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新概念獲獎者翹楚之作:盛於繁花

第11章 從開始到現在

文/霍艷 "如果想在短時間內迅速地忘掉一個人,請找出一個本子,一根筆,逐一記錄下他或她的缺點,每天睡覺前用心默念,深刻回憶他或她所對你犯下的種種罪惡,隨時補充,直至再也想不起來……" 仲夏是從一位女作家的博客上看到這個方法的,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用手指劃過屏幕上每一個字,反复閱讀,生怕漏掉一個字。 她留言道:遺忘真的有這麼容易嗎? 這個惱人的秋天,對安澤的遺忘已經迫在眉睫,仲夏要把這個人徹底從自己的CPU空間裡清除出去,不再耗佔內存,騰出地兒好給更多的花樣男子。 守在一棵樹上吊死,是愚蠢者的笨行為。 全面發展節節開花,是智慧者的座右銘。 缺點一: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掉眼淚,實在有違大男人風範。

仲夏永遠記得她和安澤的第一次見面。 學校自從把每個教室的課程安排貼在門口後,來蹭課的人就如潮水般洶湧起來,狹小的教室經常人滿為患,到處充斥著陌生的面孔,仲夏如果稍微來晚點,可能連座位都搶不到。她實在是不喜歡這些蹭課的人,小班教育的氣氛被三教九流的外人所打破。他們隨意講話,盡情錄音,頂撞老師,用一副窺探的神情看著班上的其他同學,還美其名曰為"接受再教育"。 今天亦是如此,仲夏瘦弱的身軀終究擠不過虎背熊腰的人們,她被擋在了電梯外,而時針顯示距離上課時間僅有三十秒了。 "噔噔噔"。 細根的涼鞋在樓梯和走廊間發出清脆的碰撞,仲夏拽著自己綠色的裙擺,艱難地爬到了七樓。

可她還是遲了一步,仲夏眼睜睜地看著陌生的面孔們把最後一個有利位置佔據了,剩下的只有老師眼皮底下的那個狹小的座位,遠離空調,靠近大門,視角正好看不清電視屏幕,卻足以被老師噴出的唾沫星子淹死。 老師怒目而視,這是個厭惡學生遲到的老師,而仲夏剛好遲到了三分鐘,在他發飆的底線附近徘徊著。 "坐到那裡去!" 老師的手指向了第一排那個僅存的位置。 仲夏極不情願地坐在了上面,面露凶光地看著那些竊竊私語的旁聽生們。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們全部轟出去,為什麼交了八千大洋的學費,享受得竟是如此待遇? 這節是影片分析課,放的片子是李安的《斷臂山》。仲夏的同學們早就在第一時間通過盜版光盤的途徑看過了這部片子,所以他們早就找好了消遣的途徑。而旁聽者們則第一次欣賞到所謂大師的片子,看得津津有味,樂不思蜀。

仲夏和他們都不一樣,儘管片子她走馬觀花地看過一次,可是在老師眼皮底下,她實在不敢把書包裡的小說堂而皇之地擺在桌子上。但昨晚熬夜趕作業又使得她睏意難耐,仲夏只有側過身支起腦袋,任由雙眼皮打架。 昏昏沉沉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仲夏終於盼到了影片即將完結的那刻。 Jack與Ennis最後一次在湖邊相見,Jack動情地說了句: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Jack。含淚的神情催人淚下,曾經那樣明媚而鮮麗的眼神,卻因多年的感情折磨從五月的春潮變成了十二月的遲暮。他對Ennis的愛是要轟轟烈烈相守終身的,而Ennis在社會壓力下循規蹈矩地活著,卑微地愛著,所以他們注定無法在一起,所以死亡這個問號劃得淒美卻又合情合理。

正因為堅信死亡是美麗的,所以仲夏自始至終沒有哭過。她想在對的時刻對的地點,又會有另一對Jack和Ennis相遇的。 可是仲夏非常恐怖地發現靠在牆角的那個男孩居然在主題曲的伴奏下慢慢摘下眼鏡,用手背來回蹭著雙眼。 "天那!他不會是看哭了吧!" 這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時,仲夏差點昏厥過去。一個大男人居然因為一部電影而抹眼淚!到底是李安的電影太煽情了呢,還是現在年輕人感情太脆弱了呢? 他不是仲夏班上的同學。那些同學們有的在睡覺,有的在看八卦雜誌,有的在打遊戲機,唯獨沒有聽課的。看電影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是樂趣而是一種煎熬。 仲夏很快投以鄙視的目光給男孩,鄙視他蹭課的"卑劣"行徑,更鄙視他當眾落淚。

他們第一次相遇,仲夏就在自己心裡畫上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中午他們又在食堂遇見,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大概就是如此吧!可這是仲夏的一廂情願,此時此刻男孩並沒有對這個打了一節課瞌睡的姑娘留下什麼印象,所以當仲夏狠狠地撞向他的時候,他一臉詫異。 "嘩啦!" 熱騰騰的飯菜傾倒在男孩白色的外套上,紅色的印記和雞蛋殘留物讓人很容易猜出仲夏中午吃的是雞蛋西紅柿。她是成心向他走過去,誰叫食堂上百號人她單單發現了他。可潑菜卻不是有意,只怪仲夏一腳踩到了別人掉下的一團白花花的米飯上,身體立刻失去重心,迅速後仰,飯盆則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準確地砸在了男孩的身上。 他的鞋上沾滿了白米飯,他的襯衫掛滿了雞蛋西紅柿,衣角滴答著菜湯,連頭髮上都掛著菜葉。

仲夏也好不到哪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裙擺散開,裸露的小腿上掛著菜湯,淑女姿態盡喪。她恨不得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從未有過的狼狽感迅速爬上臉頰,她羞紅的臉和地上的西紅柿相映成趣。 周圍同學一片嘩然,有認識仲夏的人更是把它當則笑話看,很快校園的BBS上就會出現"文學系女生食堂狼狽實錄"。 伸向仲夏面前的雙手是男孩的,那雙手上還沾著菜湯,讓仲夏猶豫著是不是要握住。 她沒有想到,猶豫不決地握住他的雙手時,宣告的卻是一輩子把自己交付給他。 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他們遇到了彼此。 缺點二:沉默寡言,沒幽默感,十足的悶瓜。 仲夏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餵,你叫什麼啊?"

男孩說:"安澤。" 很簡單的兩個詞組合在一起,發音竟是如此地好聽,舌尖頂住牙齒,"澤"這個音就輕巧地從齒間的縫隙蹦出來,留下一些尾音在口腔,等著慢慢彌散。 仲夏等待著他解釋這個名字的來歷,或者等著他問自己的名字。她甚至想好瞭如何介紹自己生在一個仲夏之夜,那晚的月光如何明媚,清新的空氣中還瀰漫著香草的味道。 可是,安澤什麼也沒有問,他背過身去,假裝看不見仲夏失望落魄的臉。 後來仲夏知道了安澤就是那種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他很少說關於自己的事情,彷彿自己是刻意隱瞞身份的臥底。關於安澤的線索仲夏是一點一點整理拼湊起來的。雲南人,在附近的一所重點理工科大學學習機械工程,趁著大四課少來仲夏的學校蹭課。喜歡看電影,喜歡讀書,厭惡一切嘈雜。

漸漸熟悉以後,仲夏總會放棄梳妝打扮的時間,特地早早到教室佔座。她總是佔教室兩個角落的位置,因為她不敢接近他,也因為她的余光剛好可以瞥到他。 老師經常會講一些枯燥的電影理論知識,比如巴讚的電影美學,比如關於電影第七藝術的討論。仲夏總是昏昏欲睡,初春時節陽光異常溫暖,灑在她的身上就像披上了媽媽織的毛毯。來蹭課的人大多知難而退了,他們耐不住這份無聊。安澤是唯一堅持下來的人,他像這個班上的學生一樣,認真地做著筆記,仔細地觀摩影片,虛心地請教問題,及時地複印學習資料。他會幫仲夏也複印一份,用熒光筆標註上重點,旁邊還有手寫體的一些心得體會。 這一切讓仲夏開始覺得安澤才是真正適合學電影的人,而自己不過是老師眼中不學無術的典範。

仲夏感覺他們倆在一起是一件很悶騷的事情。他們從來不並排走,總是一前一後,仲夏趾高氣揚,像個自信心膨脹的公主,而安澤則低著頭,像個與世無爭的王子。 巨大的反差,讓人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會是朋友。 吃飯的時候,仲夏總是手舞足蹈地講一些學校裡的八卦消息,比如哪個明星回來了,比如表演系的誰被選去當女主角了,比如文學系的誰遭到別人排斥了,再比如哪個老師的課下課時教室只剩三個人了。每每聽到這些事情,安澤總是抬起頭來沖她笑笑,卻不發表任何評論。他的神情好像那些都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 只有在仲夏說到自己時,安澤才會顯得有一些在意。 仲夏有次拿出一封情書給安澤看,一個管理系的男生大膽地向她表白了,火辣辣的詞語比比皆是,感情炙熱得像吐魯番的太陽。

安澤很認真地看完了,一字不落,表情有些複雜,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形,讓仲夏忍不住伸手都想把那些褶皺撫平。 "你要答應他嗎?" 安澤的話有些小小地緊張,看著對面女孩的眼睛,期待著自己想要的答案。 "當然不會啦,我怎麼會喜歡誰呢,你看我一直一個人生活得很好啊!" "嗯,這些事情還是考慮清楚了好。" 安澤的眉頭舒展開了,額頭平滑得像塊玻璃,他低下頭,繼續對著面前的食物發呆。 仲夏緊握著的手心終於鬆開了,手掌里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一點一點浸透了信上的字跡。那封信是她自己寫給自己的,她只是想證明安澤不是那種冰冷如霜的男人,起碼他是在乎她的。 夜晚,仲夏必做的功課是給安澤發短信,內容都是她蒐集到的一些笑話。她希望他能多笑笑,因為他笑起來是那麼地好看。 "在一個精神病院樓下,總會有一個老婆婆舉著把傘蹲在那裡。終於有一天,一個護士去問她在幹什麼,結果老婆婆神色凝重地說:噓,我是一朵蘑菇……" "有個人長得像洋蔥,走著走著就哭了。" "有一個躲貓貓社團,他們團長現在還沒找到。" "從前有隻小羊,有天他出去玩,結果碰上了大灰狼。大灰狼說:我要吃了你!!!你猜,怎麼著?結果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 仲夏不知道發了多少笑話,可是安澤從來沒笑過,他回復來的只有一個字"嗯",表明他收到了,也表明這個笑話對他毫無作用。 可是仲夏總是很委屈地想,他難道不知道最近流行的是冷笑話嗎?他就不能假裝幽默一下打兩個"哈哈"嗎? 缺點三:騙子騙子大騙子! "安澤是個大騙子!" 仲夏很用力地在筆記本上寫下這行字,連帶下幾頁都印出了深深的痕跡。 "滴答!" 有顆不知名的液體順著仲夏的臉頰滑落,準確無誤地滴到了本子上,"騙子"兩個字頓時被浸得模糊不清,揉揉眼,已是一片辨不清的墨跡…… 不知道為什麼會單槍匹馬地跑去安澤的學校,連招呼都沒有打一聲,仲夏就跳上了門口的二路汽車。天已黑,坐在公共汽車上,仲夏的臉緊緊貼著冰涼的窗戶,向外望去,霓虹燈和夜色融合在一塊,以不同比例混合著,每一片天都有它不同的顏色。 仲夏不知道為什麼會突如其來地興奮起來,內心有股東西如潮水般洶湧著,簡直要把她席捲。她拼命地抓住座位上的扶手,唯恐隨時都可能到來的沉淪。 理工大學的人都是被功課牽絆著的,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本磚頭般厚重的資料書,就像隨時準備抄起傢伙打架一樣。 男生女生接頭的暗號是一本GRE詞彙和一本托福詞彙,並肩走在林蔭道上談論的也是出國留學的事宜。這裡的人們是不會被愛情沖昏頭腦的,他們明白除了戀愛,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做。 自習室燈火通明,還有人因為沒有占到自習的位置而沮喪不已。仲夏頓時覺得可悲,自己的學校偌大的自習室只有人在打遊戲、看電影,學習對他們來講彷彿是件很遙遠的事情。 走遍了整個校園,仲夏才逐漸明白,她和安澤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 發了消息給他,卻得不到回复,興許是沒看見吧。仲夏安慰著自己,繼續在校園內漫無目的地遊蕩。 樹林的盡頭隱約有音樂聲飄來,開始只是吉他彈奏的簡單旋律,過了半分鐘才漸漸地融進了人聲。純淨的人聲如一張網把仲夏網過去,使她不由自主地尋找著聲音的源頭,那源頭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走著走著,仲夏開始恍惚起來,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確,也不知道源頭究竟會是什麼,興許只是個相貌醜陋的男生在孤芳自賞。 濃蔭沉處,她看見的是安澤。 她好像從未見過這樣的安澤,穿黑色襯衫,深藍色牛仔褲,表情略帶憂鬱,懷抱著木吉他,專注的神情令人不忍打擾,只有不安分的風拂過他的臉頰,帶起鬢角的碎發隨風飄逸著,飄逸著。 仲夏遠遠地站著,她聽不清他唱的是什麼,好像是雲南的方言寫成的歌詞,旋律卻異常地熟悉,彷彿早就在她心底紮根下來,揮之不去。 猛然,仲夏想起不久前在自己的生日聚會上,她包了一個房間通宵唱歌,其中也請了安澤,可是他總是安靜地充當著聽眾,鼓掌或者微笑。話筒每每傳到他手裡,他都很客氣地說一句"對不起,我唱歌很難聽"推託掉。久而久之,連仲夏自己也相信了安澤是個唱歌跑調的男孩。 可眼前的情景只能證明安澤是個騙子,沉默寡言是他披上的一件外套。他只對別人沉默寡言,而對於自己卻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講。那些話被譯成密碼嵌在旋律裡,孤獨地唱給自己的心聽。 音樂戛然而止,安澤一下子驚住了,沒想到仲夏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最後停滯住的那個音符彈劈掉了,發出很難受的聲音。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把琴放在一旁,輕輕地說:"你怎麼來了?"那口氣彷彿在責怪她突兀地闖進了他的生活。 "我正好路過你們學校……就……就進來看看……我……我給你發過消息了。" 一向能言善辯的仲夏變得結結巴巴的,雙手不停地揉搓著衣角,嶄新的連衣裙被弄得皺巴巴的。她覺得醜,又用雙手擋住,整個姿勢彆扭極了。 黑暗裡,安澤的手機閃爍著新信息提示燈,仲夏的短信果然完好無存地保存在他的手機裡,沒有被讀閱。那盞燈散發出的微弱光芒折射在兩個人的臉上,一個是緊張得不知所措,一個是無謂得飄忽不定,各懷心事。 安澤拉她坐在草地上,之前細心地舖上了自己的琴套。他的側影在黑暗中是那麼得好看,像藝術家手下渾然天成的雕塑作品,只能在博物館觀賞。所以仲夏有一刻是那麼地想用手去觸碰他的輪廓,把那線條勾勒在自己的心裡。 許久的沉默被一句驚天動地般的話所打破,那句話從安澤嘴裡說出來,很輕很輕,像細碎的絨毛,而到了仲夏的耳朵裡卻比泰山還要沉重。 "仲夏,你接過吻嗎?" "嗯……" 她回答得聲音好小好小,如同失去了初吻是一件很罪惡的事情,可這個年紀的姑娘又有幾個還能完整地保持住自己的處女之身呢? "我沒有。" "啊!" "仲夏,我們接吻吧。" 沒等仲夏回答要或不要,安澤的臉就湊了過來,熱熱的鼻息撲面而來,讓她覺得有些癢,想掙脫卻又動彈不得,他早已牢牢地鉗住了她的身體。安澤一寸寸地靠近,鼻息也越來越急促而溫暖,他的輪廓已經開始模糊不清了,只是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仲夏的上空,那晚,沒有月光。 安澤的舌頭輕輕地撬起她的唇瓣,又用舌尖打開了仲夏最後一道防線,整個舌頭都伸進了她的口腔裡,纏綿著,糾結著。是安澤口腔裡的薄荷味道讓仲夏徹底地放棄抵禦,她慢慢跟上他的節奏,體味著這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後來仲夏才知道,那份新奇源於怦然心動。 一個簡單而乾淨的吻,卻讓她口乾舌燥起來,彷彿他的吻吸走了她全部的能量般,到最後仲夏甚至懷疑那嘴究竟是不是她的。 是怎樣的一種魔力,才能讓一個人覺得靈魂脫離了自己的肉身呢? 安澤送她去坐公車,再晚一點,公車就要沒有了。並肩走在路上,兩個人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好長,他們還是一前一後地走著,影子有時會重疊起來。仲夏想他們的心有一部分也應該是重疊著的吧,可是誰知道呢? "路上小心點,到學校發短信給我。" 安澤的話淡如止水,沒有一絲波瀾,好像在幾分鐘前他們什麼也沒有做過,沒有那個吻,沒有擁抱,一切都是杜撰的,是不真實的。 汽車啟動的一剎那,仲夏扭過頭去,沒有電影裡爛俗的橋段,男主角會帶著眷戀目送女主角離去,女主角會含淚跟他揮手告別。這是生活這不是電影。在仲夏扭頭的剎那,才發現安澤早就消失在視野中了。他走得是那麼地堅決,毫無留戀。 再次選擇了靠窗戶的座位,再次把臉貼到了冰冷的玻璃上,再次看遍霓虹燈閃爍,可心境卻與去時大相徑庭。心裡那股湧動的潮水一下子被澆滅掉了,變成灘死水在心底沉著,把高漲的心情一點點地拉到水平線下。 仲夏回味著剛才那個不真實的吻,用舌頭捕捉著嘴裡尚留的薄荷香味。可是她要如何相信安澤的話,他像個熟練的接吻高手一樣輕而易舉地撬起了她的唇瓣,可他卻告訴這是他的初吻。仲夏輕輕地說:"安澤,求求你下次編個不要被我識破的謊言好不好?" 她情願被他騙,心甘情願地…… 缺點四:對感情遲鈍,比豬還要笨! 愛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萌芽的,連仲夏自己也記不清了,想找個紀念日紀念一下,卻對著日曆躊躇了半天,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裡有了他呢? 開始發些莫名其妙的短信給他,開始胡言亂語說些不著調的話,開始胡亂編個藉口去找他,開始賴在他身邊不走。 這一切變化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吃飯的時候仲夏不再手舞足蹈傳播八卦,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的臉。看見他堅毅的輪廓時,她心裡會一陣冰涼,安澤總是那副與世隔絕的容顏,連她也要保持幾分距離。 她刻意與他接近,走路的時候不再一前一後,而是並排走在他身邊,不經意間她觸碰到他的手,冰涼的,令人抗拒的。仲夏隨口愛哼些歌曲,以前淨是歡快的旋律,不知何時卻開始越來越惆悵了,全是些悲苦的情歌。她總是期盼著安澤能懂歌詞背後的意義,能在路的盡頭突然抓住她的手,摟住她的腰,把嘴唇輕輕地貼在上面,不要纏綿悱惻,只要兩唇輕輕地靠近就好。仲夏知道真正靠近他,是件極其不易的事情。 有次他們逛街,是仲夏強行拉著安澤陪她去給同學挑選生日禮物,頂著太陽逛了許多的店卻依然一無所獲。初夏的陽光就開始毒辣,射在皮膚上像針扎般刺痛。仲夏開始後悔今天穿了一件無袖的連衣裙,她忘記了自己紫外線過敏的事實,左手手腕上已經開始被陽光灼燒出一個又一個紅色點點,用手撓撓,只能使瘙癢加劇。 她臉色有些難堪,渾身上下卻找不到能遮蓋住手腕的東西,於是很不自然地把手背向身後,別彆扭扭地走著。 還是被安澤發現了,他抓住她的手腕,仔細察看,用手指在紅腫的地方來回撫摸著。他的手指冰涼自然達到了降溫的作用,很快痛癢感漸漸地緩解了。仲夏感激地望著他,意外捕捉到了他臉上關切的神情,再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的皮膚太敏感,以後還是多披件外套吧,等我回雲南,給你帶種專門防曬的草藥。" "嗯,謝謝你。" 那是安澤嘴裡第一次提到雲南這個地方,如果不是仲夏翻過他的學生證,她還以為他是地道的北京孩子。雲南在仲夏心裡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遠離喧囂浮華,有的只是寧靜與祥和,是安穩的棲息地,也是最適合療傷的地方。 從那裡走出來的人,也應該像安澤一樣,都有一副堅毅的面孔吧? 路過一家賣銀飾的小店,她興奮地拉他進去,面對五花八門的銀飾,仲夏挑花了眼,拿起這個又不捨地放下那個,總覺得哪個都是自己想要的。 沒多久,仲夏的十個手指就戴滿了各式各樣的戒指,手腕上也叮叮噹當掛滿了銀鐲子,彼此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她興奮地跑去給安澤看,讓他幫忙取捨。 "我不了解你的朋友,還是你自己選吧。" "那你看哪個適合我呢?" 安澤仔細看了看,最後挑出一對螺旋形狀的鐲子,他說:"這個吧,顯得你手腕很細很白。" 仲夏翻開後面的價簽,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數字,她買得起卻要為此付出吃蘿蔔青菜的代價。 "好貴呦!" 她懷著期待的目光望著安澤,再強烈不過地暗示了,她不要他付錢,只要表達出想送給她的意願就好。 "那就不要買了,以後喜歡你的人自然會買來送給你。" 安澤好像根本就與仲夏處於不同的磁場。她說什麼他都不懂,無論她做著怎樣強烈地暗示,他的天線始終處於關閉狀態,拒絕接收她的一切信息。 仲夏委屈地想,為什麼喜歡我的人不是你呢? 走出小店,仲夏手裡拿著的是一對普通的耳環,相比那個鐲子,真的是黯然失色很多很多,那是買給同學的生日禮物。臨走前,仲夏又看了一眼鎖在玻璃櫃裡的銀鐲子,她發現自己難過的不是得不到它們,而是得不到他的心。 毒辣的太陽依然孜孜不倦地散發著熱量,剛剛消退紅腫的手腕眼看要再次被灼傷。 安澤第一次拉起了仲夏的手,不是十指相扣,而是用自己的手掌護住了她的手腕,他抓住她就像爸爸抓住女兒,霸道地,不容反抗地。 可就是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也能讓仲夏臉紅心跳,那是兩個人第一次有肌膚上的親密接觸啊。他掌心的冰涼中和她手腕的炙熱,一股說不出來的清爽感在仲夏的身體蔓延著。她真想一直被他這麼牽著往前走,走到世界的盡頭去。 突如其來的大雨澆熄了仲夏的美夢,那雨來的沒有一點前兆,彷彿是上天隨意潑下的水。他們跑到屋簷下躲雨,仲夏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用右手整理自己被浸濕的衣服,而安澤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放開仲夏的左手。 雨點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像斷線的珠子,像散落的水晶球。 仲夏慢慢地閉上眼睛,耳邊是安澤輕柔的呼吸,伴著那勻稱的呼吸聲,一滴水珠滑落到仲夏的腳麵,她知道,那是眼淚。 缺點五:吝嗇鬼,離開的時候連"再見"也不肯說一句。 那天回來,仲夏就徹底地病倒了,整個人癱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喝,額頭上的溫度急速攀升,滾燙得可以煮熟一個雞蛋。等到父母強行把她架去醫院的時候,她的枕頭已經亂滿了淚痕,以至於那個枕頭無論怎麼清洗,也都帶著一道道蜿蜒的痕跡。 在醫院的病床上渾渾噩噩地躺了三天,仲夏每天都感覺有液體順著細細的導管注入自己的身體,血管被這些液體撐得發脹,爆裂般的疼痛伴隨著她。她說不出話,每天只能吃一些流質的食物,視線也是模糊不清的,朦朧中她看見自己的病床上圍滿了人,可稍稍把眼睛睜開一點,那些人又統統消失不見了。 仲夏經常想就這樣一直燒下去吧,管它38度還是40度,總之神誌不清的狀態最好,可以不去想一些人,可以忘卻一些事,可以沒心沒肺地睡到天亮。 這樣,多好。 可當人清醒了,那些繁雜的事情就又接踵而來了。在仲夏重返課堂的那天,她意外沒有看到安澤,從來雨打不動來蹭課的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整堂課仲夏都心神不寧,她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斜向45度角,因為那個位置坐著一個讓她牽掛的人,可片子放完了,眼睛揉腫了,杯裡的茶涼透了,他也沒有出現。仲夏想著是不是要發個消息問候一下,可是端起手機卻連個完整的漢字都輸入不了,她的手指是顫抖地,不聽使喚地。 安澤的失踪不是莫名其妙的,而是一場計劃周密地預謀。老師下課留住了仲夏,遞給她一摞厚厚的學習資料外,也遞給了她一個白色的信封。 "是安澤讓我交給你的,他前天回雲南了,他說你可以寫信給他。" 撕開信封,白色的信紙掉在地上,除了一個地址,沒有任何只言片語。他留給她的只有一個地址和一信封的空氣。 仲夏顫抖著撿起信紙,然後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教室,那一刻算得上落荒而逃吧。 走在熟悉的路上,仲夏眼前總能浮現她和安澤在一起時的片斷。他們一前一後,保持著固定的距離,那距離是永遠逾越不了的,是哪怕他們手牽著手,也會存在的鴻溝。 在陽光下哭應該是件很丟臉的事情吧,但仲夏真的丟了一次臉,她緩緩地蹲了下來,雙手掩面,在絢爛陽光的照射下,她淚流成河。 安澤是來醫院看過仲夏的,只不過她不知道罷了。 輾轉反側打聽到仲夏的病床,安澤目送她的父母離去,然後悄悄地潛了進來,他知道如果今天再不來看她一眼,以後也許就再也沒機會了。剛打印出來的機票就放在上衣的口袋裡,是一張全價機票,他明天就要離開北京,迫在眉睫。 仲夏睡得很香,看慣了她平常咋咋呼呼手舞足蹈的一面,再看她那麼安靜的躺著還真有些不適應。她把身體蜷縮著,如母親子宮裡的嬰兒,尋求庇護。她好像很冷,身體還在不住地顫抖著,連烏黑的眸子也在忽閃忽閃的。安澤把手放到了她的額頭上,滾燙的溫度把他也嚇了一跳,她病得竟是如此的嚴重。 是普通的淋雨著涼麼?安澤自己心裡清楚,她有的是心病。 把唇湊上去時,安澤的眼裡充滿了憐惜的神情。他不是能度她的佛,他保護不了她,甚至還要殘忍地離開她。而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冰冷的身體去替她降溫,哪怕只是暫時的,他心裡也會好受些。 終究還是要離開,離開北京,回到雲南,那裡才是他的土地。儘管心中千般不捨,捨不得大屏幕上那多姿多彩的世界,也捨不得眼前這個總是精力過剩的女孩,可還是要走。他不是沒有努力過留下來,投出的一份又一份簡歷都石沉大海,面試的一家又一家公司都被拒之門外。北京始終是容不下他的土體,而她始終也不是他能照顧的人。 安澤走的時候,趴在仲夏耳邊對她說了四個字,沒有人聽清那四個字究竟是什麼,連老天也不知道。 走出醫院,正是正午時分,明晃晃的太陽讓人頭暈目眩。 有顆鑽石從安澤的眼角滑落,滴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連痕跡都尋覓不到。 缺點六…… 缺點七…… 缺點八…… 仲夏在自己的本子上把安澤的缺點列了很多很多,甚至連愛穿白衣服愛喝冰水說話聲音小的生活習慣也變成了他的缺點。 可是有一天,仲夏發現兩頁紙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她還是忘不掉他。 女作家給自己的郵箱裡回復了信件,她說:如果那個人已經深深地紮根在你的心裡,他的呼吸已經和你的脈搏保持著相同的節奏,那麼無論什麼方法,你都忘不掉的。 那種感覺,叫做刻骨銘心。 仲夏一直喜歡去那家24小時營業的書店度過週末的時光,在離開安澤以後更是如此。 午後,陽光慵懶地灑進書店,女店員靠在男店員的肩膀上,趁著顧客不多的空當悠閒地打了個盹。她長長的眸子上被陽光塗抹上了一縷金色,一閃一閃的,甚是好看。男店員右手手指與她緊扣,左手則翻看著原版的畫冊,表情溫暖而純真,像初秋最炫目的那道光亮。 店裡放的是《斷臂山》的原聲大碟,仲夏清楚地記得遇到安澤那天,課堂上放的也是李安的《斷臂山》。她記得那句煽情的台詞出現時,她竟然沒有哭,而是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角落裡的那個男孩子,因為他摘下眼鏡,用手背拼命揉搓著自己的眼睛。 直到分別,仲夏也沒機會問安澤究竟那天他是不是在哭,這個問題彷彿已經不再重要了。 而重要的是,在這個初秋時節,她迫切地想知道"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我希望我知道如何戒掉你。 故事的結尾,依然是發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不知道為什麼今年北京的秋天一直沒有轉涼,太陽孜孜不倦地工作著,衝人們展露它最絢爛的微笑。 包裹是室友拿回來的,放在仲夏的桌子上,箱子有些破破爛爛了,一看就是經歷了長途跋涉才到達仲夏的手裡。 仲夏找來剪刀,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裡面一層又一層包得結結實實,最後連她都失去了耐心,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惡作劇。 拆到最後,展現在眼前的只是兩件很小的東西,一件是散發著濃郁中藥味道的曬傷藥膏,而另一件是對螺旋形狀的銀鐲子,和仲夏曾經中意的那對一模一樣。 包裹的郵戳蓋的是雲南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城市,郵票是顛倒著貼的。仲夏的眼淚不爭氣地又湧了出來,滴到那對鐲子上,發出細微的笑聲。 很久很久以前,仲夏曾經在一本書上看見,郵票顛倒的意思是: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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