼續說:“舞會那天,我上宿舍接她,她的室友告訴我:'週,她說對不起,她與基斯杜化出去了'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說?'她怕不好意思。'” 福在由衷同情,沉默無語。 “不去,不要緊,拒絕一個人,也是自由,可是,為什麼處理得那麼惡劣?可以做得比較合理一點呀。” “當時你們都年輕。” 周子文用手抹一抹面孔,“我收到極端傷害。” 他站起來,放下簾子,小客廳裡光線暗下來。 “你看月枚,她多麼放肆狂妄。” “月枚是有她不對之處。” 周子文沮喪走近福在,“現在,你也要離開我。” “子文,我們仍是朋友。” “這是拒絕最禮貌的一種說法吧。” 他的雙手,搭在福在的肩膀上,漸漸收緊。 照說,福在應該害怕,可是他卻十分鎮定。 周子文忽然說:“你在打探蒙美芝的事。” 福在點點頭。 “你懷疑什麼?” 福在很坦白,“一個不嗜酒的人,怎會醉酒駕駛?” “因為她受到刺激,當晚,喝了許多。” “何種刺激?” “她的新男友一直有情婦,被她發現,她不能接受事實,當晚,她叫我去酒館接她,被我拒絕。” “子文,這是真的嗎?”福在吃驚。 那戚先生隱瞞了自身的過失。 “福在,我間接殺害了她。” 福在急說:“她已與你分手,不是你的錯。” “福在,我始終還有自尊,我愛自己多於愛她。” 他靠在沙發上長嘆。 福在蹲下來看著他,“我知道月枚傷透你的心。” 他點點頭,“月枚與日本人在一起已有三年多。” “你一直假裝不知道。” “我不停滿足月枚金錢上需求,她與日本人用的毒品,間接亦由我供應。” 周子文聲音有點嗚咽。 福在緊緊握住他雙手。 “我應當把她送往戒毒所。” “月枚是成年人,她懂得取捨。” “我沒有勇氣,我怕她更加恨我。” 總不提防 這時,周子文忽然乏力,他倒在福在肩膀上,啊,藥力發作了。 福在籲出一口氣。 她輕輕扶周子文打橫躺沙發上,他一側頭,繼續憩睡。 這是福在第二次在他飲品中下藥,他總是不提防她。 她不是要加害於他,她只想他好好睡一覺,舒緩緊張的神經,醒來,什麼也不記得,只不過十來個鐘頭。 藥還是月枚給福在的呢,小小一隻鋅鐵盒子,六顆藥丸,以後還可以再用幾次。 福在嘆口氣,靜靜走到一角,撥電話到公司。 她找到秘書:“請派司機來我處接周先生,他喝醉了。” “知道。” 她立刻去吩咐人。 片刻又返來,“他自美國回來直接到公司,看到你辭職信發呆,同我說'是嫌我長得醜吧。'我回答:'王小姐不是那樣的人',他奔下樓去……福在,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那樣好的人,打亮燈籠沒處找。” 福在不出聲。 “可是對愛情仍有憧憬?” 福在啞然失笑。 “真傻,年紀不小了,還想走到什麼地方去?” 福在忽然輕輕哼一首歌:“我只是一葉浮萍,四處漂泊去覓前程……” 秘書責她:“自作自受。” 福在掛上電話。 她坐在周子文對面,聽他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也就暫忘一切煩惱。 福在鬆口氣,有疑問,她直接問他,得到清晰答案是真抑或是假,已經不重要。 戚君的電郵又來了。 “不要相信周子文。” 福在忍不住揶揄他,“可以相信你嗎?” 他像是明白了,半晌這樣回答:“不要相信任何人。” 騙子何其多。 一半一半,碰到是誰,純屬運氣。 很多時,害人者還裝扮成被害者般四處招搖。 電郵中止,看樣子以後都不會再有他的音訊。 司機與助手來了。 福在開門給他們,叮囑說:“輕些。” 兩人手勢熟練,像是一向抬慣不省人事的東家,一人抽住雙腿,另一人扛起肩膀,一轉身,就出去了。 福在真正鬆一口氣。 她把杯子洗乾淨,出門去添置藥物及衛生用品。 下午,與季太太喝茶。 福在這才問:“季先生好嗎?” “在夏威夷探親,說是天氣好得不得了,所以多住一陣子。” 找到優差 這季先生是個妙人,天大的事難不到他,因他一概不理,近十年來不曾正經工作,也不言退休,生活擔子由老婆大人扛著,他自遊山玩水。 這樣好福氣,故此小口常開,天天眉開眼笑,並不討人厭,在家中有一定作用。 季太太笑說:“做人呢,要學老季,何必自尋煩惱。” 她吩咐福在一些事。 “你總得找一男一女兩個助手聽電話跑腿,你要在本市帶過去呢,還是上海聘人?” 福在說:“到了上海用他們那些聰明伶俐諳外語的小地頭。” “一個月內我來探訪,你得有茶有水。” “一定辦妥。” 季太太忽然握住福在的手,“我看了你六七年,人這麼乖,為什麼名不乖呢。” 福在一聽,鼻子上像是被人重擊一拳,眼淚要奪眶而出,硬硬忍住。 “寡婦不好做,所以我始終容忍著老季:總有一個人會回來,進進出出,晃眼十年八載。” 福在的眼淚終於噗地落下。 “留意一下,有可靠的人,還是嫁人的好。” 福在答:“明白。” “這是飛機票。” “季太太,我想乘火車。” “啊,那可得走三天呢。” “我想沿路看風景,了解名生。” “小姐,那你每天必須一早一夜給我兩通電話,免我掛心。” “知道。” “我替你辦臥舖火車票,今日鐵路服務也不差了,你自己好好當心,看牢行李。” 福在點頭。 “你在北美有親人吧。” 福在為季太太釋疑:“人家那邊什麼都講專業證書,連美容院理髮師傅都得考試,去到彼岸,不過作些閒雜功夫,隨雲職業無分貴賤,但是有選擇的話,還是做上海分行經理妥當。” 季太太放心地笑了。 福在只得一袋手提行李。 那隻袋不輕,可是她雖然瘦小,雙手一拉,也提了起來。 生活經驗告訴她,自己提不到的東西盡量丟棄,免得累人累己。 隔了一日,劉少波給她電話。 “福在,我暫時不回來了。” “那一定是找到優差。” “還過得去了,著名的新加坡置地要搞好保安,我碰到若干舊同事與舊同學,十分投機。” 福在覺得寬慰。 “福在,有空來探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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