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第4章 去意徘徊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吕挽 7995 2018-03-13
李然回到報社先找頭兒請假,接著給小宗打電話,約他晚上一塊兒去吃飯。任何一種在任何心境下的女孩宗小俠都是極有辦法的。 小宗先到報社跟李然會合,對劉漪以及劉漪跟李然的關係宗小俠略知一二,他明白今晚自己的使命是什麼, 也決心不辱使命。 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對付一個女孩子,你就讚美她,只有讚美才能讓女孩子失去理智開始講理。在賓館見到劉漪,都不用過腦子,小宗張口就來:“劉漪,你可太漂亮了,李然,我不是一直說老同學裡就數劉漪最出色。這條旗袍裙,嘖嘖,讓我老婆看到要跟你搶的,不過還是你個兒高,穿起來特顯高貴。” 也不怪小宗一見面就哇啦哇啦,淺紫閃藍織錦緞晚裝旗袍裙,加上一整套藍寶石鑲鑽的首飾,今夜的劉漪確實令人驚艷。當她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李然,小宗,包括整個賓館大堂上的人無不仰目而視,戲劇化得像電影,悲情女主角總是在最後一刻盛妝而出。

李然也承認,劉漪其實是最理想的妻子,得體的漂亮,沉默的寬容,克制的溫柔,對自己何止一往情深,稱得上仁至義盡,人還非常有本事,無需男人養,反過來可以養男人。見異思遷,愛情永遠因為第三者而破裂,如果不是有了濛濛,李然難保自己就不會舊情復燃。 劉漪滿意的是兩個男生穿著得體,在廣州兩年白領生涯,此類社交禮貌已經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李然身上那件亞麻色休閒西服,她記得還是前年春節在西安的佐丹奴專賣店她一眼看中的。她知道他,要么黑襯衫黑褲子,要么一身名牌,鞋只選耐克,任何牌子的牛仔褲都是不穿的。這次在上海她還給他買了兩件耐克的短袖T 卹,一件煙灰一件純黑,買的時候一心想的是,穿在他身上不知有多帥。一行三人去了以經營本地菜為特色的城隍廟“小世界”,要了個可以唱卡拉OK的小包廂。從小宗這個旁觀者眼中看來,李然對劉漪服侍周到,劉漪對李然彬彬有禮,他倆倒還真像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 “小宗,你怎麼不吃,黃魚很新鮮,這麼大一條黃魚才20 多塊錢,你們這兒的飯店真便宜。”劉漪殷勤地給他搛菜,語氣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是從先進地區來的,類似的腔調小宗和李然這兩年早從老同學嘴裡聽慣了。

“劉漪,你還在中國銀行?那可是金飯碗。” “不,我現在在IBM,市場部。”她遞上精緻的名片,小宗看頭銜,劉漪是行政主管。 “你辭職了?什麼時候?”李然在一邊詫異地問。 劉漪呆住臉,大半年前就告訴他了呀,電話裡信裡都談起過,還徵求過他的意見,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心啊! 小宗看劉漪臉色變了趕快轉換話題:“李然,你猜今年誰回北大了?羅慧,記得嗎?那個漂亮的女助教。” 小宗有點兒惡作劇,他有把握劉漪是不知情的,但是李然,哥們儿們一起這麼多年了還滴水不漏,未免不夠意思。 “記得,咱們量子力學的助教,她跟她丈夫一塊兒回來的吧?”李然語氣輕鬆表情安詳。一個上下舖睡了四年,小宗曉得李然是心裡擱得住事兒的人,羅慧出國,此君在床上醉臥三天。三天裡小宗端茶送飯小心服侍,無非是想滿足一下好奇心,他跟羅慧要真有事兒,那事兒可深了。可該死的李然,就是什麼也不說。

這大概就是吳蔚經常掛在嘴邊的,所謂的“男人的沉默”吧?小宗結婚以後,老婆吳蔚嫌他話多,吳蔚理想中的男人得是那樣的——沉默是金。這很傷小宗的自尊心,她幹嗎不去嫁個啞巴?那才真是一切盡在不言中呢。女人,尤其是結了婚的女人,她的常態可以是任何一種但絕不是理智的。嘁,是男人的沉默,才讓女人心靈憔悴。不然光彩照人的劉漪為何目光黯淡,眼睛可是心靈的窗口。小宗最看不得女孩子家傷心,他挑起了一個自認為絕對活躍空氣的話題:“我們學校一個大一女生前兩天在上海出了事——”小宗恰到好處地停了一下,滿意地註意到劉漪看著自己等下文呢。 ——“她賣淫,被抓住了。” “幹嗎干那個?她才上大一啊。”劉漪難以置信,連那兩個字她還說不出口呢。 “家裡沒錢?你們師範不是還有點兒助學金嗎?”李然問。

小宗搖頭:“不窮,是個獨生女,父母還都是中學教師。小女孩,太虛榮了,穿要名牌用要高檔。你都猜不到她用什麼牌子的香水,香奈兒5號,300多塊錢一小瓶才5個盎司,我老婆看了幾次都沒捨得買。”劉漪的第一瓶香水,雅詩蘭黛的“PLEASURE”,是李然送給她的,在他們的初夜之後。是他教她怎麼抹香水,也是他親手把香水抹在她耳後和手腕的靜脈上。劉漪的眼睛放不開李然執著煙的右手,他對她,不是沒有過柔情蜜意。也只是到了此刻,劉漪心裡才有了個隱約的疑問,關於香水的經驗,李然,又是從哪裡得來的?當然,羅慧用的就是雅詩蘭黛的這個牌子,那富於質感的清香縈繞了李然的整個大學時代。他們的最後一道菜一品鍋上來了,上菜的小姐一雙妙目只管放在劉漪一身精緻的裝扮上,滾燙的湯鍋差點兒灑了李然一身。小宗做摩拳擦掌狀,也夠難為他的,陪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吃飯還要努力活躍氣氛。李然給劉漪碗裡舀了海參魚翅干貝魚丸,都是她愛吃的。劉漪問小宗:“你們學校準備怎麼處理這個女生啊?”

“開除,只能開除。這是我們副校長的原話,老頭氣壞了,為這事血壓升到200多。”“怎麼能開除呢? 你們應該教育她啊,她還小啊,還不懂事。” “劉漪,你太天真了,廉恥心是教育不出來的。” “她父母知道了嗎?”李然問,李然的父親也是中學教師,確切地講,是中學校長。教師是最要面子的,也是最要子女爭氣的。 “知道,她母親在電話裡哭了,她父親還不肯把孩子領回去,想把責任推給學校。學校是不僅要嚴辦還要密辦,影響太壞了。李然,你可注意,別把這事捅給你們那個李越。” “兩邊都不想管她,那她更要自暴自棄了。”劉漪低下頭,表情凝重,李然不明白她操這份閒心幹嗎?自己的事兒還管不過來呢。 “這事兒弄得我也挺灰心的,我不是不想保住這個學生,可我這個團委書記說是管學生工作的,上面都是管我的。去他的,明年老子還不干了。”小宗撈起話筒,“唱歌,我們唱歌。”劉漪低頭從手袋裡拿出一疊錢:“ 小宗,你幫我把這1000塊錢給那個女孩,還有我的名片,她如果願意去廣州,找我,我至少可以幫她找份工作。”

李然想也不想地按住她的手:“劉漪,這事兒輪不到你管,再說,論人情世故你還未必是人家的對手,她把你賣了你還不知道呢。” 劉漪看著李然,目光凌厲:“這件事,我還管定了。論人情世故我當然沒有你懂,是我傻,好吧?”氣,還是在他身上。 劉漪說著話眼圈紅了,此刻,卡拉OK伴奏帶放出的正是那曲《明明白白我的心》,李然悔從中來。小宗忙跟劉漪保證不惜動用他家老頭子的關係把這個女孩保下來。 劉漪接著就抱怨一品鍋鹹了,小宗轉頭叫小姐換菜,又給劉漪擋住了,她說飽了吃不下了。劉漪不是個慣於抱怨的女孩,她也不敏感,她一直認為她和李然是彼此的第一次,因此格外珍惜,現在回想起來,李然不僅比她有經驗,而且,他是有習慣的。

美味的一品鍋熱氣未散,一頓飯業已草草收場。 送劉漪回到賓館,一出來,小宗先自我檢討上了:“哥們儿,今天我可幫了倒忙了。” “不怨你,她是對我有氣。” “你倆真沒戲了?劉漪哪點兒不好?都快趕上我老婆了。”老婆是小宗衡量女人的一個標尺,雖然他老婆作為女人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勝在全面。 “怎麼樣?保那女生你有把握嗎?”李然不想跟小宗談劉漪,他不想跟任何人談劉漪。 “七成,我們學校要修酒樓,正跟建委要指標呢。管事兒的那個處長是我爸的老部下,讓他出面唄,算他倒霉,就說他是那女生家的遠房親戚。只怕我們副校長不答應,老頭兒在歷屆運動中都是大左派。”“對了,那個女生,她叫什麼名字?” “杜小彬,彬彬有禮的彬。剛才劉漪還跟我說臨回廣州前要見她一面呢。”杜小彬,李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不過是個女孩的名字,倒是不太像個壞女孩的名字。 “這個杜小彬,她是怎麼想起來干那事兒的?一個大學生,還跑到上海。”“嗨,她一個初中同學就在上海干那事,賺了錢去整容,變漂亮了,杜小彬也想整容,沒錢就毅然下海了,她大概也沒幹過幾次,不然肯定要送勞教的。”

“她自己是怎麼個態度,有沒有痛改前非的意思?” “我是沒看出來,這女孩心理素質非同一般,而且她到現在還不認賬呢,不承認她是賣了。”“是不是真弄錯了?” “不可能!上海發過來的捲宗我都看了,那男的,還有拉線兒的中間人,就是杜小彬的那個女同學都認了,給了多少錢,怎麼給的。可杜小彬就是不認賬,咬死了是談朋友的關係。讓她交代問題吧,她比我還冷靜呢,表情,大義凜然的,好像我是國民黨她倒成了共產黨了,你說多可氣?也不知道你們劉漪哪根筋搭錯了,非得當回救世主不可。” 有兩種人是最具同情心的,熱戀的人,或者,失戀的人,感情都特脆弱的緣故。 “她想當,就成全她這一回吧。” 這在李然算很掏心窩子的話了,不過在小宗,猶嫌不過癮。

“怎麼,你還真喜歡上那個週蒙了,她太小了吧?不過,現在的小姑娘可不簡單,看她文文靜靜的跟我老婆差不多,講出話來跟戴妍一個調調。戴妍就更了不得了,前一陣聽說為爭個男的跟同宿舍的女孩兒打了一架,簡直生猛。老實講我跟她們都有代溝了,週蒙還不到十九歲吧?整個兒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看來,小宗老婆也不冤枉他,小宗不僅話多還四六不搭。 李然一臉不在乎,說:“別提了,劉漪這一來我什麼心情都沒了。再說我明年援藏,也不想再招惹誰。”“ 我看也是。”小宗大有不吐不快之勢,“像你這麼飄來飄去的,愛一個也是毀一個。”李然一回宿舍就撥了周蒙家的電話,這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是她母親接的,據她母親講週蒙打過電話回來,說要在學校複習英語,準備四級考試,今晚不回家了。週蒙的母親態度親切,她詢問了李然的名字,李然隨口稱她週阿姨,她更正說自己姓方。方阿姨沒有多問,說話的語氣似乎完全知道他是誰,又像是漠不關心。

那麼,濛濛是有意避開他的電話了,避開他這個人,只不過轉了一下這個念頭,李然已很覺刺心。第二天早上七點,李然敲開劉漪的房門。 劉漪已經打扮好了,長發結一條辮,T卹短褲耐克鞋。同樣是短打扮,在劉漪就不覺佻而是斯文。見到李然,她的第一句話是:“其實,我可以自己去。” “怎麼,討厭我了?”話一出口又覺得輕佻了,李然接下去,“我自己也想出去散散心,結個伴好不好?”劉漪不能說不好。 他是變了心,是忽略了她,也許,壓根兒就沒愛過她,可是他一直肯向她賠小心。這兩年,劉漪也不是沒有一點兒見識,男人,不管追的時候怎樣百寶出盡,但凡追上了,賠小心的就輪到女人了。有時候想想,不曉得到底是男人賤還是女人更賤。 到黃山的當天晚上,吃過飯李然就送劉漪回房睡了。失了半夜眠坐了半天車爬了半天山,劉漪面色青白身心俱廢,因此特別聽話,一切聽憑李然安排調度。李然從未見劉漪如此柔弱過,分外憐惜,跟她說話的聲音都搓柔了。在外人眼裡他倆何嘗不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只怕讓周蒙看到了寧可把一雙眼睛錐瞎。李然在服務台等著打長途,只有一條長途線,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孩正大聲地跟遠方的男友電話傳情,李然相信大堂上的每個人都聽到她談情說愛,聽得津津有味。當然李然可以用劉漪的“大哥大”打,他又沒有那樣大方。 等輪到李然,打到週蒙家又是十點多了,又是她母親接的電話,說周蒙一天都沒回來,不過她往家裡打過電話,也知道李然來過電話。李然心裡一熱,她該不是等他去宿舍看她吧? 喘口氣,確認自己聲音穩定了,李然才開口問周蒙宿舍的電話,她母親和藹地告訴了他。連著往女生宿舍打三個電話都佔線,李然只好讓給他後面一個等得抓耳撓腮的哥們儿。等李然再打過去,有人接了,一個冷冰冰的女聲告訴他別打了,已經過十一點了,並不等他再開口就“啪”地掛了電話。李然放下電話的第一個衝動是明天乘早車回去,基本上,李然不是個衝動的人,他留了下來。山水移情,到黃山的第二天,劉漪心境大好,她心境好的標誌就是開始琢磨吃的了。夏初的黃山一派青翠,雲海茫茫,放眼過去,雲繞著山山遮著雲,十步以外就難得看見人影,看得見的是遠處山腰間隱約升起的一縷炊煙。 劉漪直勾勾地望著炊煙,她想吃那種柴火熬出來的黏黏的農家稀飯,而不是賓館裡供應的薄粥。李然問她: “又餓了?” “不是餓,是饞。”劉漪答得老實,據說新鮮空氣有讓人食慾大開的功效。 “看那兒,冒煙的地方,是一家小飯店,賣野味,炒的菜十里飄香,我們正好趕上去吃午飯。”加上這一次,李然已是四到黃山了,自然老馬識途。 “有稀飯嗎?” “讓他們現燒。” 他們爬的是蓮花峰,有美食為動力劉漪爬得比李然還快,僅容一人的陡峭山路上,她幾乎如履平地。緊跟她身後的李然一個勁兒求她慢著點兒,她要是再磕著哪兒他這一輩子都別想安生了。先是一束白光試探著透過雲海,接著,是雲被光一層層推開,周圍的景物漸次清晰起來,劉漪已經可以看到蓋著茅草屋頂的小飯店了。她腿一軟差點兒坐到石階上,李然趕緊扶了她一把:“讓你慢點,抽筋了吧?”“不是,我聞到香味了。” 劉漪瞇著眼皺著鼻子一笑,一個女子對食物這樣單純的熱愛也怪招人疼的。在小飯店劉漪點了她愛吃的野雞絲炒山筍,黃麂肉燉菌子,爆炒石蛙,清炒野菜和一味蛇羹。因為早飯時間早過,兩口灶都要應付小炒,李然出到15塊錢,小飯店的老闆娘才答應另外支口鍋給他們燒稀飯,並且言明這鍋稀飯至少要等一個小時。 時光似乎回到兩年前的廣州,跟劉漪一塊兒吃街頭的大排檔,她吃得興高采烈也讓李然胃口大開。這不,連小飯店精明的老闆娘都被劉漪吃菜的速度和那副饞相感動了,潑掉陳茶給他們斟了兩杯真正的黃山毛尖。劉漪邊吃邊誇,這是她離開廣州半個多月來最香的一餐。 等兩個人就著茶掃光了所有的菜,稀飯還沒得呢,劉漪心急,拉著李然到屋後查看。給他們支的粥鍋在屋後的山溪邊,老闆娘的女兒一邊洗衣服一邊看著粥鍋,這是個細眉細眼單薄秀氣的小姑娘。李然讓劉漪注意小姑娘手中的肥皂,這塊肥皂握在手裡的一面細緻地包了一層薄錫紙,拿在手裡既不打滑,也不浪費肥皂,還省了肥皂盒。簡單如這塊肥皂,也不難看出人們是何等精心在意地活著。李然這兩年走來走去,在手裡在心裡留下底片的就是這些細小的生活狀態,他還說不清楚自己最終要表達什麼,可是這些樸素的生活狀態有時會讓他若有所動。 李然架好相機,用大俯角,趁著小姑娘舉著肥皂轉過臉來搶拍了一張,把人家小姑娘嚇了一跳。劉漪靠在旁邊的一塊青石板上,山嵐輕輕拂過臉頰,面前的一塊緩坡上,長滿了青草和野花,接下去,是窄窄的溪水無聲地流淌。 李然換了個鏡頭再拍遠山。她喜歡看著他拍照,兩年前,在廣州,她曾陪著他大街小巷地狂拍一氣。她不是不知道,前年,在西安,他對她已經很勉強了,他都不再碰她。 李然從鏡頭上轉過身來,他看見劉漪笑著,一如既往地笑著。 稀飯終於得了,李然吃了一碗劉漪吃了四碗,李然不是吃不下,是怕劉漪不夠吃的。過粥小菜劉漪又叫了醬小黃瓜、鹹鴨蛋、煙熏兔肉和涼拌野薺菜。她只穿一件白色小背心,還吃得一頭一臉的汗:“這麼吃還是吃不胖,他們都說我有吃的本錢。” 李然點頭,噯,濛濛就沒這個本錢。 “不吃又乾什麼呢?胃脹,心也不再空虛。”劉漪不想李然當她是怨女趕緊笑笑,“不是我——是廣州一位女作家的名言。我在廣州可是有一幫吃友,逢週末都是從早茶吃到宵夜。在廣州,吃,是一件盛事。”等他們終於從小飯店出來,太陽也快落山了,上山頂來不及了,只能直接下山。臨出門老闆娘多了句嘴:“好走啊,下次再來。”劉漪眼睛一亮,問李然:“我們明天再來好不好?”中國可以說不,李然卻不可以。 第二天他倆神經病似的又去了,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怪只怪那經多見廣的老闆娘又多了句嘴,她也是奉承劉漪:“小姐真是好福氣,你說一句你家先生聽一句。” 一句話勾起劉漪滿腔的新仇舊恨,她這位“聽話的好先生”至今尚欠她兩個交代:一,她是他的第一個嗎?二,她哪一點兒不如那個小女孩了? 劉漪是有點兒死心眼兒的,從十八歲到今天二十三歲零九個月,她心裡只有李然一個人,就是死還要死個明白呢。 那老闆娘只是沒眼沒色地一徑問下去:“您二位這是蜜月旅行吧?我這裡有同心鎖賣,香港進的,小姐不要一對?” 李然趕緊擺手,老闆娘這才覺得沒趣,轉頭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現代社會有兩件事不可問不好問不要問,一是女人的年齡,二是女人的婚姻,劉漪自己也闖過禍的。劉漪當初分到廣州的中國銀行信貸科,雖然不過是個小兵,也由同事帶著被大把的商家請去吃飯。一次吃飯的時候,經同事小廖介紹,劉漪認識了蕭老闆蕭芳麗。這蕭芳麗很有點兒錢,有錢的女人,年紀更不好講了,劉漪猜她總有四十。蕭芳麗做的是服裝進出口生意,她只要貸二百萬,因為是小案子,由劉漪接手。經過測算,蕭芳麗的資信度和經營狀況都很好,報告都交上去只等著批了,劉漪闖禍了。一天下午她和小廖辦完事,順路去一家大酒店的西餅屋吃點心。一進去,劉漪就看到蕭芳麗和一個穿運動服的男孩子親密地並肩而坐,那男孩一副乖相,真真想不到,蕭芳麗都有這麼大的兒子了。小廖跟熟人搭話,劉漪先過去招呼,蕭芳麗很熱情地拉她一塊坐。劉漪坐下來寒暄:“蕭姐,這是你兒子?在哪個大學唸書?”她自以為還算得體,不明白對面的兩個人為何像看怪物一樣齊齊看著她。小廖走過來正趕上聽劉漪這句“得體”的寒暄,一把拉起她就往門外搡。 到了外頭劉漪剛想嚷,小廖指著她鼻子惡狠狠地說:“他是她兒子?他是她老公。” 劉漪呆若木雞。 小廖看她真被嚇倒又笑了出來:“看你,怪不得我們廣州人管你們這樣的叫傻大姐。”小廖是新一代西裝革履的廣東爛仔,別看他穿高跟鞋還比劉漪矮半個頭,年紀也小兩歲,學歷不過中專,從吃喝玩樂到銀行業務就沒有他不精通的。以劉漪那種死心眼的保守性格,從國營銀行辭職轉工去IBM夠她猶豫一年的,是小廖拍板代她遞的辭職報告。小廖說她太傻,傻得吃不了銀行這碗飯,而IBM是外國公司,外國老闆自己傻所以也喜歡用傻人。 那蕭芳麗氣性甚大,貸款已有九成,她不要了,索性再沒在他們銀行露過面。更精彩的是,一個星期後,劉漪在一家香港牌子的專賣店買衣服,那導購小姐看看劉漪的信用卡再看看她,先把衣服掛了回去,回過頭不冷不熱地說:“對不起,小姐,你換個牌子買吧。” 不消說,蕭芳麗是這個香港牌子的全國總代理。 在黃山,李然和劉漪首尾一共待了四天,劉漪的情緒陰晴不定,就沒有一座山他們能爬到頂的,這是不是也像徵了他們的感情路? 劉漪知道,她不問,李然哪會主動交代,他巴不得她得了失憶症見了他都不認得才好。可是真的問了,說起來又是她劉漪死纏爛打風度欠缺。如今的女人,不要講上吊抹脖子,罵一句,就此成了人家口裡的潑婦。男人頂怕女人哭,不見得,男人頂怕女人問。娶了她,答不出來問不厭的是:你還愛我嗎?沒娶她,不見面還好,見了面,她眼裡千迴百轉千萬次問的是:你,不後悔嗎? 在他轉身離開房門的時候,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這是他們最後一個晚上。 李然按捺著內心的驚訝抱住了劉漪,比起兩年前,劉漪大膽多了,也迷人多了,迷人得近乎風騷,迷人得讓他禁不住地要懷疑她的身體。 那完全不是他記憶中堅硬的身體。 第二天,等李然和劉漪回到江城已是下午一點多了。在長江賓館的房間裡一坐定,劉漪就催著李然給小宗打電話問杜小彬的事解決得怎樣了。李然打了一圈電話才找到小宗,小宗的回答是,哪那麼快,處長是打了招呼, 學校的處理意見還沒正式下文,杜小彬現在仍處於隔離狀態。他勸劉漪別見了,治病救人的工作就交給他和李然了。 劉漪想想作罷,自己也不是能言善道的主兒,真見了杜小彬不尷不尬地說點兒什麼好呢。再者好幾天過去了,劉漪也沒那麼衝動了,不過她還是堅持讓李然陪著她在本城最大的銀河商場給杜小彬買了兩件ESPRIT的女裝和一個真皮小背包,花銷也在千元以上。 劉漪強調:“要讓她覺得有人真正關心她。” 李然答應,一定代表她去看杜小彬一次。 他們隨便在街上吃了點麵條,再回到飯店拿劉漪的行李,時間已是七點差一刻。李然在飯店早訂好了一輛皇冠,他替她拉開車門。 晚風中,劉漪按著車門轉過身來:“為我做最後一件事,不要送我到機場。” 李然低下了頭,一時間難以自已。 她遞給他一個紙袋:“在上海給你買的,以後……”她沒有說下去,纖長的手指滑過他的面頰。劉漪在車上用“大哥大”打電話,電話接通,傳來小廖特有的廣東普通話的音調。 “小廖,是我。”劉漪說著話往臉上一摸,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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