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第10章 兩地書-2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吕挽 12725 2018-03-13
杜小彬給他接了下去:“人就是這麼奇怪,以前我唯一的生活目的就是要離開樅陽鎮,離得越遠越好。可是如今,人在西藏,遠得不能再遠了,我最想念的地方卻是樅陽,以後,我會寫寫樅陽的故事,還有陳梔子。”— —“我太囉嗦了吧,跟你說了這麼多。” “寫完了,拿給我看看。”李然溫柔地說。 不是他一定會看,而是他一定會這麼說。 從招待所飯廳到前院兒的正廳是個狹窄的走廊,隱約可以看到,兩個人影走著走著重疊在一起。 “李然,你不討厭我吧?” “小彬,我怎麼會討厭你呢?” 杜小彬在普蘭待了四天,在這四天裡她跟李然沒有發生性關係。李然是跟他們報社的採訪組一塊兒來普蘭的,人多嘴雜,客觀環境不允許他們有任何越軌的行為,雖然像報社這種文化單位,在男女風化上一向持比較寬容的態度。

李然出去拍片子的時候杜小彬也跟著去。只要有一點兒閒工夫,李然就手把手地教她怎麼使用照相機,怎麼調焦距怎麼換鏡頭。李然對同事們是這麼介紹她的:她是跟他學攝影的徒弟,女徒弟。李然對她的態度?親切嚴肅不苟言笑,就是一個師傅對徒弟的態度。除了她來的第一個晚上他對她有略為親熱的舉動——抱了她兩下。其他時候,李然裝得可勻實了,好像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一次,他失態了。在街頭的小店裡,他買煙,她在旁邊說要一包話梅。他翻開錢包拿錢,兩個人的眼睛同時看到了,錢包向外的一側夾著的一張周蒙的小照。李然的手僵在那裡,他頭上戴的是一頂藏民常戴的那種寬簷禮帽,臉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一天餘下的時間他都鬱鬱不樂。

在他們結婚以後,杜小彬什麼都不怕,就最怕他這種鬱鬱不樂的樣子,讓人看了什麼心思都沒了。再後來, 離婚,李然去了北京,她和咪咪留在昆明。李然一兩年也未必會見咪咪一次,就好像忘了他有個女兒一樣,咪咪過生日,不要講生日禮物了,電話都不會有一個。 忘了?他會不記得咪咪生日?在離婚前,李然可是最疼咪咪的,咪咪一直跟爸爸比跟媽媽親。做了幾年的夫妻,小彬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她知道,他怕見女兒甚至怕聽女兒的聲音。她知道,他心裡最掛念的不過是兩個人,而這兩個人他偏偏不能與之相守。 他因此選擇了一種自我放逐的生活,也是最適合他的生活。 每一次的選擇都是李然自己作出的,可是,她不相信他真的能忘記。 就是他忘了她也忘不了,她看見過他們,他和周蒙兩個,騎著一輛自行車從那道長長的緩坡上沖下來,週蒙一朵花似的坐在他懷裡,他的嘴唇貼在她漆黑的頭髮上,也許並沒有動,可是給人的感覺是輕輕摩擦著。她嫉恨,更懊悔看到他們。

就像一張曝光過度的照片,這個場景在回憶中變得越來越晃眼越來越刺目,杜小彬只願意承認刺目的是他們身後的陽光,而不是他們年輕而不設防的愛情。 在杜小彬離開普蘭的時候,心情是若有所失的,一開始她渴望征服李然的肉體,然後她渴望征服他的心靈。現在看來,不管是他的肉體還是他的心靈,速戰速決都行不通,這將是一場持久戰。杜小彬不知道,當她離開的時候,李然的心情也是複雜的,四天的朝夕相處,使他在某種程度上習慣了她在他的左右。李然也不願意這麼想,可他心裡明白,在路上的不會是濛濛而是小彬。李然現在跟杜小彬在一起不緊張了,反正他再怎麼提防,她還是讓他防不勝防。比如這次,她一下追到普蘭來。 但是李然仍然沒有想到選擇的問題,跟杜小彬,怎麼可能呢?倒不是因為她不太光彩的過去,跟一個人合適不合適、在一起舒服不舒服,是由生活細節決定的,而不是思想品質大政方針。比如,他就不喜歡杜小彬塗紅指甲,她那些廉價首飾,還有一點,當著男人的面化妝。濛濛,濛濛即使穿件白T卹破仔褲都顯得清爽好看。

杜小彬招人喜歡的是她那股子伶俐勁兒,聰明,手巧,學東西快。 濛濛是不伶俐的,而且,因為他愛她,尤其地覺得她笨。你愛一個人是會覺得她笨的,事事都需要自己特別關照才行。 李然也看濛濛塗過一次指甲,應該是塗在手上的吧,可她塗得一桌子都是,很長時間才塗好一個小拇指甲, 又立刻洗掉了,抱怨說又麻煩又不好看。濛濛也從不戴耳環,她沒有紮耳朵眼,逛街的時候看到“無痛穿耳”的招牌她也跟他商量要不要去穿一個,有一次都交了錢她還是跑掉了,怕疼。杜小彬喜歡戴首飾,戒指項鍊耳環一樣不落,唯一看得過去的只有一副珍珠耳環,黑珍珠,很適合她。李然不曉得,那副耳環是王勃送給杜小彬的。 杜小彬為什麼人在拉薩卻拖了半年才向李然發動總進攻?不僅為了她要有個準備期,也不僅為了她要吊吊李然的胃口,這半年,也是王勃追她追得最緊的半年。半年裡王勃從北京兩到拉薩,每次來回要坐一個星期的火車。還用再往下講嗎?能克服這樣辛苦的旅程追到拉薩來,光靠精神戀愛是不夠的。王勃也影影綽綽地聽說杜小彬有過比較嚴重的生活作風問題,什麼性質他不清楚。不過,王勃還真不怵這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作風問題怎麼了?詩人自有他新穎獨到的見解:在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有一個默默支持他的好女人,不錯,可是在一個偉大的男人背後呢? ——是傳奇中的壞女人,拿破崙有約瑟芬,普希金還有個並不專情的夫人呢!報社採訪組在普蘭兵分兩路,一路回拉薩,一路西行,李然選擇了向西。他有這個經驗,如果想把問題考慮清楚就需要繼續走下去, 走著走著你就想清楚了。

越向西行緯度越高氧氣越稀薄,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高原哨所。 李然考慮的不僅僅是感情問題,他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他的事業方向——是繼續做一個報社的攝影記者,還是職業攝影人?攝影界的風氣跟前兩年又不一樣了,職業攝影人越來越多,講究技巧、凸顯個性的作品逐漸領導了潮流方向。就在一個月前云南一家出版社跟李然聯繫過,請他擔任一部新版雲南風光攝影畫冊的主要攝影師,出畫冊是政府行為,預備向海外發行,拓展雲南的海外旅遊市場。這對李然來說是一個過渡的機會,報酬也相當不錯,可是這畫冊一拍就是一年,濛濛怎麼辦?讓她繼續在江城等他嗎?就算她願意他也不願意啊。由於惡劣的氣候和同樣惡劣的路況,李然一行人返回拉薩的時間比預定時間遲了一個多星期。回到報社,李然第一步還是交片子,然後是去辦公室拿信。一個多月了,信堆了一桌子。同事小梁過來看到他說:“喲,李然,你可回來了,前兩天有個女孩老打電話找你,一個勁兒問你去哪兒了?”李然很自然地想到是杜小彬。

小梁補了一句:“哎,不是平常那個。” 李然看了眼桌上的日曆,問小梁:“今天幾號來著?” “過糊塗了吧你,雙十二啊,12月12日。” 這下,李然知道是誰找他了,濛濛。糟糕的是,他忘了她的生日,她12月9號的生日。李然拿起電話就掛長途。 他有多長時間沒給濛濛打電話了?從他生日以後。 第一次接通,她聽到他的聲音就把電話掛了;第二次他還沒有說話,她又掛了;第三次,電話響了十幾聲她才接,她不說話,可是,他可以聽到她輕微的喘息聲。 “濛濛,跟我說句話,罵我一頓。”李然聲音低了下去,“只要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她還是沉默,沉默得像遠處白皚皚的雪山。李然想了想,機靈地轉換了話題。 “今天沒去上課?”

“沒有。” 他能夠想像她臉上此刻沉靜而美麗的神情。 “生氣了?我坐了一個星期的汽車才回到拉薩,中途還出了一次車禍。”“不說這個,行嗎?”週蒙的口氣是厭倦的。 “濛濛,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李然知道怎麼解釋也不可能讓她馬上消氣了,那邊,室主任已經盯了他好幾眼,原則上,是不能用報社的長途線打私人電話的。 “晚上我有事兒要出去。” “幾點回來?” 她又不說話了。 “濛濛,別跟我賭氣,隔得這麼遠別跟我賭氣了。” 他這麼求她她仍然不吭聲,並且又掛了電話。 週蒙今天晚上確實有事兒。 今晚在校禮堂舉行中文係兩年一度的話劇匯演。他們90二班上演的劇目是,劇本是戴妍和周蒙兩個一起構思分段編寫的。兩位女編劇把時間推到1999年,世紀末,大學畢業五年之後,幾個女生在母校,她們曾經住過的宿舍裡再度難忘的一夜。

這是一個群戲,而話劇匯演規定時間只有十五分鐘。為了節約時間突出重點,兩位女編劇把一個宿舍八個女生先砍掉三位,這三位不能重逢的原因分別是死亡、重病和遠在加拿大。 戲劇衝突主要放在女一號趙雪(戴妍飾)身上,她正在鬧離婚,回到母校,她大學時代的戀人又聞訊而至。就像五年前的一個夜晚一樣,他在她的窗下又吹響了那段口琴曲《雪絨花》。何去何從?老同學們紛紛為趙雪出謀劃策。 劇本的結尾五位二十七歲的女性達到了共識:“愛情是美麗的,可是愛情不是最重要的。”趙雪決心投身貧困山區的師資教育,不論是她的舊日情人還是她的現任丈夫都拒絕隨之前往。閉幕曲是《紅色娘子軍》。 所有的,所有的這一切週蒙多想跟李然講講啊,可是他,不僅一個多月不給她打電話,連她的生日都忘記了,她跟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真的沒什麼可說的了嗎? 當晚,在校禮堂看著匯演,週蒙心裡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李然的電話。排在倒數第二個上演,好不容易熬到演完,不等宣布最後名次,週蒙拔腿就往家趕。 上最後一層樓梯的時候,週蒙聽到她家門里傳來的電話鈴聲,掏鑰匙,鑰匙又落在了漆黑的樓梯上。門那邊,那電話鈴只管催人命地響著。 同一時間,李然拿著話筒,焦急地等待著,都十一點了,濛濛怎麼還沒回來?她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不是誇口,一直以來,他,他的電話對她就是最大的事兒。方阿姨也不在家,那也許濛濛是跟她母親出去了。這麼一想,李然才心安了一點兒。 這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大廳上空傳來軟綿綿的女聲:“最後召集,飛往上海的138次航班十一時十分起飛,請旅客同志抓緊時間登機。”

李然放下電話。 週蒙手忙腳亂地拿起了電話,只聽到“喀噠”一聲,眼淚就急急地流了下來。第二天,是個陰天,不過下午四點多光景,四圍就暗了下來。 一首悠揚婉轉的小提琴協奏曲充滿了整個空間,這是周蒙最近常聽的舒曼的《夢幻曲》。她看過背景介紹, 《夢幻曲》選自鋼琴套曲《童年即景》。舒曼曾對他的夫人克拉拉說:“由於回憶起了你的童年時代,我在維也納寫下了這個作品。” 週蒙也在寫,一張大白信紙,她只寫了四個字:“李然,我想”,就寫不下去了。她看了看電話,李然該來電話了吧,他不是跟她生氣了吧?想想她又氣起來,“啪”地把李然的像框倒扣在桌上。在一伸手間,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美麗的戒指,戴熟了,它就像她身體的一部分,平常也不去注意了。一曲《夢幻曲》放完,週蒙來到客廳的音響前倒磁帶,她想再聽一遍。 “篤篤”的敲門聲,週蒙轉過身,才覺得房裡太暗了點兒,她順手拉亮客廳的燈,去開門。即使,門口現在站著個鬼,週蒙也不會這麼驚奇。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鬼,是李然。 他的一隻手臂撐著門框,黑色的風衣張了開來,頭微微側著,有點兒疲倦的樣子。他身上沒有一件行李,就好像一年前,他從對面的報社來看她,一抬腿就來到了她的面前。 看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想念她。 傻孩子,她幹嗎那麼怔怔地望著他?好像不認識他的樣子。 頭髮已經這樣長了,纖細的腰肢,他一伸手就整個地握住了。 李然往前跨了一步,一邊吻她一邊用自己的身體把身後的門推上了。 他抱她抱得那麼緊,嘴唇怎麼也不肯放開她的,她喘不過氣來,用手扳著他的肩膀。 “想我嗎?濛濛,想我嗎?想我嗎?”他捨不得地放鬆了她,又一連串地問她。 “想你,”她的黑眼睛,閃著夢一般的快樂的光彩,“ 想瘋了!” “我也是,想瘋了。” 他拖著她,緩緩地倒在地板上。 窗外,夜色不緊不慢地逼了上來。 兩個人拼命搶著說話。 “你媽呢?她什麼時候回來?” “你餓嗎?渴嗎?” “是我先問的。” “不,是我。” “好,我不餓,也不渴,該你回答我了。” “我媽去北京看病了。” 那就是說,今天晚上只有濛濛跟他兩個人,李然臉上顯出特別遲疑而溫柔的神色,他的手不知不覺來到了她的胸前,低聲問道:“生日呢?怎麼過的?” “跟別人一起過的。”她是逗他的,他卻當真了。 “昨天晚上呢?也是跟別人出去了?我十一點給你打電話你還沒回來。”他的手移到她的腰上,收緊了,臉色僵在那裡。 是這樣子的,自己有心病的人,也就信不過人。 “我回來了,我剛拿起電話,你就掛了。你還跟我急呢,”週蒙說著,生氣了,“我都沒有跟你急。我過生日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生病的時候你在哪裡?你一點兒都不關心我。” 李然放開手,坐回到沙發上。 即使是生氣,濛濛也比他記憶中更迷人,也許是頭髮留長了的緣故,比較有女人味了。他錯了,不是長頭髮,是過於漫長的等待。 客廳燈光的陰影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他臉上的倦意更濃了。週蒙後悔了,你要是愛,就別埋怨。 “怎麼了?”她用膝蓋碰碰他的手。 “濛濛,”他把她拉到自己的大腿上,“你真的覺得我不關心你了嗎?”“沒有以前關心我,想想你多長時間沒有給我打電話——告訴你吧,昨晚是我們中文系的話劇匯演,我們班出的劇是我跟戴妍一起編的。” 他放開她一點兒,撫著她的頭髮,愉快又懊惱地問:“電話里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氣你嘛。” “還氣嗎?”他吻她。 “氣。我都等不及最後宣布名次,趕回家接你的電話,你還給掛了。” “濛濛,公平點兒,我要趕飛機呀。不氣了?” 其實,看到他,她已經消氣了。 “給你看我跟戴妍寫的劇本吧,所有的愛情戲都是我寫的。” “明天再看。”他現在只想跟她纏綿。 “不,現在就看,你看劇本,我做飯。” “得了,你會做什麼飯,還是我來吧。” “我會的,反正熱一熱就好,中午阿姨來過。”她把他按在沙發上,從茶几下頭抽出一打稿紙塞給他,“挺幼稚的,你別笑話我們。” 她剛要轉身,他拽住了她,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手鐲往她手上套。 手鐲樣子古老,銀的,有點兒臟色,做工卻華麗,丁零噹啷地裝飾著幾顆綠瑩瑩的石頭。 “像古董。” “賣給我的藏民說是以前尼泊爾王宮裡的。” “真的?” “假的。”李然笑,“寶石倒是真的,我找人鑑定過,就是品級不高。”週蒙愣了一下,他的笑容,好輕佻的樣子,看了讓人難過。 “又不高興了?不喜歡?” “喜歡。” 不見他,吃不下飯;見了他,不用吃飯了。 她不吃飯,李然也習慣了,敏感體質的人受不得強烈刺激。濛濛說過,看到他會渴,但不感到餓。看到他為什麼會口渴呢?一般來說,緊張才會使人口渴。 而且,濛濛喝起水來簡直叫人怕,就像現在這樣,李然只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一暖瓶的水很快就喝光了,想像不出她小小的身體裡怎能容得下那麼多的水。 “這裡,怎麼搞的?”她冰涼柔軟得像水一樣的手指撫著他額角被頭髮遮擋著的一處結著痂的傷口。 “車翻了,剮了一下。”李然說得不在意,可她的眼裡已經有了淚光。 “沒事兒,已經好了。”李然趕緊岔開話題,生怕她會哭出來,“對了,你媽媽是什麼病?嚴重嗎?” “頸椎纖維瘤,要開刀。” “癌症?” “是良性瘤,纖維瘤就是良性瘤,包了一層纖維,才不會擴散。擴散了就叫惡性瘤,俗稱癌症。”週蒙說來頭頭是道。 李然直覺得歉意,他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怎麼不告訴我呢?”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媽身體不好嗎,作切片確診也是上個月的事兒,我又找不到你。”上個月,他在普蘭, 還有個杜小彬,緊隨左右。 “明天我給你媽打個電話吧,她什麼時候做手術?” “還沒定呢,可能是下個禮拜。”週蒙又叮囑道,“你給我媽打電話可別說你在江城。”李然看著她,笑了:“我能那麼傻嗎?” 週蒙心裡說:別笑別笑,什麼都可以,就是別笑。 她疼得叫了出來,她一叫,李然也很緊張。 李然唯一的處女體驗是跟劉漪,劉漪沒有叫疼,但劉漪哭了,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沒有流血。當時李然從頭到尾都表示信任和理解的,並不是每一個處女都會流血,原因多種多樣。其實李然還遠遠沒有強行突破呢,他只不過碰了一下,濛濛就受不了了。平常她也是特別怕疼的。李然記得帶她到醫院檢查身體,護士要在她手指肚上抽一點兒血,她都會怕得要命,又不敢看,又不放心,好玩極了。像這麼怕疼的,在醫學上叫作痛感閾值過低。 “怎麼會這麼疼啊?” “越緊張越會疼。” “你怎麼知道?” “書上看的。”上高中的時候,李然班上的男同學們曾經搜羅一切有關婦女生理衛生方面的書籍相互交流, 基本上是當作黃色小說來看。 她小聲地在他耳邊嘀咕:“再試一次吧。” 李然是想的,不可能不想,已經這個狀態了,箭在弦上不能不發,而且,他能感覺出,她已經濕潤了。他的身體不再是那樣斯文清秀,寬了一點兒也壯了一點兒,她的胳膊要很費勁兒才能在他的背上合攏,一定是在西藏吃牛羊肉的緣故。 隔著睡衣,她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熱度,他的手,然後是他的舌頭,敞開的,越來越敞開地,柔軟地開放。 漸漸地,她不那麼緊張了,他只是輕輕地摩擦她。 週蒙尋思,如果性交就是這麼點到為止的話,那還是蠻享受的。 點到為止?李然控制不住了,他頂了一下。 她疼得直推他,這種疼是從來沒有過的,繃緊拉傷撕扯地疼。 李然還沒有進入呢,可是看她疼得那個樣子,他也不敢再動了。 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疼的,她額上都是汗,都這麼長時間了,李然不可能還滿足於摟抱,何況今晚是那麼難得。 “你不高興了吧?” “沒有。” “可是戴妍說,如果上了床又不做,男的就會不高興。” 有道理,不過具體問題還要具體分析,就算是別的女孩,第一次他都會顧及她的感受,何況是濛濛。 “你疼嘛,我怎麼捨得……”他說著,緊緊地擁住了她,低聲問道,“告訴我,是怎麼個疼法?”她絮絮地跟他訴說著…… 清晨,她在他懷裡醒來。 看著他沉睡中的面容,週蒙只有一種清新恬靜的幸福感,這種感覺,她再也沒有過。不是不後悔的,昨天晚上忍一忍就好了,疼也不會疼死。 這麼想著周蒙對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點興趣。 李然在幾間屋子裡轉來轉去都沒有找到濛濛的影子,一大早的,她去哪兒了?昨晚上光惦著上床了,倒沒有註意,她書桌上他的像框是倒扣著的,一封信剛開了個頭:“李然,我想……”他知道,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他們不應該再分開了,當每個清晨醒來,他最想見到的人是誰?這還用問嗎?濛濛。 週蒙剛掏出鑰匙,李然就把門打開了。 “你去哪兒了?” “買早點啊,你沒吃過的,城隍廟新開了家蘇州館子,做的火腿燒賣,蟹黃湯包,干菜燒餅,絕了。你打開保溫瓶嚐嚐,還熱著呢,我打車回來的,一路上淨碰上紅燈,把我急壞了。”他克制地摟過她。 “下次,不許一聲不響地一個人跑出去,知道嗎?” “誰讓你老不醒的?再不去就買不到了。” “你親我一下我就會醒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親你?可你不是睡美人啊,”她睨他一眼,“你是睡木頭。”“我就睡得那麼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李然笑。 “也不是一點兒沒有,”她打了一下他的手,“你亂摸來著。” 他的笑容更深了。 這會兒,不知為什麼,她又喜歡他的笑了。 是個晴朗的冬日,光線恰到好處,李然從陽台到客廳一直追下來拍,一會兒就拍了一卷,週蒙都被他拍怕了,躲閃著,跑來跑去。 他抓住了她,她趴在他身上喘息。 週蒙嘴向著書桌上倒扣的相框努了努:“喏,我的生日是和這個人過的。” 他明白了:“一個人?戴妍她們呢?” “沒有你,”她摸他的臉,“再多的人也沒有意思。” 她美麗而恍惚的樣子讓他禁不住地要吻她。 “濛濛,我可以陪你過完這個春節。” “真的嗎?真的嗎?”她高興地跳了起來,“他們給你放長假?” “不是,他們一天假也沒給我,我準備辭職了。”李然把去雲南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李然是非常有把握濛濛會跟他去雲南的。雖然她身體不好,憎恨旅行,可是,她愛他啊,不是嗎?愛得差不多死去活來的了。而且,雲南不比西藏,雲南山清水秀四季如春。 “7月我再回來接你,我們到雲南旅行結婚,你會喜歡雲南的,我們至少可以在雲南待半年。濛濛,說話呀! ”她說了,一隻手指在那張寫了四個字的信紙上畫來畫去。 “李然,昨天,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怎麼也寫不下去,我想……” “想什麼?想我,對不對?”他把她拉進懷裡。 “不,我想,我們應該分手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李然皺起眉頭。 “我說,我們該分手了。” 一巴掌摑在她的臉上,力道是不重,她的半邊臉也騰地漲紅了。 李然的臉也漲紅了:“永遠不准你再說這兩個字!” 李然不記得自己打過人,更不要說女人了,可是,他打了她,真的是氣極了,她怎麼可以提這兩個字,在他不顧一切趕回來看她的時候?她怎麼可以一提再提,她怎麼可以這樣冷靜? 週蒙並不覺得委屈,不是委屈,是古怪的甜蜜,沒有比這一刻她感受更深的了,他是捨不得她的,她一直不知道,他也會害怕失去她。 “你還戴著我的戒指呢。”他搖著她的胳膊,聲音一下子失去了力量,“濛濛,你不愛我了?”“我愛你, 可是即使愛一個人,愛著愛著也會疲倦的。”她溫柔地,像一個成年女人,比他年長的女人那樣看著他。 “濛濛,不是疲倦,是因為我老不在你身邊,你覺得陌生了,以後我們總在一起就好了,我去哪兒你也去哪兒。” 週蒙失笑,他說起話來怎麼這樣天真? “我就一天到晚跟著你?我不用工作了嗎?” “你可以當我的攝影助手啊,也可以寫寫各地的風土人情,劇本你不是也寫得挺好的?”李然心想,同樣是中文系的,杜小彬都能當作家,濛濛就不能嗎? 噯,週蒙就是不能。 “寫劇本是因為戴妍要當女主角,她逼著我跟她一塊兒寫,我知道自己沒那個天分,也沒那個毅力,更吃不了那份苦。” “不寫就不寫,我掙的錢足夠咱倆花的。濛濛,你會喜歡那種生活的,在不同的小店吃飯,每天看見不同的人物,雲南有十幾個少數民族。你愛吃水果,雲南的水果……” “李然,你會後悔的,你肯定會後悔。你想過嗎?我根本不能坐長途汽車,你無法想像,我試過的,不僅是吐,我會手腳發涼心臟麻痺。” “不坐長途車,我們坐火車。” “不是什麼地方都有火車,就是坐火車我也會吐。李然,你怎麼不明白呢?我不喜歡出門,我就喜歡在家待著。夏天的時候我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出過家裡這扇大門。” “濛濛,為了我,你就不肯作一點點兒改變?” “你為什麼不為我作一點兒改變?先是西藏再是雲南,然後呢?又是哪兒?你想過我嗎?”“濛濛,我當然想過你,我所有的計劃都沒有離開過你,我們會安定下來的,北京、上海、廣州,只要你喜歡,你不是喜歡上海嗎?我會在上海給你買房子的,只要給我兩年時間。”“不管是兩年四年,我都會等你的,像以前一樣。” 她拉他的手,他急躁地甩開了。 “濛濛,我不要你等我,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我們結婚了就必須在一起,”他頓了一下,“夫妻是不能分居的。” “我爸爸媽媽就是分居的,我媽還說夫妻分居有利於發展事業呢。” 李然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濛濛,我們這麼年輕怎麼能分居呢?” 他話裡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你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你自己?” 他看著她,說得非常清楚:“我信不過我自己。” 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揮霍地灑了一地,週蒙只感到一陣陣地發冷。 “再打我一下。” “濛濛。” “李然,你打我,是捨不得我嗎?” 今天早上是他給她梳的麻花辮,她梳麻花辮美極了,只是右半邊臉微微紅腫了起來,看著讓人心痛。他的手掌輕輕摑過。 跟著的,是他有點乾裂的嘴唇。 兩個人從來沒有抱得這樣緊,也從來沒有這樣難過。 她說想睡一會兒,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總會這樣要求。 這一覺照例睡得很長,李然從外面轉了一圈回來,她還沒有醒。 她睡著了像個小貓。辮子打開了,頭髮又軟又黑,皮膚雪白的,看慣了高原人那種暗褐色的皮膚,視覺上簡直不適應。李然自己是更黑了,已經不習慣穿淺色的衣服,總覺著反差過大,濛濛抱怨他黑得像煤球。也沒有那樣黑,可是他喜歡聽她抱怨。 他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想試試看她會不會醒來,她一下就醒了。 “醒了,睡美人。” 週蒙睜開眼先看到一大束黃色的康乃馨,心裡雖然憂愁著,看著花也笑了。 “今天,我想要紅玫瑰。” 言外之意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如果是最後的,她就要最好的。李然是否聽懂了呢? 他說:“我現在就去買。” “不,明天。” 關於那個未完的話題,也留到明天吧,今天,兩個人都沒有勇氣再繼續下去。週蒙穿好衣服出來,客廳裡一片黑,只有茶几上的蛋糕點著一圈小蠟燭。李然側身坐著,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臂平放在沙發背上。 燭光昏黃,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裡已經疼了起來。 他那樣子是特別孤單的,屬於男人的一種孤單。 以後,她試圖忘掉他,但沒有恨過他,恨不起來。回憶像老電影裡的一個長鏡頭,鏡頭越拉越長,他孤單的身影越來越遠。 他回過頭,看到她,站了起來。 李然不僅買了花、生日蛋糕,還買了進口的超薄避孕套。 避孕套顯示了李然的決心。 當你跟一個女孩說不通的時候,你需要先把她變成女人。 序幕開展得極好,在隱秘的床上李然一點兒也不懷疑,濛濛是愛他的。 “我愛你”,兩個人彼此都是這麼說的,控制不住不說,赤裸的身體過度親密、過度刺激。 李然果斷地放棄了他穿著衣服做愛的老習慣。 “不要,像塑料似的。” 她真是太敏感了,他一碰她就知道不對。 “親愛的,你會懷孕的啊。” “不行,我受不了。” 誰說女人都是一樣的?女人和女人大大的不同。 李然捨棄了避孕套,她沉靜地讓他一點點探入,可是,他進不去。她一定也是很疼的,雖然沒有叫出來,喘氣卻又急又緊。 他一退,她才算鬆了口氣,嘴唇裡面都咬破了。 他吻她的嘴唇,嚐到了一絲血的甜腥味。 “我不是有毛病吧?”她真的開始擔心了。 “不會,可能是那層膜比較厚。” 哦,還有這麼個說法? “再試試。”她勇敢地建議。 他無法克制地親吻她。 “寶貝,跟我走吧。” 她沒有回答,只是甜蜜地回吻著。 他們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 李然覺得自己沒有昨天精神集中,臨陣發軟,濛濛是沒有叫疼,可是,她不叫他更緊張,因為他不知道她疼到什麼地步了。 後來,週蒙和潘多也同樣好事多磨。 潘多和李然的共同點是知識豐富,尤其在婦女生理衛生方面,既有理論又有實踐,講起來都是一套套的。不同點是,潘多明顯缺乏耐心,急得抓耳撓腮的。連續三個晚上未果,第四個晚上,潘多辛苦熬了大半夜,終於在周蒙的沉睡中奇襲成功。 後遺症是周蒙在跟著的一星期裡總在半夜突然驚醒。 長窗外,寒星兩點,月如鉤。 週一的早上,週蒙在床上賴了半天才去學校上課。其實她不想去上課,李然堅持讓她去。兩個人老這麼膩在一起,她是喜歡,李然卻是喜歡不起。 第一夜是12月13日,第二夜是12月14日,週蒙願意記住12月14日。雖然實質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但隔不隔一層衣服是兩樣的,李然對她也是兩樣的,他以前對她當然很好,那也沒有現在一半好。怎麼講呢?以前對她是好,現在對她是親。 親,就是在以前會覺得肉麻的一種好。昨天,他給她梳辮子她還有點兒不自在呢,今天,他甚至給她穿衣服,還有許多古怪親熱的稱呼。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不對你好對誰好?你是我老婆。” 老婆,這個俗氣的字眼原來可以這樣動人啊。 最稀罕的事兒還是,在他面前她感到餓了,不是渴,而是餓。 她從來沒吃得這麼多過,連奶油蛋糕這種甜食都一氣兒吃了兩塊。李然一開始看著她笑,後來直擔心她撐著了。 今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當你這麼想的時候,十有八九會出意外。 上課還是晚了,李然送她到學校的時候,都十點多了,第二節課都下了。從師大出來,李然在十字路口的花店停了一下,花店是新開的,去年這裡還是個雜貨舖。用花店的長途李然給報社的小梁打了電話,來的時候室主任根本不准李然的假,快到新年了,事多任務緊,人手本來就不夠。雖然準備辭職,可是這麼給人撂挑子李然覺著不地道,而且,如果濛濛堅持留在江城,他能不能辭職還要再考慮。冷靜下來想一想,要求濛濛跟著他過那種動盪流離的生活也是不公平的,即使只是兩年。她要的只是一份安寧,甚至只是安寧地等他。 連這個他都不能給她嗎? 遺憾的是,似乎不能。 打給小樑的電話卻是杜小彬接的,杜小彬說:“李然,我正找你呢。” “有事兒嗎?”李然口氣冷淡。 “也沒什麼事兒,”她幽然地說,“我剛去醫院做了檢查。” 李越從花店門口匆匆走過,她戴一頂俏皮的貝雷帽,長長的黑風衣露出一塊杏黃的里子。她沒有看見靠在花店門口的李然,李然也沒有看見她。 一段長長的煙灰落在黑色的耐克鞋上,就在這一瞬間,什麼都垮掉了,同時,一切都決定了。 “我明天下午到拉薩。” 簡單地說完這句話,放下電話交了錢,李然才走了幾步又被人叫住了。 “先生,您的花。” 紅玫瑰,只開一個上午的紅玫瑰。 他抓得太緊了,玫瑰帶刺的枝條扎破了他的手,並不覺得疼,他甚至笑了一下。最可笑的是,他一直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濛濛在教室門口看到他,小鳥一樣向他飛了過來。 “好消息,得了一等獎;壞消息,是一等獎的第二名。” 李然本來確信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可是,看到她,看著她一無所知的微笑,就像剜他的心那麼難受。第一次,看著她,看著她的微笑,他不覺得可愛而是可憐。 “你怎麼了?幹嗎直直地瞪著我!” 周圍的同學都在看他們,週蒙非常不好意思。 他拉著她從側面的樓梯下去,在樓道大門的背後他掩飾地吻她。 “想你。” 週蒙心裡甜甜的,還非要她來上課,又這麼想她。 他想她,可是比想念,還多得多。 她還在他的懷抱裡,可是李然清楚地知道,他失去她了。 他失去她了,不是從今天才開始,只是今天才知道。 只是今天,他才知道是這麼痛。 而真正的痛,還不是此刻能領會到的,真正的痛是跟著日子一起走下去的,只有在歲月的不斷流失中你才能明白什麼叫做失去的空虛。 週蒙最不願意回憶的是那個下午。 本來說好找小宗李越去玩兒的,可是李然說他忘了打電話,過了一刻他又對她說:“濛濛,我誰也不想見, 我只想看著你。” 她也是啊。 昨天照的照片洗好了,他一張張地翻看,可這一次他沒有留底片。 中飯他們在外面吃的西餐,輪到李然只喝水,他說,因為秀色可餐,他已經飽了。她看得出來,他有心事兒,她以為還是為了昨天的事。 電影院裡在放舊片子,《賓虛傳》,太長了,他們沒有看完就出來了。 然後,回到家。一進門,他就告訴她,他今晚回拉薩。 週蒙第一個反應是感動,那麼,他不辭職了,為了她的緣故。然後,她是不捨,既捨不得他走,又捨不得他為她放棄了另一樣式的他更嚮往的生活。 她又覺得他未免太狠心了,今天早上他沒有她還像活不下去似的,可是到了晚上,說走就要走。 “明天吧, 明天再走。” 李然明白濛濛指的是什麼,昨是而今非,他慶幸的是他們還沒有。 明天?他不能,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變成對他的一種折磨。 現在是五點十分。 明天早上九點多有從上海到拉薩的飛機,今晚,去上海的火車最後一班是八點五分。李然的解釋聽起來再合理不過,報社要他馬上回去。 雖說有幾分被情慾沖昏了頭腦,週蒙還是屬於講道理的女孩子,她從來不缺乏理性。對著他,她慨然地點了點頭。 很長一段時間裡,李然只要想到她就是這個樣子:她對著他,沉靜慨然地一點頭。是對著他的,也是對著命運,雖然不知道可有幾分猜到,那也沒什麼可說的。這是周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勇氣。 她只是點了點頭。 “到了拉薩給我打電話。” “嗯。” 連這個電話他都沒有打。 暮色四合,落日的碎金淹沒在無邊的黑暗中。 她在黑暗中無可救藥地吻他,他也無可救藥地吻著她。 “別走了別走了……”心裡這麼一遍遍地求著他,卻說不出來。 說了,他就不走了嗎? 也許,他就不走了。 她要送他去火車站,他堅持不要她送,理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回來。 “再說,”橫下心來,撒謊也不難,“春節我不是還要回來嗎?”他這樣對她說。 “春節我可以跟你回西安,如果我媽媽的手術沒問題的話。” “手術會有問題嗎?” “不會吧,進的是最好的醫院,找的也是最好的醫生。” “濛濛。”他欲言又止。 週蒙理解,人在取捨中自然會矛盾的。 是取捨,可不是周蒙以為的那個結果。 李然看看表,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還不到七點。 “火車是幾點的?” “八點的。” “那你該走了吧,還沒買車票呢。” 像一切不慣出門的人,週蒙總擔心趕不上時間。 李然是出慣門的,八點的火車,七點半走都綽綽有餘了。可是今天,他要早走一點兒。 “我送你到所門口, 看你上了出租車我就回來。” 李然不能再拒絕了。 汽笛長鳴,火車就快開了。 “李然李然——” 聲音遠遠地傳來,極不真實,李然先疑心自己是幻聽,是因為他正想著她的緣故吧。他踱到窗口張望——真的,是她——濛濛!可是,他以為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她還沒有看到他,眼睛匆忙地在一個個窗口尋找著。 “濛濛!”李然把窗玻璃推了上去,她向他奔了過來。 火車已經緩緩開動。 “我——”她站定在他面前,說了一個字。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臉,實際上,流淚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跟你去雲南!”這句話她是沖他喊出來的。 她喊完了就爽朗地笑了。 他卻再也止不住眼淚。 火車去得遠了,週蒙才轉過身。 原來男人也會流淚,週蒙想,李然一定是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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