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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16 親愛的祖祖

翻譯官 纪媛媛 7025 2018-03-13
媽媽忽然能說話了,捋著我的頭髮說:“辛不辛苦?” 我就笑起來:“辛苦什麼?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開心。” “菲菲,你都瘦了。” “那是我堅持體育鍛煉的緣故。”我站起來,“我現在會滑滑板。” 想什麼來什麼。我的腳下就有一塊滑板了,我踩上去,給我媽媽秀一秀。忽然身邊一陣小風,祖祖·費蘭迪從我身邊滑過去,樣子不知道有多瀟灑漂亮,他的身後,是跑得飛快的小狗。 我說:“祖祖,你慢點啊,你等我一下。” 說著就要追上去,可是祖祖不回頭,自己在樹蔭下玩得盡興,離我越來越遠,我就著急了,急著要去追他,動作變了形,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終於喊出來。 這樣疼痛著掙脫夢境,我睜開眼,四處一片雪白,一張洋人的臉,面孔和善,輕輕問我:“小姐,您叫什麼?”

原來上帝是法國人,好在我學了這門語言。 “我是不是在天堂?” “巴黎圣心醫院。” “我疼。” “您的身上有多處外傷,不過不要緊,都是輕傷。” “我想出去走走。” “還需要些時日。” “謝謝。我是中國留學生——喬菲,目前在保羅·瓦萊里大學就讀。” “很好,這正是我們掌握的情況。”醫生向我微微笑,“您的身體素質非常好。” 我躺在床上,身上疼痛,不過感覺清楚。我大約渾身都打著繃帶,我想把現在的樣子照下來,以後看一看,一定很有趣。 “發生了什麼事,醫生?” 一直跟我說話的這位,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里昂車站發生爆炸案,您因此而負傷。” 我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我想問問您,有一位憲兵,他當時在我身邊,他現在在哪裡?”

“是祖祖·費蘭迪先生?” “是。” “費蘭迪先生在爆炸當時,為了保護您和現場的乘客安全,撲向歹徒。我們盡了力,不過很遺憾。” 我點點頭。 心裡此時是一片安靜。有些從小就有的困惑得以解釋清楚了。 原來人過世之後,真的是有靈魂的,我剛剛夢見祖祖,他是來向我道別啊。 他還是那麼靦腆,那麼不愛說話,我叫他,也不答應一聲,就這樣走了。 他還是小孩子,生了我的氣,只給我一個背影。 祖祖,我唐突了你,這麼純真率直的你,我的任性和冷酷唐突了你。 我還沒來得及抱歉。 是啊,祖祖,你生了我的氣了,否則你一定會帶我去。 醫生說:“小姐,請您好好休息。” “先生,”我慢慢地叫住這個陌生的醫生,“您知不知道?憲兵費蘭迪先生,只有十八歲,他申請了要去科特迪瓦維和。”

“小姐,他在這裡,為巴黎一樣盡了職。”醫生說。 不知道是身上還是心裡的疼痛,我一直在睡,有時清醒了,也想數綿羊,繼續睡覺。我一直覺得,祖祖,他的心地那麼好,他不會一點兒機會也不給我,他會再來看看我的。 清醒的時候,我發覺自己身上的紗布越來越少了,醫生來看我,說我恢復得很快。還有些人來看我,中國面孔,告訴我,是大使館教育處的老師,知道了我的情況,來表示慰問,告訴我,留學生也牽動著祖國和政府的心。他們問我治療和生活的情況,問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要求,我說:“這件事情,請不要讓我的爸爸媽媽知道。” 過了些時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還扎著繃帶,醫生說,那裡受傷非常嚴重,要好好地休養,否則活動都會有障礙。我自己常常在花園裡散步,時間過得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時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陽光。我有時候在花園的長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裡無時無刻不想念著祖祖。

有人來看我,是歐德。 大學裡已經放假了,我的論文被特准延期上交。歐德來到巴黎,已經幫我把學校的結業手續都辦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華人學聯的辦事處。 做得這樣周到,都不知道該怎麼謝她,欠他們姐弟的,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還不還得起。 歐德給我一支煙,自己又點了一支煙,我們坐在花園裡。 “祖祖剛走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永遠都不要再見你。”她吐了個煙圈,“我那麼好的弟弟。可是,後來我想,要是他在,祖祖會為你這麼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蘭西國旗下葬的,他的戰友扶靈,他葬在巴黎的國家英雄公墓,你可願意去看看他?”歐德說,然後繼續抽煙。 “我可以嗎,歐德?”我問。

她看看我,很久,然後伸手擁抱我:“你要知道,菲,這不是你的錯,上帝帶走他,一定有別的差事交給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個角落找到他。墓碑樸實無華,墓誌銘來自他的部隊,寥寥的幾個字,也很簡單:祖祖·費蘭迪,年輕的憲兵,藍盔部隊準下士,為了巴黎,留在這裡。 墓的旁邊有些花,不知道誰來看過他,我把給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臉此時離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發出寒氣,我親親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說:“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說著就把身體貼在他的墓塚上,真涼啊,祖祖,這次讓我給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邊,有人走過,我抬起頭,居然是來巴黎的那天在火車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你怎麼了?”她問。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麼了?” “……” “你看這裡這麼多人,他們在那邊過得更高興,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邊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會舒服。” “你怎麼知道?你去過?那邊挺好的。不像你想的這樣。” “你怎麼知道?你去過?” “啊。” “那你帶我去吧。” 她很輕蔑地看著我:“哼。我告訴你,他們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嗎?對他們來說,一切並未結束,一切剛剛開始。” 老婆婆仍是艷麗得古怪,瘋瘋癲癲。 可我把她最後的話聽在耳朵裡,一切並未結束,一切剛剛開始。 我願意相信。 醫生為了安全起見,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為我把手上的繃帶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見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條癒合了的紅色的傷疤,嵌在我本來就雜亂的手紋上。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我笑了,好心腸的祖祖他並沒有離開我,他這樣永遠留在我的生命裡。 我在走出醫院的時候,發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車呼嘯而至,擔架上運來的患者血肉模糊,醫生交接的時候說,是車禍。 我停下腳步,聽見病人在呻吟,用漢語說:“快救我命。” 我一路緊隨這受傷的中國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說:“救命。” 法國醫生問我:“您是病人家屬?” 我說:“不是,我也是中國人,過來看看有什麼忙要幫。” “謝謝您,小姐,那好,請一直與他說話。”醫生命令。 “您好。”我對病人說。 “不好。” “您是誰?” “黃維德,米奇林中國公司技術顧問,我的護照在上衣口袋裡。”他說這話的時候,氣若游絲,嘴裡流血。

我聽見這邊醫生們說:“傷不嚴重,不過,有少量內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們看看還有意識的黃維德,對我說,“小姐,請問病人他從前是否接受過腹腔內的外科手術。” 我把話翻譯了問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後就暈了過去。 護士打開他的口袋,裡面果然發現他的護照,還有一張塑封了的健康資料卡,上面清楚地寫了他的年齡、體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體字很醒目地寫了一句話:我於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臟片段切除手術,主治醫生是協和醫院肝膽外科主任醫師,程家明博士,電話××××××××。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這個名字。 我把情況告訴護士,她請示了正在為黃維德治療的醫生。醫生一面命令將黃推向手術室,一面對我說,病人的情況復雜,請與他在中國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繫,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小姐,您可願意幫忙?” “我盡力而為。”我說。救命要緊,雖然此時面臨沒經歷過的事情、陌生的場面,我心裡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現在也絕非當年的自己:“我在哪裡打電話,醫生?” “手術室。” 下面的鏡頭,就像美國電視劇《急診室的故事》。 我在手術室的電子控制室裡,一面通過網絡往國內打電話給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腦袋裡面飛速地搜索從前學習過的單詞。 電話接通,不過三聲,有人回答:“餵?” 我的眼前,法國醫生已經為黃維德開腹,看見大量的鮮血。可是我的耳邊,是一個酷似程家陽的聲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國醫生比手勢OK,翻譯說:“這裡是法國巴黎圣心國際醫院,我們剛剛收治了您的病人黃維德。他現在出現內出血,醫生剛剛打開他的腹腔,手術進行中。”

電話另一邊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鐘,程家明說:“是,我已經打開病人黃維德的資料,我隨時準備回答您的一切問題。” 中法兩國的醫生通過網絡進行對話,共同施治,我做交替傳譯。 法國醫生:“臟器流血,但目前不見創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時,縫合處在中央靜脈左側,請檢查。” 法國醫生:“此處傷口癒合完整,沒有破裂。” “……” 兩位醫生的話,好像軍事口令,無論法語還是漢語,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我全力應付。 我聽見手術室裡,助手向醫生報告黃維德的血壓和心跳。我此時也是心如擂鼓。 法國醫生:“內出血持續。” 助手為病人換上新的血袋,繼續輸血。 程家明那邊沒有回應。 “程醫生?”我說。 “是,我在回憶。”他的聲音非常冷靜,片刻,“請檢查左側小葉,三週前,病人來我處體檢,出現囊腫跡象,不過尚未確診。” 我翻譯給法國醫生。 片刻後,他說:“左側小葉有腫塊,後部破裂,發現出血點,準備進行縫合。謝謝您,程博士。” 我把法國人的話翻譯給程家明,自己覺得兩位醫生似乎已經解決了重大問題,我也舒了一口氣,時間不長,話也不多,可是我好像已經耗盡精力,身上是一層汗。 “我很榮幸能夠幫忙。”程家明說,“替我問候黃維德先生。另外,黃先生患有糖尿病,術後補液請使用生理鹽水。” 我翻譯給法國醫生,他的助手記錄。 “謝謝您,程博士,情況已經控制住。”我說。 “您的翻譯非常出色。您是中國醫生?” “謝謝您,我是職業翻譯。” “您的聲音好像聽過。”程家明說。 我愣了一下。 “有可能,不過這個世界上相似的聲音太多。” “再見。” 我在另一個名字前打了叉,合上卷宗,交給跟我一起來的人事處的同事。 他看看我:“怎麼這個也不行?” “業務不過關。” “再這樣選,連往歐洲派都沒有人了。” “寧缺毋濫。”我站起來,走到窗邊。 這裡是外語學院,又是一年初夏,負責新翻譯培養的我來到這裡,為外交部遴選優秀本科畢業生。 考中的學生將被分配到對口各司局及海外使領館,最優秀者將會被留任高翻局,經過進一步的培養和鍛煉,成為國內翻譯界最頂尖的精英。 “就到這兒吧。”我說,“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老師。” “不好吧。法語的一個沒有?今年你們高翻局不要人了?” “誰說不要?我那個名額誰也不許佔。”我看看他,“你忘了,我們派出去的那一個。” 我去看系主任王教授,他迎我進來,問我:“家陽,怎麼樣?選了幾名?” 我搖搖頭:“您這裡有喬菲的消息了嗎?” “我了解得還不如你多。”主任說,“她出了院,也沒再與我們聯繫過,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返校,他們這一屆馬上就要畢業了。這孩子太任性。” “對,太任性。”我說。 我完全同意。 我是從比利時回國後知道了里昂火車站發生了爆炸案,大使館傳來確定的消息,喬菲在爆炸中負傷。這一天是四月十七日,那一天,我在巴黎,而她,在電話裡口口聲聲地告訴我在蒙彼利埃考試的喬菲,她也在巴黎。 我頭昏腦漲地買了機票,我要馬上回去巴黎。 在開車去機場的路上,卻忽然覺得不著急了,也不心疼。 我想起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魔鬼被封在壇子裡,扔到海底,困境中他希望被解救出來,並許願要給解救他的人以重謝。時間流逝,酬勞加重,由最初的些許珍寶變成永生,變成全世界的寶藏,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搭救他。幾百年之後,漁夫最終把他打撈上來,魔鬼此時的報答,是要殺掉他。 我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把快樂和痛苦交給這個女人,她什麼都不對我說,而且經常失踪,編造理由;在我們分手之後,我無數次地努力要再見到她,我來學校,我追到她家,我去巴黎,都不得相見。 是什麼讓她這樣決絕地對我? 不過她還在,是輕傷,上天助我。 我當時車子拐了彎,回部裡繼續工作。 我很篤定。喬菲,她得回來,她得見我,我不能輸得一塌糊塗。 黃大叔醒過來,看看我,認出我,說:“謝謝你啊,姑娘!沒有你,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 他北方口音,手術之後醒過來說話也粗聲大氣的,可見身子骨還挺硬朗。 我問:“叔叔,您怎麼不會說法語還自己來巴黎啊?” “唉。”他先嘆一口氣,“給哥弄根煙抽。” “別逗了,這是醫院,都不讓我抽,你還想抽?” “操,要說洋鬼子是缺德。” 我心裡說,還是洋鬼子救你命的,就這麼說人家。粗人。 “您有什麼事?我去找使館還是找你們公司?有沒有人照顧您?” “不用。找誰也沒用。我信不過這幫人,欸,你不是在這嗎?” “我是留學生,我要回國了。我原來也住在這家醫院,出院那天你被推進來,我才過來幫忙的。我機票都訂好了,我得走。”我說,“拖延這麼長時間,我還得回學校領畢業證呢。” “咋這麼沒有同情心呢?” “你還要我怎麼同情你啊?” 老黃笑起來:“開玩笑,我怕沒時間謝你。” “不必。”我想一想,“我去中國區給您找個特護吧,那裡有不少中年婦女,挺能幹活,也會法語的。” “那可是又得麻煩你了。你給我找個乾淨麻利的,長得好點的,錢我不在乎。”他還挺挑剔。 “我盡力吧。” 我坐了地鐵去意大利廣場旁的中國區,這裡有許多持難民身份來打工的中國人,找工作的小貼士就貼在中國商店的板子上。我給老黃找了一個原來在國內就是護士的大嬸。考慮到老黃此人幾句話就流露出的本性,我找的這位四十多歲,與他年貌相當。 老黃鼻子上插著管子還瞪著我:“不是說給我找個長得好點的嗎。” “您得了。您當這是哪兒啊?找著能幹活的、還會法語的就不錯了。行了我走了,我大後天回國,再見了您哪。” “哎姑娘,我還有事沒問你呢。” “說。” “你回國是……” “我畢業了,回國找工作。”我說。 “想找什麼工作?” “我學翻譯的,專業對口的唄。” “我幫幫你吧,我養完病也回去,我給你我的私人名片,你去上海找我,我給你安排工作。” 我想一想,還沒回答,老黃就說:“信不過啊?你不知道我是乾什麼的吧?” 這人粗到一定地步了,怎麼還在米奇林公司當技術顧問呢?我不知道你是乾什麼的?我都知道你只有半個肝,還有糖尿病,你血型是AB型。 “想什麼呢?薪水你開個數,你救過我命,這算什麼事兒?不過,你知道多少畢業生想去上海大公司呢。” 聽上去應該也不錯,反正也是一條路,我說:“行啊,您把聯繫方式給我吧,我在國內的電話和聯繫方式也給您。” 老黃把名片給我,下面還有一疊鈔票,我接過來,哇,數目可是不少。 他看看我:“錢你收著。碰不著你,聯繫不上程博士,也許大哥就交待在這兒了。”這人很能裝小,五十多歲了,對我還自稱大哥大哥的。 我手裡拿著他給的歐元,我也確實出了力了,心安理得地揣起來。 “喲,國家外院的?難怪了。” 我別過老黃,終於離開醫院。還有兩天,我也要回國了,這樣結束我在法國一年的留學生活,我想一想,還真挺感謝老黃的。我想我走之前還是得到機會做了一件好事,否則,這曾經如此快樂的生活,真的要以祖祖的離去而收尾了。 我去了嚮往已久的凡爾賽、楓丹白露,臨走的時候,又買了大捧的鮮花去看祖祖,我說,我以後還會玩滑板,我以後還會回來看你,我不會,忘了你。 回國是一路向東飛行,逆著時間走,腳踩上中國的土地,算上時差,不知不覺生命中已經少了一整天。 出境入境,換了天地。 首都機場旅客眾多,又見同胞的臉孔,說的是最熟悉的語言,有人分別,有人重聚,歡笑、眼淚還有不動聲色的臉,這是經年重複的事情,機場是小人間。 我先打了電話給家裡的鄰居,讓阿姨跟我爸爸媽媽報平安,然後回學校報到。 正是星期天,教學樓沒人,我拎著行李往寢室走,路過操場,看見很熱鬧,有同學在打籃球,啦啦隊大聲叫好。 我也挺累了,把東西放下,想要歇一歇,順便看看比賽。還沒蹲下,後面有人對我說:“禁止便溺。” 我這個氣啊,回頭就用胳膊把來人的脖子卡住:“說誰呢,你說誰呢,波波?我一年沒修理你,你皮緊了是不是?” 她把我甩開,哎呀這個丫頭一年不見功夫見長,她說:“還好意思說呢,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說一聲,全世界都當你失踪了呢。” 我們兩個又叫又喊地扭打在一起,小丹突然出現了,用蠟筆小新的聲音說:“四隨(是誰)把動物都放了粗(出)來?在仄(這)里胡鬧?” 我把她也摟過來加入戰局,好不容易都累了,我們三個停下來,呵呵地笑。 小丹說:“我們三朵花又湊在一起了。” 我說:“三朵花,土不土?是三劍客。” 波波說:“你才土呢——分明是三座大山。” 快畢業了,工作的事,基本上塵埃落定。小丹在青年旅行社總社工作;波波考上法國航空公司當空中翻譯,薪水豐厚,讓人羨慕;我們班別的同學也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他們問起這個從來遲到早退的我,我自己也毫無頭緒。大家說,喬菲學習很好,又是公費留學回來,找工作肯定沒有問題。不過啊,現在畢業生和回來的留學生太多,人浮於事,也得抓緊才行,過了七月份,學校的關係一結,檔案打回原籍,再想往大城市調,可就困難了。 我們當時在給我接風的飯桌上說起這些事,我聽了,心裡也挺著急的。到一時謀一事,這樣晃晃悠悠地就畢業了,以後的生計問題明晃晃地擺在眼前。 “你想找什麼樣的工作?”我們班的一個男生問,“我們也幫你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可能去上海看看吧,也許那邊有工作機會。不過,我還是想當職業翻譯。” “哎,當職業翻譯是挺牛的,不過,”一個同學說,“咱們現在找工作,大部分都是有具體業務,法語只是作為補充或者根本就是備用知識。” “還有人根本用不上呢。”另一個說。她找到的工作是在廣州為一個醫藥品牌做代理,徹底跟法語拜拜了,“嗨,四年的教育,其實頂多就是一個基礎,認識些人,懂得說話辦事,就算行了,以後還不一定是乾哪一行的賺大錢呢。” “對,喝酒喝酒。” 大家都表示贊同,舉起酒杯。 我喝得挺多,又高興又難過的,我們班的同學處得感情不錯,我現在回來了,大家很快又要散伙了。 大學時代,天空藍,時間慢。 可是不能回頭看。 那一夜,我做夢,什麼情節全忘了,一直不停地說,再見,再見,再見,直說到自己第二天早上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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