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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沙漏III-3

沙漏Ⅲ 饶雪漫 13783 2018-03-13
全部都是灰色的,深深的灰色。 深深的灰色的天空,深深的灰色的學校建築,深深的灰色的教室連廊,深深的灰色的鉛筆素描,深深的灰色的我的毛衣。 可當我沉浸在那幅素描作業裡的時候,老師忽然走到窗前,一把拉開了美術教室裡唯一一層帷幕似的咖啡色大窗簾。陽光匆匆傾瀉在蒼白紙張上。於是畫裡鬈髮老人的皮膚和毛髮,便迅速被鍍上了一層釉質般的金。 我這才悚然驚覺,這是個晴天。 古怪的是,他的眼睛,仍然是深深的灰色,灰得叫人一看,便要沉進去。 我在畫的右下角輕輕籤上我的名字:Sandglass,然後走出了教室。 這是北京的秋天,我的大一,我一直想要剪掉的長發,我在沉睡中渴望變得安穩的呼吸,我發誓不碰的回憶,還有愛情。

對不起,請不要再來參觀我,因為我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我。 選自莫醒醒的博客--《我一直在睡》 彷彿是中了某種咒,每天清晨七點,我會準時醒來。 有時候我想強迫自己多睡一會兒,但閉上眼睛,頭就會痛。幻覺和我的胃口一樣奇怪,你想它來的時候它偏偏不來,你欲趕走它時它卻無處不在。我常常想,人的一生是可以被切成很多很多塊的,像小說某個重新開始的章節,雖然還是一樣的主人公,但瞬間就換了新的天地,不必再提從前一句。這樣的人生,充滿玄機,有讓人躍躍欲試的渴望。只可惜這種玄機和渴望都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我更希望自己像很多正常的孩子一樣安穩長大,沒有風吹,沒有草動,平凡如一,才是幸運。 是的,我從不懷疑也不躲避這一點,我不正常。當然,我也就完全談不上幸運。

從白然離開我的那一天,我就深諳:命運的小船隨時可能會傾覆,及時抓住一顆稻草,是我不得不掌握的本事。 江辛就是我的稻草之一。 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這一個人,就像這一天,他突然出現在校園的操場上,早晨八點半的陽光讓他顯得更加地挺拔威嚴。他走近我的時候我心裡最大的感覺竟是恐懼,我以為我已經可以離他遠一些,誰知道他還是可以隨時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醒醒。"他說,"我正要去找你。" "你怎麼來北京了?"我問他。 "來辦點事。"他說,"走,我帶你去吃早飯。" 我想跟他說我不餓。可是奇怪的是我不敢。以前對我爸我不是這樣的,我會跟他吵跟他鬧哪怕逼到最後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所以,我不知道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他就是比我爸更有威懾力,還是雖然他領養了我,可我們根本就不是父女,所以默默順從是我對他唯一的選擇呢?

至少是表面世上的順從。 我低著頭跟著他往校門口走去。他微笑著問我:"想吃啥?" 我說:"隨便。" 他穿得真是考究,連皮鞋都是范思哲的。其實我很怕和他走在一起,這種感覺,很怪,猶如芒刺在背。如果現在外面停了他的寶馬,那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坐檯妹。我好不容易才按住心頭這些奇怪的想法,跟著他來到離學校不遠處的永和豆漿。 他給我點了牛肉麵,還有一碗熱豆漿。北京的深秋,我已經穿高領毛衣和很厚的大衣,他吩咐我說:"大衣脫掉,快吃!" 他跟我說話總是這樣,沒有問句,永遠像感嘆號在結尾。我承認我有不良的心態,常常揣測白然和他在一起的樣子,她一定被他欺負哭過。他是如此強勢,和他生活過的這一年多里,我無時無刻不深有感觸。

記憶最深刻的是那一次我犯病,從醫院出來後,我賴在街旁最後一個路燈下,緊緊的抱著燈柱不肯回家。我哭著對他說我有病讓我去死,那晚凌晨十二點,南京的天空飄著多年罕見的大雪,路燈把積雪照得透亮,他抓住我的雙手,把我拎起來,重重地扔到他的車上。我要往車下爬,他用安全帶綁住我,腳狠命一踩油門,一路發飆,一直把我帶到隨家倉門口。 南京人知道隨家倉,那是治療精神病人的地方。 他把車燈打開,指著大門對我說:"下去還是回家?我給你五秒鐘做決定。" 我的手已經握到車的門把。 "他們不會給你吃,你餓了,就啃牆壁上的灰。"他一定是在嚇我,但當時我卻覺得他沒有開玩笑,他的眼睛好像有一股懾人的光,嚇得我緊緊閉上雙眼,在座位上動也不敢動。

最後,我乖乖地跟他回了家。 後來他不再相信醫院,請了心理醫生來家裡給我治療,那是個很溫和的女醫生,簡直就不像醫生,她不穿白大褂,每次到我家穿得都像是在進行時裝表演,除了一些維C片,她也不讓我吃藥,只是陪我聊天,聽歌,甚至幫我做很難的數學試卷。我一直覺得那醫生迷戀他,因為他坐在屋角的沙發不說話的時候,醫生就會偷偷拿眼睛瞄他。後來醫生不再來了,他就用他自創的,聞所未聞的花香療法替我治病。他買來一屋子的花,把我關在裡面,要我閉上眼睛想像一個嶄新的世界。再再後來,他又請了老師來教我畫畫,要我把我腦子裡的新世界畫出來。不過這點他倒從不逼我,他只要求我畫到暢快為止,可我卻像著了迷,越來越迷上了畫畫,並且越畫越好,連老師都嘖嘖稱奇,說我天賦驚人。其實我知道,老師是拍他馬屁,哪有18歲仍有藝術天賦的學生?我只是很用功而已。

畫畫讓我忘掉一些東西,那簡直是一定的。 有時候他逼我喝一種味道特別苦的中藥,喝了就想吐,吐得全身虛脫,但吐完之後胃口卻奇怪地好起來。他很滿意地看著我吃下一大碗飯,還有他做的紅燒魚。吃完後我收拾碗筷到廚房裡洗,他開了IPOD的白色音箱聽蔡琴的歌:"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笑,忘不了你的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懷念白然,關於白然的事,我從沒提過也從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我只知道我一次一次在他面前屈服,卻也一次一次不得不承認,他的方法,比那些從醫院裡拿回來的冰冷液體片劑要有用得多。 若沒有他,我更沒有可能考得上美院的服裝設計系。 我不敢保證,經過這件事後的米礫是不是死也不會再做“雷鋒”。但我敢保證的是,米砂小姐變了。當我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時候,我甚至差點沒認出她來。她的頭髮完全長了,臉頰好像又瘦下去一大圈。那個曾經像水果一樣整日得意洋洋的女生,看來也被高考折騰得夠嗆,變成一根乾癟癟的黃瓜,我正欣賞她的“偉大轉型”,她卻像不認識我一般,扭頭就往樓上沖去了。

她其實應該跟我說聲謝謝,是我救了她,不是嗎? 真沒禮貌! “餵!米砂!”我大聲喊她。她在樓梯上回過頭來看我,眼神空洞。 “我是來找你的。”我微笑著說。 旁邊的米礫一聽我這麼說,立刻放鬆了他臉上的肌肉看著他爹一臉無辜恍然大悟卻又獻媚無比的笑了。那表情的意思當然是:“瞧瞧瞧,不關我的事,她是來找米砂的。” “呵呵,你找我,怎麼找到我家床下去了?”米砂那丫頭果然不是吃素的,她走到我面前來,昂著脖子說:“大明星,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我要找莫醒醒。”我說。 “醒醒?”米砂的眼神在我的臉上夢遊般的巡迴了一圈,這才說:“你找她幹什麼?” 我覺得我的語言表達能力無法在短時間內說清楚我到底要找莫醒醒幹什麼,於是我只能簡短冷酷地回答米砂:“有事。”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她說完這句話,扭過頭,就又衝上樓去了。 看啦有了瘸子新歡,她是不會要那個老相好了。這個米砂,愛的取向真的讓人捉摸不透呢。 米礫一面拿眼睛偷偷瞄他爹,一面把我的鞋踢到我面前,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下了逐客令。我衝米礫擠了擠眼,他立刻轉頭不敢看著我,好像和我對視一下都是頂級罪行。我沉著的穿著我的鞋,到沙發前果斷的拎起我的包,沒跟任何人說聲再見——比米砂更沒禮貌,就這樣豪邁的走出了米家的大門。自始自終,英俊瀟灑的米家老爺都沒有說一句話。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雖然狼狽但依然健步如飛的背影。 至少,我不是一個瘸子,不是嗎?他那不爭氣的兒子要是有一天能娶到我這樣的絕世美女做老婆,那還不是他米家前世修來的福嗎,哼哼。

我想起很久以前,米礫曾跟我講過他小時候,他爸把他吊起來用皮帶抽的事情,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一邊埋著頭往前走一邊為米礫祈禱的時候忽然撞進一個人的懷裡。當我抬起頭來,認出眼前的人的時候,不禁就要暈過去了——因為站在我面親的人是不別人,正是曾經讓全天中為之瘋狂的路里王子。哦,這個世界,真的就一定要這麼巧不可嗎?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米砂的家,倒不是那麼驚訝,而是用以前一樣讓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曾讓我著迷無比的聲音問我說:“蔣藍,怎麼會是你?你剛從米砂家出來的嗎?” “是的。”我說。 “米砂她```”他伸長了脖子往我身後看了看,“她沒什麼吧?” 看著他那著急的樣子,一定是還對她一往情深。噢,女人是自尊心是在是太可怕了,沒想到事隔那麼久,我依然還是會為他臉上的這份因為米砂而起的焦急而感到深深的鬱悶和絲絲嫉妒,於是我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哼”,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你沒指望了,回家洗洗睡吧,米砂都要嫁人了!”

“啊?”他的嘴張得半圓,好像根本就听不懂我的話。 “她要嫁人了。”我再次重複,“她正為這是跟他爸爸在家裡吵架呢,我看你現在還是不要去的好。”h “別胡扯了。”他壓根也不信我的話,一臉不屑,“她還在讀書呢,嫁什麼人啊。” “信不信由你。而且,”我的妒火從火星變為燎原,仍然不放棄的靠近他的臉,壓低了聲音,神秘地對他宣布,“而且哦,她要嫁的是個瘸子。” 噢,那張臉還是那麼好看,只是隨著我的話音落下,好看的臉也變得詫異,痛苦,甚至有些扭曲。我失落的心終於得到絲絲滿足和快活,哼哼,王子輸給一個瘸子,一定夠他受的! 所以愛情,真的是完全沒有道理。 他一定是被我打擊大了,沒有再往米砂家走,而是看了我一眼,一聲不響的轉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先是驚訝無比,驚訝之餘,我像是被一個霹靂驚雷劈成了半截枯槁朽木,然後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 路里,他,走路的樣子,有問題了! 原來,米老爺和米砂口中的那個瘸子不是別人,正是路里!原來,天中的白馬王子變成了瘸馬王子,我的天,我不在天中的這些日子,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 “餵,餵!”我追上去,有些歉意的拉住他,“到底怎麼搞的,你的腿?” 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帶上些微笑,回答我說:“沒什麼,出了點小事故,就變成這樣了。” “什麼時候的事?”我問他。 “很久了。”說完,他推開我,徑直朝前走去。那一瞬間,我對他的所有不滿都變成了同情,對米砂的嫉妒也變成了些許慚愧。我追上去,想安慰他兩句,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夜深人靜,小區門口沒有一輛的士。我穿得不多,在風裡微微發抖。其實我也不知道,是因為冷而發抖,而是因為一些我無法接受的殘酷的事而戰栗。我的心情就像是曾經在吳明明家裡看到的一個破碎的美麗花瓶。那個花瓶在吳明明一次家宴時被她一個喝醉酒的朋友不小心碰碎了,當時我也在場,聽說那個花瓶值十八萬。我喜歡它,買不起它,只能看著它。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無法接受它落一地時我內心無法收拾的淒涼和惋惜。 終於來了一輛車,他拉開車門坐進去。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轉頭對我說:“來吧,我帶你一程。” 我好想得到某種原諒般,立刻迎合地坐上了車。 一路上,他在前排,我在後排,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他沒有問我去哪裡,而是直接對司機說:“先去香山花園。” 那不是我家。那是我大伯的家。我的家在西區,全市最破最髒的地方。當然這不怪他,還是高一的某一天晚上吧,我們在學校排戲,晚了,他送我,我就直接報出了這個地名。我一直都是如此的虛榮,沒有辦法。記得那天,我在香山花園下了車,然後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家,心裡不是沒有酸楚的。我從小就希望自己是個公主,做不了公主,就力爭去假扮一個公主,假扮到連自己都信以為真的地步,可是現在,瞧我都得到了些什麼呢,除了身上僅有的幾百塊錢和一個完全沒有未來的人生,我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就連瘸了退的王子,也要比我強上一百萬倍。 這麼一想,我剛才對路里的所有同情又忽然都沒有了,因為全留下給我自己都不夠用了。我在香山花園下了車,他把頭從前窗伸出來對我說:“再見啊。” “你的電話?”我問他。 他笑了一下說:“我一直沒用手機。” 呵,不願意說就算了,本來也是邂逅,我也不指望以後還能有什麼交集,於是微笑著點點頭,站在原地,看著出租車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轉身推著我的箱子往大伯家的反方向走去,毫無疑問,我當然不想去大伯家——假如被大伯知道我終於死回了家,以後要再想去北京,估計插翅也難飛。 這樣想著,我拉緊我的包,一步步往小區門口走去。 這是,忽然從側門拐進來一部小轎車,車前燈豁然大亮,直再我臉上晃動。我躲閃不及,連忙伸手遮住臉,快步往門口走。可是那輛古怪的車繞過一個小花圃,直向我的身邊開來,更為古怪的人呢,它居然在凌晨時分的居民小區里大聲鳴喇叭。我更加慌亂的躲避,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難道,是大伯? 想逃已經來不及,車子終於在我面前緊急剎車。裡面的人把窗子搖開,對著我大喊:“藍藍!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的眼睛剛剛被光線刺痛,好不容易才從睜眼瞎的狀態裡緩和過來,慢慢看清了眼前人。 果然,是我大伯。 很快從車下跳下來另一個人,矮胖的身材,熟悉的髮型,她踩著皮鞋咚咚咚走到我面前,一把狠狠抓起我的胳膊,說:“死丫頭,你媽找你都快找瘋了。你這些天都去哪裡了?” “沒去哪裡。”我蒼白地答。我認出來了,這是我大媽。她還跟以前一樣,除卻更老了些,她的眼睛仍然跟以前一樣閃爍著精明的光澤,可憐的老太婆,這麼大年紀了,也難為她整天陪著我的大款大伯華天就地地應酬到這麼晚。 “快上車,我送你回家去。”我仍然沒回過神來,她已經抓起我的胳膊,激動地說,“我們剛從你家出來。你不知道吧,你媽買的股票大跌了,天天在家鬧著要自殺,腦子好像也不清楚了。今晚又是要跳樓什麼的,我跟你大伯好說歹說才把她按住,啊呀呀,怎麼這麼巧被我們看到你,你回來得正好!” 哦,我那要錢不要命的媽咪。我完全相信大媽的話。腦子不清楚了,是的。我為什麼不信呢?在她當年信誓旦旦地告訴我算命的說我一定會遇上貴人的時候我就悲哀的料定,她遲早都會得老年癡呆症。 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毒的烏鴉嘴嗎? 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命苦的美女嗎? 我的手機就在這時候沒命的鬼叫了起來,打電話的人是吳明明,我剛剛接起來,我就听到她在那邊尖聲叫著:“你要是再不給我滾回來,你就死定了!” “怎麼了?”我的大腦在接二連三的刺激裡,還沒來得及回復正常,只能痴痴的毫無感情的問道。但吳明明並沒有理我,喊完那句話,“啪”的一聲,電話被她掛斷了。 這一聲“啪”和大媽把握狠命地往小轎車裡一推的動作,終於讓我稍許清醒了些。我花了三分鐘審視了一下我現在的狀況,才有無限的悲哀感覺從心裡緩緩蔓延開來,讓我恨不得在凌晨時分的小城裡,打開車窗跳下去——一了百了。 只是大媽反復了解我的意圖似的,一直警惕的握著我的另一隻手,好像她以鬆手,我就有可能隨時再消失一般。 我萬能的上帝啊神啊菩薩老大爺啊,雖然我知道這世界變化快,但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發生一些我不能接受的新事件呢? 算我求你了,行不? 如果在你的想像中我和我媽咪相見的場面一定是抱頭痛哭淚流成河驚天動地其鬼神的話,那麼很抱歉的告訴你:你的丫丫水平真的是一般般,太落俗套了。 她半夜三更,我像犯人一樣被我的大伯大媽押解進我媽的房間後,我的心一直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那種感覺,就像早孕少女被推進了小診所的手術台一樣。不過你別誤會我也這樣的經歷,我雖然外表奔放熱情,內心卻是個清白可靠的女子。我之所以這麼比喻是因為我曾經演過一台這樣的小話劇,在裡面演這樣一個可憐的女生,吳明明不放心我,再三給我說戲,揮舞著雙手要我撲通撲通地再做出滿臉的害怕和後悔,那時候的吳明明對我滿腔熱情,可是我對不起她,話劇最終給我演砸了,我在心怎麼撲通撲通也撲不起來不說,想到吳明明給我說戲時的樣子,我還笑了場。我後來想,這也是吳明明放棄我的原因之一吧,她並沒有看到我的天賦反而扼殺了它,這簡直是一定的。 大媽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才從無邊的神遊中解脫出來。之間我媽穿著一件薄薄的好像T卹又好像長裙的睡衣,盤腿做在床上,她一手抱著半個已經快被掏空的西瓜殼,一手拿著一根銀色的勺子,伸進瓜殼裡狠狠剜了一塊西瓜,放進嘴裡,響亮的嚼著。 我又在亂想著:這樣的季節,能買到西瓜嗎? 房間裡的兩盞檯燈現在只有一盞亮,昏暗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我媽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之空洞比米砂小姐看到我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然後,她把嘴裡的西瓜籽吐在那半個瓜殼裡,把西瓜殼用力的放在床頭櫃上,緩緩躺下,閉上眼,好像一下子睡著了。 “你媽病了。”我爸站在床邊,搧著一把巨大的蒲扇,故意很大聲地說:“都是想你想的。” 我想說:“都是想前想的吧。”但我忍住了。我可不想我爸手上的那把大蒲扇直接送到我臉頰上。於是我在大媽的示意下,在我媽的床邊坐下了。所有的人都很有耐心,包括我媽,她裝睡裝得我都以為她睡了,彷彿還聽到她的鼾聲。終於,我媽把眼睛睜開了,她側頭看了我一眼,忽然把頭仰起來,壓低了聲音說:“你是回來給我送終的嗎?” “胡說什麼呢?”我有點被她毛骨悚然的聲音嚇住,安慰她說,“我在外面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忙?”她的眼睛又睜開了,頭仰的更高,幾乎和床面呈六十度,一雙眼睛直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裡直發毛,毛得我就快要尖叫出聲的時候她再度發聲,“忙什麼?” 我把一顆心按回去,維持著我的耐心說:“等你病好了,我慢慢跟你說。” “老娘沒病!”她忽然利落地從床上坐起來,嚇了我好大一跳。然後她忽然迅速地操起床頭櫃那半個瓜殼,對著我爸的大蒲扇直砸過去——“老娘要是有病,都是被你這些龜兒子們氣的!”喊完這一句,她又直挺挺地睡了下去。 我爸灰溜溜的撿起地上摔成八塊的瓜殼,走到屋外去。 哦,我的媽咪。大媽說錯,她不是腦子不清楚,她已經瘋了。就算沒瘋,我看離瘋也不遠了。我無可奈何的看了看手腕的表,這時已經是凌晨兩點鐘,我終於感到無比的困倦,我起身,走到陽台上,深吸一口氣。 我一直覺得,這個城市最美的月亮還是西區的,因為西區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化工廠和造紙廠,月光最慷慨無私,可以盡情地灑到每個角落。但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也許連它也覺得累,所以躲起來休息了吧。所以,在這個世界上,誰要是硬要勉強誰,那他就是名副其實的傻逼。爸爸出現在我身後,手上端著一杯水,遞到我手裡說:“你媽賠了四十幾萬,還沒緩過勁來。” 雖然我一直都是一個愛錢如命的人,但此時此刻,我真希望我有四十幾萬,那麼我會全掏出來給她,別說四十幾萬,四百萬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可惜很多時候,想要慷慨也要真有那個資本。 “回來就好了。”大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了出來,她嘆著氣對我說,“不要再去什麼北京了,我讓你大伯在公司給你找件事做,在家安安分分的過日子,也陪陪你嗎。在外面有什麼好,想想你姐```” 說到這裡她停住了,又要開始抹眼淚了。自身難保的我對她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只能把頭扭到另外一邊去看黑漆漆的天。還記得以前我媽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等哪天天上掉下錢,我就給咱家買個```”搞得我在十歲以前,一直以為天真的會下錢的,靠。 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放進口袋裡,觸到放在那裡的冰冷的意境被我關掉的三星手機,想到北京生死未卜的阿布和神秘莫測的吳明明,心亂得像一推無論無何也解不開的毛絨球。 我只知道,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天會下錢,人卻永遠不會長大。 這是一個讓人痛苦的希望,所以我決定停止一切思想,睡覺。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婉轉的鳥鳴聲驚醒的。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從來不知道清晨有這麼好聽的鳥鳴聲。所以醒了好幾分鐘了還疑心自己還在夢中。比起北京那個又髒又亂租金亂貴的小屋,我第一次感覺到被我在心裡詛咒了很多年的家的珍貴。我爬起身來,走到屋外,發現媽媽還躺著,老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煙頭不知道是早上的還是昨天累計起來的,反正一個煙灰缸已經堆得滿滿的,再也沒有空隙。我走過去,替他把煙灰缸倒掉,他拍拍沙發,示意我坐下來。 “別抽了。”我拿起他的煙點燃一根,在他身邊坐下說,“抽太多對身體不好。” “好。”他聽話地說,“不抽。” “她這樣多久了?”我指指里屋。 “就這幾天變得嚴重。”他說,“你大伯找了醫生上門來看,好像也沒什麼起色。整天就這樣怪頭怪腦的說些瘋話,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噢!”說到這裡,他深深嘆了口氣,忽然用手用力抓住頭髮,埋下頭,當著我的面,嗚咽起來。我看著他抽動的肩膀,聽著他的嗚咽聲,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爸是個硬氣的人,雖然比起我那發財的大伯,大家都覺得他沒用,但他啥也沒求過我大伯,要不是為了我媽,他也不會答應讓我去北京當什麼明星。從小到大,我沒見他哭過一次。 我覺得悲傷,更多的是洩氣。我把自己的煙頭也按滅,從抽紙盒裡一下抽出了數張紙,急急地塞到他手裡。 在生活的重擔面前,我幫不了他。 我是個不孝女。 我站起身來,沒有跟躺在家裡的媽媽靠別,拎著我的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門。 還是要去面對我該要面對的一切,不管結局是如何,不再給他們曾加任何的負擔,是我必須要做的最最重要的事。 我抬起頭看了看澄澈如水晶的藍天,然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揚起頭,挺起胸,加快了腳步。藍色高跟鞋因為連續穿了太長時間,已經磨破了我的腳根,但是我卻沒有一次走得比這一次更加優雅個高貴,更加勇敢和堅強。 當我再回來的時候,一切絕不會是如此的亂七八糟,我保證。 從幼兒園其我就知道,我是一個人緣尤其是女生緣糟糕的女生。為什麼丟手絹的時候從沒有人丟到我身後?為什麼午睡時只有我一個人睡過頭只有老師才肯來叫醒我?我沒有一起玩芭比娃娃的好姐妹,沒有一起上學放學回家的朋友,唯一的伙伴就是成天一聲不吭只會盤弄樹枝之類的阿布。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理所當然把這一切理解為嫉妒。美女就是走路摔一跤都會讓醜女們感到分外痛快,我不要太了解太明白。這個時候,我就要適時地改走“超然脫俗”的路線,來配合她們無比嫉妒的心理和躲閃不及的目光。 我非常非常討厭莫醒醒和米砂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們在我面前有了她們不該有的囂張。整天湊在一起耳語,吃一個飯盒裡的飯,連唇彩都混起來用,說她們不是有吳明明那愛好,誰會信?哼哼。 不過,離開學校後,我其實很少想起這些人,包括米礫,包括路里。當我剛剛踏上北京的土地那一刻,我就決心忘記我以前的一切,一切風光歷史一切無光緊要的人,只因我就要飛上枝頭,成為名副其實的鳳凰藍。但這一趟回家,卻又將我再次打回原形,我無法阻止自己懷念自己坐在教室裡享受別人羨慕目光的那些日子。那是的我,至少特別鮮亮,頭飾高高昂起的,擁有足夠用的驕傲資本和無限希望可能—— 只是我很隨便地就把它丟棄了。 我恨吳明明。 同時我也恨自己事隔這麼久,才懂得在這件事上恨她。 北京的秋天真的是很冷。我走出車站,一眼就看到吳明明的司機黑妹,那個梳這黑色馬尾辮穿著黑色夾克衫黑色皮靴站的筆直的間諜造型女,木偶一樣捏著她醒目的黑色iphone當手槍一樣指著我說:“怎麼晚點這麼久,吳姐等著你呢。” 我說:“你問火車司機去。” 她並不欣賞我的幽默,而是黑著臉對我說:“車子在停車場,跟我來吧。” 我跟過吳明明那麼長時間,還沒有過如此好的待遇,專人等待傳車接送。這麼想來我心情大好,跟在黑妹身後大搖大擺地走到停車場,才發現吳明明又換了新車,銀色的保時捷,真是有錢的人不要太有錢,沒錢的人不要太傻眼哦。 一路上,黑妹都沒有說話,嘴巴如被冰凍住。我故意逗她:“還跟著老吳混啊,工資漲沒漲啊?” 她正視前方,說話擲地有聲:“我就是混口飯吃,沒你們要求那麼高。” “比我好。”我說,“我連飯都沒得吃了。” 我話音剛落,她忽然一個急剎車,嚇得我一機靈,連忙問道:“怎麼了?” “紅燈。”她說。停了兩秒,又說道:“蔣藍,我多句我不該多說的嘴,其實吳姐帶你不薄,我們一大票人跟著她混,把她逼到絕路,對大家有什麼好處呢?” 我?把吳明明逼到絕路? 我?有這麼大能耐麼? 要真有,我他媽就真的是太爽了! 我指著黑妹能說出一些讓我更爽的話來,然而,遺憾的是,說完這話,她再也沒張過嘴,就這樣一路把我送到了吳明明的樓下。 其實說句心理話,我也並不想把吳明明怎麼樣,雖然我知道她能有今天,一定是做了不少違背良心的事,但這些是都不歸我將藍管,我想管也管不著。 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東西——金錢,除此之外,一切都和我無關。 金錢才是這個世界最牛逼的魔術師,才可以在一瞬間讓一個人長就長讓一個人短就短,讓一個人智商說變低就變低,讓一個神經病說復原就復原,讓一個人完全丟失自我後還不知廉恥的自得其樂。 我獨自上了樓,推來們,光線驟然暗了下來。吳明明背對著我,我卻感到一股不詳的氣息,我走近她,她倒是有閒情,居然把著一杯紅酒,奢侈而欠扁,可臉上的表情卻疲憊得很,像是有兩天沒有睡覺。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對面超大等離子電視機,屏幕上放的,竟然是我的堂姐蔣皎的MTV。那是一首我並沒有聽過的歌,在我心裡,她其實一直就是個空有外表重金打造的玻璃人兒,我從來都不知道她會唱這樣有氣質的哀怨的歌:“你在很遠的地方,思念她鞭長莫及,我在漆黑的夜裡,聽過的每一首歌曲,說的都是阿,關於愛情的道理,那些咫尺天涯的安慰,讓深情繼續燃燒,不曾停息```” 那幕上的她皓齒明眸白衣飄飄,我聽得呆住,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那一瞬間,彷彿她從未遠離,甚至,就在這間屋裡。 這樣想著我渾身一顫,又回到現實裡。 吳明明用一種我從來沒聽過的嘆息一般的聲音對我說:“你認真聽過你姐姐唱歌麼?你對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我不說話,因為我不想打斷她的思緒,預感告訴我,她將要說下去的,絕對是我感興趣的東西。 “我承認我喜歡她。但我從來沒有碰過她你知道嗎?”吳明明靠近我,“她出名,靠的是她自己的本事,她的機遇。相反,我倒是因為她才有今天的。” “恩。”我說。 “你不要恨我,不是我不給你機會,是因為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殘酷,沒有公司願意做你,我要是硬撐下去,也沒有意義,反而誤了你的前途,你明白嗎?” “不明白。”我確實不明白。 她輕笑:“慢慢你就會明白的。” “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我不想跟她糾纏這個我會紅的絕對正確命題,於是隨口問道,就在這時,MV播放結束,她的身影漸漸隱去,電視只有一片藍光,更加閃得讓人心裡發寒。 “為愛而死。”吳明明用飄飄忽忽的聲音回答我說,“你姐是個情種。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最後就落得這樣的下場。” “可惜她沒有你那樣愛好,聽說她男朋友是一超級大帥哥。如此說來,真是遺憾啊。”想不到老奸巨猾的吳明明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雖然這有點噁心,但我正好利用來打擊她。 “呵,是啊。”沒想到她卻樂於承認,放下紅酒,換了種語氣說話,“不說你姐的事了。坦白跟你說,在這個圈子裡,我得罪了要人。” “哦?” “不過這件事你還是值得越少越好。”她繼續說,“我被搶劫了,昨天晚上十一點,在后海,有人搶走了我的包,他們不會放過我,想置我於死地。蔣藍,我希望你看在我和你姐姐過去的情分上,能老老實實告訴我,那些東西到底是誰給你的,我相信你也是被利用的。而且話又說回來了,我真要有什麼事,你也落不到任何好處。你被指望那些人能給你一個子兒。 “了解。”我說。 “拿呢告訴我他是誰。”吳明明充滿期待的看著我。 “不知道。”我沒有說謊,我確實不知道嘛。 “操,死丫頭,還嘴硬。”吳明明壓根也不信,她指指門外,傲慢地說,“你信不信,我現在打一個電話,就有人衝進來把你給辦了,到時候就怕你想說真話都沒有機會。” 我蔣藍雖然是個贏弱女子,但我也不是嚇大的。不過聰明如我還算明白,此時此刻還是在她面前裝出一副很恐慌的樣子來滿足她比較划算:“好吧,你先告訴我,我要是交出那人來,你給我多少錢?” “按你說的價。”吳明明豪爽的說,“我欠你姐的那一筆,全還給你。滿意了吧?” “我怎麼知道還有們有別的欠條呢?”我繼續絞勁腦汁地與她周旋著。 “不要太貪。”吳明明繼續提醒我說,“適可而止。” 其實我很怕她說狠話,因為本來就沒有任何實力可言,一旦被她識破了我在硬撐,我恐怕活著走不出這件屋子,就要在我姐的歌聲中死去,那該有多悲涼。 “五十萬。”我也知道久拖不是道理,乾脆豁出去說,“給就成交。” 吳明明眼光炯炯地看著賊膽包天的我,彷彿真正認識了我一樣。我才管不了這麼多,反正她愛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更得答應,我逼她我容易嘛。 “交出人來我給你一半,事情了結後給你另一半。”吳明明咬著牙說,“別再耍什麼花招。” “豈敢。”我說。 “那你約他。”吳明明說,“我要見見那人的真面目。” “哦,好咧。”我一邊應著一邊點頭,硬生生把一顆扑騰扑騰亂跳的心壓了回去,朝著她嫵媚地笑了。 其實,在笑的那一剎那,我就有了主意。或許,這個主意太過喪盡天良,太過鋌而走險,但請你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你把車全速開上了跨海大橋,而剎車也忽然失靈了,難道,你除了跳車還有別的選擇嗎? 生還是死,就在這一搏。我在萬念俱灰中,壓上了這輩子最大的一個賭注。 如果我贏了,那我那半瘋的媽咪或許能看在那五十萬的面子上多活幾口氣。如果這次我真的走錯了,那我也只能拍拍屁股對這個世界說聲:“撒揚娜拉,紅顏薄命。”——就此走人。 哦,我苦命的姐姐,你得保佑我,比你命好不到哪裡去的妹妹。 是的,阿布,沒錯。 我把黑妹帶到了阿布的病房。要知道此時此刻,對於接近瘋狂要找到“幕後黑手” 的吳明明來說,一個失憶的人是最適合不過了的。 阿布的病房被換成單間,在住院部的最高層。我還給他請了特別的護理,當然這一切都是用吳明明給我的錢來操辦的。當我帶著黑妹推開門走進病房時,一切都風平浪靜。 他正在剝一個綠色的小橘子,同時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綠色的橘子,有著清香卻酸得徹骨的滋味,這該是秋天新上市的水果。令我驚訝的是,失憶的阿布,口味卻未變,就像他還記得他的莫莫一樣,他仍然和以前的他一樣,喜歡這種古怪口味的小橘子。 他見我們進門,忽然咧開嘴對我笑了,還揚了揚手,對我說聲:“你來啦?” “哈羅。”我也故作輕鬆的回他。真希望這件事能快點結束,不要帶個他更多的麻煩。阿布啊阿布,對不起,你一定得幫我,這場仗除非我贏,不然我們都得死翹翹。 黑妹警覺地關上了門,用一半摻冰一半摻水的口吻對我說:“是他?” 我回過頭對她嫣然一笑,又恢復嚴肅,壓低聲音說:“才得沒錯,正是他。”說罷,我手向阿布一指,阿布已經不再理我,只是埋頭繼續吃他的小橘子。 “他是誰?”黑妹問我。 “他說,他叫古木奇。” “他是瘋是傻?”黑妹不知道是乾笑還是真笑,徑直走到阿布身邊,湊近阿布的臉看了又看。阿布沒有躲開,而是勇敢地和她對視。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真怕阿布突然開口,說一句:“你是我的莫莫嗎?”或者“嘗個橘子”一點也不好笑的句子,我敢發誓,黑妹一定會立刻把他從窗子裡甩出去,毀了我精心佈置的春秋大業。 我一急,把剛才在車上事先編好的故事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那天我沒有錢了,想去找老吳借點錢。在你們公司的樓下碰到了他,他問我認不認識你,願不願意幫他一個忙。我看他也不像壞人,就同意了。然後他就從口袋掏出那些東西交給我。說這些可以幫我得到我想要的錢```” 黑妹做了一個打斷我的手勢,索性在阿布床前坐下,抱著臂,一臉霜打的表情對我說:“藍藍,你知不知道如果騙了吳總,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我不知道她葫蘆裡買的是什麼藥,只能用我的必殺表情——一臉天真地望著她。 “我是不是,特別傻逼?”她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認真地問道。 是!我在心裡回答,表面卻綻放如花笑厭:“當我再找到他的時候,才發現他被車撞了,他失憶了,這真是太巧了```” 我話音未落,黑妹已經從阿布的窗前利落的站起,一個健步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給了我一個嘴巴。 我的眼前一片金光璀璨,金光璀璨裡面是黑妹漆黑如鐵的臉龐和結實的肌肉。 看得出來,她恨我。吳明明要是在劫難逃,她這個半打手的女特務的好日子也就跟著一起到頭了。 我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在滲血,我只知道我打不過黑妹,我看看黑妹,心裡悲傷的想著還來不及證明我老蔣必定會紅的命題,就要死在這位黑妹的魔掌之下了。既然注定死定了,我又毫不在乎淒厲的笑了。床上的阿布一直目睹著這一切,忽然,他出乎我意料地從床上彈起來,像一瞬間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於一身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一般,雙目炯炯有神,雙手緊緊有力的掐住了黑妹的脖子。 他聲如洪鐘地,惡狠狠地對黑妹說:“你敢打她!” 黑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揍,走叫亂舞,大聲嚎叫,阿布神勇的抽出一隻手,拿起未吃完地小橘子,塞進她剛張開的嘴巴里!黑妹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長時間沒有笑過的緣故,嘴角肌肉壞死,竟然含著那半個橘子吐也不是,吃也不是,嘴巴想榨汁機一般流著淡黃色的橘子汁,已經騰不出腦袋來與阿布搏鬥。說時遲,那是快,阿布從被子裡拔出腳,一腳踹中黑妹的腹部! 接下來,他又說了一句讓我在一秒鐘轉敗為勝,起死回生,柳暗花明,返老還童的話:“黑婆娘,你要找的——不就是我媽!” 我,驚,呆,了!可不可以告訴我,剛才那一秒鐘,到底是哪位菩薩的玉手,輕輕地摸了一下阿布同學的腦瓜? 黑妹臉色鐵青,臉上表情彷彿冰凍過的蝦皮,慘綠慘綠,然後她終於把那半個爛橘子吐出來,盯著阿布的臉說:“你認得我?” 阿佈點了點頭。 “你到底是誰?”黑妹尖叫著去搖阿布的肩膀,在我看來,阿布全身的骨頭都快給她搖得快要散架了,他一定是覺得很好玩,反而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倒是很害怕,他腦子裡那凍成一坨的淤血要是一下子給搖通了怎麼辦?阿布笑完後,捏了捏自己將斷未斷的肩膀,如同陷入瞌睡般無力地垂下頭,忽然又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對黑妹說:“我是認得你的那個人,古木奇。” 那一刻,我知道我贏了。我利索地把門鎖上了,對著一臉茫然的黑妹惡狠狠地,卻又充滿力量地,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誕口吻說:“這下,你該信了吧?讓吳明明按說好的辦,我可以告訴你們更多你們想知道的東西,不然```” 我說到這里挺住了,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倒是阿布,好奇地歪著腦袋問我:“不然怎麼,你快說啊!” 我朝他眨了眨眼。 他著急地跳到我面前:“告訴我,不然什麼,不然什麼!?” 這個腦子壞掉的八卦小男人,我按不住他,只好將記就記:“不然,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 “對。”阿布說,“警察。” “把她抓起來。”我說。 “對。”阿布說,“把她抓起來。” 黑妹走出了病房,我知道她一定是去外面給吳明明打電話去了。我追出去對她說:“失憶了,也沒啥威脅,我看不用慌了。” 黑妹看著我說:“還有哪些人來看過他?” 我搖搖頭。 “把他的手機弄過來。”黑妹說,“查查清楚。” “我找想過了,他沒手機。” “你看著他,我先回去跟吳姐匯報。”黑妹說完,掏出一張面紙,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然後邁開大步走了。我看著她一直的背影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走一步算一步。好歹這齣相聲,終於把我的一條小命,連同阿布自己的,一起救了回來。 回到病房,宇宙小超人阿布完成使命,繼續恢復弱智。他剝好了一個新的橘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我好奇地問阿布:“餵,你啊恩麼做的她叫黑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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