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恨煞

第22章 二三

恨煞 亦舒 2625 2018-03-13
福在知道,她若一直溫馴聽話,下半輩子生活不成問題,每天起來大堆傭人司機服侍,要什麼有什麼,悶了回到公司,幫周子文做些打雜功夫...... 福在低下頭。 以前環境好的時候,福在也不過問邵南做什麼投資,週末凌晨回來,是同些什麼人應酬。 她不懂選擇,今日的王福在應當知道怎樣做。 她寫了辭職信,親手放在周子文的桌子上,好讓他一回來就看得見。 福在提早下班。 她有點不捨得,周子文確是生意人才,把一家中型公司打理得頭頭是道,同事間氣氛融洽,他似看相人,絕對不用是非小器麻煩的伙計。 案頭電話鈴響起。 福在本來想不聽,她已走到門口,也罷,聽又何妨,最後一個電話。 那邊的女聲陌生又熟悉,[福在,好嗎? ]

[哪一位? ] [猜一猜。 ] 這年頭哪裡還有人玩這個遊戲,福在訝異。 [福在,我是季太太。 ] 啊,是從前出入口公司的老闆娘。 故人重逢,福在哽咽,說不出話來。 季太太說:[福在,公司轉型重組。有一個職位等著你,不如你會否屈就。 ] 福在坐倒在椅子裡,呵天無絕人之路。 愈遠愈好 還來不及回答,季太太又說下去:[我找了你多日,你搬了家,又轉過工作,好不容易,有人說你在周氏辦公。 ] 福在一邊點頭一邊說[是,是。 ] [福在,你如在周氏做得開心,大可一口拒絕我——] [季太太,我想見一見你。 ] [好極了,什麼時候有空,我在辦公室等你。 ] [我馬上來。 ]

福在拎起她的私人電腦出門去。 小職員好比牛、馬、羊,哪裡有草去哪裡,回不回頭視作等閒。 回到舊公司,像做夢一般,什麼都沒有變,進門處一盞燈泡壞了不亮,至今未換。 辦公室後生小明出來看見福在,叫聲王小姐。 福在批一指燈泡,小明連忙說:[我立刻換。 ] 他找來一張高凳子,福在看見他把新燈泡旋上,一開,大放光明。 季太太出來看到叫她,[福在,你像個管家。 ] 福在回過頭動去,[季太太,好嗎。 ] 老闆娘瘦了許多,皮子鬆下來,膚色又鬆又黑。 [唉,]她說:[不死也褪層皮。 ] 福在問:[季先生呢? ] [在上海。 ] 都得北上找商機。 這時,季太太看清楚了福在,吃一驚,她瘦得雙目無神,同以前的王福在比,好像是兩個人,由此可知,最折磨人的是生活。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福在,回來吧。 ] 福在點頭。 [薪水方面,勢必不比從前。 ]她唏噓。 [隨便你好了。 ] [福在,還是說明白的好,]她把數目寫在紙上,[比以前少百分之二十。 ] [我願意接受。 ] 季太太很寬心。 福在問:[我仍坐從前那張桌子? ] [不,福在,你要到上海辦事處上班。 ] [什麼? ] [我們在浦東新區有間一房一廳宿舍,福在,你就是開荒牛了。 ] 福在愣住,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季太太說下去,[上海,佔地六千兩百多平方公里,人口一千四百多萬,對我們來說,是個新世界,福在,你願去外灘冒險嗎? ] 走,走得愈遠愈好。 季太太問:[你需要考慮? ]

福在不出聲。 [每個月我與老季會來看看業務,其餘交給你了,三年前你孜孜不倦學普通話,今日派到用場。 ] 福在衝口而出:[我去! ] 季太太握住她的手,[一有利潤即付獎金。 ] [我相信你。 ] 季太太笑,[到了陌生地點,可得有點疑心才是。 ] 福在苦笑。 每個人都知道她的弱點。 小明這時才斟咖啡進來。 環境鬥士 福在忍不住訓他:[小明,你再這般疲懶,我就帶你去上海。 ] 小明惶恐地退出去。 福在留下電話地址給老闆娘。 季太太說:[這是計劃書,你拿回去仔細看。 ] [明白。 ] 福在走出大門,恍如隔世。 回到家裡,她脫下鞋子,這才發覺她仍然穿著月玫給的鞋子,連忙扔到垃圾桶裡。

洋諺說的:不要抱怨人家的路好走,直至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上一哩路。 她一直穿著月玫的鞋子走路,怪不得。 福在換上她自己的廉價鞋。 她在互聯網上尋找有關上海的資料。 這時,有人敲門。 劉少波來了。 [劉先生,下次可否預約? ] [我又帶來豬排飯,希望你有胃口。 ] 福在答:[今天想吃三碗飯。 ] 劉少波很高興。 這個年輕女子是環境鬥士。 福在問他:[找到新工作了沒有? ] 他搔搔頭,[再找不到就得問老爸老媽借學費讀管理碩士課程。 ] 福在微笑,[我倒是找回了舊工作。 ] 劉少波一怔,[願聞其祥。 ] 福在把事情說了一次,劉少波立刻明白,她已決心離開周子文。 他純是替她高興,並非為自己。

從第二次看見她,他就由衷喜歡她。 男性為什麼對某一個女子鍾情,是十分直覺的事,福在的臉形身形聲線,內向個性,她的遭遇,以及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像握緊雙手以前垂頭,都特別吸引。 他總是趁她不留意時目不轉睛那樣看她。 她皮膚白晰半透明,臉頰上看到到微絲血管,這樣一張面孔,卻經常遭掌摑毆打。 他為她深深嘆息。 這時,福在斟出啤酒。 劉少波愉快地說:[慶幸,祝福。 ] [謝謝你。 ] 少波想起來,[舊同事告訴我,你把一筆巨款捐給兒童醫院添置儀器。 ] [是,像那種手術後種到病童腦子裡繼續殺死癌細胞的微型放射性裝置。 ] [你很慷慨。 ] [那原不是我的錢財。 ] 少波忽然說:[其實,這世上所有財物都不屬於我們,我們在活著時候用,身後不得不讓給別人循環再用。 ]

他說的那樣輕淺科學,其實是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所以你那樣豁達。 ] [難同你比呢,我未必會把到手的大筆款項捐走。 ] 福在微笑。 沒好新聞 少波看著她說:[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 [我又開始心驚肉跳,你嘴裡沒好新聞。 ] [這是真的。 ]他笑了。 [請講。 ] [福在,照說,慣用毒品的人,對分量很敏感。 ] 福在立刻覺得她胃液開始驚惶地竄動。 [很多人以為他們不珍惜生命,其實他們最貪圖享受,他們不會無故犧牲。 ] 福在用雙手掩住胸口,她覺得十分不適。 [警方發覺他們兩人均注射過量海洛英,但是,經過檢查,他們平時並不採用注射方式。 ]福在輕輕走到廚房,取塑料帶,把頭探進去,開始嘔吐。

她不想弄髒地方,所以幾乎把整個頭都伸進袋裡,不停嗆咳,像打開水籠頭似的,把胃裡一切吐得乾乾淨淨,去盡毒素。 少波輕輕拍著她背脊。 福在把穢物包好,扔進垃圾桶,洗乾淨雙手面孔,坐下喘息。 少波訝異,多麼詭異地整潔的一個女子,竟把一個骯髒尷尬的場面控制的那樣好。 一看就知道王福在慣於照顧自己,一切不假人手,既可愛又可憐。 小時候,她絕對是那種摔破膝頭後自己爬起來並且貼上藥水膠布的孩子。 她累了,面色蒼白。 福在輕輕問:[你說有可疑? ] 少波答:[不知道,這是警方的責任。 ] [警方已作出裁判。 ] 劉少波點點頭。 他斟出一杯暖水讓福在喝下去。 福在嘆口氣,[我想休息。 ]

[明天再來看你。 ] [出門前大家吃頓飯。 ] 少波答:[那是我的榮幸。 ] 他緊緊握住福在的手一會,然後告辭。 關上門,福在發覺劉少波帶來的豬排飯又沒有人吃。 她累極倒床上睡著。 半夜十二點多醒來,電腦上有許多留言,福在以為是周子文找她,遲疑一下,坐下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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