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恨煞

第24章 二六

恨煞 亦舒 2825 2018-03-13
福在有點惆悵,這個年輕人幫過她許多忙,在那段時間,些少援手,一兩句勸慰,對她不知有多大益處。 當下她說:“千萬別失去聯絡。” “絕對不會。” 電話一掛斷,已經失去音訊。 少年時不明白日出日落,人來人往是自然現象,離別分手,交換紀念冊寫得密密麻麻,後來看到那些小冊子,迅速扔到垃圾桶:友(左人右齊)如果有些微成就,一定可以在報上讀到他們消息,如不,也只好算數。 今日,福在已無感慨。 下午,秘書打電話給她:“周先生好像有話說。” “我到公司來。” “四點鐘他有空。” 福在買了幾盒糕點請大家吃下午茶。 周子文親自迎出來。 他情緒平靜得多,攤攤手,“留不住你,福在。” 福在微笑。

他說下去:“那天我到你家去,奔向大興問罪之師,可是沒說幾句,忽然醉倒,不知為什麼酒量愈來愈淺,我有否嘔吐,可曾胡言亂語?” 福在回答:“你很乖,忽然盹著,動也不動,舒舒服服睡得香甜。” “司機說,王小姐叫輕點抬。” “碰著頭臉就不好了。” 釋心中之疑 周子文看著她,“我有無說過不應說的話?” 福在微笑:“都忘了?” “像喝過迷魂湯似,一點記憶也無。” 福在說笑,“你什麼都答應給我呢,可做得準?” “福在,你什麼都可以拿去。” “無功不受祿。” 周子文仍然不放心,“我沒有無禮吧。” “子文,請告訴我一件事,釋我心中之疑。” 周子文像是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事,他反問:“我說了,你會相信?”

“你說了,我便放心。” “你問好了。” 福在輕輕說:“那晚,我們曾在公司做到傍晚,你曾經走開一會,去醫院探訪鄧大和,可是大和說沒見過你。” “我推開病房門,他睡著了,鄧太太伏在他身邊也累極打盹,我沒叫醒他倆,只與主診醫生說了一會,警方已與那醫生會晤,他是我人證,月枚出事當晚,我每一分鐘都有著落。” “你沒用自己的司機。” “司機也要休息。” 福在不出聲。 周子文緩緩說:“警方亦用我說:'周先生,你省下大筆贍養費,真是湊巧。'可見他們同你一般亦有疑心。”他深深嘆息。 福在仍然沉默。 “我並不憎恨月枚,她就是討厭我這點。愛與恨都不夠徹底迫切,她對我也有付出,她要的我都決定給她,我毋須陷自身不義。”

福在微笑,“我放心了。” “福在,我們倆——” 福在回答:“我們相識的不是時候,兩個人的過去加在一起牽牽絆絆比千斤還重,有什麼幸福可言。” 周子文低下頭,過了很久,他這樣說:“再說,我長得醜。” 福在走過去,緊緊握住他雙手。 她很喜歡這樣抓緊周子文的手,這對他來說有鎮定作用。 也許,當日如果月枚願意這樣做,可能會有不同的結局。 只聽的周子文說:“分手,你也沒叫我難堪。” 福在立刻笑了,“誰同你分手,我們仍是朋友:像你這樣牢的靠山到什麼地方去找,我這個小友有事,哇一聲叫,你可得馬上答應我。” 周子文嘆口氣,把臉埋到福在手心裡去。 過一會他說:“我給你介紹幾個能幹的人,他們是上海通。”

“我一安頓下來就去找他。” “不,我讓他找你。” “也好,這是我浦東地址。” “福在,保重。” 福在說:“我叫什麼名字?我自然有我的福氣在這裡。” 周子文忽然哽咽,“你說的對,福在,你說的對。” 他倆擁抱一下。 福在聽見周子文輕輕問:“為什麼當初我認識的不是你?” 硬漢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真叫福在黯然。 出門那一天,年輕的周氏司機一早來送福在往火車站。 他看到行李有點訝異,“王小姐,就這一件?” 福在點點頭。 他給福在兩隻小盒子,“周先生把這個交給你,說是上海人頂喜歡這款式金表,禮多人不怪,有必要時拿這個作謝禮,夠體面。” 福在微笑:“謝謝他。” “周先生說,火車票替你換了廂房,比較舒服。”

福在又感喟,他對她由衷關懷,處處周到。 知道得太多 司機把行李搬上去,把礦泉水及零食交給她。 “周先生說:到了上海南站,會有人接你。” 福在點頭。 司機下去了。 列車準時緩緩開動,福在坐在窗口,看風景逐格後退,漸漸景緻迅速飛快地躍過,一切都過去了。 在火車行駛的節奏裡她覺得寬心。 她喝口水。 真的渴睡,福在想,睡著了永遠不醒來也不要緊,這一陣子老有這樣消極的想法。 她做夢了。 她看到小小的自己步行上學,到了課室聽不懂功課,聰敏伶俐的月枚過來同她說:“福頭別流淚,我教你。”她倆從此成為好朋友。 福在勤學,畢業後用功工作,啊,她認識了邵南,否極泰來,忽然之間什麼都有了:英俊的丈夫、溫暖的家庭,還有,事業也前途光明,她不再寂寞。

忽然之間,邵南變了臉,時勢不如意,叫他酗酒變態,他用皮帶抽打她,用腳踢她。 她在夢中叫出來:“不,不!” 列車的節奏更快,格隆隆飛奔出去。 福在靜了下來。 月枚,月枚,你在何處。 月枚緩緩自一面鏡子裡走出來,握住福在的手。 “我在這裡呢。” 福在輕輕問她:“你還好嗎?” 月枚嘟起殷紅色嘴唇,似笑非笑,“你說呢。” 福在說:“那桑原,他不是好人。” 月枚笑了,“他們都是惡魔。” 福在說:“周子文他——” “你不認識他真面目,福在,我知道得太多,你也知道得太多,我們勢必有同樣的結局。” 福在這時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我不講了。” 月枚看著她,“你很快會明白。”

“明白什麼?” 月枚微笑,她看上去仍然那麼美嬌媚。 她轉身,緩緩回到鏡子裡去。 福在墮入深深的黑暗裡去。 如果以後不再醒來,倒也是好事,她最後的意識,仍那樣悲觀的想。 列車停站,乘客都有點興奮,願意下車舒絡筋骨。 一直沒出來 一群小販圍上來兜售水果。 “橘子、香蕉,又甜又便宜。” 其中一個少女走近路軌,自車卡窗戶外看到有女客的額角頂住玻璃,一動不動。 少女用手敲玻璃,“買水果解渴,小姐,價錢便宜。” 女客像是睡著,靜止。 少女覺得奇怪,用手指給同伴看。 她的同伴比較有經驗,趨近一點,只見女客的額角貼著窗戶,面目姣好,可是皮膚已呈灰青色。 他一聲不響,跑到站長那裡,說了幾句話。

站長開頭有點不耐煩,後來面色沉下,自窗戶看進去。 他忽然聳然動容,奔回列車走廊,找到車廂號碼,想推門進去看個究竟。 車廂門在裡邊鎖上,推不進去。 站長大聲喊:“快找勤務員。” 勤務員喘著氣過來,掏出總匙。 站長氣急敗壞地問:“該名女客多久沒出來?” “昨天上午上車一直沒出來用餐。” 那已是二十四小時之前的事了。 勤務員用總匙打開門,站長往裡一看就說:“叫救護車。” 只見年輕女客衣著整齊,行李就在身邊,尚未打開,她的頭歪在玻璃窗上,已無氣息。 站長退後,掩上門。 好奇的乘客已經圍上來。 “什麼事?” “為何延遲開車?” 不久,公安與救護人員趕到會合,把乘客隔開。

公安問了幾個問題。 “乘客叫什麼名字?” “王福在。” “目的地何處?” “上海南路。” “一個人乘包廂?” “正是,看情形一上車就鎖上門休息。” 救護人員報告說:“初步了解是心髒病猝發,她已無生命跡象。” “還那麼年輕……” 個人都十分惋惜。 “察看行李,找身份證明文件,通知當地警方辦理手續。” “是長官。” 救護人員迅速處理了事件。 列車乘客靜了下來,又各管各的事去了。 公安與救護車相繼離去。 清潔工人隨後進車廂收拾,看到地上一隻空水瓶,順手扔進垃圾桶。 列車格隆格隆地開動。 一個年輕人咕噥:“真慢,蝸牛一般。” 他的女伴笑說:“下次,我們搭乘磁路軌列車。”

“真的,非追上時代不可。” 他兩肩搭肩面對面笑起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