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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遺愛-1

十年 饶雪漫 21118 2018-03-13
每一天 我都要花很多的時間來計算 我們到底還可以愛多久呢 至少 你還願意笑我傻 這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1) 我叫陳朵。耳東陳,花朵的朵。 二零零四年夏天,我大學畢業,掉進滾滾失業洪流,光榮成為“坐家”一名。 老天作證,我真不是故意的。大三大四兩年,我先考托福,再考GRE,出國不成決定考研,考研失敗決心好好複習考公務員……總而言之,當我從這一系列失敗中痛定思痛,決心洗心革面好好找一份的工作的時候,招聘的季節已經結束,所有的好職位已經名花有主,剩下的都是文員、秘書這樣的雞肋,甚至還有屈臣氏的店員——我會在這些沒意義的工作上浪費青春嗎?當然不會! 因為,說到底,我還算優秀。中文系的才女,校學生會宣傳部長,這些頭銜,可以給一個未入社會的姑娘至大的虛榮心。

而且,托福,GRE,我的成績都不差。 我甚至申請到一個美國野雞大學的全獎,這所大學位於美國墨西哥邊境,偏遠得不太像真的。它居然還神奇地設了一個“東亞研究所”,好像是專門為了我這種學個中文系又夢想出國的花痴準備的。 我拿到邀請函那天,宋天明快高興瘋了,在大街上抱著我不肯撒手。 “小朵!”他差點掉淚,“我們終於不用分開了,終於。” 宋天明學的是基礎物理,早已拿到美國一所中等大學的全獎,簽證都已經通過。如果說還有什麼讓他在出國前猶豫的,那就是我。只有我。 我們非常、非常地相愛。宋天明愛陳朵,陳朵也愛宋天明。這一點,櫻花東街的人民可以為我們作證。盛夏的那條街人聲喧嚷,而宋天明就在路中央深吻我,時間停滯,連車輛都繞開我們行駛,那一刻我們那麼年輕,美麗,正是人生里最肆無忌憚的好時光。

只是我們得意得太早了。 簽證官是個臉上擦厚厚一層粉的年輕女人,她把我的材料翻過來掉過去地研究了半天,一臉的質疑。 最後她問:“動機?” 我答:“男朋友要過去,我想和他在一起。” 她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拒簽。 走出領事館大門以後我就開始死不說話,宋天明跟我走過了兩條街,我不准他牽我的手,他就很乖地,隔著兩尺光景地一直跟著我,連大氣也不敢出。 我們路過大概第五家肯德基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問我:“進去吃點東西?” 我不肯。他嘆口氣,進去半天,抱出一隻全家桶。 雞翅遞到嘴邊的時候,我的眼淚才嘩地掉下來。 宋家明看著我,嘆口氣:“其實不出去也好,你的學校那麼遠,肯定條件也不好,我捨不得你吃苦。”

我不答。 他又說:“你留在國內也好,怎麼著也能混個白領,幹嗎出去給人家端盤子做二等公民?” 二十一 我還是哭。 他硬著頭皮繼續:“其實,其實,中國也很強大……” 我終於憋不住笑了,邊笑邊用油乎乎的手直打宋天明,兩個人又哭又笑地抱成一團。一個小小的挫折不足以讓我們鬱悶太長時間,出去讀書不也只有兩年嗎,兩年讀完他就鍍金完畢榮歸故里,然後我們就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然後,他走了。 我留在這裡,面對的是一個百無聊賴的秋天。 其實百無聊賴是我最喜歡的一種生活。秋天的天空藍得像水洗過,天氣不冷又不熱,我能整個下午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踩著早落的梧桐葉子喳喳作響。累了,就找個便宜的咖啡館叫杯紅茶坐到天黑,然後一個人慢慢走回家。

用宋天明的話來說,我真是自由散漫得無可救藥。可是他當初也就是愛上我的自由散漫,他追我的時候一天給我寫一封信,在信裡面肉麻地說我是“不羈的風”。他說過將來我們一定要買一所安靜的房子,打開大門就是看不見盡頭的林蔭道,他希望拉著我的手一直走,直到我們老得再也走不動。 年輕人說起情話,總是這樣自以為是的目空一切。 可是當年的情話言猶在耳,說話的人卻已經去了世界的另一端。這樣想起來,心裡不是不酸澀的。 而且自由散漫的日子也不能一直過下去。最現實的問題就是,經過這麼一段風花雪月不事生產的日子,我沒錢了。 沒錢我就打電話給葉小燁,她是有錢人,認識的也都是有錢人,所以經常能給我找到賺錢的門路。 沒人接。

半小時以後她才給我回過來。 “剛才在酒吧,太吵了,沒聽見。”她的大嗓門一如既往,我趕緊把手機音量調低,大半夜的,怕隔壁告我擾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劈頭蓋臉就給我一頓罵。 “陳阿朵你真是見色忘友啊,多久你沒跟我聯繫了?有錢打國際長途沒錢打個市話,再說咱們不還是親情號碼嗎?” “你不也沒聯繫我嗎,豬頭!”我罵回去。 “我太忙,玩玩就忘了。”葉小燁就是這樣厚顏無恥沒理攪三分的習性。 不過她也真是有本事,兩天之後就給我聯繫到工作,給一個剛上初三的小姑娘當家教,是她老爸一個生意夥伴的女兒,家裡巨有錢,但是葉小燁說:“陳阿朵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這個周寧子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問題少女。要不人家能給你這麼高價錢?一小時一百塊吶,你以為你教的什麼?點金術啊?”

我問她這個周寧子具體問題在哪,她卻兩手一攤說不知道,不過反正大家都是這麼傳的,小心點總沒錯。 問題少女? 我想了想還是勇敢上任,想當年我當問題少女孩的時候(哇哈哈,是在夢中吧?),這小丫頭應該還含著奶嘴發痴呢,誰怕誰啊。 我的第一次家教,沒有家長在場。 葉小燁告訴我,這姑娘的爸爸是房地產公司的老總,出名的忙,本來說好由媽媽陪孩子見老師,誰知在外企當高層的媽媽臨時被上司被一個電話召去,所以,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就只有我,單獨會見這位傳說中的問題少女。 那天我坐公車幾乎穿過全城,才來到了周寧子家。那是棟單獨的別墅,下了公車還要走過一條很長的路才能到達,路旁種著高大的法國梧桐,在黃昏微暗的光線裡顯得異常寧靜,風吹過有隱約的低語。

這就是我和宋天明夢想中的屋前林蔭路,甚至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美。看來有錢真的是可以買到一切,我心裡又羨慕又酸楚。 二十二 周寧子坐在書房等我到來。她眉清目秀,穿的T卹牛仔褲一看就知道是昂貴品牌,頭髮剪得短短的,看上去和其他所有初三的孩子一般無異。 我向她伸出手:“我姓陳。” 她冷淡地觸了觸我的指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我倒是緊張起來,深吸一口氣:“今天上數學。這裡有十道題,題目從易到難,你能做多少是多少,做完咱們就能看出來你的數學需要補習什麼地方,好不好?” 她點頭。 我鬆口氣。 “那就開始吧。” 她問我:“我自己做?” 我點點頭。 “那我爸媽花錢請你來幹什麼?” 我冷靜地說:“教你。不過我要先看看你的水平再決定你值不值得我教。”

“拉倒。”她把腿壓到桌上,從抽屜裡拿出一包女式香煙,挑釁地問我:“來一根?” “我不抽這個。”我說,“我只抽紅雙喜。” 她盯著我看,沒頭沒腦的問:“你泡過吧嗎?喜歡去1912不?” 我說:“你題目要是做得好,我可以考慮陪你閒聊,否則免談。” 她哼哼,把習題本在桌上鋪好,轉身對我:“你能不能出去?我做題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 “好吧。”我說,“你需要多久?” 她看看題目:“半小時後你再進來。” 我覺得這個習慣可以理解,象徵性地巡視了十五秒,閃人。 反正屋裡也沒其他人,我無聊地東轉西轉,一邊轉一邊抽涼氣——這房子真他媽的大!不僅大,而且裝修得有品位,豪華得深藏不露,客廳的中央擺著寬大的皮沙發,我把自己陷進去,發呆半小時。

半個小時,至少可以做完六道題,我心想,原來這孩子,基礎還是不錯的。 等我回到書房的時候我就不這麼想了。 沒有人,書房裡沒有人! 我留的習題照原樣攤開在桌子上,不同的是,上面用黑色的簽字筆劃了一把大大的叉,潦草地寫著:再見! 窗戶開著。這個天殺的書房在一樓!我欲哭無淚。 寧子的媽媽趕回來的時候我還在對著葉小燁吼。 “你這是給我找的什麼工作?孩子丟了我怎麼負責?”葉小燁也有點著急,在那邊支支吾吾,就是支不出招來,恨死我。 寧子的媽媽倒很鎮定。她三句兩句問清了狀況,安撫了我,開始打電話。 “餵周國安嗎?”我聽見她禮貌地問。 “寧子從家裡跑出去了。她新換的手機號你知道嗎?” 掛掉電話,她看見我不知所措的樣子,和藹地解釋:“我打給寧子的爸爸。他對寧子比較有辦法。”

我眼睛瞪得更大。 她笑起來。 “看來陳小姐還不是很了解情況。我和她爸爸,去年年初的時候分居了。”說的是一件這麼不愉快的事情,她的笑容卻非常嫵媚。 我更尷尬。 “我非常抱歉……” 二十三 “哪兒的話。”她熟練地摸出煙盒,打火機叮地一聲。很少看見有人把煙抽得這麼優雅,我簡直看直了眼。 一支煙抽畢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陳小姐,你知道,你是我給寧子請的第九個家教,第八個的結局是被她用晾衣服的竿子從家裡打出去。” “呵呵。”我不知道該哭還是笑。或許應該說,很榮幸,我還沒挨打? “陳小姐,我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我希望你能用你最大的耐心對待寧子。老換家教對她的學習也不好。而且……”她像下定了決心似地說,“我和她爸爸正在爭她的監護權。可是我最近真是很忙。” 她說到這,眯縫著眼往沙發背上一靠。我忽然想起葉小燁家的波斯貓,也是這麼一副慵懶的神氣,成天睡眼惺忪地埋在沙發里,可每次出場還是迷倒一大片。葉小燁說,女人到了波斯貓的級別,基本無須再刻意賣弄風情,一舉手一投足,拈花摘葉,皆可傷人。 寧子的媽媽就是波斯貓級。 這樣的女人,居然老公要和她分居,真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是怎麼了? “你先回去吧。”她說,“晚了這邊沒班車了。” 可我還是決定等寧子回來,她是從我手裡走丟的,我要看到她回家才放心。 寧子媽媽也沒再趕我走,我們坐在沙發上等,鐘點工做好了飯菜,她請我一塊吃,我肚子餓了,也沒再推脫。我們在飯桌上瞎聊,她的寂寞,是明顯的。 那天寧子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送寧子回來的是她爸爸,不過我沒看見那位神通廣大先生,因為他根本就沒進屋。他的車子開進院,寧子的媽媽迎出去,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 寧子獨自進屋來,白色的T卹已經有些皺,她坐在沙發上,看到我,有些吃驚:“你還沒走?” 我問她:“玩得開心嗎?” 她突然咕咕笑起來:“我和我爸打了一架。” 我才發現她喝了酒。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她又笑:“我爸爸媽媽在院子裡吵架,他們總是這樣,以為不在我面前吵我就听不見,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我沒好氣地嘀咕,這孩子真是沒心沒肺,他們吵架,還不是為了爭是誰沒把你教育好? 寧子卻像看穿我的心事,又是好一陣笑,笑完之後說:“你別天真啦!他們吵的不是我。是錢。” 哦天啦。真是讓人抓狂的一家人。 “你走吧。”她老三老四地說,“想賺我家的錢,要脫一層皮,你年紀輕輕的,做什麼不好呢?” “寧子!”她媽媽已經進門,聽到她說的話,大聲呵斥她,“怎麼跟老師說話的呢?” 寧子並不生氣,而是聲音懶懶地說:“那媽媽你教我怎麼說。” 我抓起我的包:“明天同一時間我會過來,你,數學題做完再睡!” 寧子瞪大眼睛看我。 我已經轉身出門。 寧子的媽媽追出來,堅持開車要送我回家。 二十四 “陳小姐,你是我給寧子找的最好的家教。”她說。 “為什麼?”我吃驚。我還沒教呢。 “直覺。”她說,“我希望你堅持。好嗎?” “我盡力吧。”我說。 “謝謝你。”寧子的媽媽打開車內音響,曼陀鈴奏著一曲纏綿的《綠袖子》。她困倦地撫撫後頸,一個簡單的動作勝卻人間無數,我忽然強烈感覺,女人真是到了這個地步才算修煉成精,我和小燁那點青春胡鬧,全都不能作數。 那天晚上宋天明給我打電話,他前兩天終於在校外找到一間便宜的公寓,和一個香港的留學生合住,比住學校公寓便宜很多。 “香港的留學生——男的女的?”我敏感地問。 “你說你這人……”他在那邊支支吾吾,我就知道肯定是女的,女的就女的唄,連撒謊都不會,可憐的宋天明。 我和他簡短說了說今天的事情,接著說:“我這人是不是有毛病,越挑戰越想做。” 他著急:“你可別受委屈!” “受就受唄,”我故意氣他,“反正我現在也沒人罩。” 宋天明想了想:“不高興做就不做吧,可是……” 然後電話就斷了。 我知道他可是什麼。宋天明去了美國兩個月,我們除了上網就是電話,可是宋天明說個十分鐘我就會心疼得齜牙咧嘴,逼著他掛了電話再給他打過去。最便宜的IP卡打國際長途是一分鐘4塊,不工作的話怎麼負擔得起? 我放下電話,心裡空落落。當然,我不能不做這份工作。做家教一小時一百塊,打長途一小時兩百塊,愛情居然是如此昂貴,也許,這就是生活的真相。 (2) 我的朋友葉小燁是個有錢人,但她確實非常嚴肅地反對自己是個有錢人,大一那年,她獨自一人拖著一個破舊的行李箱挪進宿舍,害得我們都以為她是孤兒。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她可憐巴巴地買了一份炒蛋卡上就沒錢了,我一個心疼,轉身買了一塊肉排,扔進她碗裡。 她夾起肉排開始大咬,我不得不提醒她:“餵,省著點,做半小時家教的錢吶!” 她哈哈一笑,我們就此成為朋友。 直到大二那年,宿舍裡的姑娘們有了初步的品牌意識,突然爆出一個驚天發現:葉小燁撂在行李架上不聞不問的破箱子,居然是LV的! 也就是說,葉小燁是一個百分之百如假包換深藏不露的富家女! 這個事實讓她最好的朋友我差點沒昏過去。 葉小燁滿不在乎。 “是我們家有錢,不是我有錢!”她信誓旦旦地對我說,“陳阿朵啊,我這輩子唯一的夢想,就是像三毛那樣背著行李浪跡天涯,如果我在異國他鄉窮鄉僻壤活不下去了打電話給你,你一定要給我航空快遞牛肉乾哦!” 這就是我的朋友葉小燁,對金錢毫無概念,腦子里永遠充滿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謝謝,但是我感激她。大三那年我暑假打工不順利,沒能給自己掙到足夠的學費,驕傲的我不願意對任何人開口,是葉小燁偷拿了我的學費卡往裡面存了六千塊,事後還死不承認。 “是學校的電腦計費系統出問題了,關我啥事?”一直到現在她還這麼堅持,死不改口。 二十五 葉小燁還是支持我去寧子家的,她說:“跟有錢人合作,比較有機遇,阿朵你不是沒才,你需要點運氣。” 說什麼呢,人在“錢”字下面,一切都得低頭。 我第二次去寧子家的時間比我預期的要早,是因為寧子媽媽的一個電話。 “陳小姐,”她像在懇求我,“今天下午,你能不能過來一趟,我要去上海出差,走得急。孩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 拿人錢財手軟,一小時一百塊吶,我當然得盡職盡責一些。我中午不到就去趕公車,可氣的是,車那麼空,還有一個傢伙老是有事沒事往我身上靠,我忍不住大聲問他:“你是不是肌無力啊,怎麼站都站不穩?” 旁邊的人偷偷笑起來,他的臉漲得像豬肝,第二站就逃跑一樣地下車了。 要是宋天明在,這傢伙估計會被打得真站不起來。宋天明這人平時斯斯文文的特別老實,可一遇到關於我的事就萬分衝動,這點我大二時就知道了,那時有個外系的小子給我寫情書,還在校電台給我點歌什麼的,宋天明終於逮著機會在食堂外把那傢伙痛打了一頓,差一點把人家打進醫院。 後來我問他:“你幹嘛打人家啊?” “他老盯著你看。”宋天明喘著氣說。 “是不是盯著我看的你都打啊?” “不是,是盯著你看的男生我才打。” 宋天明的衝動不是沒有收穫的,本來我們學校盯著我看的男生就不多,那以後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誰會腦子進水,跟一個一米八五的東北大漢過不去呢? 葉小燁評價說:“宋天明這才叫大智若愚,陰險狡詐呢!” 不過最好笑的還是那個外系的男生,我一直都記得畢業那天他探頭探腦地走到我面前,我還一直以為他有什麼深情的臨別贈言要表達,誰知道他嘴裡冒出來的一句話竟是:“你要小心哦,北方男人是要打老婆的!” 看著他拖著行李走了我就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小燁好奇地湊過來問我你笑什麼呢是不是要畢業了激動得抽風啊,我停下笑問她說:“你說宋天明以後會不會打我?” 小燁想了一下,認真地說:“我估計他不敢。” “為什麼?” “就他那個除了物理什麼都不懂的窮小子,能泡到你這麼個好姑娘,不燒香拜佛謝天謝地就算了,還敢動你一個手指頭?” 是的,在我和宋天明的愛情裡,所有人都覺得,我是佔盡優勢的一方。 可是現在,這一切全都是空談,宋天明不在這裡,他在萬里之外。走在寧子家別墅前的林蔭道上,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 等我到達寧子家,她媽媽已經給她一切準備停當,就等開路了。 寧子的媽媽告訴我,寧子爸爸晚些會來接她,接走了,我就沒事了。 看見沒,有錢人就是有錢人,看這情形,家教請兩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 寧子媽媽很快被助理接走,留下我和寧子。昨天的題目她一道沒做,我耐心地教她,但看得出,她根本就不在聽。 “你在想啥?”我問她。 寧子看著我,一字一句:“我不想去我爸家。要不我去你家吧。” 二十六 “為什麼?”我問。 “我媽把我交給你,你就要對我負責任。”她倒坐下了,蹺起二郎腿,看見我,一臉挑釁的神氣。 “如果你舉出能說服我的理由,我就同意。” 她低頭沉默了幾秒,抬起頭來:“我爸爸有新女朋友。” “你怎麼知道?” “他一直有,不然他們倆鬧什麼離婚?” 我暈。現在的孩子說話都這麼直接? 她不依不饒地問我:“你覺得這個理由,是不是夠充分?” 我硬著頭皮。 “夠。”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我爸家?” “可以。” “那現在我們出門,要么出去玩,要么去你家。” “不。”我說。 “你要先把功課做完,這是必須的。” 寧子哼了聲,一言不發走進臥室。這一次我可不敢怠慢,後腳就跟了進去。她扭頭問我:“你跟著我做什麼?” “廢話。”我說。 “你可以走了。”她開始趕人。 “你餓了吧?”我答非所問。 “今天鐘點工是不會來的,你想吃什麼?” 她愣了愣。 “飯廳桌上有外賣電話。” “外賣不好吃。”我說,“你不反對的話,我來給你做一頓。” 她還沒來得及反對我就進了廚房,在冰箱裡好一陣搜刮,只找出一張排骨,一隻小南瓜,幾塊土豆,幾顆小白菜,估計都是鍾點工做剩下的。 這難不倒我。 我打小就愛做飯,大三大四我們學校組織各國美食節,我頂著宣傳部長的名頭和大師傅套近乎,學會好些做菜竅門,加上我勤學苦練勇於創新,做的菜每次都能讓宋天明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去。 今天寧子的反應也一樣。雖然桌上只有簡單的兩菜一湯,卻把她吃得心滿意足,雖然她表面上還是維持著對我的戒備,但是我知道,她對我已經沒有敵意。 本來就是沒來由的敵意。我看得出寧子對成人的世界充滿緊張,她敵視我,只不過將我歸入了她父母的同一陣營。但我們之間沒有過去,更沒有傷害,慢慢她會信任我,因為,她只是個孩子。 寧子吃完飯轉身就要回房間,我叫住她。 “什麼事?”她問,口氣已經明顯軟化很多。 我從廚房把蒸熟的小南瓜端出來,南瓜一切兩半,邊緣刻成花的形狀,中間燃著一截小蠟燭。 寧子看著南瓜一陣怔仲,她不說話,我也一直忐忑,不知道這一招會不會適得其反。 二十七 終於她低聲說:“今天我十五歲。” 我果然沒猜錯。這兩個忙碌的大人,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里四處逢源,生意、出差、工作、新的戀情,他們享受著他們的精彩,卻沒有註意到他們的女兒有多麼孤單。 我問她:“爸爸電話多少?” 她看我一眼,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我用寧子家的電話打過去,那邊是個低沉的男聲:“什麼事?” “周先生嗎?”我說,“今天是寧子十五歲生日。你什麼時候來接她?” 那邊遲疑了一下:“你是誰?” “我是寧子的新家教。” “我今晚有事,你讓她在家等我!” 說完,電話掛了。 我回頭看寧子,她肯定早知道結局,轉過頭看窗外,不看我。 我的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的難過。於是把她一拖說:“走,姐姐給你過生日去!” “真的?”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真的!”我拍拍她,“去,換上你最漂亮的衣服。” “哦也!”寧子跳起來,跑進她的房間,很快就又出來,她穿一條綠色的裙子,一看就很華麗。 “我自己買的。”她在我面前轉個圈,“怎麼樣,好看不好看?” 我笑:“好看,不過不適合你。” 這孩子,都沒人教她審美。 她嘟起嘴:“那我該穿什麼?” 我去她衣櫃,給她找出KITTY貓的粉色T卹,白色短裙。她聽話地穿上,年輕的眉眼,修長的腿,實在是無敵美少女。 那晚我帶她去葉小燁的住處。小燁買好了蛋糕等我們,寧子自然熟,很快跟小燁勾肩搭背,把人家家當自己家。 夜裡十一點左右,我打車送寧子回家,她在家門口嘻嘻笑著擁抱我,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你把她帶去哪裡了?” 是寧子的爸爸。他等在家門口! “老師帶我出去玩了。”寧子說。 “玩?”黑暗中,我看到一張老男人的臭臉:“付你錢是讓你帶她出去玩的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寧子已經先發火:“不關陳老師的事,是我讓她帶我出去的!” “你給我閉嘴!”寧子爸爸說,“你的帳回頭我再跟你算!” 得。有點臭錢了不起啊,一百塊錢一個鐘頭也不是這樣給人氣受的! 我轉身就走。 回到住處我就打宋天明的電話,他居然給我掐斷,半小時才回過來。 “什麼事啊小朵,我在實驗室。” 他的聲音摳摳索索的,我一下子沒了哭訴的心情。可是又不甘心什麼都不說,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分手!” 宋天明討饒:“小朵,別鬧了,我們三個人在爭一個助教名額,我很累,我現在要回去實驗室,好麼?” 我不吭聲。 他又說:“小朵,我一定要當上助教,這樣放假才有錢飛回去看你。你乖乖的,啊?” 他把電話掛了。 我握著手機呆呆地等了很久,他沒有再打過來。 其實我知道,我在無理取鬧。 二十八 那天晚上我做了好多夢,夢得太擁擠,都分不清是夢是真。我夢見我被派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做家教,人家告訴我教的是一個小姑娘,可是不知道怎麼忽然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很兇地逼問我:“你是乾什麼的?是不是來偷我的錢?”我說我不干了,他還是一直追我不放,我一邊跑一邊給宋天明打電話,可是打過去,卻始終是,忙音,忙音。 我哭著醒來。 白天的種種堅強,看上去都理所當然。但是夜晚,我自己都不知道,夜晚的我會是這麼脆弱,我抱著枕頭開始號啕大哭,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多傷心,沒有錢,沒有工作,還有一份摸不著的愛情,永遠打不通電話的男朋友……我一直哭到清晨才昏昏睡去。 (3) 第二天我下定決心,決定從零做起。 我就做了不同的求職簡曆三份,分別應聘編輯、秘書、文員三類職位,在各大求職網站上廣為散發。 發完簡歷我又倒頭睡覺。昨晚哭得太累了,傷神。 周國安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 “陳小姐,你好,我是周國安。寧子的爸爸。”他說話很客氣。 “噢。”我說。 “如果沒事我就掛了。我很忙。” 他下一句話差點沒把我嚇趴下。 “好的,你掛。不過請給我開個門,我就在外面。” 用腳趾頭想我都知道是誰出賣了我。葉小燁!你等我扒你的皮! 我開門,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昨晚我根本沒看清他的尊容,今天才發現他身材差不多和宋天明一般高,穿CAPTAINO的灰色襯衫,有相當高貴的氣質,可是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他相當直接。 “陳小姐,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他停了停,加一句,“謝謝你,昨天你把寧子照顧得很好。” “昨天是她生日。”我氣哼哼地說。 “我知道。”周國安說,“不過我認為小孩子的生日不應該太隆重,我已經給她準備了禮物,這就行了。” “噢,我想請問你周先生怎麼把禮物給她?快遞?”反正已經決定不吃這口飯,我索性出一口惡氣。 “對不起。”他並不接我的招,聲音裡有一絲疲憊,“我如果說錯什麼,非常抱歉。你要不高興可以罵回我。” “你走開,不然我報警。”我威脅他。 他置若罔聞。 “請你和我一起回去。”他懇求。 “寧子一定要你回去。” 什麼?我轉身看他。這個氣質高貴的男人一臉無奈。 “寧子不肯去上學,也不肯吃飯,她說,除非你肯回去。” “這是小孩子的威脅,你大可不必當真。” 他長嘆。 “可是做父母的都怕孩子的威脅。” 這話打敗我。我只能跟著周國安去他家。他的住所雖然也算高檔,但比起寧子媽媽的別墅還是差了一大截,分居以後懂得把好房子讓給老婆,這樣的男人,我暗想,還不算太惡劣。 其實我相信,即使我不回去,寧子也不會真出什麼事。我從來沒見過孩子的悲傷持續太久,他們的世界總是充滿新鮮事物,轉眼就可以把昨天扔到腦後。 但是寧子讓我感動。我和她不過相處兩次,一次她逃跑,一次我甩手不干。就是這樣短暫的兩次相處能讓她為我這麼做,這讓我認定寧子是個善良的孩子。 二十九 我一到寧子麵前,她就撲進我懷裡哽咽起來。 “陳老師,”她邊哭邊說,“我不能讓你離開我。” 她終於放下心防,像只受傷的小獸一樣依賴我,我忍不住紅了眼睛。 “好了寧子,我已經把陳老師勸回來,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去上學?”周國安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寧子看了他一眼,乖乖接過書包。 送走寧子,我也告辭。周國安說:“陳小姐,我開車送你。” “不必了。”我說。 “這裡到我住處有直達公車,很方便。” “那,”他說,“我總得表示一下感謝。” “照顧好寧子。”我說,“我只是一個家教,不是全程監護,我是看在寧子分上才來這一趟。” 他問:“那你對全程監護有沒有興趣?” 什麼?我瞪大眼睛。 他篤定地笑:“是這樣,根據協議,寧子的接下來三個月要和我一起住。但是我很忙……” “所以?” “所以,我請你全天幫我陪著寧子。其實也不是全天,她平時都要上學,你只需要在她放學以後過來,如果你願意,我馬上叫人給你安排房間。” 做還是不做呢?我還在考慮,他打斷我:“付你雙份工資。” 好了,這下沒有再考慮的必要。 “你另找人吧周先生,”我說,“這麼高的工資,我消受不起。” 回去的公車上我恨恨地想,他媽的,有錢了不起?這個世界上總還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公車擠得要命,還開得跌跌撞撞。我努力地抓牢扶手,告訴自己,不要摔倒,更不要後悔。 所幸我投出去的簡歷很快有了回音,而且還不少。 我穿戴整齊去應徵,跑到第三家公司的時候,已經是汗流狹背,裙子發皺,口紅早已褪色。這家公司不大,不過在很不錯的大廈裡租了幾間寫字樓,辦公條件應該不錯。他們需要的是一位秘書,接待我的是一個胖子和一個矮女人,問我很多莫名其妙的問題,一直查到祖宗八代,最後居然問到我有沒有談戀愛,對婚前性行為怎麼看。 我忍了很久,終於忍無可忍地說:“請提些不那麼弱智的問題可否?” 矮女人先聽懂,厲聲說:“你再說一遍。” 於是我就再說了一遍。 胖子也聽懂了,他拍案而起說:“你可以走了。” “就走。”我氣急敗壞,奪門而去,下了電梯悶頭悶腦地往前衝,竟一頭撞到一個人身上,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寧子的爸爸。 “又遇見你。”他淡淡地笑,彷彿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曾有過不快。 “那又怎樣?”我正一肚子火,“今天給我開三倍工資?” “對不起。”他說,“我說話有時候比較直接。” “根本就不是直接不直接的問題。告辭!” 三十 他卻做手勢攔住我,指指樓下的咖啡店說:“這樣吧,我請你喝咖啡來表示我的歉意,不知你可肯賞臉?” “這店你家開的?” “不是。”他說。 “那要花錢的。”我說。 “沒關係。”他說。 “你那麼有錢不可以這麼小氣,不如買部車送我我也許可以考慮原諒你。” 他哈哈笑起來,心情好像比前幾天開朗得多,因此並不理會我胡說八道的譏諷。 “你喜歡什麼甜品?”他問。 可是我心情很壞,吃不下任何東西,只呆呆地看著窗外。這個城市裡最多的就是人,我呆呆看著每一張陌生的臉孔,彷彿置身荒漠。我忽然強烈地想念宋天明,我想他在異國他鄉,面對的是一張張更加冷漠的臉孔,我忽然心疼他的孤獨,心好像被高壓水泵抽空,疼得無法呼吸。 我呆滯的表情大概讓周國安誤會。 “陳小姐,你不會是一個記仇的人?”他說,“我昨天的話確實是無心。” “周先生你多慮了。”我醒過神,冷冷地說,“就算記仇也得改天,我今天吃你的喝你的哪敢放肆?!” 我幼稚的不禮貌逗得他微笑,笑完後他認真地說:“不吃不喝也沒關係,不過我會再給你個機會消除你對我的成見,不知你可否願意?” “嗯?”我揚眉。 他說:“我公關部正在招人,你願意來試試嗎?” 這回輪到我哈哈大笑:“周先生您的愛心真是氾濫得讓人有點吃不消。” “我是認真的。”他說:“這樓是我公司投資的,大部份用來出租,我公司在最高二層。” “我不喜歡開玩笑,我的經歷你一無所知。” “那不重要,我有慧眼就行。”他又習慣地微笑起來:“如果我是你,我會試試。”話說完,名片已經遞了過來。 “我不會去的。”我說。 “不急,你可以考慮三天。”等我接下名片,他朝我禮貌地點點頭,然後,離去。 原來他是環亞集團總裁。 嘖嘖嘖,大名鼎鼎的環亞。房地產,娛樂,餐飲……無一不涉足。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奇遇,不過我並不認為它會發生在我和這個姓周的商人之間。 白白折騰了一天的我只好去跟小燁訴苦,她正在家裡做面膜,把自己弄得跟女鬼一模一樣。我趴在她家的沙發上跟他說起周國安,小燁尖叫:“陳阿朵你真的要轉運了,這個周國安比我爹還有錢吶!” “得。”我把周國安的名片放在桌上轉啊轉,“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答應他。” 小燁把名片一搶說,“你不去我去,反正我一直失業中。” “行。”我大方地說。 小燁笑笑,把名片往我包裡一塞說:“說著玩的啦,我只對流浪感興趣。晚上有空麼?” “幹嘛?” “我帶你去新世界酒吧玩,他們每月都舉辦一次RAYTY,還有抽獎。” 晚上我和小燁一起去酒吧,我們穿得花枝招展,故意畫了很濃的妝。聚會很大,差不多來了二百號人。因為要抽獎,小燁給我們兩個簽了到,就拉著我花蝴蝶一樣的左右穿梭。有個大胖子笑呵呵地朝我伸出手說:“小燁,這是你朋友?” “是啊,她叫陳朵。” “啊,原來是朵姑娘,久仰久仰。” 為了表示禮貌,我只好伸出了我的手,誰知道他竟死命地握住我,三分鐘也沒肯放開。 “很疼呃。”我皺著眉說。 “不疼怕你記不住哦。” 三十一 我不明白一個大男人說話幹嗎要在最後拖個“哦”字,更何況是那樣一個胖得要命的男人,於是我譏笑著問他:“你這麼胖,都吃些啥了?” “吃你行麼?”趁小燁走開,他低下聲來,詭秘地和我打情罵俏。 “怕你消化不了。”我說。 “試試哦?”他又“哦”起來了,真是噁心加無恥。 我把端在手裡的那塊小蛋糕扣到他頭上,然後哈哈大笑若無其事地走開。走了不遠回頭望,他正在一個瘦子的幫助下氣急敗壞地清理他的頭髮。 我差點兒沒爽得背過氣去。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他,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他也正在看我,嘴角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調皮地朝他擠擠眼。 他朝我舉舉手中的酒杯,並不過來搭話。 小燁八婆兮兮地附在我耳邊說:“看到沒?是不是挺有感覺?” “神經。”我說。 “你懂什麼?這帥哥我都看中半個月了,就是這間酒吧的老闆,不然我天天來這裡玩,我有病哦!” “我看你是真有病。”我拼命捅小燁,“這種花花公子一看就有戀母情結的。” “別胡說!”小燁抽我,“你去問問他喜不喜歡我?” “去!要問自己去問!” “陳阿朵,算我求你行不行?” 小燁以前我們學校的校花,她很酷的,從不和任何一個男孩子走得近,換句話來說,就是從不讓男生有希望卻又從不讓人家絕望,因為這個,我們宿舍總是有吃不完的土特產,都是那些男生從老家吭哧吭哧地背來孝敬她老人家的。有時候還有男生背著吉它到樓下來唱歌給她聽,她把窗戶一開大喊一聲:“有沒有搞錯哦,那麼走調!” 然後再蹲下來和我們一起哈哈大笑。 很少有男人讓她這麼緊張過,看來,她對這個Ben是真的有點意思。 “大家注意,抽獎活動就要開始!三個幸運獎,我們將請Ben先生來抽,獎品是小靈通各一部!” “哦哦哦。”台下有人得寸進尺地噓起來,“怎麼不是諾基亞手機!!” 大家一陣亂笑中那人手指在鍵盤上敲了一下,大屏幕閃了兩閃,首先出來的竟是我的名字:87號,陳朵。 我朝大家飛吻一個,隨即輕快地跳到了台上。主持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他尖聲地不知疲倦地叫囂著:“這位小姐真是好運,說說你的感想!” 我惡作劇:“太開心太開心了,謝謝我的唱片公司,謝謝我的製作人,謝謝所有支持我的歌迷,謝謝CCTV、MTV頒給我這個獎項……” 底下已經是笑得不成樣子。小燁笑得最誇張,差一點倒到旁邊那個男人的身上。 我給她一個飛吻,她回應我。兩個無業女遊民,花痴得有些不像話。 我忽然想什麼,於是又搶過話筒來說:“對啦對啦,我還有個問題要替美麗的小燁問一下,那就是Ben先生你喜不喜歡小燁?” 下面一陣狂噓,小燁尖叫著跳上台來把我給拖了下去,嘴裡喊著死阿朵你找死呀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那個叫Ben的,笑得好尷尬。 我剛被小燁從台上揪下來就被死胖子攔住:“嘿,小姐你挺潑辣的啊,還這麼好運。商量一下,替我把頭洗了,我就不跟你計較嘍。” “用香檳洗好不好?”我笑笑地看著他。 三十二 他把雙手舉到胸前,往前一推說:“行行行,我認輸,不打不相識,做個朋友怎麼樣?” “好呵好呵。”我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只好委曲求全哼哼哈哈。聲稱要去洗手間才算脫身。小燁跟著我追出來,跳著腳喊:“死小朵死小朵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噓!”我朝她豎起一根手指說:“是你自己讓我問的麼。” “行啊你!”小燁把我一抱,興奮地說,“夠朋友,呆會兒去看他的反應,呼呼呼!” “嫁入豪門會很慘的!”我打擊她。 “半斤對八兩。”小燁揚起眉毛,“再說了,誰說要嫁,玩玩嘛。” “小心玩出火來。” “順其自然嘍。”小燁說,“我爹昨天打電話說再不找工作就只能養我一年,一年之內我得趕快找張飯票。” 我跟小燁再進去,抽獎已經結束,台上的樂隊正在唱陳奕迅的《阿怪》: 我們叫他阿怪 他說的最多的是拜拜 錢賺了就離開 直到不能夠生活他才回來 他常說日子過得太快 還沒攀過烏拉山脈 他有他未來我們學不來 …… “這歌我最喜歡!”小燁站在我身邊,腳打著拍子,跟著台上的人賣力地唱著:“我們叫他阿怪他說的最多的是拜拜……” 我卻看到那個叫Ben的,沒跟任何人說拜拜,已經從後面悄悄地離開了。 (4)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11點,到底年紀大了,再也經不起瘋玩,我用了四十分鐘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決定繼續上網找工作。 我一到網上就發現宋天明已經掛在上面,QQ頭像改成憤怒狀。 看見我上去他就張牙舞爪地撲上來:“陳小朵你你你昨晚上哪了?” “和……小燁……去了酒吧。”我坦白。 他作傷心欲絕狀。 “你知不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他忽然矜持起來,死也不肯說。直到我耐心用完警告他不說就走人,他才扭扭捏捏:“是我們……第一次kiss啊。” 說完他打過來一個親吻的圖標。 “小燁,我很想你。” 簡單的一句話,居然讓我紅了眼眶。 記憶回到我們在大學裡的日子,在師大的那棵香樟樹下,我和他的初吻。宋天明個子很高,我只能到他的胸前,所以要很辛苦的惦起腳尖。那時是夏天吧,天上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我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熄了燈,然後我爬到小燁的床上,在她耳邊輕聲對她說:“我被宋天明算計了。” 三十三 “你完了。”小燁說,“這就等於把自己賤賣了。” 小燁一直認為我可以找到更好的男朋友,更好的標准其實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但小燁骨子裡確實比我驕傲,而且,如果是她想得到的,她說什麼也要得到。 比如Ben. 前天她對我說,Ben開了一家新酒吧,她去應聘大堂經理,以她的美貌加學歷肯定沒問題,我問她,萬一被錄用了月薪多少,她說:“試用期800.” 我還沒暈倒的時候她又說:“錢算什麼,陳阿朵,你真的好俗哦!而我呢,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和自己愛的人一起浪跡天涯,現在真愛的人終於出現了,我的夢想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你當Ben是白痴?”我說。 “放著大好的生意不做陪你做夢?” 小燁振振有詞萬分臭屁地回答我說:“當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就等於是一個白痴。”然後她豪情萬丈地一拍我肩膀,“陳阿朵,等我凱旋。” 葉小燁果然凱旋,順利地當上了Ben新酒吧的大堂經理。 我摸去看她,下了公車按她給我的那個地址一路找過去,Ben的新酒吧在一個很安靜的街區,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叫“舊”。 我走進去的時候,疑是自己跌入了時光遂道。吧台,酒桌,椅子,窗簾,無一處不充溢著濃濃的複古味道。雖說我們上次去的“新世界”也是他開的,兩者卻是全然不同的風格。看來這個叫Ben的,還真是有兩下子呢。 下午時分酒吧里的人不多,很安靜,我在吧台前高高的椅子上坐下,問正在調酒的服務生:“你們經理呢?” “哪個經理?”他問我。 “最漂亮那個。” “是葉經理吧。”服務生說,“她在後面,一會兒就來。” 有小姐過來問我喝什麼,反正是小燁買單,我想也不想地說:“XO.” 坐了一會兒,旁邊忽然有人搭話說:“我看這裡你最漂亮。” 我掉頭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長得尖嘴但不猴腮,難看得簡直要交稅,於是厭惡地往邊上挪了一個位置。 誰知道他竟跟著我挪過來:“小姐我們有緣,我今天請你,你吃什麼喝什麼都算到我帳上,好不?” 他話說完,小姐剛好把XO替我端來,我接過來,順勢往前面的煙灰缸裡一倒,然後對小姐說:“麻煩記到這位先生帳上。再麻煩給我請你們葉經理快點出來!” “呵呵,沒關係,倒吧。”那傢伙好像有些喝多了,說話舌頭開始打結,“你倒多少我都請得起。” 我只好離開吧台,坐到窗邊的位子上去。 好在他沒有跟過來。 沒過一會兒有人放到我桌上一杯透明的檸檬水,上面飄了一片薄薄的黃色檸檬。一個聲音拿腔拿調地對我說:“小店剛剛開張,小本經營,還望海涵。” 我抬眼一看,是小燁。穿一件相當別緻的旗袍,把整個身材襯托得凹凸有致,一張清致的面孔笑瞇瞇地對著我,美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天。”我說,“你門口應該立個牌子。內有天仙,凡夫俗子不得入內。” “服了你這張嘴。”小燁朝我擠擠眼,“這裡不方便,到我經理室去!” 三十四 我跟她進入她那儲藏室般大小的所謂經理室,她把我往那張轉椅上一按,人在我面前得意地轉個圈說:“怎麼樣?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他來這裡?”我問她。 “當然,這裡是新店,他一周起碼來四次!”小燁在我面前豎起四根手指頭,然後說:“他已經四次誇我能幹,呵呵呵。” “等他四次上你床你再得意也不遲!” “哎呀陳朵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小燁啐我。 我無可奈何地說:“看來你是鐵定了心要拿你青春賭明天嘍。” “我好喜歡他的眼睛。”小燁花痴地趴到我耳邊說,“他一看我,我就整個暈了。” “哪裡那麼嚴重。”我笑。 “看我身上!”小燁又在我面前一轉說,“在蘇州定做的,只此一件!” “他送的?” “工作服麼。”小燁紅著臉說。 真是亂了套了。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進來的是一個服務小姐,對小燁說:“葉經理,外面有人鬧事。” “哦?”小燁說,“什麼事?” “他說在我們這裡丟了錢包。” “有這事兒?”小燁嬌眉一蹙出去了,我也跟著去看熱鬧。鬧事的正是剛才想請我喝酒那個,嘴裡正在不停地罵罵咧咧。小燁走上前問道:“先生您錢包丟了?” “廢,廢話,當然是丟了,就在這裡丟的,你們……你們快替我找回來!”那人真是喝多了,話都開始說不清。 小燁比我想像中有耐心多了,問他說:“您一個人來喝酒的嗎?有沒有忘在什麼地方,您再好好想想,剛才都和什麼人接觸過?” “有!”他手指往小燁身後一指,直直地指到我身上說:“從我進來,我就只跟這個小姐說過話,也只有她坐在我身邊過!” “餵!你是大腦有問題吧。”平白無故被無賴冤枉,我火冒三丈高,小燁趕緊示意我莫吱聲,轉聲又好言對那人說:“先生您一定弄錯了,她是我朋友。” “你……你朋友就保證沒事嗎,我不管,先搜她身。” 什麼! 要不是小燁拉著我,我上前就要給他一巴掌,這種人,不打怎麼行。 “要搜她身!”他還在翻著白眼不知死活地叫喊。 小燁當然知道我的脾氣,連忙低聲對我說:“這人不講理,乖,你先到我辦公室去,這事我來處理。” 我沒打到他,哪里甘心走。正和小燁牽扯著的時候有人走了過來:“唐總,東西丟了好好找,別這麼衝動。” 竟然又是周國安! 這個世界是哪天變小的? 那個姓唐的傢伙一見周國安氣焰立馬就下去了不少,搓著雙手說:“週,週總,你怎麼也在這裡?” 周國安淡淡地說,“這姑娘是我朋友,你別冤枉她。好好找找,就這麼大塊地方,丟不掉的。” 正說著,有服務生舉著他的錢包跑了過來,原來他把它放到了洗手間的台子上,不僅是錢包,還有他的手機。 那傢伙鬧事不成,立馬焉了。 我恨恨地對小燁說:“要不是你的場子,我今天就砸了這裡。” 三十五 “那是那是。”小燁安撫我坐下,叫小姐給我倒杯冰水。 身後周國安正在跟小燁說:“他喝多了,讓保安給他叫部車送他回家,車費和他這裡消費的費用我來替他付。” 那人終於被架走了。 “謝謝週總。”小燁說。又碰碰我說:“小朵,來我替你介紹一下,這是環亞集團的周總經理,出了名的義氣。” “我知道。”我轉頭說:“也是出了名的有錢和出了名的忙。” “哦。”小燁一拍腦門說,“瞧我,忘了你們本來認識。” “她對我有成見。”周國安笑著說,“不好意思,我那邊還有客人,恕不奉陪了,改天再聊?” 我對著他的背影做個大大的鬼臉。 周國安一走小燁就把我拉到辦公室裡一頓好罵:“你怎麼不去他公司,又怎麼對人家這樣子啊,真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來這種鬼地方上班!” “這裡真挺好的啊,可以說是全市最有品味的酒吧了,像周國安這樣的人也常來就能說明這個道理。” 哼哼,小燁也就這點見識了,周國安算什麼。 又有人敲門,這回進來的是Ben,這傢伙是挺帥的,難怪小燁會為他失魂落魄。沖我們笑笑後他問道:“聽說剛才出點事兒?” “小事,擺平了。”小燁得意洋洋地說。 “你們聊,我還有事要走先。”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趕緊溜吧,不然回頭準會被小燁掐死。 小燁對Ben說:“記得麼,這是我朋友小朵。” “我記得。”Ben說:“上次中獎那個麼。” “不會是因為我拿了你的小靈通吧,如此耿耿於懷。”我說,“趕明兒還你!” “哪裡。怎麼會!”Ben笑。 “小朵喜歡瞎說的。”小燁說,“你別理她。” “有時也說說真的,比如上次在台上問你的那個問題,你要記得回答小燁哦。”我飛速地說完,然後趕緊拉開門走掉了。 出了門,已經是黃昏了。我把手搭在眼睛前往公車站走去,有輛車緩緩地跟過來,在我身邊按了好幾下喇叭。 是周國安。 他推開車門。我想想下班高峰公車上人擠人的慘狀,略猶豫了一回,還是上了車。 他說:“我特意在這裡等你。” “呵呵。”我笑,“如果寧子問起,你就說我還是她的家庭教師,等她媽媽回來,一切恢復正常。” “你讓我有失敗感。”周國安笑著說。 我奇怪地看他。 他又說:“我等了你三天電話,要知道我們公司的任何職位,都會讓人趨之若鶩,可是你竟不理不睬,我想知道為什麼。” “我沒見識,周老板。”我說,“你這回看走眼。” “是嗎?”周國安發動汽車說,“那你得讓我再看看。” “你別看了。”我說。 “放我下去,我還是比較習慣坐公車。” 三十六 他充滿深意地打量我:“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有寶馬可坐還寧願坐公車的女孩。” “這是寶馬?”我問。 “對不起,我對汽車一竅不通。” “你通甚麼?”他更好奇。 “衣服?手錶?首飾?” “零分。”我簡慢地答道。大概因為他救了我,我今天看他也就沒有以前那麼不順眼,甚至和他開起了玩笑:“我通愛情。” “人年輕的時候都這麼想。”他和我玩深沉。 “終其一生研究你會發現,愛情是一個假命題。” “那什麼是真命題?”我反問他。 “事業?金錢?地位?” 他呵呵笑:“伶牙俐齒,我覺得你很適合我們公關部,真的不想試試?我一直在找一個像你這麼能說會道的員工。” “是尖酸刻薄吧。”我刻薄自己。 “也可以這麼說。”他回答我。 跟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鬥嘴並不見得是我的長項,我決定保持沉默。看得出周國安也並不是饒舌的人,他把車開得相當平穩,專心看路似乎心無旁騖。車裡一片靜默,我忽然覺得緊張。除非我瞎了眼才能否認這個男人的魅力,他的沉默里都有種讓人不能違抗的力量,換作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太容易為他神魂顛倒,只是,我已經有了宋天明。 ] “寧子這幾天怎麼樣?”我問。 “你很關心她。”他說。 “不過你不用擔心。她目前的環境不利於成長,我打算給她換一間寄宿學校。學校是全封閉的,管理很嚴,她不再需要家庭教師。”說到這裡他抱歉地看著我。 “這也是我為什麼建議你去我公司的原因之一。” “之一?”我問,“你還有其他的原因嗎?一個個放馬過來?” “你生氣了。”他淡淡說。 “小姑娘到底衝動,其實我給你的機會,比做家教好十倍。” 好一個剛愎自用不知悔改的臭男人!剛剛萌生的一點好感頓時消弭無形,我忽然覺得不能再任由他周作非為,世界上總得有人對這種爛人說不! “我做不做家教無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盡量讓自己顯得有氣勢一些,“可是寧子呢?她正在念初三,功課那麼緊,你這樣折騰她,於心何忍?” “我給她換的是全市最好的學校,”他忍受著我的不禮貌,“寧子是我的女兒,怎麼做對她最好,我心裡有數。” “周先生,我到家了。”我說。 “請你停車。” “陳小姐,”他還是一直往前開,“我要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我去過你家一次,只要我去過的地方就一般不會忘記,第二,你關心寧子我很感激,但是你對她的了解,一定沒有我這個當父親的多。” “你了解她?”我哼哼。 “我為她操碎了心!” 聽見了沒?夫妻就是夫妻,連說話口氣都驚人一致。一個動輒把孩子拋下出差十天半個月,一個高興了就給女兒換間學校,再跟一個不相干的前家庭教師擺出這副怨婦嘴臉,做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 他好像看出我心裡想什麼。 “陳小姐,”他嘆氣,“寧子的成績在全班排名倒數。” “成績差不光是學生的責任,再說,成績能說明什麼問題?” “她在課堂上公然和老師對抗,把老師氣出教室。” “你敢說你念初中的時候不想這麼做?” “上個禮拜老師把我叫去學校,說寧子早戀,這就是我給她換學校的原因。” 天哪!情況不是一般的嚴重,這個父親還停留在史前時代!他幹嗎不造一個無菌室把女兒關在裡面?山頂洞人!老封建!我在心裡狠狠地罵。 三十七 “你在想什麼?”他不識趣地問。 “我在想我初中時期的一百零一個男朋友。” 他不怒反笑:“現在小姑娘是不是都愛說大話?” “一百零二個。”我橫他一眼。 “別開玩笑啦,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來規定?笑話。”我繼續挑釁。 他淡淡一笑。 “我打賭,到目前為止,你的男朋友小於或等於一個。” 我還來得及反駁,他又接上:“我很羨慕你,你的眼睛裡看不見任何傷口,年輕到底是不一樣的。” 面對這樣一個自信充沛自說自話的老男人,我還能怎麼樣?只能裝聾作啞。車還在一直開,我們尷尬地保持著沉默。但是他剛才的那句話讓我悵惘,說到“年輕”,他臉上有種異常溫柔的神色,我暗自嘲諷自己花痴,他溫柔的對象又不是我。 幸虧我很快到了家。車還沒停穩我就忙不迭地拉開門,周國安叫住我:“關於我公司公關部的事情,我再等你三天電話,你考慮一下?” “周先生,我不會去的。其實你並不欠我什麼。”我不想再和他拌嘴,“你已經送我回到家,省下我在公車上搖晃一個半鐘頭,現在是我欠著你。” 他還想爭取:“陳小姐,我公司待遇不差,而你的經濟狀況……” 天呢,所以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周國安永遠也改不了“說話直接”的毛病。 可是奇怪地,這一次我不想和他發火。 “周先生。”最後的幾句,我說得誠懇。 “我這人生性散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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