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第8章 長亭更短亭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吕挽 14499 2018-03-13
方德明女士對女兒的男朋友幾個月來的考察結果是:堪為良配。 她一向自認為是深明大義的母親,對李然去西藏的事,打一開頭就表示支持。私下里,她教訓女兒:“男同志嘛,有事業心是好事,就是你們以後結婚了,在事業上你也要支持李然。再說,去一趟西藏,回來不管是評職稱還是分房子都優先。你呢,也不能一天到晚想著談戀愛,大三了,要考研究生現在就得準備起來。”對著李然,她又是另一套:“現在無所謂,週蒙跟著我呢,以後,你還這麼跑來跑去的我可不答應。週蒙身體不好,真要結婚了,恐怕還得你多照顧她。” 彼時元旦剛過,午後的陽光傾斜著鋪滿了周蒙家的大客廳。她們家的房子雖然舊,優點是開間大格局好,紅漆的木板地,落地的玻璃窗,比新建的小單元房氣派多了。週蒙低著頭只管削蘋果,她這種樣子在李然看來特別乖,像旁聽大人講話的小孩子,是事不關己的態度。

方阿姨接著問道:“李然,聽周蒙跟我說,你想等她大學畢業就結婚?”李然謹而慎之地回答:“我是有這個打算,當然,首先是要徵得您和周蒙爸爸的同意。”方德明女士心裡舒服了幾分,說:“我和老周倒不是不同意,不過週蒙這身體,中學老師那麼辛苦她怕是撐不住。還是要考研究生,以後分到大學裡就清閒了。所以我和她爸爸希望你能支持她把研究生讀下來。”李然表示一定支持。 週蒙這時削好一個蘋果,先遞到她媽媽手裡。方德明女士看看女兒,心說,女大不中留,伊早點兒結婚也好,省得讓人擔心思。 這麼想著方德明女士又鬆了口:“念研究生也可以結婚,到時候沒有房子就住在我這裡好了,我把書房騰給你們。” 週蒙這才說話了,口氣還是埋怨的:“媽,沒影的事兒呢,誰講我要結婚了?”李然不好說什麼,方阿姨又問他了:“李然,你去西藏,定了什麼時候走沒有?”

這其實是李然今天過來的目的,想先跟濛濛單獨講的,現在既然方阿姨問到這兒,他就說了:“本來是春節以後,今天報社剛接到通知,說要提前到1月中。大概是17號左右。”他話音剛落,濛濛“哎喲”一聲,她削蘋果削到手了,食指上血一下子湧了出來。她媽媽立刻到里屋去找創可貼。李然給她吸淨食指上的血,抬起頭待要說她兩句怎麼這樣不小心,看到她眼裡,已是眼淚汪汪的了。 “別這樣,啊?”李然放低了聲音懇求,撫著她的頭髮,心裡很想抱她一下。那邊她母親已經拿了創可貼過來了,還是責備她說:“看看,口子這麼深,這麼大的人了,還這樣不小心的。” 李然很擔心她會就這樣哭出來,可她只是趁她母親給她敷創可貼的當兒,側過頭,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她跟她母親也不是不親的,卻總有些顧忌。

方阿姨回過頭來又說:“喲,17號,那也沒幾天了,行李也該準備準備了,西藏比咱們這兒冷多了。”李然應著,濛濛說她累了要睡會兒,她每次情緒低落的時候都會要求睡一會兒。李然說那你睡吧,我晚上再來。 她在他身後替他掩上門,門就要關上的時候,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門外。他輕輕一抱,她的眼淚就像一把碎了的水晶紛紛地落了下來。 李然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強烈,突然是突然了點兒,就是李然自己也缺乏思想準備。他們本來還有很多計劃,濛濛的父親是準備春節回來見見李然的,李然也想趁春節帶濛濛回一趟西安。現在,不僅所有計劃泡了湯, 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滿打滿算也不到半個月了。 那天她跟他回了宿舍。到了宿舍,她先要洗臉,李然去打開水。等他開水打回來的時候,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已經睡著了。李然給她蓋上毯子,又用熱毛巾給她輕輕拭了臉。

李然自己心裡也亂糟糟的,知道要走和馬上要走,心情又兩樣了。 這一覺睡到晚上七點多,李然出去給方阿姨打電話,說周蒙晚上不回去吃飯了。方阿姨何等精明的人徑直問:週蒙哭了吧?你給我好好說說她,這還沒真到走的時候呢。還有,早點兒送她回來,明天該上課了。中間張訊回來過一次,看到宿舍裡有這麼個睡美人,把李然拉到走廊裡,一本正經地問他今晚是不是需要迴避一下。李然讓他儘管回來,濛濛一會兒就回家。張訊說他反正在樓下宿舍下棋,不叫他就不回來了。李然靠在床邊看書,關於一個捷克攝影家博丹荷洛米切克的,這位攝影家以拍攝日常生活見長,被評論界稱道為“具有平靜而詩性的風格”。 他一抬眼,她已經醒了,烏溜溜的眼睛,不知道是因為黑才顯得特別靜,還是因為靜才顯得特別黑。李然放下書,拉起她問:“要不要抱抱?”

她柔順地依在他懷裡。此刻,李然無論如何硬不起心腸,他的手指滑過她細長柔嫩的頸子。 “濛濛,真的, 你要不願意,我就不去了。” “合同不是都簽了嗎?怎麼能不去呢?” “最多辭職,我在哪兒找不到飯碗,干個體也行啊,我要干個體,以後你就不用工作了,我養得起你。”週蒙知道,即使李然的爸媽能同意,自己媽媽還不同意呢。 “省報記者”聽著多體面呀,個體戶再有錢也不行,90 年代初,至少在內地,人們還是這麼看的,不像現在,差不多就是“笑貧不笑娼”了。 “沒事兒,你去吧,我要是身體好點兒,我也願意到西藏看看呢。” 李然很高興:“濛濛,暑假你來西藏好不好?” “好。”她溫柔的,不是很起勁。 他吻她,撫摩她,低聲問道:“為什麼哭得那樣厲害?我又不是不回來了。”“我愛你。”順著這句話,她勾著他的脖子倒了下去。

她穿的是一件開襟毛衣,裡面是樣式簡單的奶白色真絲襯衫。他懂得她的心意,她喜歡從容而優美。因為剛剛睡過,膚色反常地粉紅。她的身體是非常美的,纖細,又圓潤。襯衫解開了兩個扣,她一抬起身體就露出裡面的白色蕾絲文胸。 “有剪刀嗎?” 李然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在抽屜裡翻找,他找到了,遞給她。 她接過來,笑,扯過他的V字領毛衣,把刀刃逼了上去:“可以剪嗎?” 他點點頭。剪刀哧地向上剪開了一條口子,刀尖劃過他的胸口,意外的刺激。她沒有再剪他的襯衫,可是解開了所有的鈕扣,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戴妍說的沒錯,李然是挺性感的。她親了他一下,在他的胸口,她的表情還是那樣文文靜靜的,李然可覺得非常震盪。他也親了她,她潔白的文胸隨之散開了。

肌膚相親的感覺對周蒙來講不僅僅是好的,也怪可怕的。 “是不是剛睡醒了,就會特別想?”她這樣向他諮詢。 李然的眼底已經泛紅了,眼神就像喝醉了酒那樣渙散。 即使到了這一步,他都沒有動她。 一般的看法是,他是個高貴的男人,他尊重她也珍惜她,要把他們的初夜留給婚床。週蒙心里大概就是這麼揣測的。 也不能說錯,李然的考慮又更深沉一點兒。 去年,李然交往過一個護校的女孩兒,長得也挺甜,單名一個“珍”字。珍一開始是找李然給她拍照片,然後是找李然跟她睡覺。她這麼主動,當然不是處女。珍的特點是暴露,不是說穿衣服(當然這方面她也絕不保守),是她的說話方式。珍是有男朋友的,可惜男朋友考大學一直考到了東北。男朋友第一次放假回來,兩個人一激動忍不住就嚐了禁果。等男朋友再一走,珍傻眼了,她跟李然講的原話是“我熬不住”。她這樣熬不住,李然當然不是她在男友以外的第一個性夥伴了。因為李然經常出差,珍很不滿意,她坦率地告知她不能老是靠自摸解決問題。

很快,李然就怕了她。 忍也忍了這麼長時間了,李然覺得沒有道理功虧一簣,他不是不信任濛濛,可是最好,不要輕易去考驗一個人。 他信任濛濛,可是他沒有辦法信任她的身體,對李然來講,身體不堪信任。兩年是個不短的時間,只有處女的純潔不容置疑,那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他好像忘記考慮了,在這兩年的時間裡,他自己的操守又靠什麼來維持,靠什麼來保障?週蒙用冷水洗好臉,擔心地直照鏡子。 “眼睛不腫吧?看得出來嗎?” 李然端詳,眼睛還好,問題在她的脖子,靠近鎖骨那一塊兒,有一小塊淤紅的吻痕。他指給她看,她打他的手:“都是你,快把圍巾給我。” 他的手藤一樣圈了上來,他的嘴唇還沒有落下去,她的眼淚倒又落下來了。她這時候的眼淚讓他不知所措。

第二天下午,李然從一個首映式拍完照片回辦公室,同事告訴他,他女朋友找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好像有什麼急事。 李然心裡先打了個突,濛濛是絕少打電話到辦公室找他的。 他先給她家裡打電話,沒人,又騎車去師大,從宿舍到圖書館再到教學樓,他都沒找到她。李然真著急了, 昨天她就情緒反常,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等李然一頭汗地回宿舍,一推門看到濛濛跟張訊、李越兩個聊得正高興。 “親愛的,你在這兒,我以為你去哪兒了呢。”李然說著,用手撥她的頭髮。李越看得抿嘴一笑,張訊老實,先把頭低下去了。週蒙側過臉讓了讓說:“我一直在這兒等你呀。” “什麼事兒……”李然沒有問下去——,就是有什麼事,濛濛也不會當著張訊、李越兩個人說的。而且,她能坐在這兒聊天,大概也沒什麼急事。

週蒙還真是有急事,不是她自己是戴妍,戴妍麻煩了。戴妍的麻煩是:她的老情人上個月來了,而她的“老朋友”這個月沒有來。 明白嗎?戴妍可能懷孕了,不是現任男友的。 週蒙一開始不明白:“戴妍,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他的呢?說不定就是葛俊的。”“葛俊是戴套的。” “那他不戴嗎?” “有的男人不喜歡戴套。”戴妍不耐煩地說,“以前我跟他都是吃藥的,這次,我本來以為沒事。誰想到就那麼寸。” 戴妍懊喪極了,她一直很小心沒出過婁子,有幾次挺險的她也沒懷上,她還以為自己得天獨厚,就沒懷孕這功能呢。 李然一聽是這急事,鼻子直出冷氣,這跟他有什麼關係,戴妍找她的老情人去啊。打根兒上他就不贊成濛濛有這麼一位膩友,戴妍太風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戴妍能學出什麼好來?濛濛緊著幫戴妍說話:“這事兒當然不能讓葛俊知道了,葛俊知道了還不尋死覓活的?再說,你讓她怎麼回家啊,馬上就要考試了,她家裡又是後媽, 本來就等著看她的笑話。” “她那個老情人呢?讓他來。” “老情人是有老婆的,正準備升官呢,戴妍那個脾氣,她怎麼肯求他?”“噢,她不肯求人,你就來求我。 ”李然說著已經笑了。 “你心眼好嘛,戴妍還是你西安老鄉呢。” 她難得跟他說個軟話,李然不想輕易放棄這種享受,故意繃住臉皺起眉:“還老鄉呢,你饒了我吧。我怎麼去跟人家說啊,人家準以為是我自己,——那什麼了。”“我跟你一塊兒去,我可以證明……” “打住打住,你能證明什麼?你去只有更糟。” 李然是有點兒犯難,他也不認識醫院的人,找熟人介紹,人家肯定以為是他和濛濛出問題了。這種事兒,本來就是血洗不清越描越黑。 “那怎麼辦啊?”這當兒,週蒙也想到了情勢的微妙之處。 “想辦法唄。” “快點兒,戴妍著急著呢。”她說著,嘟著嘴親他。 李然今天為了討好她,還特地穿了她送的那件白毛衣。結果,到了舉行首映式的大光明影院,主辦單位直把他往台上讓,以為他是演員呢。 她親完他轉身就要走,李然拉住她:“你急急忙忙地去哪兒?” “我去學校,戴妍還等我信兒呢。” “等會兒,我陪你去。” 李然說著微微拉開她的領口,今天她穿了一件純黑高領毛衣,那點淤紅仍在,讓人纏綿不已。過了兩天,李然總算人託人聯繫到了省立第三醫院的婦產科一位姓盧的大夫,盧大夫答應檢查當天就可以做。照週蒙的打算, 恨不得陪著戴妍上手術台。李然原來聽別人講,因為嫉妒的緣故,女人之間是沒有真正的友誼可言的,尤其是漂亮女人。可是濛濛對戴妍多好,好得讓人覺得她缺乏是非觀念。不過李然還是成功地打消了周蒙陪同前往的念頭,婦產科,那是正經女孩子去的地方嗎?他只說了一句:“讓你媽媽的熟人看見你怎麼辦?”這是大問題,週蒙知道,要是傳到方德明耳朵裡,她老人家一誤會非宰了李然不可。 週蒙還挺不放心:“明天,你對戴妍態度好點兒,看我的面子。” 其實週蒙不用囑咐,在醫院門口,一見戴妍那霜打了的蔫茄子樣,李然臉色頓時柔和下來。李然還是第一次來婦產科,總的來講,醫院,就不是個讓人愉快的地方。他們順利地找到了盧大夫。盧大夫是個四十出頭的婦女,有著國家醫務人員慣常的冷漠和不以為然。戴妍是有準備的,她利索地給盧大夫塞了個紅包,拿了紅包的盧大夫態度略微好一點點。盧大夫當然以為李然就是那個下了種而不准備收割的人,眼皮耷拉一下吩咐道:手術費就不用交了,你去把化驗費先交了。化驗結果:不是一場虛驚。 戴妍馬上被領進手術室,李然朝她揮揮手,她向他笑笑。她這個笑容讓李然想起了一個人,杜小彬,現在的女孩不簡單,臨危不亂,都有大將風度。 李然趁這工夫下樓給濛濛打電話,一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問:“做完了?” “早呢,戴妍剛進手術室。” “肯定很疼吧,真可怕。”她喃喃地說。 “濛濛,我不會讓你進那種地方。” “我知道。對了,手術完,你跟戴妍直接上我們家,今天阿姨來,我讓她燉了雞湯,還有你愛吃的清醬牛肉。” “你跟你媽怎麼說的?” “我說戴妍剛剛發了場高燒。” 戴妍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走得特別慢,李然過去扶她。 “沒事,我沒事。”她說。 她還是個美麗的女孩,只是這美麗不再嬌嫩。 第二天,週蒙去學校上課,還沒進教室她就被葛俊攔住了。葛俊把她拉到拐角的樓梯口,一副審犯人的架勢:“你說,戴妍去哪兒了?” “在我家呢,怎麼,不行嗎?”週蒙也挺兇。 “真的?她不上課待你家幹嗎?”葛俊是師大音樂系的頭號帥哥,一向疑神疑鬼,標準的小醋罈子,可是你別說,男人吃起醋來比女人可愛。李然吃起醋來也是可愛的。 “我家安靜,誰讓你老纏著她的?” 葛俊委屈地說:“我哪兒老纏著她了?她最近對我都愛答不理的。” 週蒙知道,戴妍不是不理葛俊,是沒法兒理他,她已經開始有妊娠反應了,都不能進食堂,一進去就想吐, 可憐死了。 昨天中午她也就只喝了點雞湯,一直到下午食慾才恢復過來。恢復過來就開玩笑,說是這下可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了。停了一下,又唧咕道:還不能上陣呢,大夫講三個月不能行房。就算我齋得住,葛俊也素不了三個月啊。 她這時候還能沒事兒人似的提到葛俊,週蒙當真服了這位姑奶奶了。 戴妍斜一眼周蒙說:“你甭嘀咕,要不跟歐陽這麼來一次,我怎麼知道我真的愛葛俊?”戴妍的老情人復姓歐陽。 “你愛他還跟歐陽睡覺?” “我想比較一下嘛,我一直以為歐陽是最好的,以前,哪怕歐陽看我一眼我都覺得特幸福。你不懂得歐陽那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現在不了?” “聽著,戴氏戀愛法則第三條:你愛的,總是你缺乏的。” 言下之意,她現在是個成熟的女人了。 李然在江城的日子眼看著就剩下一個星期了,這一個星期他是不用上班,可濛濛要上課,快期末考試了,她晚上都要在圖書館的自習室上晚自習。 昨晚,李然像往常一樣十點多到圖書館接她下晚自習。 自習室裡,濛濛通常坐的那個位子上,她的書在,可人不在。 李然到閱覽室去找,在樓梯上他看到濛濛和一個男生在閱覽室門口講話。然後,他看到她衝那個男生笑了一下,男生的反應是眼睛一亮。 她的笑容一向是甜美的,而他一直以為她甜美的笑容只是,給他一個人的。不過就那麼一會兒工夫,她已經轉過身來,那個男生目光直追著她的背影。看到李然,週蒙又笑了,笑容跟剛才一樣甜美。 李然此刻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笑容。 就為了這個,昨天晚上分開的時候,吻她的時候,他心裡突然特別想佔有她。今天一早,李然就找李越陪他去買戒指,李越懂行。這位大小姐也不打算結婚了,嗜好自己買戒指,手裡又有錢,金的玉的寶石的一個星期她可以不重樣。最近更是大手筆,置了個一萬多的鑽戒家常戴著。逼得張訊終於認清了形勢,知難而退。 李越一口答應做完一個採訪就陪李然去挑,只是慣性地,要挖苦他兩句:“喲,還要買鑽戒,您這是準備花多少錢哪?” 李越知道李然的家底,李然沒什麼錢,有一點兒錢也折騰他那套機器了。 “當然越少越好。” “如果訂婚呢,就要破費點兒了,不能買碎鑽的,要買獨粒的,結婚就剛相反,這是洋規矩,曉得吧?”李越教訓道。 “五千塊,能買多大的?” “也就四分之一克拉。嘿,你至少要買個二分之一克拉的吧?” 李然笑道:“她手小,戴大的不好看。” 結果,他們在本城最大的珠寶店買了一隻三分之一克拉的小方鑽戒,碰上打折加上李越有張貴賓卡,五千出頭就買下來了。李越說:“買方鑽吧,方鑽是公主型,亮是不如圓鑽亮,她們年輕女孩子最中意了。”對黃金白金她又有一套說法:“當然是白金啦,不會把石頭襯黃,而且我看濛濛不會戴黃金。”李然唯唯諾諾。李越接著問道:“要很愛她,才會想到訂婚吧?” 當晚,李然正在宿舍整理給一家雜誌社拍的一組室內人物攝影,濛濛來了。 “怎麼現在就來了?”李然看看表還不到八點。 “想你了,你想我了嗎?” 他想她了嗎?他這一天腦子裡就沒想過別的。 週蒙瞟一眼桌上的美人照哼了一聲:“又拍大美人呀。” “掙錢呀,不然怎麼娶你。” “咦,我們家又沒跟你要彩禮。”她把手插進他腰里叫著,“外面可冷了。”李然慢騰騰地拉出她的左手, 從兜里掏出心形紫紅色天鵝絨面的小盒子。她呢,傻瓜一樣看著他,就好像他在做什麼無法無天的事兒似的。 李然被她看得咳嗽了一聲:“噯,眼睛要閉上的。”她閉上眼睛垂下睫毛,睫毛的尖端微微顫抖著。他把戒指給她戴在左手無名指上,意猶未足,又換到右手上。雖然挑了個尺寸最小的,濛濛戴著還是嫌大。想了想,李然還是給她戴回左手上。 她笑著,睜開眼睛:“套來套去的,你在幹什麼呢?” 等她看到手上光華璀璨的鑽石,不笑了,呆住了,小心地問了一句:“很貴吧?”又提示他:“不是求婚才送戒指嗎?” 要李然現在鄭重其事地說:濛濛,請你嫁給我,也不是不能,只是舌頭不大聽使喚。至於單膝下跪那種大動作,看演戲可以,自己無論如何做不來。 “套住你啊,省得你趁我不在跟別人跑了。”他揚起頭,視線很低地掠過她。 “那我用什麼套住你呢?” “用你的人。”李然脫口而出又覺不妥,怕她當了真,為了驅散過於曖昧的空氣,他彈了彈她手上晶瑩的戒面,帶三分嚴肅地說:“知道嗎?聽說這是不能摘下來的,摘下來會不吉利。”“可是我在學校不能戴這個,太華麗了,同學看到了會怎麼說?” 噯,李然就是要讓她的同學看看,尤其是那些男同學——就不要自不量力啦。 “管他們怎麼說,是我送給你的。” 週蒙從小的家教是:不要亂出風頭。她自己的處世之道是:不要被人議論。就因為交了李然這麼個年長出色的男朋友,她知道,班裡宿舍裡都有議論,倒不是說別人都在看她的好戲,而是自己的事兒讓別人在一邊津津樂道,週蒙越來越不覺得有什麼樂趣可言。 李然看她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心裡來氣,她這是什麼意思嘛,不願意讓同學知道她實際上已有了未婚夫,她到底懂不懂這枚戒指的含義? ——從此,她就是他的了。 可週蒙的想法是,一枚戒指,她收著就是了,至於她的心是誰的,難道還用表白嗎?兩個人這兒正僵著呢, 傳來規規矩矩的敲門聲,李然去開門,他知道是張訊——張訊最近養成了個文明的新習慣,進自己宿舍先敲門, 敲三下。 從宿舍出來,兩個人都顯得有點兒怏怏不樂。 李然經常想不起吃晚飯,他的晚飯往往要拖到接濛濛下晚自習的時間。 在他們常去的長江賓館旁邊的那列小吃攤,週蒙坐下來就叫了燴鴨湯和炒麵,這是李然愛吃的。她擺出和解的姿態,李然也不好老拉著臉,他也給她叫了她愛吃的酒釀元宵。週蒙雖然沒胃口,卻不肯拂他的好意,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困難地吃著。李然坐在她對面,看著她那為難樣兒開了口:“吃不下就別吃了,我又不逼你。” 她高高興興放下勺子:“怕你說我不知好歹嘛。” “我什麼時候說你不知好歹了?” “你嘴上沒說可心裡說了。” 這時候李然後悔剛才在屋裡的時候居然沒吻她。他握著她的手,戒面擦過他的手心,有一種異常舒適的摩擦感。 其實剛才他心裡說的話比“不知好歹”可嚴重多了,他差點兒說出口的是:你要不喜歡我明天就把它退了。幸虧沒說,她的幾乎每個第一次都是給他了,他還有什麼理由懷疑她的忠誠呢?可是到了晚上,兩個人要分開的時候,李然還是堅持戒指不能摘下,不管她有什麼理由。 “我戴著不太習慣嘛。”週蒙想賴,李然的臉色又不像能賴得過去的。 “而且,”她覷著他的臉色字斟句酌,“你也承認炫耀不是美德,哪有學生戴鑽戒的?我在家的時候戴著還不行嗎?”“那我再給你買個不鑲鑽的,你戴嗎?” “何必買兩個呢?再說,我還是喜歡現在這個。” “可是你不肯戴,濛濛,你到底是不肯戴還是心裡沒有想好是否該嫁給我?”她拉著他的圍巾,看白痴那樣看著他,說了這麼一句:“你怎麼這麼傻啊,我不嫁給你嫁給誰呢?” “你笑了。” “是你說我笑起來最好看。” 李然幾乎沒甩開她的手:“昨晚我看見你跟一個男生笑了。” “我不能跟男生笑嗎?” 李然嘆氣:“濛濛,還有五天我就要走了,等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會等你的。” “我知道,可是,濛濛,”他抱住她,吻她,心裡的話兒止不住地向外流,“答應我,不要笑也不要說話, 當你等我的時候,靜悄悄的,不要有任何聲響。” 她輕輕問他,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可以呼吸嗎?” 第二天,李然估摸著周蒙中午下課的時候去了師大,在教學樓的門口,他看到了她。她跟幾個女同學一塊兒走出來,她沒想到他會來,愣了一下,然後,整個臉都亮了起來。她撇開同學向他走來,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在兜里掏呀掏的好不容易才掏出那枚戒指,利索地戴上了,才來到他的身邊。李然忍俊不禁,拉著她的手在唇邊碰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我正想找你去呢,下午我不上課了。” “不好吧,等吃完飯我就送你回來。” “政治課有什麼好上的,去你宿舍吧,我幫你收拾行李。” “你?你就會亂扔東西。”不是說濛濛不會收拾,而是她收拾的宗旨就是扔東西。 “那怎麼了,我就是要把你那些破爛兒都扔了。”她拿出一副小管家婆的厲害勁兒。這勁頭兒,李然是歡迎的,很有革命成功、天下已定的感覺。他按著她手上那個堅硬冰涼的凸起問道:“你媽媽看到了嗎?” “看到了,她讓你晚上去吃飯。”她看著他,笑吟吟的。 雖然是冬天,那笑容如春風拂面。 他們在校門口碰到了小宗,小宗有點兒沒精打采的。最近校領導和他老婆,也不知是聽了什麼群眾反映了, 雙雙地堅決不再讓他做學生工作了,尤其是女學生的工作。問題是,按小宗的理解,如果不讓他做女學生的工作就沒有什麼工作可言了,所以他現在是消極怠工,反正這學期一結束他就走人,去外貿了。小宗瞟一眼周蒙神情活潑起來:“噢,佳人有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過,李然,你到底訂了哪天的票走啊,總得撥一個晚上讓我請你吃頓餞行飯。多叫幾個人,戴妍,還有李越和她那個男朋友,叫張訊的。”李然提醒他:李越從來不承認張訊是她男朋友,而且最近兩人話都不怎麼說了。小宗更來神兒了:“是嗎?張訊人挺好的呀,李越這姑娘是瞎傲,我得找她好好談談。”有日子沒跟姑娘談話了,可把他寂寞壞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週蒙把萬丈的離愁都拋在了腦後。 她這一天到晚眉梢眼角都是笑的,弄得一個宿舍的女孩都莫名其妙,男朋友不是要走了嗎還這麼高興?戴妍審她:“你這到底是高興還是神經質啊?受什麼刺激了?別是李然跟你把那事兒辦了吧?告訴你啊,要么早辦要么晚辦不能這時候辦。” 週蒙話到嘴邊還是生生咽了回去,應該告訴戴妍的,可是,你告訴一個人就等於告訴了所有的人。週蒙回答:“沒有啊,還不許人高興高興啊?” “可你這不像高興,你這叫神經錯亂,都不能控製表情了。” 週蒙大笑。 訂婚使周蒙第一次同時體會到歸屬和擁有的美好感覺。女人是需要承諾的,承諾往往給了她這就是答案的錯覺。 李然還是推了小宗的飯局,明天下午的飛機,這是他在江城最後一個晚上了,李然當然想和女朋友,不,未婚妻,單獨在一起。 最後一個晚上,李然想帶濛濛去“四季”跳舞,他們還沒有在一起正式跳過舞呢,這像什麼話? “四季”是當時江城唯一的四星級飯店,在“四季”跳一場舞,兩個人的基本消費將近400元。舞池並不是很大,跳的人也不是很多,環境當然一流。圍著舞池的是散落的、點著粉紅蠟燭的一個個小圓台子,空氣裡瀰漫著甜香。 兩個人相視而笑,那樣的笑容如同水波,是從心底漾開來的。 他們選了個角落坐下來,桌上照例是一枝紅玫瑰,只開一個上午的紅玫瑰。樂隊所奏的舞曲並沒有周蒙想像得那樣高深,是一首流行曲:《彎彎的月亮》——她本以為會是《藍色多瑙河》之類的古典舞曲呢。李然給她要了“利普頓”紅茶和一個草莓聖代,又建議道:“濛濛,這裡的奶油蛋糕還有蘋果派做得很好,給你要兩個好不好?” 大概明知她會反對,他並不等她回答就直接跟侍者要了這兩樣。等侍者離開了,週蒙慢悠悠地問了一句:“ 以前,你常來這兒啊?” “來過一兩次,吃醋了?是和李越他們一起來的。” “誰吃醋了?以前你怎麼樣我才不管呢!” 她的潛台詞不外是,以後,她是要管的。李然聽懂了,看著她,笑了。 冤家路窄。 李然跟那個女孩一進來,姚姿就看到了。光線是比較暗一點,可是李然的輪廓在姚姿的記憶裡再鮮明沒有了。姚姿也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幾個男女朋友,她剛離婚,前夫是個高乾子弟。那個女孩子,二十左右,年輕的女孩子,也就是那點兒本錢,純,一眼到底的純。土倒是不土,純黑短腰毛衣配了條短短的格子呢百褶裙。這條裙子姚姿前一段在北京路一家時裝店看到過,小小一條裙子標價五百多塊呢,號稱台灣進口的。貴也是有貴的道理,非常洋氣的橙黃暖色調,擱哪兒都搶眼,屬於那種,女人一看見就要佔為己有的。姚姿當時也試了試,腰竟然沒扣上,氣得她,再也不願進那家店。兩個人看起來不曉得多親密,李然還是一年多前那個樣子,穿一套深色西裝。穿西裝從來不打領帶,在床上從來不脫光,這是李然和姚姿其他情人大異其趣的地方。還有一點,他讓她忘不了的:是他,先離開了她。他在教那個女孩子跳舞。毫不刻薄地講,女孩子很笨,腰夠細身子也夠輕,可惜天生就沒有協調感,像隨風亂搖的柳枝。姚姿看著看著嗤地笑了出來,這個笑是那麼肆無忌憚,不僅她的朋友,連帶旁邊幾個座位上的人都向她看,這有什麼?姚姿是一向被人看慣了的,沒人看她她還興奮不起來呢。週蒙也在笑,笑自己跳得蹩腳,她這不是跳舞,是被李然拖著走步。 “歇會兒吧,我肚子都要笑疼了。” 李然刮她的鼻子,說:“以為一教你就會呢,想不到會這麼笨。” 兩個人邊說邊回到座位上。 “你想不到的事兒多著呢,以後你肯定會後悔的。比如,我都不會自己梳辮子。”“這沒問題,我可以幫你梳。還有什麼?”李然說著把蛋糕往她嘴里送。 “太甜了。”週蒙忙不迭地喝紅茶,“還有,我不會熨衣服不會擀餃子皮不會生孩子。”李然笑:“濛濛,你是不想生孩子,不是不會。” “李然,這麼巧,你也在。” 李然聞聲抬頭,一口熱茶差點兒嗆在喉嚨裡。 ——怎麼就在這兒撞上姚姿了呢?當然,姚姿不比他們,人家是常駐“四季”的,但是今晚,她就不必來搶鏡頭了吧? 香氣襲人,週蒙一眼認出姚姿。姚姿,本市市民最熟的幾張臉之一。聽說她是幼師畢業的,因為一張面孔酷似30年代的大明星周璇,被電視台看中。姚姿一開始播節目預告,然後是主持綜藝節目,現在也客串演演電視劇。說真的,姚姿本人比電視上還要年輕漂亮,漆黑的濃發綰在腦後,水滴滴的丹鳳眼,一身黑絲絨晚裝旗袍搭件雪白皮短褸。她總有三十了吧,可真當得上“風姿綽約”這四個字。想不到,李然居然會認識大名鼎鼎的姚姿, 難道他也給她拍過照嗎? 姚姿也在打量週蒙,近看,這女孩子又有幾分好處,活像那類大眼睛的日本偶像少女,怪不得李然這般神魂顛倒。 李然先跟姚姿寒暄兩句,然後介紹道:“我女朋友,週蒙。”舌頭打了個結,未婚妻這三個字到底沒有滾出來。 姚姿是應酬慣的,特別殷勤地跟周蒙握手,簡單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姚姿。”週蒙笑笑點點頭,別看樣子那樣低調,這是學大名人先抑後揚的手法,明知對方已是識人知面如雷貫耳了,才越發來得謙和,表示大氣。 姚姿側著臉半靠在李然坐的沙發椅的扶手上,徐徐讚道:“李然,你女朋友好年輕,是大學生吧,有沒有二十歲?” 李然拉過週蒙的手回答:“她剛過的十九歲生日。” “真小,前幾天,”眼波在李然臉上打了個轉,“聽你們報社人說,你就要去西藏了?”“是啊。” “怎麼樣?陪我跳個舞好嗎?”姚姿說著,眼波拋向周蒙,“方便嗎?”李然也看周蒙,看她頷首,才站起身來。 一開頭,看他們兩人跳,週蒙還不覺得什麼,蠻欣賞的,這才叫跳舞,又流暢又瀟灑。那姚姿恰像一隻蝴蝶,只看她在李然身邊繞來繞去的,曲子換了那支《MOONRIVER》,同樣是一支四步舞,她跳就跳出這麼多花樣來,真虧李然還能跟得上她。 何止是跟得上,簡直是珠聯璧合!週蒙看看對面,姚姿把她那件雪白皮短褸甩在了沙發椅的背上,短褸似乎沾了一點口紅,在粉紅色燭光的映照下,添了幾分曖昧。 一曲既終,他們並沒有回來。週蒙看到姚姿拉著李然的手跟樂隊商量。週蒙可不欣賞別的女人拉自己未婚夫的手。她看到李然在尋找自己的身影,馬上沖著他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 樂隊又開始演奏,這一次是那首著名的,其他跳舞的男女紛紛退場,只剩下李然和姚姿這一對。他們居然真的跳了起來,想不到李然還會跳探戈,他可從來沒跟她提過,她也沒問過。其實,她就沒問過他什麼, 沒問過他有過幾任女朋友、跟幾個女人上過床。她寧願假設他只有過一個,因為她只見過一個,那個叫劉漪的。 如果說跳舞是最正當的調情,探戈根本是從調情發展出來的一種舞蹈。從周蒙這個角度看不到李然的眼神, 可是她已經氣壞了。 跳完還有人給他們鼓掌,週蒙低下頭喝茶,眼角瞥到李然已經站到她身邊。她不肯抬起頭,他蹲下來了:“ 生氣了?” 她抬起頭,強笑一下:“沒有。” 雪白的皮短褸不見了,來去無痕,魅影,真正是魅影,她週蒙沒得比。 李然坐回到位子上,他握她的手,她掙開了。從沒有看她氣得這樣,凝神屏息氣傻了似的。可是剛才她還跟他笑呢,早知道是這樣,他絕不跳那支探戈的。 一直還以為濛濛挺大方的,他不過是跟別的女人跳了兩支舞,正當社交。不,週蒙看到的不是跳舞,她看到了他的過去,她看到了他的另一側面。 “濛濛,你打我一下好不好?”李然急了。 她沒有打他,她把戒指退了下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李然臉色陰沉下來。 週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可是從未像這一刻,她意識到她跟李然是不可能的。既然跳舞她跟不上他的步子,在生活中她也會跟不上,他們根本是兩種人。 李然按住她的手:“濛濛,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回到家,週蒙自己打開客廳的小電暖器,她坐到沙發上,用一條小毛毯蓋住了穿長統襪子的腿。李然從廚房裡出來,他把暖水袋放到她懷裡,在她腳邊坐了下來。 這下子,李然也明白了,不是為了跳舞,不僅僅是為了跳舞。 “你跟姚姿上過床,對吧?”她裝得平靜,可他聽得出來她聲音裡藏著的顫抖。 “濛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我還沒有認識你。”她不是說過的嗎?以前他怎樣她都不管。可是,理論上知道他有過別的女人和看到那個女人,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姚姿比李然大多了,又那麼妖嬈,他怎麼會?他怎麼會跟那樣的女人有那樣的事?如果連這都是可能的,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讓周蒙最氣不過最感羞恥的是,李然可以毫不在乎地當著她的面,跟那個女人跳得那麼高興,他怎麼可以這麼心安理得? 而李然認為他的最大錯誤並不是跟女人睡過,而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敏感度。李然點了支煙,他抽煙的樣子還是讓她心動,可她立即說:“我不想聞煙味。” 李然在手心裡把煙掐滅了。 “濛濛,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知道。” “我就要走了,你還不知道?” 他們本來說好,今晚不提他明天走的事兒的。 “我想睡覺了。” 李然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氣,這時候,她還要睡覺?能睡著? “你要我現在就走?” 她不說話。李然站起來,她又說了:“你走呀!” 關鍵時刻,方德明女士開門進來了,看到他們兩個挺意外的。 “跳舞這麼早就回來了?李然這就回去嗎?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然不知所云地支應了兩聲,週蒙僵僵的,方德明女士都沒有往心裡去,小兩口還能有個不吵架的?她在他身後無聲地替他掩上門,門就要關上的時候,像上次一樣,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門外。李然從口袋裡掏出戒指試圖給她戴上。 “濛濛,你忘了我說的,摘下來是不吉利的。” 她閃開了手。他垂下頭,看看她,終於什麼也沒有說,走了。 下了樓,剛走出門道,他又急急地折回來了。等他再回到剛才那個位置,她已經進去了。李然舉起手,不是去敲門,只是滑過剛才她靠過的一截牆壁。在昏暗的樓梯燈映照下,他手心裡有一點極耀眼的光,是那枚戒指。他一直以為她是灑脫的,他一直以為不管怎樣她都會原諒他的。 那個時候,李然也年輕,他不相信自己會定不下來。 那個時候他是想定下來的,急切地想定下來,不然他不會忙著買戒指,如果那個時候他可以和濛濛結婚,他就結了。 可是從另一個方面說,也許是心虛,他就怕自己會定不下來。 第二天是個週六,早上八點多,方德明女士剛剛在陽台上打完太極拳,李然就來了。 “喲,週蒙還沒起來呢,我去叫她。” 李然攔住了:“別,阿姨,我也沒什麼事兒,讓她睡吧。” 方阿姨也沒有堅持:“那也行,我現在出去買點兒菜,等周蒙起來你一定讓她把牛奶喝了。”李然應著,方阿姨又親切地囑咐他中午留下來吃飯,李然沒吭聲,心裡不是滋味。等方阿姨走了,李然下意識地從兜里掏出煙,剛想點,又停住了。他把煙放回兜里,望瞭望緊閉著的房門,濛濛應該聽到他來了吧?他不相信她真能睡那麼死。 敲一下她的房門,過了一會兒,傳來她的聲音:“進來。” 她已經擁著被子坐起來了,頭髮一絲不亂,眼睛有點兒腫。 她,哭過了嗎? 看到他,她萬分委屈:“你不是走了嗎?你……” 李然想說,是你讓我走的。可是他說不出一個字來,完全喪失了語言功能。他走過去,一言不發地抱住了她,那種重回懷抱的感覺啊,是什麼快樂也比不了的。他親她的時候她抱怨了:“你沒有刮鬍子。” 然後,她看到他眼裡的血絲。 “你怎麼了?”她摸摸他的臉,“你從哪裡來?你睡覺了嗎?” 他凝視她,許久,移開了視線,說了一句:“你都不要我了,我還睡得著嗎?”“我沒有,沒有不要你。” 她哽咽著說。 “吻我一下。”他要求道。 她吻他,從來沒有這樣地細緻溫柔甜蜜地吻過他,可昨天她對他真狠啊,就算是他錯了,她也不應該隨便摘戒指。 他拉過她的手給她戴戒指。 “濛濛,答應我,不再摘下它。” “不答應,你從來都不說一句軟話,你都沒有求過我。” “原諒我原諒我,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就……” “你怎麼樣?” “濛濛,你知道的,別逼我。” “我不原諒你,我愛你。” 淚水一下子衝出了李然的眼眶,他掩飾地把臉藏進她的柔發里。 不錯,他低估了她的敏感度,他同樣低估了她對他愛的深度。 “濛濛,我一定會對你忠實的。”他拉過她戴著戒指的小手放到自己唇上:“相信我。”他一直要她相信他,而這一次,她是真的沒有辦法再相信他了。可是,她愛他,因為愛他,她不忍懷疑他。懷疑李然就是懷疑她現在唯一擁有的愛情,週蒙沒有這個勇氣。 她聽到自己對他說:“我相信。” 等李然跟周蒙手拉手地來到宿舍,小宗、張訊、李越三個已恭候多時了。李越看到李然就叫:“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四點的飛機,這都三點了,我的李然同志,你就一點兒不著急上火啊?” 小宗溜一眼周蒙手上的戒指,帶笑不笑地說:“沒事兒,來得及,拿行李吧,車在下面等著呢。” 張訊心思縝密,問李然:“機票你拿好沒有?還有身份證。” 週蒙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呢,一陣風似的就被他們裹到了車上。 還好,他們趕到機場才三點半多點兒,幾個人手忙腳亂地交機場清潔費、建設費等各種雜費,辦登機手續, 托運行李。一切辦妥,李然看看表,三點五十。濛濛還在人群後面磨磨蹭蹭的,他知道,在他的朋友面前她不好意思跟他親近。 李越推週蒙:“去啊,李然等著你呢。” 小宗拉張訊,說:“咱們退後,讓他倆說說悄悄話。” 說什麼呢,兩個人想的都是,再過幾分鐘,眼前的這個人就見不到了。 “晚上,我到了西安就給你打電話。”李然先回西安探家,在西安待一天再直飛拉薩。 “嗯。” 李然撫摸著她的臉:“好好吃飯長胖點兒,暑假我等你來拉薩。” 週蒙點頭,顯得很平靜。 “你上飛機吧。” “濛濛,”李然一臉拿不定主意的樣子,“還生氣嗎?” 她搖頭,催他:“上飛機吧,在飛機上睡會兒。” 李然很想說點兒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跟小宗他們揮揮手,再轉過頭來看濛濛,她臉上的笑容淡淡的。想吻她,可是這會兒,她淡淡的笑容似乎把他們隔開了。她對他第一次有了這種隔膜,他感覺到了。李然多少是個敏感的人,他改行不是沒道理的。 週蒙一直看著李然進了門,才轉過身,滿眼都是人群。說真的,她最不喜歡送行,送行不給人留一點兒餘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週蒙加入小宗他們一夥兒,向門口走去。小宗嚷嚷著要請大家吃飯,其他三個人都不起勁兒。 “嗨,等一下。” 有人在身後沖他們喊,四個人都回過頭——都沒有想到,是李然。 李越第一個問:“你落什麼了?” “什麼也沒落,我想明天再走。” 李越跟小宗、張訊兩個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小宗先反應過來:“那趕快把行李拿回來啊,還要改簽明天的票。” “得,我們去辦吧。”李越說著話嗖地抽出李然手裡的登機牌,還不忘嘲笑一句,“眼睛睜大點兒,別讓人把濛濛拐跑了。” 隔著幾步遠,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忙碌的人群在他們身邊湧來湧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