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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15 巴黎一會

翻譯官 纪媛媛 6989 2018-03-13
我在車站送祖祖的時候,他說:“既然現在放假,不如去巴黎玩。” “我還得做功課呢,還要找地方實習,哪有時間玩。再說了,現在去巴黎做什麼,天氣怪冷的。”我說。 “也對。天暖一點,春天的時候去吧。我們可以去迪士尼。” 我把他的領章扶正:“好,我去巴黎就給你打電話。” “你敢不。” 我笑起來,他親親我的臉:“你可把狗養好了。” “放心吧。” “記得補充維生素。” “再說就變成阿拉伯大嬸了。” 火車響笛了,他上了火車,在上面跟我招手,我覺得很浪漫,像老電影裡的鏡頭。火車啟程,我就快看不到他的時候,做了個鬼臉。 有歐德的幫忙,聖誕節之後,我得到了在蒙彼利埃市政府實習的機會,跟她一起,協助處理該市與友好城市成都及與中國友好交往的事務。

二月份的時候,我們在蒙彼利埃舉辦了中國蜀地文化展,以及藝術品展覽、音樂會、文化沙龍,還有相關企業見面會等多種形式向蒙城市民介紹成都的社會文化經濟方面的情況。中間我做了大量的工作,翻譯、程序安排、會場佈置等,忙忙活活,張張羅羅的,有時工作到深夜。 人在忙碌之後,忽然發現時間過得很快,冬天已經結束,春天悄悄來臨,嫩綠的樹葉悄悄爬上枝頭,地中海綠浪翻湧。 我經常收到祖祖的電話,他詢問我學習工作上的情況,還有我們的小狗,我就把電話放到小狗的嘴邊,它“汪”的一聲,祖祖聽了,哈哈大笑。 男孩的電話讓我很高興,讓我知道,自己原來還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惦念。 他告訴我不要太過辛苦。 我說,不辛苦可不行,我拿了獎學金,回去還要報效國家的。

我們從來沒有探討過這個問題,我的話好像讓他意外。 “我以為你會待在這裡很久,你會留在這裡的。” 我想一想:“念完了書,我是要回國的。” “……” “你呢,祖祖,你去非洲維和的申請批准了嗎?” “還不知道結果。哎,不知道中國需不需要維和。” “去你的。我們派兵給你們維和還差不多。” 他在電話的另一端嘿嘿地笑起來。 我在這個時候,想到我年紀比這個人大,覺得他還是一個小孩子,於是心裡那一點點又現實又冷酷的東西發生了作用,我慢慢地對祖祖說:“你知道的,祖祖,咱們以後有各自的生活和前程。” 他放下電話,就很久沒有再打給我。 時間長了,我還真有點擔心,小心翼翼地問歐德。

她很不以為意地說:“開玩笑,祖祖從來不給家裡打電話的。” 我就更有點惴惴不安,可是,雖然有祖祖的號碼,我也沒有打電話給他。 這樣又過了半個多月,一天晚上,我終於收到他的電話。其實,因為一下子放下心來,我很高興,不過,我還是不動聲色地說:“哦,是,要睡了。對,餵過了。你放心吧。你有什麼事?” 他的聲音很興奮:“你猜怎麼了?我在部隊報名了一個漢語課程班,我要學漢語了。” “你瘋了。” “為什麼?” “你又不去中國。” “我退役之後就去。” 我從床上坐起來:“你怎麼把什麼事情都想得這麼簡單?” “有什麼難的事情?” 他還真把我給問住了。 “我不跟你說了。晚安,菲。”

祖祖挺高興地就把電話給掛了,剩下我自己發呆。 我的工作很受外國上司的賞識,歐德告訴我,四月十七日,成都市市長來訪,到時候,我將為蒙彼利埃的市長做翻譯。這是怎樣的殊榮?我剛知道這個消息,徹夜未眠,興奮得半夜裡穿著睡衣又站到鏡子前面,像日本女人一樣對自己說:“加油,喬菲,要努力。” 在我忙著為兩市的市長會談做先期準備的時候,收到了另一個電話。 是程家陽。 “菲。” 他在電話的另一邊只說了一個字,我便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 我有多久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此刻緊緊握著手機,直到自己的手發疼。 “你在蒙彼利埃工作得很好,我知道,我看了你在蜀地文化展中做的筆譯,非常好。”

你們知不知道一種感覺,叫作,正好。 一片田地即將乾涸,忽然有溫潤的雨水降下。 一朵火焰就要熄滅,忽然有乾燥的柴繼續,又裊裊燃燒起來。 一隻鳥在瀚海中飛行,忽然找到綠色的樹枝,可以停下來喘息駐腳。 我只覺得喉嚨發緊,等了半天,才說:“謝謝你,家陽。” “我要去巴黎一趟,可是,我恐怕沒有時間去南方,你有沒有時間過來一下?也許我們能見一面。” 我沒有時間考慮,有什麼對我來說比這更重要? “好啊,沒有關係,我去巴黎,我去找你,你住在哪裡?什麼時候?四月十七號,好,我一定去找你。” 我放下電話,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我在心裡感謝上帝,我一定是做了些好事善舉,他這麼犒賞我。 歐德知道了我要去巴黎,非常不滿意:“你瘋了。你知道這是什麼機會?你在這裡給市長做翻譯。你以為這是在路邊攤買蘋果嗎?”

我在收拾東西,心裡對好朋友也覺得歉疚,可是,我一定要去見家陽,好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牽引,就像我這一生中就一定要遇到他的命運。 歐德繼續說:“你再考慮一下不可以嗎?你知道的,你的同學他們也在這裡,如果你不做,他們也會做。你以為這麼好的實習機會容易得到嗎?喬菲,我以為你是把公私分得開的人。” 我打好行李直起身,我說:“對不起,歐德,我一定要去。” “這是見誰?菲,你去見誰?”歐德坐在我的窗台上,目光定定地看著我。 “歐德,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停一停,終於還是說出來:“那祖祖呢?你怎麼樣對他?你把我弟當做什麼?” 我無言以對,我坐在床上,把小狗抱起來。 這個時候,覺得做人真是難,不能有一點點的唐突和恣情,自己在他們面前真是狼狽。

過了好一會兒,歐德從窗台上跳下來,拍拍我的肩:“你去吧。翻譯的事,我會再接洽你的同學。不過,喬菲,我請你——祖祖他是個年輕的笨蛋——請把事情跟他說清楚。” 我告訴小華,我要陪同領導出訪法國。 她正坐在沙發上看自己節目的錄像,邊用小刷子仔細修理自己的指甲。她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看看我:“什麼時候走?” “十五號的專機。” 我洗了澡出來,桌上放著她做好的甜湯,她給我盛了一碗:“家陽,你嚐嚐,我跟媽媽學的這個湯。” 我接過來,說“謝謝”,喝了一口,味道不錯。 小華緩緩地從後面抱住我,她的身上柔軟溫暖,隱隱有淡淡的芳香。 “家陽,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她這話讓我真是詫異。

“十多號的時候,我正要組下一期節目的稿件,不能陪你去巴黎。” “傻瓜。”我放下碗,轉過身看她,“我是去工作,再說你也忙,有什麼對不起?” 她雙手摟著我的脖子,眼光柔柔:“可是我一直覺得,巴黎,是應該我們兩個去的地方。說起來,真是的,家陽,我們都沒有一同旅行過。” “有的是機會啊。” 她仔細地看看我的臉:“我跟你在一起,覺得非常幸福,幸福得有時候欠缺真實感,我想,會不會有一天,你就突然從我的身邊不見了呢?” “我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我站起來,“我去上網了。” 我聽見她在我身後笑了一聲,回頭看看她:“你笑什麼?” “沒有。你上網吧,我去睡覺。” 不需要準備節目的時候,小華的生活從容而有規律。她從不在晚上十一點之後睡覺,她敷上面膜就熄了燈,我自己一個人對著電腦。

修改了一些出訪的材料,我打開信箱,裡面有長期設置的法國城市蒙彼利埃的天氣預報。 晴,偏西風,十四到十九攝氏度。 真是好天氣。 我的心情很好,沒過多久,就要見到喬菲。 她毫不猶豫地說要來巴黎見我,那麼慷慨,讓人感動。 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她可還記得我的樣子? 我把小狗交給蓉蓉,請她代養,囉裡囉唆地囑咐,直說到這個南方女孩心煩,我覺得自己還沒說完,還不放心,終於懂得理解祖祖在電話裡的聒噪。 我坐上高速火車,不小心坐錯,到了空調開得過足的車廂,睡到一半,冷得睜開眼,換到溫暖的座位,就再也睡不著了,清醒地看著外面的風景。 有些事情,一小段、一小段地浮現在腦海裡。 我跟程家陽,偶然相遇,一起旅行、做愛、爭吵,最後我一剪子把這事了斷,他一腳把我踢到法國,現在,我什麼都拋在腦後地去見他。

人生就是一筆亂賬,我們是兩個糊塗蟲。 我早上出來得急,現在覺得肚子餓了。我拿出帶來的酸奶,對面坐的老婆婆說:“姑娘,給我一個。” 我悄悄打量這不知什麼時候坐在我對面的人,她穿著一身舊得已經看不出紋樣的花布裙子,長長的白頭髮披在肩上,面孔是地中海顏色,黑紅黑紅的,陽光氾濫的症狀,她的臉上溝溝回回,很多皺紋,一隻鷹鉤鼻,像足巫婆的樣子,她的身上發出陳年奶酪的味道。這種人大多是不好惹的,我乖乖拿了一盒給她。 卻被她攥住手:“你看什麼?” “小姐你好漂亮。” 我自認還是夠機智的。 她聽了,笑一笑,臉孔上的線條柔和了一些:“年輕的時候,我與弗朗索瓦是情人。弗朗索瓦,你知道?” “密特朗總統?” “別人倒是那麼叫他的。” “哈哈,幸會。” 她還攥著我的手,不鬆開。 “小姐,你吃酸奶,黃桃味的。你嚐嚐,我可愛吃了。” 我想把我的手拿回來。 “我給你看看手相吧,姑娘。相識就是緣分。” “我是中國手,你看的是外國線,你不要亂講。” “去巴黎做什麼?” “見朋友。” “不要去。” 我呆在那裡。 老婆婆鬆開我的手,看看我:“到了站,就請回去。” “我不信。” “那就試一試。” 她喝了酸奶,看看前面的車廂:“查票的來了,我得走了。” 我其實是個最迷信的人,在國內的時候就總是求著波波幫我卜命,如今在這裡不期然遇見法國的半仙,她說這樣晦氣的話,讓我心中不安。 我嘆口氣,我去,無非是要見程家陽一面,我想跟他道謝,我想謝他給了我夢寐以求的留學機會。我們不可能還有什麼複雜的瓜葛,我對此很清楚。既然這樣,事情還會壞到什麼地步呢?不過如此了。 我到了巴黎,正是中午,在地鐵裡轉了一圈,從協和廣場上上來,終於找到家陽住的賓館。 進門就見用中文和法文書寫的橫幅:熱烈歡迎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團蒞臨。 好氣派。 我不知自己此時的樣子怎樣,進門便被笑容可掬的大堂服務經理攔住。 “小姐是住店還是找人?” “我找人。”我說。 “那請這邊來。” 老外還是笑瞇瞇的,小聲地對我說:“我們這裡現正在接待高規格的貴賓,安全方面不得不加強控制,您請原諒,只要通報一下就好。”一面又虛偽地說,“啊,您居然說法語,真是奇蹟。” 我心裡很不舒服,我不用查房間號,家陽早就告訴我了,我現在要上去找他,我們約好了,他在等我。可我慣常太顧及別人的面子,我隨他去,到了前台,我剛要說話,卻注意到旁邊的一位在登記的中國女郎。 女郎的衣著光鮮亮麗,帶著成套的路易·威登,流利地用英語說:“您好,我要找中國代表團的程家陽先生,請您通報一下。” 我低下頭,在自己的包裡找點什麼,留心她說話。 前台的服務生說:“小姐,程先生在等您。” 我的手一抖。 有服務生問我:“小姐,能為您效勞嗎?” 我在這一刻抬起頭來,與要離開的女郎打了個照面。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這張臉,這麼美麗強悍、神采飛揚的一張臉,我是見過的,我記得她看著家陽勝券在握的微笑。我現在真的糊塗了,家陽在等她?那我呢? 女郎看著我笑了:“中國人?你好。” 當然她是不認得我的,我說你好,她已隨引路的服務生離開了。她去見等她的家陽。 我的背包掉在地上。 賓館的大堂,天南海北的富人川流不息,春風滿面的侍應迎來送往,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 此處於我,是冰冷的空城。 開完了會,我留在賓館等喬菲。心臟因為長期的等待,變成敏感的一根弦,門口哪怕有細微的腳步聲,也讓我的心念紛亂。 前台打電話說她來了,我走到門口等待,房門剛被敲了一下,我便一下打開。 如墮冰窟。 文小華笑靨如花:“家陽,我還想給你一個驚喜,怎麼,你在等我?” 我一遍一遍地撥喬菲的電話,沒人接。 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答應我說會來見我。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臉色,文小華坐在我對面,看我像瘋子一樣地吸煙,打電話。 這樣過了不知多久,我站起來,走到窗邊,遙望遠處的協和廣場和杜勒里花園,居然是黃昏了,暮靄中的行人來來往往。 我的心中,由最初的懷疑和失望,到現在變得憂心忡忡,無論喬菲來不來見我,她總該給我打個電話,她孤身一個女孩子,我擔心她出事。 我對小華說得老實,她進來後,我說:“小華,我確實在等另外一個朋友。” 她說:“好啊,我們一起等。”又問我,“那你看到我還是驚喜的,對不對?” 我點頭,就開始一直打電話,不再有空跟她說話。 有人來敲我的房門,我跑過去開門,原來是團裡的隨行秘書,告訴我領導臨時改變計劃,我們將在今天晚上離開巴黎,乘坐快速火車去布魯塞爾。 我說:“好。” 自己緩緩坐下來,覺得頭疼。 小華說:“怎麼樣?你聯繫上她了?” “沒有。”我搖搖頭。 “那你快繼續給她打電話啊,你們走了,她過來撲個空怎麼辦?” 我看著小華,手放在她的肩上,我這麼明目張膽,她卻如此替我著想,我說:“你說得對啊,小華,謝謝你。我得告訴她不要來了,我得走了。” “快打電話。找到她。”她把電話給我。 可是這個時候,我的電話就響了,我看看號碼,是喬菲打過來的。在那一刻,我在想,我能用什麼方法把代表團擺脫,我必須留在這裡等她。 我接起來電話:“餵?” “家陽。” “你在哪兒呢?” 我一下站起來。 “我在蒙彼利埃。你聽我說,真是抱歉,我臨時有一個重要的考試,我剛剛考完。我忘了告訴你。” 沒有關係,我心裡說,她沒出狀況就好。 “那你什麼時候能過來?不,或者我去找你。” “不不,我過不去了,你也不要過來,我最近很忙,我可能還要跟導師去別處實習,我……”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是不是在說,我們這一次,不能見面?我覺得鼻子裡發酸,好半天,我才說:“菲,你怎麼才給我打電話?我擔心你出事。” “會出什麼事?家陽,我不跟你說了,我們再聯繫好不好?” 她急急收了線。 我看著自己的電話顯示:三十六秒。 好長時間,我都沒有動。 小華問:“是你的朋友?是她給你打的電話?” 我點點頭,轉過頭來看她。 “怎麼樣?” “沒怎麼樣。”我撥撥她的頭髮,摸得到的女人,美麗可愛,“她不過來了。” “小華。” “啊?” “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我陪你去餐館吃飯好不好?” “好。”她抱住我。 “雖然我們這次恐怕不能在巴黎逛一逛,不過,也許我們在布魯塞爾有時間,你說呢?” “跟你在一起,哪裡都好。” 她親親我。 下樓到酒店的大堂,經理看見我們,上來招呼。 我說,帶我的女朋友去吃晚飯。 大堂經理說:“街角不遠的紅鶴餐廳,牛排實在是好,您請去那裡嚐嚐。” 我說,謝謝,謝謝,您這裡有晚報嗎? 他馬上拿來一份。 我跟小華向外走的時候,隨手翻開看看,惹人注目的標題上寫著:巴黎市區近來騷亂增多,政府增加警力確保市民安全。 小華把報紙奪下來:“跟我吃飯還看報,你眼裡有沒有我?” 我笑起來,任她把報紙扔在簷廊下的紙簍裡:“好,我們專心吃飯。” 我給家陽回了電話,人坐在里昂車站的長椅上,正在等晚上回南方的火車。 那個老婆婆告訴我的話真沒錯,我要是下了火車就回去,也不會看見不想見到的東西,到現在,心臟也不會這麼悶悶地疼痛。 家陽沒有錯,我當然知道他在等我,可是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跟他那樣般配的出色女孩。我自己心裡是清楚的,我也沒有錯,我不給他找麻煩,我從來不想給他找麻煩。 我頭疼地想起來,我回去還得重新找實習的地方,還有論文得做;七月,我可能就要回國了,回去了,還要找工作。這些都是很煩瑣的現實裡的事情,不過想起這些也有別的作用,我覺得還有許多事得忙著呢,感情上的煩惱真是奢侈,我負擔不起。 我正坐著發呆,有人對我說:“小姐,誰允許你不經過憲兵部隊的允許就私自來巴黎的?” 我回頭,原來是祖祖,穿著制服,牽著狗,正在巡邏。對啊,火車站這兒是他的地盤。 我的鼻子堵得慌,我看著他,慢慢地說:“祖祖。” 他看著我:“問你話呢,你聽不懂法語啊?怎麼來之前不給憲兵部隊打電話?我好準備紅地毯迎接。” 我又笑出來。 他把狗交給同事,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就在我身邊坐下來。 “你不執勤嗎?” “休息一會兒,不礙事。”他說,“我有好消息。” “什麼?” “我被批准去非洲維和了。” 我知道這是他的理想,可是我高興不起來,那是非洲,戰亂、瘟疫橫行的非洲。 “你去多久?哪個國家?” “科特迪瓦。一年。” “祖祖,你要小心。” “當然。”他說,“菲,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我都看你挺長時間了。你滿臉陰雲、擠眉弄眼的,你的樣子好像要自殺。” “去你的。” “哎,我還沒問你,你怎麼自己來了巴黎,也不給我打電話?你來巴黎做什麼?好像不是因為我吧?” 這時,我想起歐德的話。祖祖的臉在我眼前,年輕英俊的臉孔,不著一絲的風霜,是再清純不過的男孩子。 “祖祖,這是個挺長的故事。” “你願意說?” “我願意告訴你。” “……” “我來見一個朋友,在中國的時候,我跟他在一起生活過。不過,剛才我沒能見到他,所以有點難過。 “因為有太多的不同,我們不能夠在一起。 “不過我很愛他,到現在,也是如此。 “他把一些東西帶走,又把一些東西留在我的生命裡。” 祖祖的臉斂起笑容,表情非常嚴肅。 我在說這麼老土的話,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現在開了口,就突然覺得有很強的慾望想要傾訴,有些秘密埋在心裡,埋得太苦,我不堪重負。 “我們……我跟他,曾經有過一個不成形的小孩子。我沒有能力撫養,只好……拿掉他。” 他看著我。 “所以,祖祖,可能……我跟你印像中的實在不一樣。 “還有,我是個不健康的人,拿掉那個孩子的時候,出了一點事故,我以後恐怕都不會再有小孩了。 “我總是覺得,我會自己生活一輩子的。” 我慢慢地這樣說完,覺得心裡好像真的輕鬆一些,一直以來,做個有秘密又故作堅強的人,我可真累。 可是我沒有眼淚。 祖祖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深深呼出一口氣,揉揉眼眶,又看看我:“菲,你要不要抱一下?” 之後多年,我仍不能忘懷這個法國男孩子的擁抱,在我的心最脆弱的時候,我在他溫厚的臂彎中,像有一陣又輕又暖的小南風,慢慢熨帖心頭上猙獰的傷口。 四月十七日,巴黎,里昂火車站,這是一個普通的黃昏。 片刻。 我只覺得祖祖的手臂忽然僵硬,他在一瞬間站起來,用力把我擋向身後。 強光,巨響,我用手擋住眼睛,我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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