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新概念獲獎者翹楚之作:盛於繁花

第13章 DV LOVE

文/林靜宜 近來天氣微暖,對樓吹薩克斯的男生蟄伏了一個冬季又開始亢奮起來。此人的噪音在每日午後一點整準時發作,搗得我寢食難安,整個下午不得不淪為特"困"生。欲尋主謀是何人,卻又人海茫茫無處尋。 在成都這樣的地方,一待便是一年多。這一年多的光陰裡,我數過八次長有星星的朗夜和九次淺霞瀰漫的黃昏。在潮黏的天穹底下生活久了,冷不防心緒壓抑喜悲無常性情古怪。初戀失敗以後的戀愛,有戀與沒戀似乎毫無區別,顧眄來時的路,那愛情是磕磕絆絆,疼痛仍舊遠不及初戀。 失戀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分手分得瀟瀟灑灑,藕斷絲連導致我向柏拉圖式愛情宣告結束時不流半顆淚,看似異常堅強。然而那種堅強在很大程度上是佯裝出來的,這些範以瓏都看在眼裡,還有一次夜裡的囈語,以瓏也聽得清清楚楚。以瓏卻說冷漠不要緊,但冷漠的人學不會騙人,即便你一直試圖掩飾情感,最終騙來騙去只騙了自己。以瓏是個異常聰明的女孩,她的聰明讓人膽戰心驚,但她看上去似乎對我們寢室三人都很友好。我總是努力做出對戀愛一類事漠不關心的樣子,但夢裡的事誰也無法預料,誰也難以抑制。有關初戀的往事開始排山倒海地從記憶的殘片裡爬出來,它們像《進化》裡噁心的單細胞蠕蟲一邊樂此不疲地分裂,一邊幸災樂禍地吐著要命的毒液。

在以瓏沒來我們寢室之前,我時常和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出沒與共,每逢早中晚都是五六個人一齊進出食堂,圍桌而餐。陣容之龐大在學校裡比較鮮見,不知者會以為這邊在開聚會,都是常事。這樣的生活總令人覺得少了點什麼。我每天都會有那麼一段時間用來沉默,彷彿在尋找愜意時一不小心丟失的東西。我在文字裡尋找,未果;在影碟裡尋找,未果;在聽來的稗官野史中尋找,仍舊未果。我知道我的血管裡流淌著母親的血液,然而身在此地,東南西北的氣味已然混淆著我的嗅覺,如今我連母親的半點味道都難以回憶起來,這著實是有些悲哀的。 那天我飽餐之後昏然欲睡,走在女生苑的廊道上默不作聲,進門便瞧見寢室成員由三人變成了四人,並且充斥著嘈雜的鳥語音樂。我們姑且把聽不懂的語言稱之為鳥語。那個女的是哪裡來的?不待我發問,那個女的就對我說你好。我微笑。她也笑,她很美麗,笑得也很友善,然後開始自我介紹。這個女生便是范以瓏,她看上去外表單純笑容旖旎,眼睛清澈得不留一點雜質。以瓏的書架擺放的大多是音像製品,日法德美西班牙,很多見都沒見過的原版碟。零食很少。床鋪上方的壁板上貼著深田恭子和瑪莉亞·凱麗的巨大海報。我著實猜不出這個女的究竟屬於怎樣的個性,按常理她應該是逐大流的,但她頭髮的顏色沒有營養不良,臉上也沒有化妝品修飾過的痕跡,一點都沒有。以瓏喜歡茉莉,這個房間開始溢滿茉莉味的空氣清新劑和聽不懂的歌曲,是她帶來了鳥語和花香。

以瓏看著我,繼續微笑。她的笑靨很美,但我沒有繼續欣賞,也沒有對她微笑,只說了句:我要午睡了,麻煩把音量調小。以瓏說好辦,隨即把音箱給關了。對樓的薩克斯男子又開始發作起來,我把枕頭蒙住臉和耳朵,思量著一切有關於這個新來的女生。 以瓏搬來我們寢室的那個晚上,她邀我去階梯教室看DV展。那是我頭一回看同齡人拍的片子。雖然我也學編導,但在那之前我對拍片一類事不甚關心。就在觀看時,名叫《初雨》的DV片引起了我的興趣,我跟以瓏分析說這個導演不簡單,從鏡頭到角度,從燈光到特技都已到達了專業水準。以瓏很詫異地看著我,她說你該不會不知道穆蘇吧?學校廣播站天天播他的大名播得快要爛掉。為了掩飾自己的孤陋寡聞,我盡量保持鎮定說,哦,對對對,原來就是他呀。

奇怪的是,我剛離開展廳,就把那個導演的名字連並作品名稱一齊忘掉了。回寢的路上,以瓏跟一個男生打招呼,那個男生也是泉州崇武人,這叫我感到訝然,他是我在成都遇到的第一個老鄉。那個老鄉名叫莫辭。寒暄的時候,我方才得知莫辭認識穆蘇。後來,我和以瓏很自然地與穆蘇搭起訕來。穆蘇是個幽默的學長,從他的口音來看,應該是黑龍江的,穆蘇說你猜對了一半,我是吉林人。 "真的嗎?我最喜歡東北人了!"我的反應很強烈,後來想來,臉上動輒一陣火燒火燎的。 那一夜我失眠,於是給穆蘇發了條短訊,但手機兀自安安靜靜地躺在枕邊,半晌沒有反應。不知過了多久,思想和意識終於停止活動,剛剛開始有夢,手機突然"咚"地一聲,把我的思想與意識喚了回來。短信裡邊說:很難得認識你,也許這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以後來去就相伴而行吧。乍一看答非所問,再一看原來是莫辭發過來的。我心理咒罵著穆蘇有了一點小成績就擺架子,算什麼英雄好漢,我生平最憎惡這類人了。那夜我沒有關機就睡著了,直到翌日醒來才收到穆甦的短信,他很真誠地說了些抱歉的話,並告訴我昨天他在圖書館裡看書,沒有註意到我的短信。

那陣子,我把穆蘇學長做的所有光碟都藉來看了一遍,興趣也似乎從那大片大片的文字轉移到光怪陸離的畫面上。甚至,我把大一時學的《電視攝像》和《電視畫面編輯》,還有那些曾經參考過的有關書籍統統從櫃子最深處翻了出來。奇怪的是,我在看那些書的時候肚子總是特容易餓,但學校規定的用電時間偏偏又那麼有限。我輒在熄燈之後就寢之前樂此不疲地摸黑吃泡麵,同寢的朋友都詫異我的食量和吃不擇時,但任憑我老那麼吃,人就是越吃越像泡麵那樣又細又條。減肥的女生羨慕我,我羨慕減肥的女生。 自從以瓏搬來我們寢室,我不再像以往那樣每日起床之後,以幫另外兩個室友寫請假條來打發晨讀時光。以瓏是播持系的,因此每日比我還早起來練聲。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時不時地暗示我要加油,語氣帶著應該向她學習的意思,我知道我遇到對手了。但不知為何,每逢我和以瓏碰到一塊的時候,她總要在我面前提起莫辭。以瓏跟我提莫辭對她說過的大海啊,夕陽啊,好吃的魚丸啊,海鮮啊,以此來勾起家鄉對我的誘惑。我猜想以瓏是不是喜歡上莫辭了。

我在學習的時候想穆蘇,在想穆甦的時候學習;在看片的時候想穆蘇,在想穆甦的時候看片;在吃泡麵的時候想穆蘇,在想穆甦的時候吃泡麵。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他了。當然,更或許是被以瓏不經意間暴露出的盛氣凌人的架勢給催使的。我暗自努力學習非編,但願我努力之後以瓏對我說話的口吻能夠不再像現在這樣。 那天下午沒課,我從食堂門口經過,正巧穆蘇學長提著大包小包朝洗衣房走去。我叫了聲學長。他回頭朝我笑笑。洗衣服啊?嗯,衣服堆得太多了,最近都沒時間洗。穆蘇尷尬地看著我,彷彿做錯了什麼事。原來他也有看上去很像孩子的時候,那時我倒像是個長輩,我說:這麼多衣服洗起來要花不少錢的,你就交給我洗好了,可別養成了浪費的習慣。穆蘇笑笑,那怎麼好意思呢?那有什麼不好意思,我提過他手中的袋子,說,我剛好要回去洗衣服,順便的嘛。我衝穆蘇做了個鬼臉,頭也不回地向女生公寓快步走去。

回到寢室,心比蜜甜,想著剛才的話,都懷疑它們是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的。當那大包小包被散開來放到洗衣池上,一時間頭皮發麻。這個"順便"究竟是為他還是為自己呢?洗衣服的時候skype叫了一聲,我放下手中的國際大事,竟是莫辭,他發來一首歌,是鄭智化的《青春祭壇》。我打開RealPlayer,它像很多沒感覺的流行音樂一樣,在自來水聲音的混淆下變得更沒感覺。 曬完衣服,我滿意地看著窗台前掛滿的大件小件,這是一件頗有成就感的事。此時,窗外傳來薩克斯版的《青春祭壇》,我將目光探出窗子,對樓窗台前站著的薩克斯男子竟然是莫辭!莫辭看到我,微微一笑,隨即打了個吃飯的手勢,這是一個祈使手勢。

久日以來的午睡時光原來是被這個噪音原創者擾亂的,我想我非找他算賬不可。可當我看到莫辭笑得一臉爛漫時,立馬無語了。吃飯的時候,莫辭突然問我,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冷漠,我們好歹老鄉一場啊。我噁心得不行,心想誰跟你攀老鄉了。便直言道:每天中午是你在製造噪音不是?我有好幾個月沒好好睡過午覺了。莫辭一下子醒過來似的跟我道歉。我說算了,那是你的愛好,我怎麼好乾涉。莫辭說大小姐別生氣,今天我買單算是賠罪好不?莫辭又問:剛才看你好像洗了很多男生的衣服,你不是沒有男朋友麼?我一下子震住了,勉強地微笑。我心知肚明,心中嘮叨著以瓏這個人。莫辭有些尷尬,只是埋頭吃飯。 不一會,穆蘇竟然也進了館子,我盡量掩過臉去。我對莫辭小聲說我們走吧,莫辭說好。我先出了館子,剩下莫辭一人在裡邊買單。我驚訝莫辭連個為什麼也不問就同意離開,莫辭說你不說我也明白。我的心卻也莫名其妙地不再責怪莫辭了。第二天莫辭依舊來找我吃飯,只是我們沒再去那家飯館。

那些日子,莫辭的藝術設計系在開AE、DW、PS和3D課,正好我六月份要交DV作業,便三天兩頭跑他們系學做視頻特技。那時為了安裝採集卡和刻錄機,我把整台主機交給莫辭重裝系統,我說你留著我的文件夾,其他通通格式化。哪料他老人家將全部資料清空後告訴我漏了備份,且主板太舊,建議我重買一台。那陣子正逢報社小編及出版社老編追稿的高峰期,換機事小,丟稿事大。我心亂如麻,但對人慪氣終究氣倒的只是自己,我只有撓破頭皮盡可能地回憶曾經的文字。那些都是日積月累的靈感碎片,沒有了它們意味著過去的心血都是徒勞。 吃飯的時候莫辭不做聲,走路的時候莫辭不做聲,上便利店的時候莫辭不做聲。翌日仍舊如斯。晚上打文章的時候,莫辭發來短消息說了三個字,對不起。我並沒責怪什麼,只是心情差。

我很佩服那些一夜間能孕育出兩三萬字中篇的人,他們以光的速度飆越現代化文字的高速公路。如果說我爬短篇小說是壁虎漫步天花板的話,那麼我爬長篇小說就是蝸牛神遊珠穆朗瑪。漫遊文字時的觀感,我統統把它們刻錄進了大腦內存裡,我始終無法臻及高人們的超效境界。長篇醞釀了半年多,格子爬了三個多月,終於在五一期間趕出來。交差之後,如釋重負心曠神怡豁然開朗。 五一的最後一日,莫辭要去百腦匯配置主機,我便隨他一起去買電腦,順便把我那台老爺機托運回去。那日天下著大雨,我們狼狽不堪地打車到電腦城,百腦匯裡的商品琳瑯滿目,就在我們不知買何是好的時候,竟然遇見了穆蘇。穆蘇把我們帶進一家專賣店,他正在那家專賣店裡兼職。穆蘇用最快的速度最低的價格組裝了不錯的配置,不到一小時我們便出了來。

電腦的事搞定後,天空豁朗起來,我們方才有種否極泰來的感覺。莫辭見我愁云初散,便說穆蘇有功。莫辭要請吃冰點。那天我們仨心情都不錯,就連路旁的小白貓也晃著尾巴朝我們微笑。記得那時莫辭手裡拿著個圓筒冰激凌,嘴裡抑揚頓挫地八卦連宋。我興致來潮學貓叫,依我二十年來學貓叫的功底,引得那隻白貓撲向莫辭把他的冰激凌叼走,路人見了強忍著笑與我們擦肩而過。莫辭做惱怒狀,殊不知我向來擅長這個,從此以後,穆蘇和莫辭美我名曰:貓貓。 那天淋雨著涼,我通體發燙,徹底變成病貓。莫辭要帶我去醫務室,我說我還沒那麼脆弱,一點皮毛小病喝點開水睡一覺就好了。莫辭伸出他的食指碰觸我的額頭,然後故做觸電狀將手縮回來,說,都燙到這地步了還嘴硬,馬上跟我去醫務室!隨即我被他活捉進醫務室,一測溫度計方知那體溫已然飆升至三十九度。年輕的醫生開始責怪莫辭,你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女朋友的,都燒成這樣了才帶她來看。莫辭訕訕地莫口難辯,臉紅的速度得比奔四還快,手足無措,索性坐到一邊面地思過。我隨醫生進了注射室,滿腦子想著莫辭前一分鐘的表情變化,心裡暗自覺得好笑。 我以為這個學期可以不再和醫生打交道了,哪料半個月後,竟在體育課上破天荒地被那劍劃傷了手,莫辭說你真是夠笨的了,簡直笨貓一隻。為了防患於未然,莫辭陪我去醫院打了一針破傷風預防針。其實我並非嬌氣,作為寢室長,我每日提四暖瓶一次性上四樓時常引得廊道上的同學像參觀神州號發射一般好奇地盯著我,搞到我不好意思為止。 莫辭對我照料得無微不至,每次去他們系上特技課,都是我在專心致志地看老師的演示,然後他把抄好的筆記複印給我。那是天底下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字跡。我開始在他的眼皮底下耍賴,繞嘴皮子,走路的時候故意走在他的背後,讓他看不到我。莫辭說貓貓你越來越過分了,我真怕哪天會把你寵壞掉。我說那你大可不必寵我,我又沒叫你寵啊。莫辭憤憤地盯著我,然後很無辜地說貓貓好壞! 那年夏,我本打算跟這個老鄉一道回家,哪料我們係是全年段最早放假的系,而他們是最遲的。我思歸心切,便和班裡幾個同省的女孩一道先走了。在火車上我的思想沒停止過,些許日子以來和莫辭朝夕相處,我對莫辭說了很多有關初戀的往事,把這個沒談過戀愛的男孩嚇得魂不守舍。 莫辭說我是個格外容易受傷的女孩,而他的經歷卻簡單到讓人羨慕的地步。想起他聽我講故事時驚慌失措的表情,再想到那天小貓與他搶冰激凌的樣子,叫人忍俊不禁。 列車有節奏的擊軌聲叫人想入非非,讓人惶惶然走進回憶,再惶惶然從回憶裡走出來。不知為何,穆蘇終究很遙遠,一個回歸東北,一個回歸東南,天各一方,叫人莫名地感到惶惑。莫辭又有短信鑽進我的手機裡了。他說貓貓我有些想你了,如果星星知道自己背負著所有的願望,那它一定會努力地閃爍,當你看見最亮的一顆星時,那是我在為你祈願。我抬頭去看窗外的天空,除了黑,還是黑。我想起一句歌詞:現在的一片天是骯髒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裡再也看不見。 從成都到福州接連兩個晚上,我都夢到了穆蘇。第一個夢是穆蘇帶我去吉林,我們在火車上看星星,看累了穆蘇就讓我躺在他的臂上睡著了;第二個夢是穆蘇策劃了個DV拍攝計劃,莫辭持機,我和穆蘇演情侶,正當劇中的男主角要吻女主角的時候,我從夢中笑醒了。醒來之後,我發覺自己的臉上火燒火燎的。 那年夏我和莫辭去鼓浪嶼拍DV,純粹為了一些無聊的事,同行的人還有歐歐。歐歐是福建師大播音系的漂亮女孩。 乘公交的時候,歐歐拉著我坐在汽車的後面,留下莫辭一人坐在前面的雙人座上欣賞窗外風景。車子開得越久我越困,歐歐卻越興奮,她問了許多關於莫辭的問題,不待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上莫辭了,歐歐就說莫辭是個好男孩,你要好好把握啊。歐歐的語氣十分中肯,就像我的媽。 我們仨在海邊逗留了一個暑假,還有幾個群眾演員,是度假的遊客們。我們在帶著最原始鹹味的空氣中自由地呼吸。那個夏季,我把全部精力都耗在DV的製作上了。暑假拍了十幾盒磁帶,一回學校就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將錄像導入電腦,直到我把1394線輸壞為止。那天我到圖書館找穆蘇借1394線,似乎又像過去那樣陌生起來,但穆蘇依舊是那個穆蘇,笑容燦爛,走到哪都帶著厚厚的書和筆記本。 還線的那天,我和穆蘇約好在二食堂門口見面,然後一起去圖書館。我們在圖書館門口遇見了以瓏,只見以瓏很親熱地跟穆蘇打招呼,轉而收回笑容,似乎想起了什麼,便對我說,誒,你沒去設計系學非編麼?我被以瓏的話嚇了一跳,不是單週才上的嗎? 調課了,莫辭沒告訴你麼。 我氣喘不定地跑到非編室,只見教室的門關閉著,敲門亦沒人開,發短消息問莫辭,莫辭說下午並沒有非編課啊。我心灰意懶地離開設計樓,想著以瓏剛才那一秒的表情變化,突然感到了莫可名狀的後怕。 正要打道回宿舍,突然想起包裡的1394線,便折向了圖書館。踏過一片青草坪,我看到遠處一男生和一女孩在吃冰點,走近一看,方才確定是穆蘇和以瓏。他們在那兒談笑風生,我從以瓏的臉上看到了曖昧的氣息。我低著頭把1394線拿給穆蘇,穆蘇問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可能有些中暑,我先走了。 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穆蘇問。 以瓏說,我有藥,就在架子上,你自己拿去吃哦。 我"嗯"了一下,離開。 回到寢室,我憋悶地掛在網上。那天我遇到了歐歐,歐歐問你和莫辭過得如何了,我說就那樣啊,你不要亂想。歐歐還是說:莫辭對你的好已不是三天兩天這我能看得出來。那種人在世上早絕種了,你要好好考慮啊。我說皇上都不急你急啥?歐歐:詳細說說,你們最近是怎麼過的?我如實說:早上各自上課,完課在餐館集合,然後解散;下午各自上課,完課到餐館再集合,再解散;然後各自上晚自習,等待熄燈,如斯爾爾。歐歐無語了須臾,留了句:怎麼跟軍訓似的。便下了。 那天晚上,我沒和莫辭去吃飯。直到九點多,胃開始疼起來,我打電話跟莫辭說,我餓了。莫辭說我也沒吃,一起出來吃吧。那天到最後,我還是沒吃多少就停了下來,看著碟子裡的菜一點一點減少,似乎空氣裡的氧氣也在一點一點變少。 莫辭吃飯的時候,說的話比吃的飯還要多,我沒有聽進去,只是憑著直覺在他話語的停頓處點點頭。莫辭突然說你點什麼頭啊,今天怎麼魂不守舍的?我搖頭。莫辭說,是因為穆蘇嗎?他真的那麼好嗎?我的淚頃刻間奪眶而出,我說不知道,我沒有想過,不是因為他。我試圖把所有的不快忘掉。 事情該怎樣就怎樣,自然就好,不要害怕,屬於你的搶也搶不走,你知道不,你那樣我會難過的。 我緘口了片刻,冷靜下心來說:莫辭,你告訴我,我對穆甦的好是不是不夠,那些努力他都看不到麼?是他看不到還是我不夠努力?我很懷疑那會是我說的話,我抽泣著告訴莫辭,我曾經一再暗示自己,愛情和我無關,可是我發覺自己擺脫不了它。 莫辭搖了搖頭,夠了夠了,你別再那麼努力了,你已經瘦了很多,不可以再瘦了。我知道你所想的,不要太過慮,我會陪你的。以前的傷還疼,愛總是這樣,懷著希望面對未知的傷痛。愛情這東西除了兩廂情願,還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否則就像虛幻的曇花一樣。 莫辭說的沒錯,這些話我曾經也用來安慰過別人,但人總是這樣,一到關鍵時刻,連最簡單的道理也隨著理智的喪失而喪失了。 一百多平米的餐館裡,空蕩蕩的只有我和莫辭兩個人坐在角落裡。我拼命地抽出餐巾盒裡的紙,淚還是滾滾而落。莫辭說你別哭了,你再哭下去,梔子花都要開滿地了。他指著地面,唱道:梔子花開呀開。我看到滿地白色的餐巾紙團,想起了那首流行得快要爛掉的兒歌,突然間笑得像個孩子。莫辭撫摩著我的長發,逗我說,一會哭一會笑,兩個眼睛開大砲。 回到寢室,只見以瓏一改平日的聽音樂和高聲歌唱,竟很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看報紙。我走近一看,她竟塞著耳機,目光一目能跨越幾十行,那報紙竟是校報。我納悶道,你平時不看書報今天怎麼看起來了?她抬頭看了我一下,對我微笑,然後便起身收衣服去了。彷彿是她的MP3聲音開得太大沒聽見我在說話。我一眼便看見報紙的文學版塊上一篇篇幅醒目標題顯眼的文章,作者便是范以瓏。我驚訝這將是個才華橫溢的主持人,同時多了幾分恐慌,心想還是多少做出點反應比較好,便嘆道:挺不錯的。以瓏回過頭,彷彿我是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什麼啊?被她這麼一問我突然不想說話了。打開電腦掛起skype,聽音樂,玩弄Premiere直到夜深人靜。 很久以後的一天,我在圖書館遇見了穆蘇。穆蘇坐到我的身邊,對我微笑。我也微笑。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他的笑變得無比陌生,彷彿此刻與昨天已然隔絕了幾個世紀。而我當初對他的那種迷戀,一瞬間也化成最普通的朋友的感情。穆蘇卻從背包裡掏出幾張紙,對我說,我寫了個劇本,你先看看有沒有興趣和我演對手戲,待我回去把劇本打印出來再給你看。我的心跳慢了一拍,還是接過他手中的劇本,臉頰上一陣熱火燎燒。一段愛,維繫著畫面,就有了這段故事。我豁然覺得故事的主人公多像我和穆蘇啊,曾經做過的那個夢又浮上腦海:莫辭持機,我和穆蘇演情侶,正當劇中的男主角要吻女主角的時候,我從夢中笑醒了。莫非那個夢早已預言著什麼了? 我答應穆蘇演他的女主角,心卻忐忑起來。若是在以往,穆蘇要么會開些玩笑,要么會立刻把注意力投入書中。而這天,穆蘇似乎也有些尷尬起來,他的目光停留在書上,手中的筆桿旋轉得搖搖欲墜,隨即啪嗒一聲掉在桌面上。穆蘇重新將它握在手裡,順便問我,你最近在做什麼呢? 看一些老掉牙的書而已,沒人愛看的書。 老掉牙的書。穆蘇重複著我的話笑笑,我不知道他的笑裡藏著什麼蘊意。他沒有問我看的是什麼書,我也沒想對他解釋什麼,就說,其實人就是這麼活著的,活得越久牙掉得越多,直到一天,牙全掉光了,那個人也便不見了。 穆蘇笑笑說那好,多看點書還是好的。他看了看手機,然後說他要開會了,隨即離開了圖書館。 那些日子,學習錄像製作的干勁似乎又回來了。為了重新找到拿穩機子的感覺,我的包裡隨時都放著DV機,並且對日常生活觀察得細緻入微,我把那些特搞笑以及色彩對比鮮明的畫面通通錄進磁帶裡。回到寢室,我時常顧不及自己的睡眠,一心撲在五花八門的視頻製作上。 那週末,穆蘇、我和莫辭在範以瓏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拍的第一個場景便是川大,以瓏家就在川大的斜對面,因此我們選擇在那過夜。那夜好不容易睡著之後,我被一個響聲驚醒,原來以瓏掉到床下去了,只見她從地上爬起來繼續睡。以瓏的睡眠很好,我卻輾轉反側難以再進入狀態。我幻想著明天開機時的情形,緊張而又神往。 翌日,我們在川大拍了好幾個鏡頭,都是穆蘇和以瓏的戲,我在休息的空當問穆蘇,什麼時候輪到我啊? 穆蘇笑笑說,聽以瓏說你太忙了,天天要看書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剛好以瓏說她想試著演,我就讓她來替你了。我鼻子一陣酸,眼淚差點落下,但還是強忍著那種感覺,努力做出一個微笑。穆蘇繼續說,你也不能太累啊,看你現在的樣子,朝飲木蘭露夕餐秋菊瑛似的,真叫人擔心一陣風吹過你就不行了呢。 半晌,莫辭遞給我一杯水,說,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休息一下吧。和莫辭坐在梧桐樹下面的石凳上,我能聽到以瓏在對穆蘇說些撮合我和莫辭的話語。我回過頭去看穆蘇,他正和以瓏談笑風生。穆甦的笑讓我想哭。但他似乎什麼也不知道。風吹過來,碩大的梧桐樹葉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空空的,耳邊隆隆的一陣幻聽。 梧桐樹葉落光的時候,校園電視台叫我寫份元旦節目的策劃書。我花了一個通宵把節目安排得非常完美,隨即,便伏在電腦前睡著了。翌日醒來,我發現策劃書不見了,電腦搜過不止三遍依舊沒有半點踪跡。兩個室友各自不在寢室裡,她們和男朋友創造羅曼史去了。那時以瓏在吹頭,我問她動了我的電腦了麼?以瓏說沒啊,我一早起來就洗頭去了。 我愣愣地坐在電腦前,大概是昨夜太累了就糊里糊塗地忘了保存文件。我竟然粗心到這地步,整夜煞費苦心的成果都白搭了。我努力地回憶昨晚記下的內容,兩個小時後,我很興奮地發現這份比昨晚那份更漂亮。 我把策劃書交去校園電視台的時候,看到桌面上已擱置了好幾份策劃,最上面翻開一半的那份正是我昨夜的翻版,難道真有那麼巧?我合上策劃,封面印著範以瓏的名字,是她,又是她!我走出電視台,一直很納悶,我就知道是以瓏,除了她我想不到任何人。但我那份花了一夜又兩個小時的策劃終究被校園電視台選用了。我得知消息的時候以瓏也在,我的喜悅溢於言表,有種報完仇後的興奮。以瓏的手臂交叉著搭在胸前,她安靜地看著我,說,一點小成功而已,你應該學著穩重一點,大三的人了。以瓏的語重心長叫我再一次感到莫可名狀的後怕。以瓏說,你先回去吧,朋友在等我吃飯。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寢室,我看到自己的桌面上放著以瓏的書。我的床位靠門,有室友把書擱置在我的桌面上是很正常的事。我隨手翻開以瓏的書,只見裡邊掉下一片樹葉,樹葉上貼著她和那穆甦的大頭貼。書籤做得很精美,比精品店櫥窗裡的還精緻。我望著照片中的穆蘇和以瓏,沉默了許久。這時,以瓏濕漉漉地走出洗手間,我驚慌失措地向馬路奔去。 馬路上有很多晚出早歸的男人。男人踩著堅硬的水泥路絡繹不絕。如今的柏油馬路走不出足跡好似鬼魅作了祟。整個世界都在悄悄進行著什麼,叫人的心在平靜中莫名地恐慌。所有景緻在淚水中拼並成另一番斑斕的世界,那種斑斕沒有輪廓。站在馬路正中央,潛意識促使我把手機號撥向莫辭。我哭著問莫辭,莫辭,你在哪裡?莫辭驚慌失措地問,貓貓怎麼了,你哭了?我說我的心情好差,在馬路上,今晚不想回去,一點都不想……沒等我說完,一輛的士從我面前呼嘯而過,就差那麼一公分的距離,我就要變成馬路天使了。 過了馬路,我又撥給了莫辭,手機屏幕上卻顯示:此號碼被限制。欠費。我去自助提款機提款,很不幸賬上只剩四十九塊八毛錢無法取出。我簡直要急瘋了,此時此刻我真是夠落魄了,剛才逃離寢室的那一秒又忘帶錢包,現在是身無分文又無家可歸。 如果莫辭知道我在逛馬路,那麼他一定會知道我在春熙路,如果他知道我在春熙路,那麼他一定知道我在文軒西南書城。可是,西南書城已停止營業,我只能漫無目的地在步行街上亂逛。熙來攘往的春熙路,也不知道莫辭會不會來找我,又會不會找到我。我坐在街邊的座椅上忍受著胃疼帶來的折磨,我知道自己已經無異於流落街頭的浪子了。這時,眼前遞來一份糕點,我抬起頭,是莫辭! 莫辭從我身邊坐下,我伏在他的肩上哭起來,我把穆蘇和以瓏的事告訴了莫辭。莫辭將我擁在懷裡,撫摩著我的頭髮,那種感覺似乎能把一個人的身體融化。莫辭說,如果難過,那就痛快地哭一場,哭完就擦乾眼淚告訴自己堅強點。我說,擦不干了怎麼辦,如果可以,你幫我擦好不好?莫辭說,有的時候要懂得選擇和放棄,我可以幫你擦的,但是下次流淚的時候可能擦不干了,要趁能擦時擦乾。我吃著莫辭的蛋糕,心也不那麼疼了。吃完了,我還是乖乖地跟莫辭回學校。 就在我把父親打來的錢一併花光時,收到了K編輯剛打入的一千塊稿費。那日是愚人節,意外地收到的稿費也像是在過愚人節一樣。那日我和莫辭很痛快地吃了一頓KFC,吃不完的兜著走,那時我的心裡盤算著只要每個月都寫兩萬字,那麼我的衣食住行就可以不向爸爸伸手。但莫辭知道我不會那麼做,他知道我即便不為拿雙學位也會不惜犧牲睡眠時間學掉他們系的主要課程,以及別系我格外感興趣的科目。他了解我的心裡只有我的愛好,沒有什麼是比我的興趣愛好更重要的。 莫辭在吃的時候對我說,今天晚上學校一階有放映《泰坦尼克號》,一起去看好不?我說那是人家情侶才看的片子,不如我們去三階看。不料莫辭說,我答應你,除非你也答應我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不知為何,莫辭這麼問我,我也就理所當然地把它當作是愚人節的小把戲,我說我問你兩個問題。莫辭點頭。我說,第一,我是不是女的?莫辭說,反正你不是男的。我繼續說,第二,我是不是你的朋友?莫辭說,不止是朋友,還是老鄉啊。我說,那就對了。言下之意就是以一個玩笑來拒絕另一個玩笑,但那天莫辭還是和我去看,其過程時常笑得滿臉是牙。而莫辭對我說的那句話卻在我的心裡反复地發問,可是,我的心一直莫名地疼。 看完電影的時候,我沒有讓莫辭送我回宿舍,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彳亍在跑道上。一些我認識的情侶從遠處走來,他們對我打招呼,我對他們笑笑,然後我們擦肩而過。他們每日從放學後就開始約會,繞著操場走圈子,走到十一點宿舍關門,一晃幾年過去了,他們得到了什麼?得到的是有天可能分手。所有的落寞逐漸消融,心情也豁朗起來,我輕盈地向宿舍走去。 初夏的一天,我聽莫辭說穆蘇和以瓏分手了。 後來,穆蘇突然叫我陪他去數碼廣場看相機,我問他為什麼,他沒有回答,只是很沉默。我以為他的沉默是因為和以瓏分手的事,便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陪在他的身邊。穆蘇在櫃檯前第一眼相中了那台紋面的數碼照相機,舉在眼前打量了許久,輕聲說:很不錯的SONY。我說那你就買下它吧。穆蘇笑嘆著,隨後又放下讓小姐拿出了聯想。然後,轉身去買單。我望著他站在收銀台前的背影,背影在我的瞳孔裡立刻變成了水紋。我的手裡還托著剛才他看過的那台SONY,突然就覺得它變得輕飄飄的。穆蘇那天變得格外沉默。分手當然疼了,我這麼想。 走出商場,穆蘇買了冰點分給我一份,自己卻專心地擺弄著那台聯想。 我的心開始聯想。 那天回到宿舍,我登上學校的網站無的放矢地亂逛,一不小心就看到穆蘇被保送至法國讀研的消息。大四編導系的一千多人中僅三人得到了保送的機會。穆蘇終究沒去川大讀研。我起先感到高興,後來卻不著邊際地落寞起來。我終於明白了他今天沉默的原因。 我打電話給穆蘇,我說學長,你怎麼不告訴我你被保送留學了?我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穆蘇說:那是一個深造的機會,但我不想離開。對我而言,利弊相抵,既不是好消息,也不是壞消息,只是一個消息而已。一個不痛不癢的消息,又何必對別人說呢。我的淚莫名其妙就潸潸下落,那空氣也莫名其妙變得格外矯情。 那個暑假,我仍舊和莫辭在一起,有時我去他家玩,他就帶我逛海灘。有時他來我家玩,我的母親就要莫辭好好照顧我,說還剩最後一年了要好好珍惜啊。 這樣的確單純而美好。 一天上網,我突然見到穆甦的留言。穆蘇說,每次我看時間,都會習慣性地換算成你們那裡的時間。而且,在那個時間中都會有你,生命中永遠的小妹妹。我反复默讀著穆甦的話,突然感到自己是多麼的幸福。靈魂,歡笑和淚水,都在青春祭壇上燃燒。我們浪費了時間,浪費了表情,浪費了愛情,浪費了心情。難道就這一點麼,我們浪費掉的能量與精力無以計量。回顧來時的路,還有未來和無數雙希冀的眼眸在監視著我們,親人,朋友,敵人,魔鬼以及人類的守護神。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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