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周子文。
留言析上這樣問:「是誰想知道早逝的蒙美芝消息?」
福在怔住。
她立刻回覆,「我,我叫王福在。」
「你是她同學?」
「不,我不認識她,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在舊金山的同學,我姓戚。」
「戚女士,我想知道關於蒙美芝一些事。」
「為什麼?」
「因為,最近我認識了一個叫周子文的人。」
「啊!」對方立即明白一切。
「可以談下去嗎?」
「有什麼事,你大可問周子文本人,應該已屆無話不說的地步了吧。」
福在不知講什麼才好,幾句話下來,已知道這位戚女士十分聰慧。
「在背後打聽人家私事,不大好呢。」
福在鼓起勇氣,「美芝車禍,是宗意外?」
「你說呢?」
「美芝酗酒?」
「最多半品脫啤酒。」
「她當晚醉酒駕駛?」
「體內酒精含量的確超過標準三倍。」
「在那種情況下,可以駕駛嗎?」
「警方說這正是意外原因。」
「你倆親厚?」
「無話不說,美芝沒有兄弟姊妹。」
承受後果
「慢著,」福在想起,「你住在哪個城市?」
「我家在舊金山已有五十年。」
福在問:「你一直沒有離開?」
「沒想過冒險。」
「我想知道,美芝同周子文的關係。」
「他倆本已訂婚,後來有人加入,美芝想同他分手。」
「那人是誰?」
「我。」
「什麼?」福在跳起來。
「我姓戚,是先生,不是女士,是你一開始就叫我戚女士。」
「原來如此,對不起。」
「不礙事。」
「你是那第三者?」
「可以這樣講。」
「發生什麼事?」
「美芝把訂婚指環還給他,三天之後,就發生致命車禍。」
福在怔住。
想離開周子文的人,都得承受後果。
王福在也會是其中一個。
她用手捧住頭。
對方見她不再回答,便問:「你累了?」
「是,我很疲倦。」
「如果有懷疑,感情不宜持續下去。」
這位戚先生也是專家。
「在你印像中,周是否一個兇惡的人?」
「剛相反,他對美芝處處容忍,盡量挽留,可是,感情這件事很難說。」
蒙美芝碰到比周子文更好的人。
「車禍那一天,周子文在什麼地方?」
「據警方說,他在家裡。」
「可有人證?」
「有,他的一個同事,因失戀到他家,一邊喝酒,一邊訴苦,自晚飯時間到翌日中午,一直沒有離開。」
「證人可是爛醉如泥?」
「不,他堅持他清醒。」
「你可有細究?」
「當年我是法律系學生,我盡了力氣。」
「今日你已是一名大律師?」
「我在大學教書,去年,我與一班學生重新研究這個案件,所有細節都沒有遺漏,結論仍是意外。」
「那麼,也許確是意外。」
「我心裡覺得不忿。」
「至親覺得痙,往往否認事實。」
他沉默一會,似在嘆息。
「十年了,可有成家。」
「孑然一人。」
呵。
「應該開始新生活,美芝會希望你快樂。」
「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多謝你解答我的疑難,有無忠告?」
「離開周子文,這人陰暗面太深。」
福在關上機器。
她伏在書桌上一會,半晌抬起頭來,發覺出了一身汗,襯衫粘在背上,一股腥氣。
她連忙站到蓮蓬頭下沖洗。
耳畔像是聽到月玫的聲音詫異地問:「你當周子文是好人?」
有事隱瞞
月玫知道多少?
周子文又有否懷疑王福在知道得太多?
福在更衣,躺到床上,累極入睡。
醒來的時候,發覺半身壓在右臂上,仍然是同一姿勢,肩膀麻痺。
她掙紮起來。
門鈴一直不停地響。
福在去看門,不禁啼笑皆非。
「劉少波,又是你。」
「昨夜的飯你沒吃吧,今晨我帶來白粥。」
一見福在,他嚇一跳,[昨夜剛有起色,今晨你卻印堂發黑,發生什麼事? ]
是,福在知道她的臉色壞得不能再壞。
但她不想對劉少波說太多,他是外人,他不牽涉在內。
劉少波把粥加熱遞遞到她手中。
「少波,你一定有理重要的事要做吧。」
「照顧朋友是當務之急。」
福在是他的朋友嗎,即使是,會不會有人對朋友那麼好。
福在坐下,用筆勾了一小幅圖畫。
劉少波過來看見,「咦,是一枚指環。」
福在輕輕著色。
「是一顆紅寶石,可是實物大小?」
福在點點頭。
「呵價值連城,我可負擔不起。」
福在假裝沒聽懂,她用掃描器把圖畫電傳給那位戚先生。
劉少波看著福在,「你有多少事瞞著我。」
福在笑,「那當然,你期望朋友把每件事都對你坦白?十歲時我想做報童賺外快,十五歲時我的願望是做一個作家......你都想知道?」
「你第一個愛人是誰?」他忽然問。
福在想一想,「中學一個插班生,美國華僑,高大英俊,讀了一個學期,學會一點中文就走了。」
「有無通訊?」
「沒有,班上所有女生都喜歡他,哪裡輪得到我。」
「你習慣把盼望藏在心底?」
「不然怎麼辦,自小渴望有能幹的父親、體貼的母親、友愛的兄弟姊妹,舒適家居,漂亮衣著,隨後又希望得到出類拔萃的男伴......一輩子在想。」
福在長長吁出一口氣。
劉少波只是微笑。
「小女生全部不切實際,盼望太多。」
他說:「我還有一件禮物。」
化敵為友
劉少波取出一本書。
福在一看見封面不禁哎呀一聲,原來是一本中英對照的《上海旅遊指南》。
「謝謝你。」
「由美國人書寫,持平公正,對你會有幫助,象購物要往南京東路之類。」
「劉小波,很高興可以與你化敵為友。」
「我亦有同感。」
福在振作地吃了一卷粢飯。
「福在,我要去新加坡一趟。」
「找到工作了?」
「可以說是面試。」
「祝你成功。」
「你要當心。」
「我懂得照顧自己。」
他把一隻皮套子放到桌上,一看知道是件武器。
「這要來做什麼?」
「護身。」
「這不過是一把匕首,你應贈我自動步槍。」
「拿著。」
「我廚房也有生果刀。」
劉少波把皮套子縛在她小腿上。
「武裝的王福在。」
福在把匕首除下放抽屜裡,「但願任何女子永遠用不著這類東西。」
「我三天就回來,一定可以送行。」
「少波,你個人前程要緊。」
劉少波點點頭,福在送他到門口。
他忽然轉過身來,同福在說:「以後,就看彼此有無緣份了。」
說完他一言不發,匆匆離去。
啊,不是沒有男性身她示意,福在覺得寬慰。
隨即又笑了起來,劉少波不過是一個大男孩,作得準嗎。
她收拾行李。
不需要帶太多雜物,南京東路一定什麼都有得供應。
電話鈴響起來。
是周子文的聲音:「你在家?我馬上來。」
他回來了。
也一定看到辭職信。
福在答:「我到公司來好了。」
「我已經在車裡。」
「那麼,我到樓下等你。」
福在不願意與他獨處一室。
她不想他誤會。
正在這時,她的電郵有回覆,福在急不及待去看結果。
那個戚先生這樣說:「不錯正是這枚指環,寶石奇異的深粉紅色像是一方小小烙印,今天,它輾轉到了你手中?那日,美芝當著我把它還給周子文,我不會忘記他慘痛的神色。」
(24完)
福在抬起頭來。
她得下樓去等周子文。
福在拉開門,已經來不及了,周子文已經站在門口。
他行動竟是那樣迅速。
周子文臉色比平時更加灰暗,五官扭曲,福在看到他眼神中不置信與悲忿神色。
“福在,你要離開我?”
福在連忙說:“我只是離職。”
“你去什麼地方?”
“我從前做的季氏出入口公司圖北上發展,我去做開荒牛。”
“那種小公司---”
“正適合我呢。”
他坐下來,脫下外套,解除領帶,一身倦容。
“福在,你怕人說話可是,我派你去東京,以你的聰穎,一下子可以上手。”
福在坐在他身邊,溫和地說:“我已經決定了。”
他一呆,低下頭去,像是一具提線木偶忽然乏力歪倒一角。
過一會,他自褲袋取出扁銀酒瓶,旋開蓋子喝一大口。
之後,他輕輕問:“可是有了別人?”
屋裡只得他們兩個人,照說,福在應該有點顧忌,可是他卻沒有那種感覺,他握住周子文雙手。
“沒有,子文,接著十年八載,我也無暇想那些。”
“請給我一大杯滾燙黑咖啡。”
福在進廚房做咖啡給他。
禮貌拒絕
他捧著杯子緩緩地喝,面孔泛著油光,終於他嘆口氣,“我不是英俊小生。”
“鬚眉男子,你不靠臉吃飯。”
他說下去:“自高中起,我已知不討女孩子歡心,那時我比較肥胖,樣子更加蠢鈍,學期結束,我鼓起勇氣,約會女生到畢業舞會。”
福在小心聆聽。
鄰居有母親罵孩子:“還不快做功課,想拖到什麼時候?”
接著是打藤條的聲音,孩子哭著躲避。
福在站起來關窗。
周子文繼續說:“舞會那天,我上宿舍接她,她的室友告訴我:'週,她說對不起,她與基斯杜化出去了'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說?'她怕不好意思。'”
福在由衷同情,沉默無語。
“不去,不要緊,拒絕一個人,也是自由,可是,為什麼處理得那麼惡劣?可以做得比較合理一點呀。”
“當時你們都年輕。”
周子文用手抹一抹面孔,“我收到極端傷害。”
他站起來,放下簾子,小客廳裡光線暗下來。
“你看月枚,她多麼放肆狂妄。”
“月枚是有她不對之處。”
周子文沮喪走近福在,“現在,你也要離開我。”
“子文,我們仍是朋友。”
“這是拒絕最禮貌的一種說法吧。”
他的雙手,搭在福在的肩膀上,漸漸收緊。
照說,福在應該害怕,可是他卻十分鎮定。
周子文忽然說:“你在打探蒙美芝的事。”
福在點點頭。
“你懷疑什麼?”
福在很坦白,“一個不嗜酒的人,怎會醉酒駕駛?”
“因為她受到刺激,當晚,喝了許多。”
“何種刺激?”
“她的新男友一直有情婦,被她發現,她不能接受事實,當晚,她叫我去酒館接她,被我拒絕。”
“子文,這是真的嗎?”福在吃驚。
那戚先生隱瞞了自身的過失。
“福在,我間接殺害了她。”
福在急說:“她已與你分手,不是你的錯。”
“福在,我始終還有自尊,我愛自己多於愛她。”
他靠在沙發上長嘆。
福在蹲下來看著他,“我知道月枚傷透你的心。”
他點點頭,“月枚與日本人在一起已有三年多。”
“你一直假裝不知道。”
“我不停滿足月枚金錢上需求,她與日本人用的毒品,間接亦由我供應。”
周子文聲音有點嗚咽。
福在緊緊握住他雙手。
“我應當把她送往戒毒所。”
“月枚是成年人,她懂得取捨。”
“我沒有勇氣,我怕她更加恨我。”
總不提防
這時,周子文忽然乏力,他倒在福在肩膀上,啊,藥力發作了。
福在籲出一口氣。
她輕輕扶周子文打橫躺沙發上,他一側頭,繼續憩睡。
這是福在第二次在他飲品中下藥,他總是不提防她。
她不是要加害於他,她只想他好好睡一覺,舒緩緊張的神經,醒來,什麼也不記得,只不過十來個鐘頭。
藥還是月枚給福在的呢,小小一隻鋅鐵盒子,六顆藥丸,以後還可以再用幾次。
福在嘆口氣,靜靜走到一角,撥電話到公司。
她找到秘書:“請派司機來我處接周先生,他喝醉了。”
“知道。”
她立刻去吩咐人。
片刻又返來,“他自美國回來直接到公司,看到你辭職信發呆,同我說'是嫌我長得醜吧。'我回答:'王小姐不是那樣的人',他奔下樓去……福在,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那樣好的人,打亮燈籠沒處找。”
福在不出聲。
“可是對愛情仍有憧憬?”
福在啞然失笑。
“真傻,年紀不小了,還想走到什麼地方去?”
福在忽然輕輕哼一首歌:“我只是一葉浮萍,四處漂泊去覓前程……”
秘書責她:“自作自受。”
福在掛上電話。
她坐在周子文對面,聽他均勻的呼吸聲,睡著了,也就暫忘一切煩惱。
福在鬆口氣,有疑問,她直接問他,得到清晰答案是真抑或是假,已經不重要。
戚君的電郵又來了。
“不要相信周子文。”
福在忍不住揶揄他,“可以相信你嗎?”
他像是明白了,半晌這樣回答:“不要相信任何人。”
騙子何其多。
一半一半,碰到是誰,純屬運氣。
很多時,害人者還裝扮成被害者般四處招搖。
電郵中止,看樣子以後都不會再有他的音訊。
司機與助手來了。
福在開門給他們,叮囑說:“輕些。”
兩人手勢熟練,像是一向抬慣不省人事的東家,一人抽住雙腿,另一人扛起肩膀,一轉身,就出去了。
福在真正鬆一口氣。
她把杯子洗乾淨,出門去添置藥物及衛生用品。
下午,與季太太喝茶。
福在這才問:“季先生好嗎?”
“在夏威夷探親,說是天氣好得不得了,所以多住一陣子。”
找到優差
這季先生是個妙人,天大的事難不到他,因他一概不理,近十年來不曾正經工作,也不言退休,生活擔子由老婆大人扛著,他自遊山玩水。
這樣好福氣,故此小口常開,天天眉開眼笑,並不討人厭,在家中有一定作用。
季太太笑說:“做人呢,要學老季,何必自尋煩惱。”
她吩咐福在一些事。
“你總得找一男一女兩個助手聽電話跑腿,你要在本市帶過去呢,還是上海聘人?”
福在說:“到了上海用他們那些聰明伶俐諳外語的小地頭。”
“一個月內我來探訪,你得有茶有水。”
“一定辦妥。”
季太太忽然握住福在的手,“我看了你六七年,人這麼乖,為什麼名不乖呢。”
福在一聽,鼻子上像是被人重擊一拳,眼淚要奪眶而出,硬硬忍住。
“寡婦不好做,所以我始終容忍著老季:總有一個人會回來,進進出出,晃眼十年八載。”
福在的眼淚終於噗地落下。
“留意一下,有可靠的人,還是嫁人的好。”
福在答:“明白。”
“這是飛機票。”
“季太太,我想乘火車。”
“啊,那可得走三天呢。”
“我想沿路看風景,了解名生。”
“小姐,那你每天必須一早一夜給我兩通電話,免我掛心。”
“知道。”
“我替你辦臥舖火車票,今日鐵路服務也不差了,你自己好好當心,看牢行李。”
福在點頭。
“你在北美有親人吧。”
福在為季太太釋疑:“人家那邊什麼都講專業證書,連美容院理髮師傅都得考試,去到彼岸,不過作些閒雜功夫,隨雲職業無分貴賤,但是有選擇的話,還是做上海分行經理妥當。”
季太太放心地笑了。
福在只得一袋手提行李。
那隻袋不輕,可是她雖然瘦小,雙手一拉,也提了起來。
生活經驗告訴她,自己提不到的東西盡量丟棄,免得累人累己。
隔了一日,劉少波給她電話。
“福在,我暫時不回來了。”
“那一定是找到優差。”
“還過得去了,著名的新加坡置地要搞好保安,我碰到若干舊同事與舊同學,十分投機。”
福在覺得寬慰。
“福在,有空來探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