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第6章 情場如戰場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吕挽 10090 2018-03-13
週蒙終於從北京回到了江城。 上火車前她給李然的辦公室打過電話,想讓他來火車站接她。他不在。他的同事說:李然沒出差,請假了, 有什麼事可以代為轉達。週蒙想想,說沒什麼事,掛了電話。電話是掛了,心卻掛不上:李然請假去哪兒了呢? 李然去臨江縣看杜小彬去了。 杜小彬被他們安排在臨江縣的文化館做資料員,在這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中,臨江也是受災縣之一。現在洪水過去了,小宗在他老婆那兒過暑假,打個電話回來說受劉漪之託,請李然務必去臨江看望杜小彬。劉漪回廣州之後沒給李然來過電話,但李然知道她有時給小宗打電話詢問杜小彬的情況。李然也想過該給劉漪打個電話,可他一直拖著沒打。 杜小彬見到李然反應平淡,她對同事介紹說李然是省報記者,她的表哥。李然要請她出去吃飯,杜小彬說不用了,我宿舍裡做飯很方便。杜小彬是那種很有主見的女孩子,而且,如果你不知道,她看起來相當正派,甚至可以說,拘謹。

杜小彬和另一個女孩合住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當初她來的時候是小宗陪著來的,小宗怕她寂寞還特意從家裡給她搬了個14吋的小彩電來。等李然走進這間宿舍,它已經是井井有條的了。小圓桌上廣口罐頭瓶裡插了一大叢蘆葦,窗簾沙發床罩都是檸檬黃的格子佈,水泥地上鋪了木紋的地板革,清潔極了。李然低頭把鞋脫了,擱在門外。 李然問杜小彬發洪水時候的情況,她在廚房里淘米,悶著頭答了一句:縣政府地勢高沒淹著,就是菜貴。小圓桌上放了本書——《結婚十年》,李然翻了一下前言,是30年代上海一位女作家的作品。杜小彬手腳極快,一會兒工夫就做好了三菜一湯,炒青菜,香腸煸豆干,涼拌黃瓜,西紅柿雞蛋湯。李然誇她:“杜小彬,你真能幹。”

她這才笑了一下:“最簡單的菜,沒有材料,不然我可以給你做魚丸子。”李然問她:“怎麼樣過得慣嗎? 這里人還好吧?” 杜小彬點頭:“好得不能再好,風傳我是新來的省委書記的私生女。” 她講話,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家常味道,年紀應該跟濛濛差不多,可濛濛還是一張白紙,杜小彬卻是一張已經畫壞了的畫。 比起上一次,杜小彬顯得亮了點兒,剪了頭髮,人顯得精神了,但遠遠談不上動人。略熟,李然就發現杜小彬其實不像她看上去那麼冷,她殷勤地給他搛菜,又搶著給他添飯。只是李然等了半天都不見她從廚房添飯出來,一抬頭,發現杜小彬正隔著玻璃窗直勾勾地看著他呢。接住他的目光,她她若無其事道:“忘了問你了,添半碗還是一碗?”

“半碗,半碗就夠了。” 李然沒在臨江縣多耽擱,當天下午他就回省城了,送他走的時候杜小彬說了一句話:“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呢。”如怨如慕,李然聽著還真耳熟,濛濛也說過類似的話,可濛濛是他的女朋友,這個杜小彬憑什麼這麼跟他說話?第二天,李然從市府回宿舍,推開門,看到杜小彬從窗前盈盈地轉過身來。杜小彬說要在省城買幾本書, 李然盡地主之誼先請她吃飯,又陪她去買書。杜小彬買的都是有關西藏的旅遊傳記風光圖片,李然一看單子將近一百塊就幫她付了。杜小彬謝了他。李然忐忑不安地問她:杜小彬,你怎麼買的淨是介紹西藏的書?杜小彬淡淡地說:我一直很想去西藏的。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離家出走,拿了家里三百塊錢想走到西藏去。我帶著地圖一直往西邊走,穿過的大部分是鄉村,經過城鎮的時候也坐長途車,還搭過順路的大卡車,一直走到陝西的三門峽水庫。可惜在三門峽水庫的火車站我被警察當盲流送回來了,那時我兜里有800多塊錢呢,都夠買一張到拉薩的飛機票了。

李然隨口問了一句:你的錢怎麼還多了? 她看他一眼說:我掙的。 杜小彬能考上大學還是有點小聰明的,她告訴李然,高中三年她曾四次離家出走,每次的目的地都是西藏。 “我跟父母關係不好。” 李然客氣地說:“誰都有那個階段,青春期,逆反心理。” “我是養女。” 李然不知道怎樣接她的話了,心裡覺得她可憐。 “我上高中那年,聽說我親生的媽在西藏。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西藏的什麼地方,第一次從家裡跑出來, 見了生人連話都不敢說。 “可是後來,我挺喜歡在路上的那種感覺的,我挺能適應環境的。” 這一點,李然也看出來了。 “不過,既然你已經考上大學了,念完大學再去西藏也不遲啊。” “我考大學是為了個男孩子,他比我高兩屆,是省醫大的學生。我以為我考上大學他就會跟我好,所以,一拿到錄取通知書我就跑去找他。他告訴我,杜小彬,你長得太難看了。”

李然對杜小彬的觀感和那位省醫大的男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不同的只是李然肯對女孩子賠小心。當下,他對她說:“杜小彬,你的眼睛很漂亮。” 杜小彬笑了,表情輕鬆了許多:“我的鼻子太塌了,要墊高點,我打聽過了,在省城的整容所做,專家做, 也不到一千塊錢,我掙的錢足夠了。” 她倒是不忌諱,一再提到她掙的錢。李然開始認同小宗那句評價了:這個女孩心理素質非同一般。 “李然, 明天你有空陪我到整容所去一趟嗎?” 李然可不想擔這個責任,萬一做砸了怎麼辦? “江城的整容所做得好嗎?臉上的事兒可是大事,你還是慎重點兒,過一段去上海做吧,等你宗老師回來我們再一塊兒商量商量。” 他話語裡的關切讓杜小彬的眼淚一下子漫出了眼角,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如果真要對她好,又為什麼不早一點出現?

李然看到杜小彬突然沉默地轉過頭去,心裡也有一點明白了。 到了晚上,杜小彬還沒有走的意思,李然只好把她安排到李越的宿舍擠了一夜。他告訴李越,杜小彬是他的表妹。李越抬抬眉毛,沒說什麼。 第二天,杜小彬不僅沒有走,還在李越的宿舍裡用電爐做了頓豐盛的飯菜,包括魚丸子和蛋餃。李然給她整得欲語還休,如果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不理她就完了;可這個杜小彬,因為有那樣的經歷,他要是流露出一點兒嫌棄的意思,不是毀人家嗎? 據說耶穌試圖以他的死挽救人類的精神,如果一個人的死亡真的可以挽救整個人類的精神,願意去死的應該不在少數。 不用懷疑,聖徒們都是懷著至大的滿足死去的。 週蒙找到李然宿舍的時候還不到中午十二點,敲門的時候她的心怦怦直跳,就要見到他了。來開門的,是個女孩子。

週蒙首先疑惑是不是敲錯了門:“我找李然,他住這兒嗎?” “是呀,請進。” 兩個女孩相互打量著,杜小彬先開了口:“你是周蒙吧?” 週蒙驚訝地點頭,這女孩認識自己,難道是李然跟她說的?她不認識杜小彬,杜小彬可認識她,週蒙,90中文的一枝花,眼睛長在額角頂,從不接受同校男生的約會。杜小彬像主人一樣:“你坐呀,我叫杜小彬,李然跟我說起過你。” 週蒙遲疑地說:“哦,那你是……” 杜小彬一邊擺弄著桌上的照片一邊說:“他跟別人講,我是他表妹。” 週蒙瞥了一眼照片,都是杜小彬。她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這個女孩,絕對,絕對沒有自己漂亮,為什麼?杜小彬回過頭來邀請她:“來,看看李然給我拍的照片,他一會兒就回來。”週蒙慌張地向後退:“不了,我還有點兒事。”

衝出門的時候週蒙跟進門的人撞了個滿懷,她以為是李然,不是的。 李然從食堂打好飯回來,張訊在走廊裡迎上他劈頭就說:“剛才你那個小朋友來了。” “濛濛?人呢?” “我進宿舍的時候她剛好出來。” “你怎麼不攔住她?” 張訊沉著臉嚴肅地說:“我看她神色不太對。”指指裡面,“也不知道你這位表妹都跟她說什麼了。”李然甩下飯盒:“她下午走,票我已經給她買好了,到時候你幫我送她去長途汽車站。”張訊說:“那沒問題。”他看李然拔腿就走取笑道:“怎麼,不跟你表妹打聲招呼啊?”當李然去週蒙家找她的時候,週蒙在師大南門正跟袁兵碰頭。 “咱們上迴龍山玩,好不好?”週蒙興致勃勃地提議。 袁兵笑瞇瞇地看著她:“在北京還沒玩夠?”

“我想坐那兒的過山車,不是說在華東五省最大嗎?” “那我可不敢帶你去。”袁兵搖頭,“你會吐的。” “不會的,我在北京坐了都沒吐,挺過癮的。”週蒙撒謊。 “求求你,袁兵。”週蒙又說。 袁兵經不住她求他。 週蒙一覺醒來,頭腦異常清醒,這就是所謂失戀的感覺吧,空曠而荒涼。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時候,天完全黑了。 在黑暗裡想起跟李然曾經有過的親吻和擁抱,週蒙縮起身子抱緊胳膊,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想洗個澡再睡一覺,希望再次醒來可以淡忘一切。 然後她想起來,這不是自己家,是袁兵家。 在迴龍山,還沒有從過山車上下來她就吐了。 週蒙從臥室走出來,看到小客廳裡只一盞檯燈落寞地亮著。

袁兵本來靠在沙發上,聽到腳步直起身來:“你醒了?” 當時不在意,以後,回想起來,才覺得那場景有一點溫馨,年輕的他從沙發上直起身子,寬闊的胸膛似乎可以容納一切。 “幾點了?” “九點多。” “這麼晚了,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袁兵走到她面前又問,“要不要洗把臉?” 他把她領到衛生間,裡面已經擺好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具。 週蒙坐在袁兵身後,戴上頭盔輕輕扶著他的腰。 袁兵平常跟她在一起蠻多話的,可是今晚,他沉默得異樣。 摩托車一開起來,夜風拂面,清涼而痛快。週蒙真想這樣在城裡多兜幾圈,但是,她也沒有出聲。很快就到精儀所了,袁兵在周蒙家樓旁的馬路上停下。週蒙把頭盔遞回給他的時候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說了一句:“明天上午我來看你。” 週蒙不知該怎樣回答他,站得近才感到袁兵是這樣高大。他的身影突然向她襲來,週蒙還未弄清是怎麼回事,袁兵已經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週蒙不由得後退一步,袁兵也已回到車上,馬達一直沒有停,他的腳輕輕一踩,整個人和車子箭一樣地衝了出去。 週蒙撫著臉頰轉過身,不過走了幾步,就看見樓前那棵玉蘭樹下有一點紅光,再走兩步她看清了,那是煙頭的光亮。 上一次,李然在這棵樹旁等她的時候是清晨,她看到他像看到神一樣喜悅。這一次,是夜晚,她看到他,只覺得頭又痛了。 他攔住她的時候週蒙垂著眼皮看也不要看他。 “我累了。” 李然這一刻並不比她好受。他找了她一個下午,精儀所,師大,還有城里大大小小的電影院。從晚上八點鐘他就站在這裡等她,等來的,卻是她跟另一個男孩子,親吻。 “他是誰?你原來的男朋友?”李然惱火地問,看她不吭聲又逼了一句,“是你另一個男朋友吧?”“是又怎麼樣?至少他對我更好。”她說著低著頭拼命要掙脫他的手,他卻怎樣也不肯放。兩個人都有點急了,李然衝口而出:“你不是說你沒有過男朋友嗎?你不是什麼都是第一次嗎……” 他沒有說下去。 她抬起頭,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李然真想收回他剛說的蠢話,如果可以收回。他的嘴唇一碰到她的,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濛濛,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心裡有多急。” 連周蒙自己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兒,打定主意不要再理他的,現在,還沒有吵起來他也沒有道歉,她倒又跟他和好了。 而且,聽李然講,錯的還是她而不是他呢。 “不管有什麼事,你跑開也不能解決問題,至少要等我回來跟你講清楚。告訴我,杜小彬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也沒什麼,我看到你給她拍的照片了。” “就為了幾張照片?我是衝小宗的面子,濛濛,你在學校從沒見過杜小彬嗎?她也是你們師大中文系的,比你低一級。” “那她說,你跟別人說她是你表妹。” “開玩笑的。” “可是,聽她的口氣跟你關係挺不一般的。” 李然理直氣壯地說:“走,我們現在就去給小宗打電話,你自己問他好了。”面對他,她又不能相信他不愛她,不是只愛她一個。 一個多月不見,她好像長大了一點似的,額前的碎髮長長了,捋到了耳後。有一次,電話裡,她跟他說要留長頭髮,可是又不耐煩,因為她的頭髮長得特別慢。 “濛濛,”他攬過她的細腰含糊地問,“想我嗎?” “不,不想。”她說得言不由衷。 這一次,他吻她的時候她咬破了他的嘴唇。 週蒙一進家門,她媽首先質問她:“週蒙,你又去哪兒了?你那個高中同學叫袁兵的,剛剛打電話來,說半小時前就把你送回來了。”頓一下,她明白了,“是和李然在一起?” 週蒙一頭走進衛生間:“媽,求求你,別問了,讓我好好洗個澡,睡一覺,明天再說,啊?”她媽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方德明女士嚴肅地告誡女兒:“女孩子,輕浮最要不得了,今天這個明天那個,你讓李然找了你一下午,他會怎麼想?” 週蒙不高興地說:“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看她媽媽真沉下臉了又解釋道,“哎呀,我跟袁兵沒什麼的, 就一個同學聚會。” 週蒙洗澡的時候聽見袁兵又打電話過來了,她媽媽說周蒙已經到家了,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方德明女士去所裡上班了,週蒙一個人吃早飯,昨天她一天沒吃東西,所以這頓早飯吃得格外多、格外香甜。 吃完了正在洗碗,聽到敲門聲,一開門,是李然。 週蒙本來是沒什麼了,一看見他卻又委屈了,想起他昨晚的那句話,好像還是她騙他了,在他面前裝純。他自己呢,從劉漪到杜小彬,她又說什麼了? 李然看她眼圈說紅就紅了,哄她:“好了好了,再哭,眼睛要腫了。” 她摔開他的手,到衛生間洗臉。李然跟過去,趁她彎腰的工夫把一副玉石項鍊掛在了她的頸子上。這副玉石項鍊造型別緻,不是圓珠子而是一串菱形的玉片,深綠色的低品級玉,學名綠松石,李然這個月拿到工資才買下來的。昨晚,他兜里一直揣著,兩個人一爭執就忘在腦後了。 他沒選錯,只是濛濛戴上這條項鍊未免太美了點,項鍊過分強調了她美好的胸部。 “喜歡嗎?” 她總算點點頭,問:“你今天不上班?” “請假了。” 說到請假週蒙又想起來了:“你前兩天也請假了吧?我打電話想讓你接站都找不到。”李然不講話。週蒙心說,杜小彬要跟李然沒點兒什麼,口氣怎麼會那麼放肆,越想越不服氣,釘了他一句:“你請假是去陪杜小彬了?” 她這麼緊逼不放,李然臉色也不好看了:“你們家電話呢?” 週蒙指指牆角,問:“你給誰打呀?” “小宗。”李然沒好氣。 週蒙走過去,把電話線給拔了。 李然火了,把電話啪地一掛:“你不是信不過我嗎?你還要我怎麼跟你解釋?”還沒人對她這麼兇過,週蒙臉上掛不住又不知該怎樣反駁他,她側過臉低下頭。看著她的眼淚一顆一顆的,珠子似的,碰碎在紅漆的木地板上,李然又後悔不該對她那麼大聲。他走過去抱她親她,沒頭沒腦地給她擦眼淚。 週蒙更覺得委屈:“你就不能讓著我啊,你還比我大五歲呢。” 李然一想,也是,以前,不管是比自己大的羅慧還是歲數差不多的劉漪,他脾氣都好著呢,跟濛濛,他怎麼就控制不住?她一提杜小彬他怎麼就那麼煩? 這裡正鬧著,又有人敲門了。週蒙緊張起來,她推李然:“別是我媽回來了,你去開門,我去洗把臉。” 李然打開門,是個男孩,確切點兒,是個捧著紅玫瑰的男孩。 李然是明白的,袁兵可還一頭霧水地糊塗著。 週蒙洗好臉走過來問:“李然,誰呀?” 李然側身一讓,週蒙先看到花再看到人,臉一下子紅了。 這一下,袁兵也明白了。一明白,他的臉比她紅得還厲害。到底年輕,不知道怎樣下台,把花往地上一扔, 嘴裡支吾著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轉過身就往樓下跑,木樓梯被他踩得咚咚的。週蒙跑到陽台上,看到袁兵在發動車子,不知怎麼搞的,車子老也發動不起來。她正替他著急,他雙腳猛地往前一踹,摩托車箭一樣地衝了出去。 看她那依依不捨的樣子,李然不是沒有醋意的,不過,贏都贏了,多說一句都嫌小氣。下午,兩個人出去逛街。 經過一家花店,李然拉著周蒙進去,他跟賣花的小姐說:“紅玫瑰,兩打。” 週蒙在一邊自言自語道:“其實我更中意康乃馨。” 賣花的小姐看著李然笑,先不去拿花。 李然只好轉過頭問:“康乃馨,你要什麼顏色的?” 週蒙笑了:“黃色的。” 從花店出來李然問:“你不喜歡紅玫瑰?” “玫瑰,就像所有的玫瑰,只開一個上午。可是康乃馨插在瓶裡一周都不會謝。”沒有女孩子希望她的愛情,只開一個上午。 不過一個商場逛下來週蒙就走不動了。 “回家吧,我累了。” “去我宿舍,好不好?”李然撫著她的嫩臉,“多陪我一會兒。” 李然有一種感覺,濛濛從北京回來以後,不像原先那樣對他依戀了。 其實週蒙只是心跳正常了。 在報社食堂,他們碰上了李越和張訊。 張訊招呼他們一塊兒坐下來吃,很自然地對周蒙說:“來,嚐嚐,咱報社食堂別的一般,就包子做得特棒, 一出籠都搶,李然沒給你搶著吧?” 週蒙沒作聲——他們報社的人怎麼都自來熟?她沒有意識到,昨天她正是和這個男人撞了個滿懷。李然代她回答:“她不吃包子。” “那她吃什麼?我去買。”李越掏出錢包。 週蒙不好意思了,說:“我吃稀飯就行。” “減肥呀?”李越親熱地摟過她,“跟李然談戀愛還不把你談瘦了?” 李然笑著回嘴:“這叫什麼話?我又不是國氏。” 李越沒理他,徑自對周蒙說:“你發現沒有?李然特會轉移話題,好像武林高手,很難刺中他的要害。”週蒙使勁兒點頭。 李越可得意了:“濛濛,你要不要聽聽我對李然同志的獨家報導?” 週蒙點頭,笑。 “來來來,我也想听你說說你們那位校花呢。” 李越一拉就把周蒙拉到靠門口的一個桌子邊,週蒙只來得及回頭看李然一眼。這邊張訊連拍李然肩膀:“放心,李越不會真給你下藥的,你倆不是論哥們儿嗎?”“昨晚的圍棋你看了嗎?老聶到底贏了沒有?”李然問張訊。在轉移話題方面,李然確是高手。等兩個女孩子回來,李然張訊這兒已經圍了一撥圍棋迷,熱烈討論聶衛平對藤澤秀行那盤必贏卻下輸的棋。張訊本人是業餘四段,在報社里頭段位最高。 李越看李然站起來,沖他眨眨眼,問了一句:“李然,你嘴唇怎麼破了?” 李然笑而不語。 回家的路上,週蒙一直問李然。 ——“張訊是在追李越姐姐吧?” “是啊,你覺得他倆有戲嗎?” “我覺得,”週蒙轉過頭看著他,“李越姐姐更喜歡你。” 李然只是簡單地回答她:“濛濛,只有小孩子才會認為自己喜歡的就是最好的,人人都要來跟她搶。”“你就是最好的。” “那是因為你愛我。” “你呢?” 李然看著她,越說越慢:“有一種情形是,當你心裡有了一個人,就容不下別的人了。”這樣的話自然會令女孩子心跳,薄暮中,她的身體自然地傾向了他,像一朵打開的花渴望著擁抱和撫摩。對於身體的認識,週蒙一向認為,腰部往下都是不潔的,所以,當李然的手來到腰以下的部位,她躲閃了。李然在她耳邊問得輕極了:“ 怎麼了?”她不回答,他索性把她抱著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嘴唇移到了她的胸前,隔著絲薄柔軟的裙料,隔著布製的胸衣,感覺那是小巧的,柔軟中有一點點硬。她現在要是動一下他都可能會控制不住地拉低她的裙子, 她一直沒有動,不是鎮定而是屏住呼吸的緊張,緊張得讓他很快放開了嘴唇。 可她又很喜歡他這樣抱著她,當她鬆弛下來的時候,她的嘴唇尋找著他的,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感覺真甜。 “濛濛,嫁給我吧。”他說得無奈而動聽。 “那,你會不會跟我厲害?” “當然不會,我什麼時候跟你厲害了?” “你今天早上就跟我厲害了,還摔電話呢。” 他親她的嘴唇,脖子,軟軟的小耳垂,她已經遠遠不只是讓他心動。 “濛濛,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你真的要娶我?我不喜歡做家務呀。”她離他遠一點,幸福得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我李然娶老婆就是為了讓她做家務嗎?家務請人做好了。”李然答得很輕鬆。 “可是我想做絕代佳人。”她看他不懂,摟著他的脖子解釋道,“就是不生小孩兒,斷子絕孫的佳人。”這個,李然一點兒不擔心,濛濛現在是歲數小,女孩子年紀大了自然會想做母親,到時候即使他不想要,她還想要呢。 當下,他策略地說:“我無所謂呀,如果到時候你要生,我也不反對。”“我才不要呢,生孩子會破壞體形,還會長雀斑。”她說著又擔心起來,“可是人家都講,男人年輕的時候是無所謂,到了中年就會想要孩子的, 到時候你又要,我怎麼辦?” 她都在想什麼呢?展望婚後的第十年?李然無法理解女人,浪漫又實際的女人。當男人提到結婚有兩種可能:開始性關係,或者,鞏固性關係。他也許是真誠的,也許也想到了應該擔負的責任,但是,情慾總會以絕對優勢壓倒一切。就說李然,他這會兒哪有心思考慮婚姻生活是怎麼檔子事啊?當他說:嫁給我吧。潛台詞是:給我吧。 當晚,李然躺在床上想,非要他等兩年不僅不可能,也不太人道。倒不是處心積慮地非要做那事,可是,放著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在身邊…… 很難說沒有經驗容易把持,還是有經驗容易把持。 沒有經驗會因為好奇而不顧一切,也可能由於恐懼羞澀輕易放棄。有經驗呢,食髓知味怎麼肯輕易罷手?可是,一定會比較有耐心。 李然當然知道女人也是有慾望的,即使是處女。從經驗出發,李然不認為性構成對女人的冒犯,正相反,她要看上你了,你不碰她,才是對她最大的冒犯呢。 不過有性經驗並不代表就有豐富的戀愛經驗,即使是和劉漪。也許正因為她對他純潔的愛埋藏得太久了,結果一上來就瓜熟蒂落演變成赤裸的性。像現在這樣跟濛濛捉迷藏似的談戀愛,重在一個“談”字,李然當作心靈的最大享受,也不失為一種新鮮的刺激。 心靈的享受?對周蒙來說,如今刺激得她坐立不安的可不是靈魂而是肉體。她喜歡李然抱著她,也喜歡身體接觸,她只是不喜歡他過分地碰她,尤其是腰部以下,感覺多麼猥褻。你很難說少女是假正經呢還是不懂事,多少都有一點。 杜小彬回到臨江縣後很快給李然來了一封信,確切地講,是一個便條,附在她寫的一篇散文後面。便條措辭委婉,希望在寫作方面得到省報社編輯老師的指正。李然看看文章標題——《洪水之後》,心想這杜小彬還挺跟得上形勢,只要她不跟自己這兒找麻煩,那就一切好說。 李然把稿子轉給了跟副刊編輯廝熟的李越。李越問他:“字兒寫得還挺棒,像男孩的字,她真是你表妹嗎? 真是,我就能想法兒給她發了。”李然說:“那就算真是吧,發了我請你吃飯。” 李越撇嘴:“你到底欠人家甚麼情啊?這麼前後奔忙。” 李然想想,還是栽小宗頭上得了:“不是我欠她情,是小宗欠她情。” 李越“哦”一聲:“是小宗,我說你也不會那麼沒眼光嘛。還什麼表妹,土不土呀?”不幾天,杜小彬的文章還真發出來了。 在收到杜小彬信的同時,李然在抽屜裡發現了一張杜小彬的照片,他給她照的照片,黑白照片。照片裡的杜小彬看起來眉清目秀,短髮,素色連衣裙,好像50年代的女大學生,連那土勁兒拘謹勁兒都像。李然只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領略過她眼神裡的風塵況味,當然,像小宗說的,杜小彬還是個雛兒。可是李然端詳著那雙彎彎的清水眼,不相信找不出一絲痕跡來,如果真說有的話,那就是她眼裡的戒備。李然當然不糊塗,這張照片是杜小彬遺漏的,還是她特意留給他的?除了照片,杜小彬留給他的還有餘香,是那瓶著名的香奈爾5號吧。 她在的時候他可沒聞到,光琢磨怎麼對付她了。 很少有人讓李然緊張,杜小彬讓他緊張。 李然分析,杜小彬對他要沒那份心思的話,濛濛也不至於跟他鬧,對這種事,女孩子總是超敏感。回想在臨江縣,杜小彬隔著玻璃窗盯他的目光,李然心有餘悸。作為一個女孩子,杜小彬性格偏激行為乖戾,有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勁。 不,杜小彬絕不可愛,她可怕。 這樣一個古怪可怕的女孩,對李然來講也是新品種,他可以不承認,但杜小彬是有那麼一股——危險的吸引力。 思量了幾個來回,李然還是給杜小彬掛了個電話。電話一接通,他又矛盾地希望杜小彬最好還是不在,他失望了,她在。 杜小彬的聲音裡都可以聽出喜悅。她一高興說話就快,南方口音也比較重。不像濛濛,一口字正腔圓的北京話,有著北京人特有的懶散和傲慢。 李然讓杜小彬以後把稿子直接寄給副刊的劉恕編輯,杜小彬說:“我還是想寄給你,麻煩嗎?” 李然只好說不麻煩。杜小彬停了好一會兒,李然都以為她掛電話了,她又說,她說得很慢:“我看到你女朋友了,是你女朋友吧?週蒙。” 李然說是啊她那天剛從北京回來。 李然不知道他這句話這理所當然的口氣,已經讓杜小彬恨週蒙,恨到了骨子裡去了。 “聽說,她是北京人? ” 杜小彬這個“她”字讓李然一時沒反應過來:“噢,你是說濛濛,她父親在北京工作。” 杜小彬接著又問李然在西藏有沒有朋友。 李然說沒有,你有什麼事嗎?杜小彬說沒什麼我過一段想去西藏看看。 不等李然答話,杜小彬接著說謝謝你給我打這個電話,李然禮貌地說不用謝。然後,兩個人都掛斷了。小宗在開學前回到了師大。 他承認告訴過杜小彬李然明年援藏的事兒。李然非常不悅,責備道:你跟她說我的事幹嗎?小宗嘆道:唉, 她老問你嘛,我哪能想到現如今的女孩兒這麼有心眼呢?不過,你也不一定去吧?你不是到底跟周蒙談上了嗎?李然說:就因為談上了,要我一天到晚守著她又不能碰她,不是更受罪嗎?我正好去兩年,等我回來她也畢業了。小宗說:那也是,在一塊兒太容易犯錯誤。週蒙父母都是教授吧?家裡是不是管得特嚴?李然笑:她媽媽這學期都不讓她在學校住了,晚上回家不能超過十一點,婚前不得發生性關係,這叫“約法三章”。小宗樂了:老太太跟我媳婦她媽當年一樣狠,要不我怎麼一畢業就猴急著結婚呢。 李然跟小宗取得了一致性意見:首先,李然要撤,不能為挽救一失足女青年,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其次, 小宗立刻去臨江縣探望失足女青年杜小彬,把握其最新思想動向,打消其去西藏的愚蠢念頭。最後,得給杜小彬介紹個男朋友。 小宗指手畫腳,恨不得搖上一把鵝毛羽扇:“治病斷根,給她找個主兒從了良,以後,就沒咱哥兒倆的煩心事兒了。” 李然擔心道:“臨江縣那些人她能看得上嗎?你還是說服她回來復學吧,省城選擇機會大點。”小宗大不以為然:“杜小彬自己不也是從小縣城出來的嘛,你讓她回省城,她一天到晚去找你,你受得了嗎?要不你就救人救到底,跟她好了算了。捨己救人嘛,就得把自己給舍出去。”李然讓小宗別扯淡,自己已經有女朋友了。小宗說就算你現在沒有周蒙你也不會要杜小彬吧?李然問那你會要?小宗撓撓後腦勺:其實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得允許年輕人犯錯誤。不是說,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的。 這句話,後來,對李然是有影響的。 李然還記得自己當時笑著說:“這都是劉漪,給咱倆找這麼多麻煩。” 劉漪,他負了她,而她,也不是有心的,卻以另一種方式讓他付出了代價。週蒙的二十四枝康乃馨依然盛開著,盛開的,還有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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