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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換個活法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吕挽 6911 2018-03-13
週蒙從江城火車站一出站就看到了小宗——他怎麼來了? 小宗拎起帶軲轆的旅行箱說:“下午給北京打電話才知道你今天回來,你嫂子接的,她不知道你的座位號, 不然我就進站了。”“不是讓你回來一定先給我打個電話嗎?”小宗端詳她明顯不快的臉色,“怎麼了?在火車上吐了?” 週蒙勉強點點頭。 “那你現在能坐車子嗎?” “可以,我就想快點兒回家。” “累了?”小宗低下頭,不自覺間握住了她的手。 他也許是情不自禁,週蒙只覺得害怕。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怕,她害怕他的柔情。 如果小宗沒有妻子…… 如果小宗沒有妻子,她更不敢招惹他了,連他握一下她的手都受不了。 如果連他的身體都接受不了,又怎麼接受他的感情?

不過,因為有了感情,慢慢地接受身體,也是有可能的吧? 如果此時小宗真的,突然,沒有妻子了,她也許會嫁給他的,可那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怯懦。等周蒙開學以後,小宗中午再去四中就找不到她了,下午也一樣。小宗不是笨人,他知道周蒙是有意避開他的。 他沒有再去找她,那一段小宗也確實忙,忙得腳不沾地騎著摩托車滿天飛。他老婆對家裡的裝修不滿意,一是沒有鋪木地板,二是沒有標準的嬰兒房,春節前就鬧著重裝,只因為工人都回家過年了,實在抓不到人才作罷。現在,年過完了,小宗不敢再拖。老婆給小宗下的死命令是一個月內必須完工。這當然很不講理,小宗又不是包工頭。不過,女人家又兼是懷著孕的女人家,不講理都不能算過分。結束兩地分居住到一起後,小宗老婆又不嫌他話多了,正相反,她嫌他話太少,老質問他:“你想什麼呢?怎麼不說話?”

想什麼?以前幾乎天天見,小宗沒想過,他天生是個心思單純的人。現在老見不著,他開始想了。想來想去比來比去,週蒙就是比他老婆善解人意。 從另一方面看,應該這麼說,所有的老婆都不可能是善解人意的。 寒假沒休息好,一開學週蒙就覺得疲勞了,每天課上到下午的時候,整個胸腔都感覺往下陷,非常詭異。更詭異的是,就這麼累,她都沒有病倒。 好在班級管理上正軌了,幾個小幹部很管事,她可以稍微偷偷懶。早讀不再是每天都去看著了,下午沒課就早早回家。週末她一向是睡覺,李越幾次週末打電話來約她玩她都推掉了,不趁週末補覺,平時上課哪來的力氣?最長的一覺週蒙一氣睡了十八個小時,醒來頭都發暈,張口就叫媽。 她小時候就是這樣,夏天睡完午覺,魘著了,醒來就會喊媽媽。

有個人陪著是容易過得多,比如小宗。 只是愛一個人,實在不是因為他對你好。 天氣一天天暖和,開始穿清爽的襯衫了,晚上不再蓋棉被,把腿伸到毛巾被外面也不會感冒。春天的風好像一段光滑柔軟的綢子,可以當衣服穿。 週蒙記得彷彿看過一幅題名《春風》的油畫,畫的是一名少女在春風中微閉著眼敞開長衣。一個熏風徐來的早晨,她突然醒了,窗紗輕搖鳥聲唧啾,喚醒記憶的是氣息,清新柔和、萬物復甦的氣息。週蒙端端正正坐起來,把臉埋在被子裡,哭了。 她哭得很大聲,她沒有辦法忘記他,她現在終於相信他不要她了,可她沒有辦法忘記。而她又是那麼明白地知道,再也不會有人那樣愛她了。 “落花時節又逢君。”即使再見他,也是多年以後,物是人非。

多年以後,她確實再見到了他。 不知道是一個人過日子還是怎的,週蒙越來越小心了,她每天早上出門走到樓下,例必再上樓一趟,打開門查看一番煤氣水龍頭,還有陽台的門窗是否已經關好。其實每一次她都毫無遺漏,可她就是不能放心。鎖門也是這樣,要再推一下,證實確實鎖好了。 然後是鑰匙。週蒙在語文組最著名的笑話是“丟鑰匙”。每次她都是自己嚇自己:“哎呀,我的鑰匙丟了。 ”同事們頭也不抬,只管批自己的作業,都知道,過一會兒,小周必然會如釋重負地說:“啊,找到了。”小周來了有半年了,她家裡的情況同事們逐漸有所了解,她本人不大提也可以理解,女孩子一個人住謹慎點兒是應該的。 李越往語文組辦公室門口一站,裡面的老師們就向她看。李越今天一身男裝打扮,黑西裝白頸花銀袖扣,指間夾一支加長的“萬寶路”。

學校裡少見這般時髦出色的人物。 “李越姐姐。”週蒙迎了上去。 李越親熱地攬過她。 “濛濛,上完課了嗎?我請你吃飯去。” “我請你,我今天剛發工資。” “下次,下次你再請我。” 好長時間沒看見周蒙了,李越禁不住細細地打量她。 她瘦了,不是憔悴,是屬於女性的優雅的瘦削。 李越清楚記得兩年前的濛濛,那種少女的風姿,面孔圓圓的,皮膚像揉了光似的透明,五官特別稚嫩,好像還沒長成還有待商量,臉上沒有一根線條不是柔和的,一對標準的杏核眼,不知道是因為黑才顯得特別靜,還是因為靜才顯得特別黑。 當時報社的女同事們私下議論,一看到李然這個小女朋友,就覺得自個兒老了。走到哪兒李然都拉著她的手,像怕把她丟了似的。

李越清楚地記得陪李然去挑戒指的那個冬天,那天風很大很冷,可是因為要給自己心愛的人買戒指,李然臉上一直有一種暖意。 正是中午放學的時候,不時有學生衝著周蒙喊,“周老師,再見。”週蒙點頭微笑。像個老師樣兒了,李越心裡感慨,她和小宗都擔心過,怕週蒙太脆弱了抗不過去,現在看來,是他們過慮。你在周蒙的臉上找不出一絲傷感的皺紋,人瘦了,視覺上似乎長高了。 以前,以前她就是個洋娃娃。 “李越姐姐,你這身西服真帥。” 在“榮華雞”快餐店一坐下,週蒙誇道。 李越一本正經地說:“我危險了,越來越喜歡穿男裝。” 週蒙笑,以前,李然還老說李越是他弟弟呢。 “昨天看到小宗和他老婆了,小宗剛從香港回來,他老婆好像快生了,肚子都好大了。”週蒙應了一聲,她是第一次聽說,小宗的老婆懷孕了。

鄰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一個勁兒地伸出胖手攀週蒙的肩膀,小男孩的母親要去排隊,趁勢託孤,週蒙只好餵小男孩薯條雞腿吃。 李越大口喝可樂,別看是這麼小的小男孩,才勢利呢,專找漂亮阿姨玩兒。 “張訊的老婆也快生了,就是這個月底。” “那麼快?”週蒙記得張訊是去年八一建軍節結婚的。他們這些人,說結婚就都結婚,說生就都生了,曹芳也快了,預產期是下個月5號。 李越一笑,說:“張訊現在調我們記者部了,老出差,他這次下去有一個多月了,過兩天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週蒙給小男孩撕著雞腿說:“是嗎,李然出差也快回來了。” 李越眼睛死死盯住喝了一半的可樂,好一會兒才抬起頭,要命的是,週蒙自己一點兒不覺得。那個小胖男孩還糾纏著她。

李越說:“我去趟洗手間。” 轉過身,眼睛就濕了。 小宗在醫院裡接到李越的電話,他老婆正在做B超。 “……我本來想跟她說一聲我調回北京了,可是看她那個樣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小宗心裡又更難過幾分,他難免覺得自己也有一份責任。 “李越,你說怎麼辦?” 不等李越回答,小宗老婆吳蔚從B超室出來了,吳蔚捧著肚子叫:“宗禹宗禹!”小宗的大號只有老婆稱呼著。 小宗趕緊扶住她。 “是雙胞胎,一男一女。”吳蔚說著就哭了。 “怎麼了怎麼了你這是怎麼了?”小宗給老婆哭得六神無主。 “我,我害怕開刀。”吳蔚眼裡閃著淚花又笑了。 小宗籲出一口氣,對著手機講:“李越,趕快恭喜我,我老婆懷的是龍鳳胎。”“啊,恭喜恭喜。”

轉天星期六,小宗是下午四點多去週蒙家的,他估計,這個鐘點她該起來了。 “小宗。”看到他週蒙是高興的,畢竟那麼長時間沒見了。 小宗環顧室內,別看有一段日子幾乎天天見面,他沒一個人進來過,她也沒請他進來。週蒙穿的是一件小碎花的舊衣裳,小宗不記得看她穿過帶花的衣裳,她通常穿單色的特別是白色的。可是這件碎花的舊衣裳,在這個暮春的下午,窗外的濃陰浸染著雨後的氤氳,給予小宗難以磨滅的記憶。小宗心裡疑惑,她看起來沒有一點兒不正常的地方啊,要說有,也只能是太美好了。 “剛下來的新茶,特別好喝。” 她雙手端給他一玻璃杯剛沏的熱茶。 “好喝嗎?” “好喝。” 週蒙挺奇怪,小宗從來沒有這麼寡言過,莫不是舌頭短了一截嗎?

“幫我搬電視,行嗎?” 小宗站起來。 “那還有不行的?往哪兒搬?” “搬我屋裡,老想搬,可我跟阿姨兩個人就是搬不動。” 她這句話又讓小宗惻然,那就是說,她這里平時也沒個人來,除了阿姨。電視是24吋的松下,挺大挺沉,小宗和周蒙兩個費了老勁兒才把它搬好擺正。週蒙很高興:“這下我可以躺在床上看電視了。” 小宗把天線接上,看到他從日本給她帶回來的小人偶孤零零地站在一邊的書架上。回到客廳,週蒙說:“其實我住一間房子就夠了。” 小宗確實看到另外兩間屋子房門緊閉。 “要不,”小宗想了想,“找個女孩兒跟你一起住?我們單位就有一個,家在外地,嫌集體宿舍條件不好, 你還可以收她一點房租。” 週蒙搖搖頭:“好朋友都不能在一起住,何況是不認識的人。” 也許是心理作用,小宗覺得她瘦了,他知道,她一個人中午是絕不會好好吃飯的。小宗看看表,有五點了。 週蒙看他看表立刻說:“你該回家了吧?” “不急。我今天特意來請你吃飯的,待會兒把李越也叫上。中山路剛開了個傣家樓,有跳傣家舞的,邊吃邊看,挺有意思的。” 週蒙又搖搖頭:“不了,今天我要陪我媽媽吃晚飯。” 小宗直起身,膝蓋一頂,杯子倒在桌子上,茶水一條線地流了出來。 他的眼淚只管慢慢地淌下來。 “週蒙,你要明白,不管是你媽媽還是李然,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看他一眼,遞過面紙,不安地小聲說:“你怎麼哭了?” 不說還好,一說,更讓人心碎。 “我明白。”過了一會兒,她說。 當晚十點多,小宗敲開了李越宿舍的門。李越同屋的女孩已經睡了,李越披上風衣把門一帶。 “出去說。” 到了樓下李越問:“怎麼樣?你跟濛濛談了?” 小宗點點頭:“她大致上同意去北京了。” “那就好,換個地方很重要。”李越是經驗之談,不然你想,她這個北京人民大學畢業生為什麼要分到外省來? “她說不想再當老師了。” “當然,中學老師有什麼當頭?北京找工作又不難,她還可以考研究生,選擇很多。”“李越,”小宗悶頭抽著煙,問,“你說周蒙一定要去北京嗎?” “那你說,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給我一支。”李越不動聲色。江城就這麼大,她不止一次看到週蒙坐在小宗的車後,當然嘍是沒有跟李然在一起那麼嗲,跟李然,週蒙都是坐在車前頭的。小宗對女孩子是沒的說, 可他畢竟是有老婆的人。 “她到北京會吃苦頭的。”小宗說著直嘆氣,“在這兒,至少我還可以幫幫她。”“小宗,你不要糊塗,你這不是幫她你是害她。” “李越,我不糊塗。”小宗大聲地,然後是心平氣和地說,“以前,我是糊塗。”“你愛她?” 他不敢對自己說的話,別人幫他說出來了,小宗有一剎那的失神。 “小宗,你是有老婆的人,還有那對龍鳳胎呢。而且,”李越狠了狠心,“週蒙可不愛你。”“李越,有沒有這種可能?”小宗轉過頭來,圓眼鏡後面目光真摯,“即使不愛一個人,也會喜歡看到他。”這是小宗嗎?那個瘦小單薄瑣碎的南方男人? “有可能。”李越有一點了解。 “我也喜歡看到她。” “僅僅喜歡?沒有慾望?你會不想?” 在夜色中李越都能察覺出小宗一下子麵紅耳赤的。 小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可是他說:“我對不起李然。” 小宗的本意是,畢竟是通過他,李然才認識了杜小彬。 李越卻是另一種理解:“別逗了,你是對不起你老婆。” 小宗嘆氣:“我什麼也沒做啊。” 要說美人,小宗的老婆才真正是大美人呢,美得像一張畫。 “你可別跟我說你老婆不理解你。”李越警告他。 小宗笑笑:“你猜怎麼著?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我老婆說的,她現在最喜歡說:宗禹,我越來越不理解你了。” “濛濛呢?濛濛就理解你了?” 小宗接下來的一句話,李越印象至深。 “她什麼都不說,我知道她都理解。” 真正讓周蒙下定決心去北京的,還是另一件事。 1995年國家住房體制改革,江城是試點,而精儀所又是江城的第一批試點單位。來找周蒙談話的是精儀所副所長和房管科長,副所長周蒙多次見過,四十出頭,姓黃,她媽媽以前總是一口一個“小黃”。 顯然房管科長是唱白臉的,一上來就說,她家這房子按照中央某文件,她是沒資格買的,如果她真要買,價格是兩萬多塊。 小黃在一邊歉意地解釋,讓她買房子已經是照顧了,至於方老師的工齡補助,因為,這個……就沒有辦法再照顧了。 房管科長又說,這房子明年所裡就要拆,重新蓋六層樓的宿舍。 週蒙問,如果房子拆了我住哪兒呢? 小黃說可以給你安排一間過渡房,在集體宿舍裡,反正她是一個人嘛。不過以後你如果要住同等面積的新房子,價格上要追加一點。 “小劉,大概加多少?” “黃所長,還沒細算,最少要1萬吧。” 黃所長更加歉意地看著周蒙:“你看,週蒙,是不是需要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我們過兩天再來。”3萬多?那不用商量了。 房管科長冷著一張臉:“咱所裡定的,買房款從今天開始,兩個星期內交齊。”這樣不把人放在眼裡的冷臉,週蒙要到以後才見慣見熟。李然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懂的世故人心,從現在開始,在隨後的一年裡,她全懂了。 當下,週蒙還是和顏悅色地說:“房子我不買了,我爸爸的意思是讓我教完這學期就去北京。”是她爸爸的意思,卻是她哥哥拿的主意。 跟周從誡不同,週離不是一開始就想讓周蒙到北京來的。首先他覺得妹妹的性格和生活習慣都跟不上大城市的節奏。其次家裡也不好住,兩室一廳的小單元,週蒙一來爸爸就得睡沙發,不是長久之計。現在情況不同了, 爸爸住到丈母娘那兒去了,所裡蓋的新樓也快封頂了,週從誡去年評的博導,週離今年評上了講師,他們家怎麼也得分套三室兩廳。 不過最終讓周離改變態度的還是小宗的一個電話,按小宗的講法,週蒙已經有點兒病態了。週離沒把小宗的電話告訴週從誡,何必讓老人擔心。 週從誡是早就想讓女兒到北京來,可工作呢?尤其難辦的,戶口呢?王心月提過可以幫忙,也只是提提的。週離一句話就給他爸吃了定心丸,週離說:“要什麼戶口?嫁個出國的,直接拿美國戶口算了。”週從誡尚有餘憂:“週蒙好像不太想出國吧,她又是學中文的。” 週離一哂:“不想出國?到時候就想了。學中文,那還不等於什麼都沒學?”離開江城去北京,週蒙始終是猶豫的,即使到最後,把家裡該賣的賣了該托運的托運了,都上火車了,她心裡還是覺得她要回來。 她沒有回來,但她是想回來的。 後來,都在美國了,週蒙有時候還會想,也許哪一天,等她四十歲或五十歲的時候,可以退休了,她真的會回來。不一定是江城,但一定是江南的小城。在地理上週蒙並沒有歸屬感,從她父親的籍貫說,她算浙江寧波人,不過她從來沒有去過寧波,連她爸爸都幾十年沒有回去了。生在蒙城,長在江城,可是她連一句本地話都不會說,在江城她們家是沒有根的。 不過等在美國買了房子,拿了綠卡,又慢慢地申請公民了,週蒙漸漸意識到她回不來了,也不想回來了。似乎是為了不給自己留退路,似乎是為了逼著自己離開,週蒙一早就把她去北京的計劃跟語文組的老師說了。不久外組的老師就知道了,再不久校領導也知道了,等學期快結束的時候,連她班裡的學生都來問她了。問她的是她的小班長,很可愛聰明的一個小男生,圓圓臉大眼睛,好像一隻白皮膚的大熊貓。週蒙斷然否認。 其實週蒙最留戀的就是這一班學生,到底花了些心血傾注了感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這個班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只不過他們的故事,才剛開了個頭。只有看著別人的故事,才會暫時忘記自己的故事。 週蒙當老師的體會是:改變一個人是很困難的,即使是初中的小孩子。她只做到了理解。離開江城的那天是個下雨天。 上午週蒙最後一次去四中看她的學生。今天是學生放暑假一周後第一天開始補課,每星期補三個半天,補英語、數學兩門。不補不行,別的班都在補,她的班不補就得落後。 她的班,馬上就不是她的班了。 週蒙在上課前來到教室,一周沒見,學生見了她親得不行,圍著她七嘴八舌地爭著說這兩天都去看什麼電影了到哪兒玩了。男班長和女語文課代表在吵嘴,他們吵的是班裡應該先組織男子足球隊還是女子排球隊。週蒙一直不主張班裡組織這隊那隊的,怕學生心玩野了影響學習。可是今天,她想了想說:都組織,明天她就把球買來。教室裡立時歡聲雷動。 直到上數學課的楊老師來了,週蒙才走出教室。楊老師接替她當二班的班主任,對學校的這個安排週蒙滿意極了,數學老師當班主任對學生有好處。 週蒙站在窗口最後看了一眼她的學生,她的眼睛要是攝影機就好了,她真想攝下每一張小臉,每一個生動新鮮的表情。 她以為至少有三年的時間呢,沒想到這麼快就離開他們。 雨還在下,止不住的不僅是雨,還有她的兩行細淚。 在那列徐徐開動的火車上,李然的眼淚也曾經這樣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為什麼不可以講清楚? 他為什麼不敢面對她? 他當然不敢面對她,就像週蒙無法面對著自己的學生說:“我辭職了,下學期我不再教你們了。”不跟相愛的人說分手再見,我們是那麼怯懦地無法面對背棄。 背棄,因為更愛自己一點。 理想主義者也許會說:只有忘我的愛才是愛,愛的不夠就不是愛。 現實主義者會說:生活中多的是後者,而不是前者。 ——我們甚至懷疑,前者是否存在?雖然遠遠不夠,但是我們愛過。 去火車站送周蒙的只有小宗。 行李是隨車托運的三大箱加一個隨身的小拉桿箱。 家裡的電器、值點兒錢的家具都是小宗幫她賣的,不值一賣的都送鐘點阿姨了,一些專業書和外文資料週蒙留給了所裡。 她把一個排球和一個足球交給小宗,叮囑他明天給學生送去。 ——“別忘了,我答應明天給他們的。” “你吩咐的,我還能忘嗎?”小宗笑著回了一句。 同樣是一個雨後,窗外,樹上,知了一片地鼓譟著。 行李都搬下去了,週蒙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怎麼也合不上大門。 合上了這扇門,媽媽出差就回不來了。 小宗上來看她還在門口站著。 “沒忘什麼東西吧?” “沒有。” 她合上門,鎖好,又推了兩下,把鑰匙留給了小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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