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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沙漏III-9

沙漏Ⅲ 饶雪漫 13898 2018-03-13
我把頭轉向米礫,懇求的問他:“米礫,你可以告訴我嗎,誰是瘸子?” 米礫又伸出了他那根手指,嘴張成半圓,像個弱智兒童一樣指了指我,再指指米砂,終於突出一句話:“那個,米砂說的對,我胡說八道的呀。” 米砂看看表說:“我很快就要登機了。看來,我們又要分別了。真是遺憾呢。”說罷,她走到我面前,用力的捧起我的臉,珍惜地揉了兩下。 “你這一去,何時回呢?”我的眼眶又不爭氣的紅了。 米砂拿眼角瞪米礫說:“不知道呢,這次我爸痛下決定,把我和他雙雙送走,都是為了他,我看要是他再見不到那個蒙胖胖,他就要得狂犬病了,見誰都咬。” “別賴我!”米礫說,“明明是你自己情場失意,哭著鬧著要出國,我只不過擔心你沒我搞不定,所以才捨命陪君子的呀。”

“啊呸!”米砂伸手打他。 米礫被她打得齜牙咧嘴也不躲,米砂又伸手去捏他的臉頰,他狂叫起來:“餵,我就要見我老婆了,你卻要我毀容,道不道德啊?”米砂聽了,又去捏他另一邊臉頰,這回米礫不讓,撒腿就跑。兄妹倆的感情,看上去比在天中讀書的時候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江愛笛聲拉著我走上前,對米砂說:“走吧,送你們去候機室。” “不用了。”我和米砂異口同聲。 我們相似而笑,從彼此的眼睛裡,我輕易地讀出了她和我一樣的心思:就讓分別在這裡提前上演吧。總歸是通一場,又何必捱到最後一秒呢。我和米砂擁抱著所再見。已經跑進候機室的米礫突然回頭看見,於是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把頭迅速的扭了回去。好像我們幹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經過那麼久,其實他還是那個原來的他。神神叨叨,倒也可愛。蒙小研?我還能想起那個女生,總是愛歪著頭,有點微胖,整日嘟起來的可愛的小嘴,眼睛亮亮的。看來,米礫已經不再痴迷蔣藍了。這麼想著我又有些惆悵:難道年少的所謂愛情都是如此輕易破碎和變化莫測嗎? 緣分是如此奇妙的事,就像那首老歌唱的那樣:“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如此想來,米砂也會長大,會告別舊愛,會開始她新的生活,會認識新的王子,噢,挺好,真沒什麼不好。 “Be Brave永遠不會忘記!”米砂在我耳邊說完這句話,猝然放開我,然後,她轉過身沒有再看我一眼,跟著米礫快步跑進了候機廳。 我根本就沒法管得住我自己,眼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看不清她的背影。

江愛笛聲站得靠我近了一些。他把手放到我肩上來,感慨地說:“原來兩個小姑娘好起來,是這樣不要命的。” 我把他的手拿下去,他又放上來,我再那下去,他又放上來。我狼狽地一面流著眼淚一面看著他,他更生氣的看著我,大聲喊:“怎麼,給你點安慰不行啊!” 說完,他掏出一張面紙,像抹桌子一樣,粗暴的擦掉了我的淚。他的動作真的很大,疼得我要命,可奇怪的是,心裡的感覺一下子好了很多。 “走,咱們回家。”說完,他牽起我的手,一直把我牽到出租車站台。 從沒有男生這樣牽過我的手,那感覺很奇怪,好像他一鬆開,我就完全忘記了那感覺,很想再讓他牽起,才能再想起那感覺一樣。這想法讓我有些為難,但確實如此。就像從沒有一個男生,像他一樣一把把我摟在懷裡走路。我只能確定,江愛笛聲,他跟我以前認識的每一個男生都不同。

晚上八九點的北京,正是逢路必堵的時候。他一定是沒睡好,在堵車的時候竟睡著了。我仍然懷念米砂,想著我們好不容易相見,我卻那樣對待她,才見了不到半天她又去了那麼遠的地方,這麼想著想著我又開始哭了,眼淚無聲的落下,我懶得伸手去擦,要是前排的司機看到了,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車走走停停,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我付完帳,輕輕地推推他,他忽然驚醒,揉揉眼,對我說:“我正做夢呢,夢見你餵我吃瓜子!” 這是什麼鬼夢! “快下車啊。”我催他。 他下了車,看著絕塵而去的出租車突然反應過來,“車費付了?” “沒。”我沒好氣的應他。 “呀,北京有這等好事。”他追上我,“哦不對,你付的?”

我還沒答他,就看到一個身影飛速的閃到我們面前,一個穿著紅裝的女子尖著嗓子攔住了他:“EDLSLON,我們又見面了!” 哪路神仙? ! 看來他交際真是廣! “你誰呀?”他好像也是一頭霧水。 “JUDY,十四樓的JUDY啊。”女孩說,“你記性真壞!” “哦!”他終於想起來了,“你今天打扮得像聖誕老人,我還真沒認出。” “三里屯,去嗎?”JUDY說,“我約了朋友。” “不去了。”他一把拉住正要往前的我,“我也約了女朋友,沒空。” “OK,BYEBYE!”她看我一眼,超他嫵媚地一笑,走了。 “誰?”我不自覺地問他,奇怪他怎麼在這裡就有熟人了。 “電梯裡見過兩次。”他不好意思的說,“搭了幾句話,哈哈。”

“到底誰是你女朋友?!”我問他。 他聽我這麼一說,往後看看,又轉回頭來看看天,再裝模作樣的看看地,最後看著我說:“你說呢?” “我說你可以去死。”說完,拋下他往前走,他一直跟在我身後,不作聲。他這麼老實,我疑心他會有什麼惡作劇,趕緊回頭看一下。他果然在使壞,半蹲在那裡,撿了塊小石頭想砸我的腿。被我發現,手沒使上勁,石頭只滾出半米多遠,停在我和他之間的路面上。 他嘿嘿站起來,主動交待說:“這招是我在大學時為了搭訕女生學會的,百發百中,女生都怕狗。” “省省吧。”我說,“我不怕狗了。” “那你怕什麼?”他好奇地問。 我沒答,不過腦子裡本能的思考他的問題,我到底怕什麼?我的病?我的過去?白然?那些不恥的回憶?背叛?還是僅僅是孤單?

他站在我身後,按下了電梯按鈕,嘆息了一聲,這才對我說:“你說在夢裡,為什麼要餵我吃瓜子,難道你不知道我最討厭吃瓜子的嗎?” 拿夢說事,算是人話嗎! 如果電梯門能說開就開,我絕對直接拉開門走人。 好不容易到了十七樓,電梯門開了,他很紳士的讓我先行,我也毫不客氣地走到前面,誰知道剛拐彎到大門口,就嚇得我失聲尖叫起來。 門口蹲著一個人。她一定已經蹲很久了,看她的樣子都快要睡著了。見到我們,她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從披肩長發中露出來,眯縫著看著江愛笛聲和我,發出夢囈一樣的聲音:“EDLSLON,我在等你,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哦,我的天。 機場女,電梯小姐。想不到江愛笛聲先生回國不過短短數日,就已經惹下如此多的情債。我知趣的打開門,打算去我的小閣樓把自己藏起來。面對一個為情所傷隨時有可能失去理智的女人來說,我覺得我還是躲得遠一些比較好。誰知道江愛笛聲根本沒有讓那女人進屋的意思,而是蹲下身安撫一直流浪的小狗一樣拍拍她的頭頂,禮貌而生疏地說:“那天我喝多了,我很抱歉。今晚我還有點事,你先回吧。”

“EDLSION,”女人懇求地說,“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好不好?” 江愛笛聲回頭看了看我,還是堅決地拒絕了:“我都說了,今晚有事,改天吧,對不起。”說完,他走進屋,把門給關上了。 “你太狠心了吧。”我望瞭望關緊的門。 “那是為她好。”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恬不知恥的對我說,“我對感情的事是很認真的,不會胡來。” 不會胡來,這樣的鬼話,也只有真的風流鬼才說的出了。我對他亂成一堆麻的私生活沒有興趣搭理,正準備上我的小閣樓,他卻喊住我說:“莫醒醒,你給我站住!” “有事嗎?”我問他。 “當然有啊,”他說,“沒事我幹嗎叫你。” 我等著他說事,不知道他又要耍什麼花樣,他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用溫柔到嚇死人的聲音對我說:“你今晚沒吃飯,米砂做的土豆餅都被我吃光了,我把美容湯給你熱著,你先和著,我來給你下碗麵條吧!這回,是中式的!”

我發誓,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在喝水,這樣就可以毫不客氣地把一口水噴到他那張欠扁的臉上。 文章引用自: 小閣樓的網線,是早預備好的,在寫字台邊,大約五米多長,可以直接拖到床上去。 我的蘋果手提,是在我考上大學後他送我的禮物。 “學設計的學生一定要有台蘋果。”他把它遞到面錢的時候對我說,“配置一般,你先拿去用,以後學成了,自己再買台高級點的。” 他總這樣,小心翼翼地照顧我的自尊。或許是因為他知道照顧我自尊的同時,也照顧自己道理吧。其實後來我上網查詢到,他給我買的,算得上是蘋果本本里的最頂級款。 學費他替我交了,生活費他一次性打到我卡里,每到換季的時候,還不忘再補一筆,至於後來他補了多少我已經不知道了,因為我很少去碰那張卡,除非萬不得已,如果真的遇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我會將其小心的記錄下來。

其實我沒想過要償還他,如果這都要償還,那我就該心安理得的把他的所有家當據為己有,再把他趕出門——不,即使這樣也賠不了媽媽的命。但我確實在不只不覺中做著償還的準備,真是糾結得可以。江愛笛聲問我要MSN,我說沒有。我不是騙他,我真的沒有,沒有MSN,沒有QQ,只有一個多日不用的電子信箱。 我沒有朋友,連手機都是多餘,要這些玩意何用? 但是今晚,我準備申請一個MSN,因為我需要和米砂保持聯繫,知道她的近況。我把電腦抱到床上,打開電腦上了網。我先去了一個論壇,聯繫海邊的一個小屋是屬於一對年輕人的,他們要去南邊度春節,願意把小屋租給南邊去北邊度假的情侶,如果可以換租,那是最好的。 網上貼上去一些小屋的照片,看上去不錯。這個世界總是有很多願意維持著浪漫的天真的人,他們有著自己特力獨行自得其樂地生活方式,你縱然學不來,卻也可以羨慕。 或者,偶爾嘗試也未嘗不可。特別,是在你無處可去的時候。 我先前就找過他們,他們說還是希望能找到換租的人。沒想到今晚他們卻爽快的答應了我。估計沒有南方人願意去那個鬼地方過春節。我跟他們說我會盡快把租金匯過去,也希望他們能把鑰匙快遞給我。然後我開始研究如何申請我的MSN,在這之前我上了一下我以前的QQ,我是隱身登入的,但QQ上那個叫阿布的頭像還是讓我的心“嘣”地響了一聲,像被搶擊中。初中時某個寂寞的暑假,好像一直都在跟阿布聊天。總是羞於和人面對面的表達的我以為找到了最好的傾吐方式,卻沒想到,這樣做會給以後的自己和他帶來一些麻煩。阿布,我想不起他的真名來了,但是我卻清晰得記得他給我做的紙飛機,紙風箏,是我在男生那裡收到的最初的饋贈,而我,居然忘了那個人那麼久。 看來,忘記過去也並不是那麼難,只是,時間還不夠長而已吧。 我關掉QQ,開始研究從沒用過的MSN。整個申請的過程還算順利,江愛笛聲的中式麵條卻似乎不太順利,直到我已經下載了新版的MSN軟件並成功登入之後,這個人都在底下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說不定改變了主意,開門跟那個女人去夜店了呢,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怎麼都可以理解。 我又想起米砂來,長途的飛行一定讓她累死了。她如果沒有找到我,走的時候會不會飛常遺憾呢?這麼一想我又忽然想起她提到過的POCO網站,我用百度搜索到這個網站,打開首頁面,居然一下子就看到了我自己的照片!哦,那是我嗎?那好像是我,那又好像不是我,經過處理的數碼相片比起他洗出來的不知道又要好看上多少倍,我信手點擊,進入了他的個人網頁,才發現,他居然拍了那麼多照片,而每一張都是那麼好看,比起他拍的景物來,我更喜歡他拍的人。無論是老年人,還是兒童,還是正正青春的少年,或是豔妝的模特兒,在他的鏡頭,都顯得特別有風味,傳達出人物本身強烈的個性氣息,好像照片裡的人忽然或了起來一般。我想起他的“攝魂”一說,不由得對他心生敬佩。但很快我又把這種敬佩從我的心裡硬硬地壓了下去。憑什麼,我不該對他產生這種感覺的對嗎? 一個遊山玩水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會拍幾張照片,有什麼了不起? 我要是有好的設備,沒準也能拍出來,哼哼。 我有些渴,起身下樓到水。我真的以為他不在家了,所以沒有換衣服,我穿著一件粉色的舊睡衣,全棉質地,也是和江辛一起生活後,我自己給自己做的。沒有縫紉機,我就自己用手縫。有些仿照和服,又不全是日本款,還參照了唐朝的樣式。我穿著它更多的是當居家服,但我發現,在途經小閣樓樓梯知道露台的地方,這樣的穿著還是顯得單薄了待我瑟瑟發抖地走進廚房餐廳時,我愣住了。他在家,而且正焦頭爛額的佈置餐桌。 不知道他從哪裡變出來一張鋪著粉色桌布的小桌子,上面放著兩隻高腳杯。最誇張的是,桌子中央還有白色蠟燭台。江愛笛聲抱著一瓶紅酒從里屋走出來,看到我,也不驚訝,反而大方的說:“哈哈,不能給你一個驚喜了,不過也沒關係,來的正是時候。請坐。” 他居然把夜宵搞得如此隆重!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仍然愣愣的站著。 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走進廚房,端出兩盤所謂的中式面——在我看來,那厚厚的肉醬,實在和意粉區別不開。除此之外,他竟然還做了份看上去很精緻的沙拉! 他放下麵條和沙拉,走到我面前,我又一次聞到了他身上的薄荷香味,哦不,這一次,好像是從他的唇齒之間發出的。正在我以為香味的來源時,他已經替我拉開了椅子,湊到我耳邊說:“你這樣穿很好看,難道,這又是你自己做的衣服嗎?”說完,他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打算把我請進座位。 我幾乎是在他的手搭上的肩膀那一剎那幡然醒悟過來的——多麼可笑!我在接受仇人兒子的“浪漫”邀約嗎?這顛三道四的垮子弟,自以為在國外讀過幾年書就可以冷酷當著我的面拒絕一個舊情人又整些騙小女生的小把戲來討好我媽?他把我當成什麼人? “我不餓。”說完這話,我果斷的捏著自己的杯子,打算衝上小閣樓。卻被他一把抓住:“不許跑!” 他捏住我的胳膊,我動彈不了,差不多就要在他的霸道裡直接窒息過去了。 “有點基本禮貌行嗎?”他放開我,“看在我做了這麼久的份上,賞個臉嘗兩口也不行嗎?” 他又恢復了他的嬉皮笑臉。把我往餐桌前一推:“給我坐下!” 我坐下了,他也到對面坐下。他把我們的酒杯裡都倒上酒,端起來對我說:“Cheers,醒醒。” 我端起酒杯輕聞那酒味,跟父親常年喝的酒完全不同。我生命中曾經有過一次醉酒的經歷,那一次我被蔣藍冤枉偷錢,我喝光了爸爸喝剩的所有二鍋頭,唱了差不多一晚的歌,在路里面前丟盡了臉。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再不碰酒了。 “不會醉的。”我的心事又被他看穿,“度數低,還能美容,試試?”說完,他面對著我,微小的啜了一口。 “可是。”我說,“我不會喝酒。” “從沒喝過嗎?”他很好奇。不過他並沒有逼我,而是拿了個小盤子,替我裝上些沙拉:“那麼嚐嚐這個吧。” 我接過來,用筷子勉為其難的挾了一口放進嘴裡。新鮮的蔬菜配上沙拉醬,坦白地說,味道還不錯。 “比我老爹的手藝如何?”他問。 我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我人比我老爹如何?”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問句,這簡直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跟他不一樣。”他彷彿在向我表白什麼,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其實他只是用心端詳他舉起叉子上的一個黃瓜丁:“我是一個很專一的人,沒有那些花花腸子,”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白自己的“忠貞”了吧。這些話在我聽來,就像《武林外傳》裡的白展堂——已經偷了無數東西的江洋大盜不停向別人解釋“我不是小偷,我從來不偷東西。”並發誓要將大盜追拿歸案一樣好笑。我就帶著這種頗具諷刺的心情吃完了一盤沙拉。然後聽到他委屈地說:“為什麼,你就不肯給我一句評價呢?” “沙拉不錯,謝謝你。”說完,我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就回到了我自己的小閣樓。 我跟本就沒有喝酒啊,可是為什麼紅酒的那股香味,卻一直好像在我身邊縈繞,揮之不去呢?我坐到了我的小床上,手提被我一碰,重新亮了起來。我又看到了那張照片,他替我拍的,我從沒有發現過一個如此美麗的自己,嚇得我把電腦給關掉了。 我躺在床上,還沒有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我知道是他,可是,他到底要做什麼? 他喊:“醒醒!睡著了嗎?” 我沒能應他,不管他要做什麼,我都不想開門。我希望我不出聲,他會以為我睡著了,然後自覺地離開。 “我知道你沒睡著。”他大聲地說,“看來你的愛好是隔著一扇門聊天,也不錯啊,我可以接受的。”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實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輕飄飄的。我當然更不敢開門,只好光著腳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去吧。” “很好的月光,不看好可惜。”他說。 會可惜才怪,上會是星星,這回事月光,請問他還能想的出別的有點創意的鬼話嗎?這麼冷的天,我敢保證天使什麼都不會有! “我跟你講講我媽媽,你願意聽嗎?”其實不管我願不願意聽,他都已經滔滔不絕的講下去了,“我媽,怎麼說呢,她談不上是什麼美女,但是在我的心裡,她是最美最美的仙子。從小,我就跟我媽感情好。我媽寵我,她個性也很強,知道我爸跟你媽的事後,就帶著我出國投靠我一個說不上近親的小姨去了。我們剛出國的那會可窮了,我媽不想靠我小姨和小姨父,為了不讓我吃苦,為了讓我受到好的教育,每天要打好幾分工,累得半死。我睡著了,她就坐那裡偷偷地哭,但她從沒有要求過我爸半分。後來小姨和小姨父離婚分家,我們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還被當成無業遊民被關在警察局裡。那時我也懂事了些,實在看不下去我媽受苦,就偷偷寫信給我爸。這樣我爸又跟我們聯繫上了,也開始給我提供費用,但我媽卻因為這件事狠狠地揍了我一頓。再在後來,我大學畢業了,學會了攝影,學會了掙錢,我拼命工作,回家的次數也少了。又一次我拍的一個照片得了一個商業大獎,得了五萬美金。我好高興的回家,把錢交到我媽的手裡的時刻,才知道我媽得了一種怪病。臆想症,你聽說過這種病嗎?很乖的。她腦子裡總是想一些不存在是事情,整天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麼洋妞女朋友?我為了養家每天工作得昏天暗地,有空和女孩子搭個訕就不錯。我老不談戀愛,我媽久急啊,整天幻想我跟著個在一起跟那個在一起,把我當成湯姆克魯斯了。後來我找醫生替我媽治病,雖然控制住了,但醫生說只要再受刺激,她一定會再發病。所以,我就很恨我爸。我常想,天下哪有什麼仙女呀,讓他連我和我媽都可以放棄,而且,我和我媽在國外這麼久,他除了寄錢都不知道過去看一看,過問都很少,連過年都沒有一個電話。這種男人根本不算男人,我不僅恨他,還看不起他。但是醒醒,最近我卻不恨他了,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了。然後輕笑著說:“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對不對?你把們打開,我來告訴你。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地拉開了門。 我這才發現真的有月光,想絲絨一樣,傾瀉在小閣樓外的每一階樓梯上。 難道這一切都是夢? 就在這如夢似幻的情景中,他緩緩站起身來,出乎意料的一把把我擁到懷裡,他把我抱得那麼緊那麼緊,我的骨頭簡直都要碎了,彷若一個世紀過去了,我才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那是因為我見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跟你媽媽長得特別特別像。我想,如果我是當年的他,也一定會犯同樣的錯誤。所以,醒醒,其實我剛才說那麼多,真的想說的話卻只有一句,那就是:我愛你了,就這麼簡單。” 我的世界,瞬間變成一個玻璃球。炫麗奪目卻找不到任何出口。 你有沒有試過同一天裡把同一首歌聽上幾十遍呢。 那是夏吉吉在她一幅畫裡簡短的說明聽到的一首歌,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它百度到我的ipod裡。這是一首很老的歌了,我甚至不知道歌手是誰,她憂傷的嗓子,反复的唱:“秋天的海不知道,夏天過去了,弄潮的人,它不會再來了,不會再來```” 大年三十的夜裡,我孤單的住在這個海邊的小屋,這是我在網上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處小屋,不到十個平方,只有簡單的設施。屋主是兩個大學生,他們去了南方過年,願意把這裡租借給我。我只帶了簡單的行李,甚至連電腦都沒有帶,於快過年的前三天到達。這裡離海邊和近,夜裡能隱約聽到濤聲,不行幾十布,就能到達海邊。冬天的海邊寂寞而冷清,但是適合我。我支了我的小型畫架,幻想自己能比夏吉吉更加天才。但我知道,畫畫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需要尋求一中方式來將自己放逐,不然,我就會活生生地死在自己各種各樣奇怪的念頭里。 我不能死,我不能重複白然的路。我要活著,失敗卻依然鮮活地活著,這是必須。 這又有什麼不好?在這座說不上壞的避難所裡,只需要根據大海呼吸的節奏來判斷晨昏,時間對我而言一文不值。我願忘掉那個人在我耳邊的表白,我願將一切都當作一場夢,夢醒後,一切成空,而我卻不許自己有絲毫遺憾。 他怎麼可能愛? 一切只是幻覺。 這一天潮退後的大海,出奇地風平浪靜,好像也到遙遠的彼岸去湊人間的熱鬧。若不是感覺到大海的異常,我幾乎都忘了,這一天是2008年的除夕。我人生中地二十個年頭的開端。我仍然在聽那首歌,順便翻閱隨身帶著的一本繪畫冊子,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把桌上的沙漏倒置,新一輪的99秒上演。可就在我剛剛起身準備為自己倒一杯水的時候,我忽然感到了土地的震動,繼而是雷鳴,雨水說落便落,砸在木屋的四面牆壁上,好像無數等待救援的竅門者。我急忙趕去查看窗戶的插銷是否完好,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遠處大海咆哮的聲音,好像許多人在一起小聲說話,中間又夾雜著某個人的尖叫和笑,他們千軍萬馬,一起唱著歌跳這舞往小木屋的方向趕來,好像為了去赴遠處的一場盛大的歌舞劇演出。 我的心跳就在這幾天裡第一次跳得突然很快。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詞——海嘯? 難道會發生在今夜? 不過我並不是很怕,如果是,就來吧。我從沒有想過躲得過命運的所有安排。 我握著桌上的沙漏,想回到床上休息一下。我用沙漏抵住幾天來第一次覺得餓的胃部,掙扎著從掛在床頭的包裡取出我的食物——兩袋乾麵包,一包壓縮餅乾。 我差不多才剛剛撕開麵包的包裝袋,整座小屋就忽然陷入了黑暗。 一道白得近乎透明的閃電,在窗外不遠的地方劃破夜空。繼而是轟然的雷聲。演出就要開始了嗎?所有雨水敲起了密集的鼓點,而雷鳴變成了鞭炮。連大海都要開始它隱秘的狂歡了——緊接著,小屋停電了。 我閉上眼睛,緩緩鑽進被子裡去,把我的沙漏抱在胸前,仍然飢餓難耐。我的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胃裡那個小小的惡魔,她又來找我了。不,我不能吃東西,已經過去那麼久,我已經忘記那個病那麼久,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再复發。我把沙漏放在自己溫熱的肚皮上,逼自己睡覺。 然而電閃雷鳴的狂歡仍沒有結束,轟隆隆的聲音響絕天空。整個國家的人都在這一天拼死相聚在一起,只有我不必。我把ipod的音量調到最大,它卻也在最不該沒有電的時候沒電,也棄我而去。我不想查看保險絲,就憑我可憐的物理知識,壓根搞不定它。我選擇繼續在黑暗裡坐下去,幻想加入我在這裡死去,多少天后才會被人發覺。 或是一輩子消失,不被記起和發現? 若要報復,誰說這不是最暢快徹底的一種?他以為他可以用下輩子的討好來償還上半輩子的罪孽,我卻用死亡來宣告他一生的失敗。這怎麼能不算一個應用的抉擇呢? 我為我高興,我把溫熱的沙漏讓在枕頭邊,在黑暗裡凝視它看不見的身軀:米砂,你會不會,也為我高興呢? 淚水終於流下來。我這多災多難的短暫一生,愛也愛得怯弱,恨也恨得糊塗。那些愛我和我愛的人們,有多少人得到了好的結局?若不是我的參與,他們的人生不會是這樣,路里不會拋棄米砂,爸爸不會拋棄許琳,或許,連生病都不必。 最最重要的是,我忽然明白,即使在白然和江辛的這件世上——如果我沒有被生出來,那現在的他們也未必過得不幸福。所以,後來的那些無辜的人們,更不會因為得降生而受盡不該受的折磨。 我這是怎麼了?說好了要休眠的記憶,僅僅是因為一點風雨的發作就又以蓬勃的姿勢攀上了我的心頭,連遏制都無從下手。 我終於無法自持的坐起身,開始狼吞虎咽。 與其說我害怕自己發病,不如說,我的身體其實已經渴望這種暢快的發洩已久。我終於可以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被遺忘的角落旁若無人地大嘴大咽,再也不必顧及誰誰誰的一聲令下就停下,再也不必治好我自己。 讓那些該死的芳香療法和美味佳餚都見鬼去吧,讓那些過去的人過去的事全都見鬼去吧!在這孤單的大年三十的夜晚,誰也不能阻止我破壞性的食慾。我是莫醒醒,我是病孩子,請容我虐待自己,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變本加厲地讓你們承受我的痛苦。 所以,不是笨蛋的,都離我遠些,越遠越好! 我很快吃完了兩袋麵包,又從床上起身,去尋找別的事物。我把實現儲備好的一些冰凍罐頭打開,取出裡面的火腿肉來吃。打開罐頭的時候,拇指因為用力過度而被割傷,流出血來。疼痛對於此時的我來說完全是可以被忽略的,我一邊允吸自己綿綿不絕的鮮血,又將大塊的火腿塞進嘴巴里。窗外依然狂風呼嘯,我盼望這場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最好將我自這件屋裡卷出,一直捲到大海深處,被一塊巨石壓入沉沉海底我真不知道我的幻覺持續了多久,直到我吃完了所有的食物。 我反應過來有人敲門的時候,暴風雨好像已經過去了一半。 周圍仍然漆黑一片,那鈍重的敲門聲彷彿要硬生生在一棵老槐樹上鑿出一個缺口。我驚慌失措地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門邊大聲喊:“誰?!” “醒醒!開門!”我的腦子裡轟然一聲巨響,才明白過來——是他! 他怎麼來了! 我把潮濕的門鎖打開,門口站著一個怪物,他穿著堪比怪獸的大雨衣,大喊一聲:“找死老子了,我就知道你在這裡!”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時候他不由分說推開我走進屋裡來。 門在他身後被颶風關上。他脫掉笨重的雨衣,把隨身帶的把放在桌子上,扭亮了胸前掛的手電筒,先朝我身上照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自己穿著血漬油漬混為一體的亂七八遭的睡衣,因為長時間跪在地上找尋罐頭吃,連臉頰也是骯髒的。 他握著手電筒逼近我,我因為害怕一直後退,直到推到門邊,他逼近我的臉,逼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步,手電一直刺著我的眼睛,刺得我流出了眼淚。在他就要和我的臉貼近的最好一秒,他滅了它。 然後他嘆了一口氣,不會分說的一把橫抱起我。 我縱然再痴,也要放聲大叫。 他壓根沒有阻止我,而是把我往床上一扔,將那隻沙漏塞到我手裡,又將床上的杯子一手抓起,將坐著發抖的我整個人捆住。又從他的大包裡翻出意見奇大無比的軍大衣,繼續給棉被外套上一層。 霎那間,我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粽子。 “放開我。”我無力地說。 他凶狠地捏我的下巴,捏得很用力,幾乎捏碎,他咬牙切齒地說:“給我閉嘴!” “我發誓如果正月初一找不到你,我就跳海。”他的聲音在漸漸弱下去的濤聲中顯得特別恐怖,不過他很快恢復平常的語調:“不過,是在我確定能找到你的情況下我才做這個決定的,哈哈。” 我在他放肆的笑聲裡驚恐的說不出話。他迅速地脫下自己濕掉的雨靴,脫了鞋襪,像扔炸彈一樣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鞋襪扔的遠遠的,然後,他一屁股地做到了床上。不知為何,我腦子裡浮現的卻是那天小房間的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半裸的樣子,還有他身後的女人```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再睜開眼,他正往我的放行一點點逼近,彷彿挑釁的豹子,就連他微燙的呼吸我都嗅得到。 我全身上下每一個汗毛都覺得寒冷,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感覺包圍了我,很快擊敗了我的故作鎮定,比之從前的阿布,和之前那個醉酒的男生,這一次的我簡直不知道害怕上了多少倍。或許,我從骨子裡就把他當作了真正的對手,敵人,威脅人物。我相信,他絕對有這個能力吃了我。 絕對。 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可笑之極,綠色軍大衣緊緊繃在胳膊上,上身動彈不得搖搖欲墜,好像一個不倒翁,根本無法移動,更別提跳下床。這一回我聞不到他身上的薄荷味了,只有海水霸道而陌生的腥味伴隨著他的鼻息漸漸傳來,讓我此時瑟瑟發抖的胃泛起一股酸味,幾乎嘔吐。 可就在他的鼻尖幾乎點到我的鼻尖的一霎那,他忽然像一截被鋸斷的樹木,直直倒在床上。 他說:“累死我了,快睡吧。” 我該哭還是該笑? 一座停電的隨時有可能被暴風雨傾覆的海邊小屋,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舊傷復發如被綁架的我,身邊躺著一個虎視眈眈的“風流鬼”。我的處境真不是一般的糟糕。 一開始我以為他在裝睡,於是我歪在冰涼的床頭等他醒來,直到我聽到他比潮汐起落還有均勻的鼾聲,我才知道大事不妙——他真的睡著了? 一種說不上委屈還是生氣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哦,我這是怎麼了? 他找我找了很久很久?很累很累?一定是這樣的,不是嗎? 我望向窗外,還那邊的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被棉被棉衣層層包裹的我,一點也不冷,但是他才穿一件薄毛衣和保暖褲,兩隻赤裸的腳正對著窗口透進來的光,不知道是在水利泡得太久,還是光照的原因,泛著白光。這是我第一次注意觀察男生的腳,真是大,大得像金魚的尾巴,哦不,我太誇張了或許是因為太困,也或許是因為一夜的掙扎,讓凌晨的我腦子裡極度不清楚,半夢半醒間我輕輕地含糊地喊了一個名字:“江愛笛聲。” 一秒鐘中內,他突然地坐了起來,好像自動復活的木乃伊一樣,用非常清晰洪亮的嗓音說到:“誰叫我?”我吃驚地醒了。他一轉頭看到我,說了句我想撞牆的話:“你怎麼還穿著我的大衣?” 我欲哭無淚地看著他,他卻呵呵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幾點了?我真的睡著了?哈哈,你坐在這裡看了我一夜?捨不得叫醒我?可你至少要給我蓋張毯子是不是?” 對他這一系列不要臉的提問,我提不起任何回答的興趣。他坐到我身邊,替我把扣得結結實實的大衣一點一點解開。終於除去束縛的我,卻一下子不能習慣如釋負重,好似被拋在地上的空曠易拉罐,一顆心滾出去老遠,拾都拾不回來。 我莫名其妙地哭了。 是真的莫名其妙,連我自己的搞不清原因的哭泣,眼淚彷彿儲備在那里許多年,就等著這個莫名其妙的時刻,不需要命令的洶湧而出。 好像從一個天大的冤案裡得到清白的那種委屈,又好像一個持續了多年的夢終於變成了現實的那種感動,我就這樣在我的終極仇人面前小聲啜泣,然後發展到嚎啕。 我恨過白然,恨過爸爸,恨過米礫,恨過蔣藍,恨過江辛,甚至恨過米砂,恨過一切值得恨的人。但是到頭來,我發現我最恨的人是他——江愛笛聲。 沒錯,他是我的終極仇人。 他可恨到讓我一鼓作氣去恨的心時時對他恨不起來,可恨到我想把他碎屍萬端卻不敢看他那雙攝人靈魂的眼睛,可恨到我只能用哭聲來表達我的怯弱。 他拔開我一直捂著眼睛的雙手,用他兩隻巨大的手掌蓋住我的兩個臉頰,把我的整個臉都托起來。我想要拔開他的手,才發現根本沒這個力氣。他用兩個大拇脂按住我的嘴角,輕輕向上一提,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便咧嘴笑著配音道:“笑!”然後他的大拇指有突然往下移動,我的嘴角也變得下垂,他也皺著眉頭淒慘的說:“哭!”就在他大拇指的移動鍵,他不停地說:“笑!哭!笑!哭!```”我的臉頰就這樣在他雙手的蹂躪下變成了一塊時笑時哭的橡皮泥。 有這樣安慰人的嗎? 最後,他終於停止了他瘋狂的行為,伸出一隻手替我抹掉了所有淚水,他的動作很輕,溫柔得我就要睡過去,然後,滿不在乎地把自己的眼淚擦在自己的衣服上。 什麼也沒問我,什麼也沒多說,他很快穿好衣服,又把那件大衣替我披上,我又變成了臃腫的粽子。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緊張起來。他從枕頭里摸出我的沙漏,塞進我的手裡,二話不說的把我扛起來。 我如夢初醒,奮力地錘他的背,雙腳在空中亂踢,喊著:“放我下來!” 就他壓根就像沒聽見一樣,大搖大擺地踢開了小屋的門,在我屁股上拍了兩下,神氣得像跨過鴨綠江的志願軍一樣,意氣風發地說:“走,我們看日出去!” 那十幾分鐘的路程,我一直在和他商量: “放我下來好不好?” “早知道帶相機來,拍拍大年初一的太陽。” “求你```放我下來好嗎?” “海邊有沒有烤架,我們去整兩根玉米吧?” “放我```下來```不然,我就要暈倒了```”直到倒掛如一尾魚乾的我用沙漏無力敲著他的背,微弱地喊出我唯一的祈求時,他終於停下來,把我放在地上。 我在地上剛剛站穩,他就又一次命令:“到我背上來。” 我怯弱弱地和他對視,鬼使神差般,我又一次聽話地爬上了他的背。穿著膠鞋的江愛笛聲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濕漉漉臟兮兮的砂土,不知道有多費勁,可他偏偏越走越快,最後發展成奔跑。 我生怕摔下來,忍不住小聲尖叫的同時,還死死掐著他的脖子。我越掐越緊,連我自己都沒有在意,直到他忽然停下來,雙手一滑,我隨著他,一起跌倒在雨水混合泥沙的海灘邊。 我看著他滿臉通紅的表情,又懷疑又緊張,不敢輕舉妄動。呼吸間,忽然覺得有些刺眼,我看向海的那邊——那輪橘黃色的太陽,正從雲幕的深處,深出一個耀眼的弧。 “日出```快看!”我不顧一身泥水,眼睛仍然看著太陽的方向,雙手拼命搖著江愛笛聲。 他也不再演習。我們兩個泥人一起爬起來,坐在又髒又潮濕的海灘邊上,忘記了嚴寒和飢餓,痴痴地看著太陽的升起。在我出生後的第二十個年頭的第一天,我第一次目睹日出,原來太陽是有生命的,我看得到它顫抖的努力,顫抖的上升```如此華麗,如此幸福的日出。是的,幸福。我第一次如此確定我的心情,幸福原來是飽滿的熱氣球,是讓整個身體輕盈腫脹得想要飛起來的那樣確定的感覺。我情不自禁地看著身邊的江愛笛聲,他也看著我,他的眼睛裡盛滿了淨額的光輝——我想,此時的我也跟他一樣吧? 他又伸出臟兮兮的手,替我擦去淚水。 究竟是幻覺還是真的?他明明凍了一夜,可是兩次替我擦去淚水的手卻是這樣的溫和。 他忽然嘆息了一聲,說:“我想吻你,但我不敢。” 我氣得不行,臉紅得不行,一急之下,把頭埋入他的懷裡。低聲說:“誰知道你跟多少個女人在海邊看過日出!” 他忽然又像著魔一樣仰天大笑起來。不知問為什麼,認真大量過他這副穿著膠鞋一身爛泥的落魄樣,再比照那個欠下無數風流債的加拿大攝影師EDLSLON先生,我也生氣地笑了。他忽然用他的誰掬起一點髒水,淋到我的頭髮上,把我的頭髮弄得無比凌亂。 最後他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拍在他的臉頰上,鄭重地說:“好了,現在我和你一樣醜了,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就真的跳海算了。” 說完,他任命地閉上雙眼,舒展四肢,像一個“大”字那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冬日海灘上。不過他很快又直起身子,對著我說了一句話:“你為我吃醋,我覺得興奮,哈哈哈。”說完這一句,他又迅速地倒地。 這一次,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把我的沙漏放到胸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在那身大衣做墊背,原來也沒有那麼冷。 太陽在離我們最近的大方露出慈祥的笑臉。她撒下的光輝太要目,我只得乖乖地閉上眼。遠處隱約的海潮聲中,似乎還夾雜著鞭炮和爆注的響聲,送來了兒童時吃過的榨糖餃子的香甜氣味。 “你的眼淚到此為止,你的過去到此為止。”恍惚間,他好像把我的手包在自己的手裡,夢囈一般的說:“以後你要是再敢哭,我就把你掉起來打!” 風來了,海湧起浪花。他的話來過,又消失在我的耳邊。我不敢用力去分辨是真是假,我怕一分辨,一切都會消失。 因為這一秒的幸福,無論真假,都太奢侈。 大年初一下午兩點鐘,我和他坐上了開往北京的大巴。 雪停了,陽光穿破雲層撒向大地。在這一年中的頭一天,一切都好像變了模樣。一夜未睡的我好像不知道疲倦,津津有味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他把我的頭扭過去,接著把我摟緊懷裡,粗聲粗氣地說:“你給我誰會兒!” 我低聲求他:“我們的事,暫時不要告訴你爸爸好嗎?” “什麼事?”他裝傻,一臉呆相的看著我。 我氣得伸手去捏他的臉,好像早上他蹂躪我的臉一樣地好好蹂躪他一回,讓他嚐嚐那種又痛又氣又好笑的滋味。他卻把我的手緊緊一捏:“好老婆不打老公的,曉得不?” “不要臉!”我罵。 他把我摟得緊一些,下巴抵著我的頭髮,嘆息一聲說:“不要臉就不要臉吧,人都給你了,我還留著一張臉有何用呢?” 噢,對於這種無恥到將軍級別的人,我看我還是睡覺的好!於是我不再理他,趴在他懷裡裝作老老實實地睡著了,可是沒過一會兒,我又實在忍不住抬起頭來問他:“對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想知道?”他問我。 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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