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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沙漏III-10

沙漏Ⅲ 饶雪漫 11243 2018-03-13
“想知道就讓我親一下。”他微笑著看著我。可是還沒等我表示拒絕和不滿,他的唇已經溫熱地按在我的額頭。我心像一坨冰忽然遇到一壺熱水,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全面化開來,漾起一顆一顆的小水珠,癢得要命的舒服。 “睡吧,寶貝。”他說,“我也困了。” “告訴我。”我不放過他。 “笨丫頭。”估計不公佈答案的我會睡不著,他只好對我坦白,“你把裝鑰匙的那個快遞信封扔在小閣樓的垃圾桶裡,被我撿到了。然後,我又開了你的電腦,查了你的歷史記錄```” “好啊,你!”我生氣地指著他。 “要怪就怪米砂。”他說:“是她教我這招的,她說她當年也玩過離家出走,別人就是用這招找到她的。” “你把這件事告訴米砂了?”我不滿,“你怎麼可以讓他擔心?”

“是你讓她擔心的,你還賴在我身上?”他說,“看來回去真的要吊起來打,不然你不會醒悟自己做了件多麼不應該的一件事!” “你爸呢?”我問他,“他是不是很生氣?” “當然。”江愛笛聲說,“他早放話了,等你回家,一定要懲罰你。” 我把頭抬起來,緊張的看著他。 “把你罰給我當老婆。”他說完,哈哈大笑,引起前後座均側目,我才發現自己又被他捉弄了!不過這會兒我卻沒心情跟他算這個賬,我坐直身子,用懇求的語氣很認真很認真的回到正題:“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告訴你爸呢?” 他用一根手指放到我的唇上,微笑著告訴我:“你就不必操這個了,以後的事,都由我來處理,好嗎?” 我在他眼睛裡找到一種信任,它迅速的變成一種安全感,繼而轉換成一種深深的睡意,於是我閉上眼,重新倒入他的懷裡,這一次,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我沒想到,江辛會來長途車站接我們。當江愛笛聲拉著我下車後,他對我並沒有責備,只是說:“我叫好車了,我們回家吧。” 江辛走在前面,我和江愛笛聲走在後面。他一直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許我跟他鬆開。好在一路上,江辛都沒有回頭。上車的時候,他忙著跟司機說話,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妥。江愛笛聲偷偷地朝我眨眼,我把眼光放到窗外,不敢看他。生怕江辛會從後視鏡裡看到任何秘密,然後打開車門大聲叫我滾。 可是他到底會叫我滾還是會讓江愛迪生滾。我還是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是那會叫我滾更讓我難受。 我的預感一向很準,他不會同意我和江愛笛聲相愛,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不會同意。可是“相愛”這個偉大的詞,對我來說還真是有些難以消化呢。

回到家裡,才發現江辛做了一大桌好菜等著。門口的小紅燈籠又被他掛上了,茶几上還放了一束新鮮的百合,窗明幾淨,一切安好。 “昨晚我一個人過三十。”他說,“今晚你們一人陪我喝兩杯。” “對,非喝不可。”江愛迪生大力的拍著我的肩說,“瞧你那臟樣,快去泡個熱水澡,我們等你!” “呵呵。”江辛對我說,“笛聲算是將功補過,這一走,他比我還著急,為了得到你的消息,連垃圾箱都翻遍了。” 什麼叫將功補過? 江辛說:“放心吧,我都跟他說過了,要是他再敢趁我不在的時候把你氣走,我就直接把他趕出家門。” 啊?原來如此。 原來他替我承擔了所有過錯,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洗澡的時候,我好想不是我了。我給全身打上潔白的沐浴露,然後忘記了我要幹嘛,我捏著裕球從淋浴房裡走出來,看到衛生間裡那面大鏡子,我伸出手去把上面的霧氣抹掉一層,我看到我自己漲得緋紅的臉頰。到底是因為蒸汽還是因為什麼?

我發現自己真的是很幸福呀,以前一直把“幸福”這個詞想得遙不可及,現在才發現其實它降臨的時候也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這樣想著我又傻乎乎地笑了,我用沾滿泡沫的手摀著嘴巴,一直笑到我全身發抖我才想起我現在正在洗澡。我連忙又鑽進淋浴房裡腳一滑,腳趾不小心碰到牆上的瓷磚,又麻又痛,我才清醒過來。 難道,幸福非要這麼傻不可嗎?以前我沒發現我是這麼缺根筋的人啊。 可是,當我洗完澡從衛生間裡走出來時,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他們父子正坐在沙發上,面對面地抽煙。連拿煙地姿勢都那麼像。難道,他把什麼都告訴他了?我拿眼睛偷偷瞄江愛笛聲,他卻好像沒看見我似的。哦,天,他到底是如何跟他說的呢?正這樣想著,我又看見江愛笛聲站起身來,彷彿要跟我說什麼。我連忙裝作沒看見,抱著我的一堆衣服,把它們放到陽台的洗衣機裡,轉身對他們說:“我去休息一會兒,晚飯不必叫我吃了。”

我壓根沒有管他們聽見沒有,也不打算應聲,就迅速低頭往陽台上走去。看來,我又只能用我唯一的本事“逃避”來面對這一切了。 “醒醒你過來。”江辛喊住我,我回頭,只見他拍拍沙發,示意我坐倒他身邊去。 我已經感到暴風雨就要來臨的徵兆,但江愛笛聲也在向我招手,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鼓勵,給了我無窮的勇氣。是啊,我在怕什麼呢,我不該怕什麼的,不是嗎? 可是我還沒走到江辛身邊,他的聲音就已經殘酷地響起,他說:“我不會允許你們在一起。” 我,不會,允許你們在一起。 “爸!”江愛笛聲已經憤怒地站起身來,衝著他大喊:“你沒這個權利!” “是嗎?”江辛慢慢地答,“那我倒要看看我有沒有!” 大約也是知道他父親的本事,江愛笛聲的面孔一下子變得灰敗,不過這種灰敗只維持了幾秒鐘,當他的眼光轉過來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活力和希望又神奇地回到了他的臉上,他走上來,用力扯過我,把我推到他父親面前:“醒醒,告訴他你的心裡話,告訴他!”

可是,叫我什麼好呢?我愛上了你的兒子,你兒子也愛上我了,請成全我們吧?這樣的話,叫我怎麼說得出口呢? 我真恨江愛笛聲,明明知道江辛的性格,為什麼不能夠慢慢來,為什麼非要這麼著急讓他知道一切呢? “你對感情的事認真過嗎?”江辛說,“你聽聽你媽媽怎麼說的,女朋友天天都在換,不務正業,吊兒郎當,成什麼體統!” “我哪有換!”江愛笛聲說,“我媽那是臆想的!我媽有臆想症你知道不知道?” “你太過分了!”江辛氣得狠狠把煙掐滅,也站了起來:“你自己不三不四,還說你媽有臆想症!” “你才過分!”江愛笛聲的聲音比江辛的聲音還有大上一倍,“你管過我什麼呢?了解我多少呢?我說什麼你都不信!還用自以為是的老眼光來看我,來不三不四都拿來形容自己的兒子,更丟臉的是你!”

“你```”江辛指著江愛笛聲,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這件事到此為止,明天我就帶醒醒會南京!” “那我就帶她回加拿大,看她跟誰走!” 父子倆吵得不可開交,眼看戰火越燒越旺,我只好把江愛笛聲拉倒一邊,悄悄地對他說:“你去里屋,好不好?” “你跟我走。”他一把攬住我,用力之猛,差點讓我全身散架。 我好不容易掙扎開,推了他一下,說:“你先進去,我來跟他說。” “好吧。”他終於妥協,“不過你一定得告訴那個古怪的老頭,我是認真的。”說完,他又挑釁地看了江辛一眼,好像隨時等待他的挑戰一樣。 好不容易把江愛笛聲勸到里屋,我回頭看江辛,他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看來此事對他的打擊真是不小。我走近他,在他的身邊坐下,他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髮說:“醒醒,你要相信,我是為你好。”

“江伯伯。”我叫他,記憶裡,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他吧。不過,我的表情很自然,自然到另我自己都驚訝,難道是因為我曾好幾次呼之欲出差點這樣稱呼他的緣故嗎? 我停頓了一下,才問:“你真的愛過我的媽媽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就點了點頭。原來他沒有想要迴避,也不想在我面前偽裝。我的心里略有些震動,居然有些許感動。 “愛情是什麼?”我問他。 他想了一下回答我說:“就是愛一個人,全心全意,不考慮任何回報。” “可是。”我說,“你知道她有家,有老公,為什麼還要逼他離婚呢?” 江辛不是一般地驚訝,他轉頭看著我,差點兒從沙發上直接站起來。沒等他說話,我繼續說了下去:“十七歲的某一天晚上,我看到了媽媽寫給你的一些沒有寄出去的信,還有你們的合影。從那一天起,我就恨你,恨死你了。我覺得,你就是一個惡魔,是你,奪走了我媽媽的生命,還有我們全家的幸福。所以當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失去爸爸後,我選擇跟你走,其實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希望能有機會報復,我想看到你家破人亡,看到你所有的付出都不被承認```我的心裡,真的是這樣想的。可是,當我自己遇到真正的愛情的時候,我才知道它是那樣的神奇,排山倒海,不可理喻,無法自控,就好像地震,天地都好像不存在了```我有些語無論次,但你一定懂得,是嗎?就像我到現在才明白那時候的你和她,因為相愛卻不能在一起,一定一定會有那麼多無奈和辛酸。江伯伯,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和江愛笛聲以後會怎麼樣,但是,請相信,在我眼裡,他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他,他也很喜歡我,給我們一次機會,讓我和他試一試,好不好呢?就算是試一試,也好過就此放手,終生遺憾,你說對不對呢?”

其實說這些的時候,我基本沒有停頓,完全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覺得自己好像一條深海游魚,不知何故,浮在最淺層的海水里,每一下呼吸都那麼艱難,魚尾膠動水面,我滿腦子都聽見嘩嘩的水聲,卻什麼也看不見說完這些,我沒敢抬頭看江辛。我沒有把握,他會不會被我打動,然而,就在這時候,里屋的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只見江愛笛聲像個砲彈一樣從里屋彈出來,大喊著:“醒醒,你說的太好了,我愛你,你太有才了!” 說完,他當著他父親的面,用力的放肆的毫無顧忌地將目瞪口呆的我緊緊地擁入懷中。 大年初四,江愛笛聲陪我回了老家。 南山的墓地,距離上一次來,也已經有兩年了。我依然記得,上一次回來時她的忌日,夏天,漫天飄著細碎的雨絲。以至於重新踏上這條散落著花瓣碎片和枯枝敗葉的小徑的時候,我仍以稀記得那微涼的雨水密密匝匝落在臉上的感覺。

只是,那是一起和我祭奠白然的他,如今正在等待我的祭奠。 他和她相隔不遠,我先去看她。 十二年不變的照片,除卻泛黃,完好無損。她仍然是亙古不變的笑容,清澈而多情的眼神,可眉宇間那無可救藥的憂傷卻若隱若現。直到今日我才驀然發現,原來江愛笛聲拍的我之所以獨特,只是因為把我拍得好像她,或許正是因為這張照片的影響吧,我才覺得彷彿對照片裡的自己似曾相識一樣。原來我從未忘記過她的模樣,原來記憶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心,原來我一直都是她的小小女兒。 噢,你見到了他了嗎?在那個世界,你們有機會好好相愛嗎?即使你從未撫摸我,牽過我的手,媽媽。你恨我如同恨你自己,愛我也如同愛你自己,不是嗎? 而他,仍舊是不變得寬容眼神,皺紋舒展開來,樂呵呵地看著我,看著來看他的所有人。我窩囊的爸爸,善良的爸爸,他仍寬容我媽?寬容我在他剛剛下葬後就匆匆離開這里遠走他鄉?連他去世後的第一個清明時都未曾來給他磕過頭?他寬容我不是嗎?他仍然在笑,在原諒,像他這輩子一直做的那樣。像從沒曾離去,依然會在某個清晨端給我一杯牛奶,然後溫和地對我說:“醒醒,週末爸爸給你做魚吃。” 我終於撒開江愛笛聲一直拽著我的手,跪在他的墓前。 這遲到了多少天的“對不起”,遠在天堂的你可能聽到?可能了解? 子欲孝,親不在。樹欲靜,風不止。 天下可有別的事,比這更加悲傷無奈? 江愛笛聲不知何時也默默跪在我身後。他重新用手牽住我的,溫暖的體溫傳遞過來。他對著他們用宣誓一樣的聲音說道:“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醒醒,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冷風刮在佈滿淚水的臉上,一陣陣刺骨的痛後是滿心的感動和幸福。 哦,我的雙親,這是你們賜予我的幸福嗎?是你們的安排嗎?如果真的是,我會更加義無反顧,好好珍惜。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和江愛笛聲同時回頭,看到的竟然是許琳和路里。 江愛笛聲扶我站起來,我用衣袖擦掉淚水,許琳悲喜交加地看著我,許久許久才說:“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她身後的路里,手裡抱著兩束不知道名字的白色花朵,對我點頭,微笑。 這微笑,連眼角都上揚的落括溫暖的微笑。一如從前,就在他笑得那一霎那,我幾乎已經肯定:他沒有變,他仍然是以前的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不和米砂在一起,為什麼他會有新的女朋友```太多的為什麼我想質問他,可江愛笛聲一直握緊了我的手,讓我沒法走上前。 路里一直微笑著看著我,那眼神裡有祝福,有驚訝,還有些別的什麼,我卻不能一次讀出。他只是笑,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我的眼光又落到徐林的身上。只不是才是兩年的時間,原來人也會變得如此之快。她那頭兩年前燙得的捲發如今已經不是很時興,可是看得出,她並沒有換新的髮型。她仍然穿著兩年前的舊衣服,一件簡單的灰色大衣。真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四十歲後的女人,一年一個樣嗎?不,我不信。我仍然記得那個夏天她穿著粉綠色裙子,抹著橙色的唇膏,帶著一個話劇團的女孩子們在舞台上笑顏如花的樣子。那才是她真正的樣子——有愛情,有秘密,有希望,有成功。 可是如今呢?生離死別,或許才是催人變老的致命毒藥吧。 路里一隻手拿著花,從我父親的墓前往白然的墓地走去。那一瞬間,我彷佛被雷擊中。他的腿我分明看到,只是短短的距離,他的步伐就異於常人,甚至要許琳伸手去扶他。只是短短地一秒鐘,我想明白了——米礫口中的瘸子,就是路里! 我摀著嘴退後了一步。我想上前,卻又躊躇,終於沒有。 只是一秒我就完全明白了,他是因為救我才這樣。所以米砂才不告訴我。不是嗎?他是因為瘸了,才不希望連累米砂。一定是!不是嗎? 我站在原地,恨不得把自己用土全身埋起來,斗大的眼淚隨著胸腔的起伏一顆顆落下。我無法自控地兩腿癱瘓。 不明白情況的江愛笛聲摟住我的腰,著急地問:“醒醒你沒事吧,要不要先回去?” 我再也沒法說出話,連以手顏面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有跟他們說再見,就讓江愛迪生扶著我,匆匆離開了南山。 天依然地下著小雨。我無力地躺在出租車裡,看著窗戶上細細的水霧,漸漸模糊了一切景物。我無法從剛剛的震驚裡恢復。江愛笛聲一直握著我的手,不停的說話: “你是不是發燒了?” “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你到底有沒有事?” 我虛弱得說不出一句話。我把頭放在他的膝蓋上,淚水仍然不停地流著,一定弄濕了他的褲子。他用手遮著我的眼睛,淚水就從他的指縫裡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 可不可以把我的腿換給他?可不可以? 我想還給他,還他們幸福。我說過,只要米砂幸福,我願意傾盡所有。可是上天,你為什麼偏偏不讓我如願?是我的任性毀掉了這一切,是嗎?可是我卻活得比他們好,還心安理得的享受所謂愛情的幸福。哦我的天,我算什麼東西? ! 回到賓館以後,江愛笛聲一刻也不走的守著我。 他皺著眉頭用一塊熱毛巾給我擦臉,一邊擦一邊用他自以為是的語氣說:“原來以為瓊瑤的片子是騙人的,現在才曉得,女孩子的眼淚真的可以這麼多!多到這麼恐怖!”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他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給我擦完臉之後,或許是因為一冷一熱太過刺激,一股噁心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推開他衝進了衛生間。 我吐得昏天黑地。 吐的時候,我沒忘記鎖上門。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醜陋嘔吐的樣子。不想和他一起揭開傷疤查看皮肉。他一定不會懂,一定不要懂,他一定不要來參觀。 他一直耐心地敲著門,說:“喂喂,你有沒有事,你放我進去。不然我要翻臉了,我要砸門了。” 我把門拉開一道縫,對他說:“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呢?” “不可以。”他說著就要拉開門進來,幸好我早有準備,用腳死死抵住了門的下沿。 “好吧。”他疼愛地看著我,用一根手指在我額頭輕輕撫摸一下,說:“那我半個小時再來看你,好不?” 我點點頭。 他戀戀不捨的離開了衛生間的門。 我自己將穢物處理乾淨,然後撥通了許琳的電話。謝天謝地,她的號碼還是原來那一個,她很快接了,並告訴我:“聽說你們住賓館,我正打算把你家鑰匙送過去。”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問她。 她猶豫了好一會才打:“因為路里不讓。” “我要見他。”我說。 “他走了。”許琳說,“看過你媽媽之後,他就走了。” “啊?”我說,“他去了哪裡?” “說是跟家人一起出去度假。”許琳說,“他給你留了一封信,等見面的時候,我拿過去給你。” 他留了一封信?他見到我就走?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是嗎?他不會原諒我的,是嗎? 我掛了電話,眼淚又要下來了,當我拉開衛生間的門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他靠在門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好像等待已久,見我開門,他輕笑一聲,然後用一種無比古怪的口氣對我說:“你的眼淚,都是為那小子流的,對嗎?” 我覺得,我沒有任何解釋的力氣。 “你想清楚了,我和他,你只能選一個。”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這個家,筆直間還要乾淨整潔。陽台上,甚至放著一個開著小朵花的盆栽。 “都是很便宜的品種”許阿姨淡淡地說:“過年了,家裡應該多點喜氣的。” 這裡一切都完好如初,除卻樣式老舊了些,起碼還能住上了十年二十年。誰都不會相信,整整兩年的時間,除了許琳,誰也不會來這裡吧?她一定十分四年他不是嗎?這家裡的每一個角落,她用抹布扶過的時候,是不是都流過眼淚? 我忽然想起什麼,一回眸,果然看到了它——相片被重新裱好,依舊放在那個搖搖欲墜的鐵鉤上。從前我沒有一刻不盼望它有一刻突然松落,這彷彿符咒一樣的相片會自己掉下來,碎成一地。後來是我親手砸碎了它,可是如今再看,這上面那兩個人都已經離開了人世,可那個頑固的銹鉤,卻彷彿一隻冬眠了許多年的甲蟲,仍舊是第一次被我詛咒時那幅模樣——不老不死,十年如一日。 人的生命,居然比一隻銹鉤的壽命更無從讓人把握。叫我如何能不更加發瘋一般想念他呢? 是的,發瘋一般。 我關起門來,不理任何事。日日坐在家中,除卻守著一台電話機和一台永遠不見他上網的電腦,我幾乎坐不動任何事,只用家裡的舊料子給許琳做了一件春天穿的大衣。 我不管是她需要不需要喜歡不喜歡,我只是想要送件禮物給她。 這不是一種償還,事到如今我才真的明白,償還就是一種錯誤的邏輯——你還我我還你,如果這本事應該的,那世界上豈不是不會再有恨和虧欠,事事都會皆大歡喜嗎? 不,正因為人人都認為償還理所應當,卻又不肯承認自己虧欠別人,所以才有如此多的人間悲劇。 並且,我越來越相信,只有思念才可以讓一個人迅速變老變憔悴——如許琳,如我。我只是不再恨她,如果不是我對她那樣有偏見有怨恨,怎麼看,她都是爸爸最合適的妻子,不是嗎?爸爸去世那麼久,她仍然孤身一人,時時來這裡看護打掃,甚至給這座死去的屋子帶來植物。我能想像,她一定對著他的相片說過話,也一定罵過他。 生死如一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多麼珍貴而難得。這樣一想,那江辛和白然又何嘗不是呢?白然用死亡捍衛了她的愛情,而我的“仇人養父”,他難道沒有付出代價嗎?遠在美國的瘋妻,重蹈自己當年覆轍的兒子,哪一樁事不會深深刺激他的心,讓他日日夜夜承受這份沉重的愛到來的愧疚和自責呢? 造化就像個拿著一把剪刀的頑童,剪斷了這條線,又給那個打上了沉重的死結,然後他拍拍手自顧自玩去了,全然不管這亂成一團的線條已經解都解不開,扯也扯不斷,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路里寫給我的信,我已經彷彿看了很多遍: 醒醒,你好: 今天的相遇,沒能跟你好好敘舊,真是遺憾。不過能看到你,已經很開心了。我更開心的是,你有你的王子在守護你了。 一切都比我們想像的好,不是嗎? 不過,以後他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雖然我是和瘸子,但可別小看我的力氣,我打架可是一等一的厲害,你應該記得的,呵呵。 別說對不起。 我不見你,就是因為我不想听到。不想听到你說“對不起。” 我的生命本就是你媽媽用生命換回來的,能活著已經是幸運,更何況,上帝既然要我活著,一定是要委我重任,挫折和痛苦都是考驗——你說是不是呢?所以我壓根沒有頹廢,你如果來同情我,我可是會真的生氣的。 至於米砂。我是真的騙了她。我沒有跟別人談戀愛。你猜得沒錯,我是怕連累她。可是我更怕她跟我在一起得不到幸福。 所以,我願意等。等到有一天我有這個能力證明,米砂跟著瘸腿路里也會一樣幸福。雖然他再也不是那個英俊瀟灑的王子,但是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以給自己的愛人帶來幸福的真正的男人。這比什麼王子不王子,重要多了,不是嗎? 我們需要時間來長大,更需要時間來變得強大。 那樣的結局才是她,我,你,我們所有人滿意的,你說呢? 路里親筆我恍然記得,現在的他,才真正配得上“王子”的稱號。他比那些平凡的男生們不凡那麼多倍,最重要的一點,我到今天才發覺——是勇氣。 他有勇氣去等,去創造,去改變一切。所以,才有他的優秀,才有他的堅強。所以他走在我們所有人前面,成為一種標誌的模樣。 莫醒醒也可以,難道不是嗎?我把路里的信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MAIL給米砂,同時附上我自己一封: 親愛的米砂: 今天,仍舊沒有他的消息。已經是第八天。我還是坐立不安。一會兒把他給我照得照片貼滿了牆面,一會兒又撕了下來,小心地收好。我在家裡走來走去,反复看他的某一篇日誌和POCO上的照片,睡著了就想起大年夜的海邊。 幸福如此不真實,難道它真的沒來過嗎?還是對莫醒醒來說,本不該奢望什麼幸福呢? 今天江辛打電話來,他囑咐我早點回去。他還說江愛笛聲就是這樣喜怒無常,總有一天會回來,讓我根本不用理會他。他雖然嘴上沒說,可是我總覺得,他其實是默默支持我們的。否則,他一定會像以前一樣二話不說,一把就把我揪到南京或北京了。可是這次他沒有。 他一定明白那種赴湯蹈火的愛,睜眼時他,閉眼也是他,烈火焚身,除了在一起別無選擇。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誤會我呢?愛情難道不是該互相信任的嗎? 我有勇氣和江辛對峙爭取我的幸福,卻沒有勇氣向他承認過去的過錯,甚至對他撒謊。我是不是又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現在才明白,我所有的錯都是因為逃避而至。我人生中的前二十年裡,每一天都在逃避,可逃到最後卻什麼也沒有逃掉,反而更委屈。 所以米砂,我真的明白了:愛情如此自私,又如此無私。自私到絕對不允許一絲絲背叛,又無私到因為害怕連累對方而主動退出,可卻用一輩子去默默等待,——哪怕相伴的只有回憶而已。 路里對你,也是如此的吧? 所以米砂,不管我們走到哪裡,我們是不是都不應該放手呢? 醒醒寫完這封信,我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我決定上街走走。 春天的腳步已經接近了吧。我梳了梳辮子,甚至化了一些淡淡的妝,走出門的時候,甚至錯覺般嗅到了迎春花的味道。 童年的迎春花雨,像一場金黃色的夢。那時的伙伴們每當幼兒園放學時一起走過西落橋,總有調皮的那幾個,拼命搖著橋上伸展過來的一簇簇黃花,沾滿花粉的迎春花就這樣撲簌簌落下,宛如雪花,掉在小姑娘的辮子上和花衣服上,惹得陣陣歡笑。每當這時候,阿布就像一個威武的保鏢,同時扶住我和蔣藍的肩膀,飛快地帶著我們從花叢下走過。 他嚴肅的警告我們:“花粉會招來蜜蜂。” 往事已矣,誰可去追? 不知不覺,我又走上了去西落橋的路。拆遷以後的那裡,變作一個大垃圾場。兩年後的現在,不知哪裡又變作了說明樣? 小小的西落橋,又一次重現在我眼前。破舊的橋身,狹窄的橋面,待我走近時,卻不得不停下腳步。 “此處施工,敬請繞行。” 紅色的大字,油漆已經剝落,彷彿為了配合新年的喜氣氣氛。 可是——此處施工,敬請繞行。 彷彿一扇記憶之門,正在面對我悄悄關閉。看來,我連重新踏上它感受物是人非的機會都沒有了。我轉回身,低下頭離開了。不知命運女神此時要告訴我的秘密是什麼? 誰都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那些甜蜜和悲傷,幸福和幻覺,全都不能重新經歷。 走出去沒多遠,我忽然發現一家小小的風箏店。這才是二月的光景,居然就已經看門營業了,好不勤勞的店主。門口的架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風箏,有大雁,金魚,燕子```我的目光停留在燕子上。 藍色和粉色相間的翅膀,淡黃色的半月形眼珠——這和記憶力那最初的禮物,居然是如此相似。 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細細端詳那個風箏,一邊隨口問道:“多少錢?” “20,買一個試試。”我心裡一動,看向那個老闆。 是阿布! 真的是他! 我吃驚地望著他,他仍然在笑,接過我手裡的風箏一邊撫摸一邊說:“喜歡哪個,我替你拿。” 我仍舊遲疑地看著他,我敢確定是他,可是,難道,他認不出我了? 我就要失聲喊出“阿布——”可是聲音被另一個更加嘹亮的蓋過:“老公!”我循聲望去,幾乎失聲尖叫——那居然是,蔣藍。 我發誓我沒有認錯,雖然那頭如瀑布般的捲發被挽成一根大大的麻花辮子,垂在胸前。她穿一件米色的短風衣,雙手居然帶著白色的袖套。但是那幅從小到大從沒改變過的有些嬌媚有些倔強的眉眼,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也看到了我。我們在彼此震驚的目光裡,更加確認了彼此。她的眉眼變成了笑意,幾步走上前來她挽著阿布的胳膊說:“莫莫——她,她就是莫莫啊!” 阿布上下打量我:“莫莫```” 蔣藍用嗔怪而帶著愛意的眼神看了一眼,然後她麻利地捲起袖子,從里屋搬來兩張小凳子,用袖套擦了擦,對我說:“有時間嗎,坐下聊聊?”看得出,面對我,她還是有些尷尬的,但她已然是賢惠的家庭主婦,一臉的殷實和熱忱,一霎那間,我居然想不起她的任何不好,只有那個西落橋邊一蹦一跳的藍裙子的小公主的背影,仍然在我瞳仁里充滿生機的跳躍著,甚至越走越遠。 誰能告訴我,不過是短短的兩年時間,到底可以改變多少人,多少事? 誰能告訴我,十二年以後,是誰安排的這一場西落橋的相逢?橋已毀,人猶在。命運頑童的剪刀遊戲,你到底把生命的謎底到底藏在何處呢? “他不記得過去了。”蔣藍看著阿布忙碌的背影說:“不過,不記得也好,是嗎?” 我的眼淚,它又要不聽話的來,還好,我忍住了。 離開風箏店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夕陽里,阿布送燕子風箏給我,往事歷歷在目,只是他身邊的蔣藍公主已經學會了發自肺腑的微笑,而不是冷冷地別過頭去。 認識她那麼久,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她美麗,而不是傻冒氣足的漂亮。 上帝真是寵待他們。 不是嗎? 我把燕子風箏背在背上,一路走回家。我幻想自己長出燕子的翅膀,可以飛啊飛,不停的飛翔,直到追到他的方向。 回到家中,打開電腦,我看到米砂的回信,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張卡,卡上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到笑得如此燦爛。米砂只在上面說了一句話:真正的愛情永遠都不會彼此失散。 真正的愛情永遠不會彼此失散。說得多好的句子。我把它寫在他替我拍的照片後面,裝進我的日記本里,連同那個大風箏,一起收進了大大的行李箱。 臨走時,我把那件大衣擺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希望許琳會喜歡。這是我替我父親償還給她的一點點愛,當然也是我給她的,希望她會笑納。 江辛來車站接我,關於江愛笛聲,他一個字都沒有說。 看來,他也沒有他的消息。 南京的家還是那樣寬敞明亮。我跟在江辛的後面,就在我進門的一霎那,我差一點暈倒在地。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沙漏,幾乎快要頂到天花板的高度,兩人合抱才能圈住的寬度。白色沙礫,正源源不斷地緩緩滴出。江愛笛聲鬍子拉渣,穿著一身黑色衣服,像一個從天而降的能工巧匠,得意地用手彈了一下通體透明的白色沙漏,抱著臂對我說:“怎麼樣,酷不酷?” 我僵在那裡,冬夜動不了。 他撫摸著沙漏,笑瞇瞇地說:“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發火砸不碎,想丟丟不了。結實到讓你沒法擺脫。你以為必須走哪帶去哪,見人就說是我送的,聽見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持續的思念幾乎耗盡我所有的力氣,我一定會打破他的頭。 “這是我用15天時間,找到我的三個做美工的朋友,花了七十個小時做出來的。不過,工資是老爸贊助的,不然我就要傾家蕩產。哈哈。” 什麼?江辛? 這是一場陰謀! “過來。”他招呼我,“走近了,看你喜歡不喜歡?” 我慢慢地走近,沒靠近沙漏,卻已經被他擁入懷裡。 “想我吧?”他問我。 “不```”我說。 “撒謊。”他笑,“別怪我,其實呢,我就是要你想我。只有這樣,你才會死心塌地的相信,你真的愛上了江愛笛聲,那個人是我,不是別人。就這麼簡單。你以後跟定我了,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我現在是多麼喜歡聽他說這句話。從前對我而言那樣複雜和晦澀的世界,讓我一直逃避卻四處碰壁,每一步都走得氣喘吁籲,不勝中虎重負。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你、這麼簡單,只要有他在。他帶著我飛速逃避傷痕累累的曾經,讓我終於可以微笑著離開過去,像風箏,飛向很藍的天。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在我二十歲的這年春天,一個巨大的白色沙漏載著一份簡單的幸福駐進我的生命,糾纏我多年的頑疾就這樣不治而愈。如同青春歲月的最後一場海嘯,災難過後,一切重建,宛如新生。 我們如此幸福。 (他們的故事結束了,不管結局是否是我們想要的,至少他們都是那麼幸福。 現實裡的我們,沙漏帶給我們的滿滿感觸,不知看完它的你們是否會同我一般,對生活開始充滿的勇氣,正年少青春的孩子們,要一起手拉著手走向幸福,不管有多難過與無助,旁邊會有溫暖的手拉著你一直向前。 請相互給予勇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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