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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二十四章(2)

血色浪漫 都梁 5468 2018-03-13
鐘躍民拿出那兩萬元現金說∶"奎勇,既然你不願住進醫院,我想我還是應該尊重你的選擇,請你把這些錢收下,錢不多,只能救救急,過幾天我會再送些錢來。" 李奎勇望著鐘躍民說∶"躍民,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我扭頭就走,從此沒你這個朋友,記得嗎?這句話你曾經對我說過,今天該輪到我說了。" 李奎勇嘆了口氣抱怨道∶"你呀,總是不吃虧,我那句話你現在還記著?又原樣給我扔了回來,報復心夠強的,好吧,我收下就是,咱們聊點兒別的。" 鐘躍民問∶"你剛才提到對佛教感興趣,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你也是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

李奎勇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鐘躍民連忙幫他搥背,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李奎勇吐出了很多血痰,他用毛巾擦擦嘴角上的血跡說∶"我有個信佛的朋友,他告訴我,佛教相信輪迴轉世,認為每個人都有前世和來生,如果你這輩子修得好,做了很多善事,那麼下輩子還會投胎為人,還會生活得很幸福。反過來說,要是你這輩子經常做惡,那麼下輩子投胎就未必是人了,也許成了某種動物。當然,變成了動物也不是完全沒有了希望,經過若干次輪迴,也許還能重新投胎為人,但這個人一生的命運不會太好,恐怕要受苦一輩子。佛教講究因果報應,做惡就必須受到懲罰,就像欠了債必須要還一樣,你這輩子沒還,下輩子也得還。我那朋友說,他的師傅修行層次很高,而且已經開了天眼,一眼能看出人的前世。有一次他師傅買東西進了一家大商場,一進門見商場裡亂哄哄的到處是人,這時他的天眼就睜開了,這一睜開不要緊,發現這商場立馬變成了動物園,到處是動物,從耗子到大象應有盡有。 他師傅當時挺納悶,心說這個商場的動物也忒多了,往日逛商場雖說也能見到些動物,但畢竟人是多數,比例不會相差得太大。後來這位老先生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原來這個商場座落在這個城市的貧民區,這裡的居民都是從事最下等工作的人,這就對了,很多人的前世是從動物轉世來的,難怪要受窮,這就是因果。當時我一听就怒了,操!有這麼糟蹋人的麼?本來當窮人就夠倒霉的了,還得挨罵,連他媽的上輩子都是動物,這也太讓人沒盼頭了……"

鐘躍民忍不住笑了起來∶"按達爾文的進化論說,人本來就是動物變的,富人窮人都是一樣,最早都是三葉蟲,或是單細胞生物,這沒什麼可丟份兒的。" 李奎勇也笑了∶"我本來也想請那位高人看看我的前世,就算是動物也該有點兒區別吧?老虎和耗子都是動物,可是這兩類動物能比麼?一個是國家一類保護動物,一個是除四害的對象。後來我還是沒敢讓人家看,為什麼?主要是心裡沒底,萬一我被認出上一世是只耗子,而且還是被耗子藥藥死的,我可真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這太讓人絕望了。" 鐘躍民沒有說話,他是個現實主義者,既不關心前世也不在乎來生,管他什麼輪迴。 李奎勇又咳嗽了一陣繼續說∶"當然,這都是玩笑話,我問過那個信佛的朋友,人能不能停止輪迴?我覺得不管下輩子是人還是動物,我都他媽的煩了,我什麼都不想當,最好讓我永不投生。他說除非你修行達到極高的境界,那時你可以進入極樂世界,只有到了這個層次才能停止輪迴,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聽了他的回答頓時感到灰溜溜的,心裡很不痛快。你想啊,就這麼沒完沒了地輪迴下去,哪輩子是頭啊?人這一輩子真是很沒意思,要說人為什麼活著,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大堆理由。要我說,人活著就是為了生存,沒有別的目的, 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你就得想法活下去,就得拼命掙錢養活自己,要是有了孩子你還得把孩子養大,孩子大了你也老了,離死也就不遠了,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了,要說有什麼意義? 我看狗屁意義也沒有。"

鐘躍民笑了∶"你這個結論倒是很直截了當,其實很多事情原本就是這麼簡單,不過是人為地被複雜化了,作為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他既沒有選擇的可能也沒有目的。" 李奎勇向鍾躍民伸出手∶"給我一支煙。" "哥們儿,這不太好吧?抽煙會使你的病加重,你還是忍著點兒吧。" "已經是這樣了,多抽一支煙和少抽一支煙沒有什麼區別,破罐破摔吧。" "這倒也是,身子都掉井裡了,耳朵還掛得住?這會兒你就是想抽白面兒,我也不能拒絕你。"鐘躍民替他把香煙點燃。 李奎勇深深吸了一口煙∶"好幾天沒抽煙了,我媳婦把煙都藏起來了,好像我戒菸病就能好似的,還是你夠意思,能理解一個要死的人的心思,和你聊天我很輕鬆。躍民,當我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時候,你猜我是什麼心情?"

"大概是挺高興,因為你活得太累了,活得不耐煩了,想一勞永逸地休息了,是不是?" 李奎勇興奮地給了鐘躍民一拳∶"太對了,還是你理解我,你小子是挺聰明的。說真的,當時我是挺高興,就像小時候盼到過年似的,我是覺得活得太累,不光是累,還沒有盼頭,我記得插隊時干累活兒,最累的時候就盼著收工,因為收工後你可以在井台上洗個澡,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都供你支配,這是每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刻,這就是最具體的盼頭,要是 沒有這個盼頭你可能支撐不到收工就趴下了。可是就整個人生來說,我卻找不到盼頭,無論我怎樣掙扎也改變不了現狀,這就是命啊。我有時就盯著我兒子,一盯能盯一個小時,我就琢磨, 我把這小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也許是個錯誤,這小子隨我,從小就不愛學習,一看書就犯困,可打架卻有些天份,你看我現在什麼德行,他將來就是什麼德行,差不了太多。你別指望他將來能考上大學,找份體面的工作,沒戲,他也就是個乾糙活兒的料,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將來的社會競爭會更激烈,像這種頭腦簡單的愣頭青還不是得受一輩子窮?等到年紀大了,該找個媳婦了,到那時這小子就該步他爹的後塵了,又沒文化又窮,好人家的女孩兒誰會跟他?只能找個又醜又傻的媳婦湊合著,要是生了孩子,他還得拼命掙錢養活孩子,到頭來和我這輩子一樣,一輩子窮困潦倒,讓人看不起。我越想越灰啊,沒盼頭的日子真的很沒意思,現在好了,我這輩子終於熬出頭了,世界上再操蛋的事也總得有個完,躍民,我真累了,該走啦。 "

鐘躍民久久地沉默著,他覺得李奎勇今天顯得話格外多,這似乎是一種迴光返照,在意識到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他對人生有了某種感悟。 李奎勇又點燃一支煙,繼續說道∶"前些日子我看過一本書,是個遭遇車禍的人被搶救過來後寫的,當他被送進醫院搶救室時,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他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他感到渾身暖洋洋的,全身都處於一種鬆弛狀態,舒服極了,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漸漸地漂浮起來,一直漂到天花板上,他從天花板向下望去,只見醫務人員仍在拼命地給他做人工呼吸,他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床上,家屬們在一邊哭喊著……這時他才明白,此時在天花板上的他是一個已經脫離了肉體,能四處飄蕩的靈魂……這個人最後又被搶救過來,他大概是屬於陽壽未盡的那種人,不然咱們這些活著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死亡的感受,躍民,你看書比我多,這種事你聽說嗎?"

鐘躍民點點頭說∶"我也看過這方面的書,據說美國有個科學家想驗證一下人是否有靈魂, 如果有,靈魂是不是物質的。他搞了一個實驗,把一個瀕臨死亡的人放在一架特製的、極精密的電子秤上,當那個人嚥氣的一剎那,他發現這個人的體重突然減少了零點幾克,這個科學家得出結論,他認為人的靈魂是物質的,因為它有重量。當然,至於人是否真有靈魂,目前人類所掌握的科學手段還不足以驗證,因此也不能得出結論。" 李奎勇突然臉色慘白,大汗淋漓,他痛苦地摀住胸口,呼吸顯得很急促。鐘躍民急忙扶住他問道∶"奎勇,你是不是很疼?" "是啊,渾身都在疼,疼得有些受不了,得了癌症真是件很痛苦的事,我真不希望再拖下去了,還是早點兒了結好。躍民,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得答應我。"

鐘躍民搖搖頭∶"在你沒說出具體要求之前,我恐怕什麼也不能答應你。" "事情不大,你也做得到,給我找點兒安眠藥,行嗎?" "奎勇,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幫不了你,你的要求使我為難,你總不能為了自己要飛到天花板上,就讓我去坐牢,頂個殺人犯的惡名,這太不公平了。" 李奎勇長嘆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幫我,你這小子,真他媽的不夠意思。" "除了這個要求,別的我都能答應你,我可以為你母親養老送終,也可以盡我的能力幫助你的老婆孩子。" 李奎勇搖搖頭∶"朋友只可救急,但救不了窮,我走以後,奎元就是長子了,他應該承擔起責任。躍民,今天我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告個別,既然朋友一場,總要有始有終,現在我有點兒累了,你走吧,不要再來了,我走後奎元會通知你,再見吧,哥們儿,要是有緣,咱們下輩子還做朋友。"

鐘躍民神色黯然地擁抱了李奎勇∶"奎勇,再見!"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他知道如果再不走,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 "躍民……" 鐘躍民停住腳步,但他沒有回頭。 "我走的時候,會在天花板上等你,你看不見我,可我能看見你,你朝我招招手,我才會放心地走,那是咱們最後的告別……" 鐘躍民沒有回頭,他低聲回答∶"我知道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曉白給鐘躍民打來電話,說有人送了她兩張音樂會的票,是柏林愛樂交響樂團來訪華演出的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指揮大師祖賓·梅塔擔任客座指揮。 周曉白問鐘躍民有沒有興趣聽聽。

鐘躍民當然有興趣,柏林愛樂可是世界一流的交響樂團,更何況還是大名鼎鼎的祖賓·梅塔擔任指揮。 周曉白的父親周鎮南於八十年代中期以大軍區正職的職務離休,他的家搬進了乾休所的一座二層的小樓。周家的子女大都在外地工作,只有最小的女兒周曉白在北京工作。在周家眾多的子女中,周鎮南最寵愛的還是小女兒周曉白。他在位的時候動用職權把周曉白從野戰軍調入北京的總部醫院,對此,周鎮南毫不隱諱∶老子年紀大了,調回個子女照顧一下又怎麼啦?誰愛說閒話就說去,老子聽不見。看來周曉白被提升為大校副院長,這裡面也有周鎮南操作的結果。別看他已經離休,沒有了權力,但他在軍隊的餘威尚在,他的老部下遍 布全軍, 老頭子說句話還是有一定份量的。

周曉白的兩個哥哥都是六十年代中期從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畢業的,一直在軍隊服役,如今都已官拜少將,成了某軍事部門的負責人。這似乎是個慣例,象周鎮南這類五五年授銜的中將,子女中出現幾個將軍也是正常的,周曉白出身於這樣典型的軍人世家,父親是中將,哥哥們是少將,她這個最小的女兒軍銜也最低,肩章上是兩槓四星的大校軍銜。 這些日子,周曉白的二哥周淮海在北京開會,他便帶著秘書和警衛員住回父母家。鐘躍民如約來找周曉白時,正遇見要出門開會的周淮海,他是個英俊的中年人,長得和周曉白很相像,眼睛很大,雙眼皮,膚色白皙,顯得有些文弱。他穿著一身毛料將官軍服,肩章上佩著金燦燦的將星,正要往"沃爾沃"轎車裡鑽,看見鍾躍民走進院子便直起身子問道∶"你找誰?" 鐘躍民客氣地向他點點頭說∶"我找周曉白。" 周淮海上下審視著鐘躍民問道∶"你是哪個單位的,找她有什麼事嗎?" 鐘躍民有點兒煩了,這個人甚麼毛病,上來就查戶口,有什麼事,難道沒事就不能來嗎?他故意回答∶"我沒有單位,是個體戶,今天我有點兒時間,來找周曉白聊聊。" 周淮海其實沒有無禮的意思,他不過是當領導幹部時間長了,養成了首長的習慣,話一出口就不自覺地帶有居高臨下的口吻。但鍾躍民的回答也很牛氣,看他的意思,是他今天好不容易抽出點兒時間,來找周副院長聊聊,他以為自己是誰,組織部長?這是什麼話,曉白從哪裡認識這麼個個體戶,周淮海真有些生氣了,他不屑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便沉下臉道∶"周曉白不在家。"言外之意是希望鐘躍民馬上走。 鐘躍民卻不識相∶"不對吧?她說好了等我,怎麼能言而無信呢,看來只有兩種可能,或是周曉白缺乏誠信,或是你沒說實話。" 周淮海的秘書正把手擋在汽車門框上,防止首長碰了頭,他一聽鐘躍民的話便惱了,連忙喝道∶"嗨,你怎麼和首長說話呢?" 鐘躍民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是個老百姓,又不歸你們首長管,再說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首長,您別笑話,我們老百姓不認識你們肩牌兒上是什麼,我有個表弟剛從軍校畢業,他肩牌兒上也是一顆星,我記得他說過,凡是掛一顆星的都是少尉,也就是排長,排長能算首長嗎?" 周曉白這時站在二樓的露台上正饒有興味地聽鐘躍民胡謅,她早看見鍾躍民走進院子,還沒來得及招呼他,就見鍾躍民已經和二哥衝突起來,她索性不說話看起了熱鬧,鐘躍民可是很久沒耍貧嘴了,這傢伙一旦來了情緒往往是妙語連珠,氣死活人不償命。周曉白就喜歡聽他胡謅,別管心裡有多煩,一聽鐘躍民胡侃,心裡的煩惱馬上就煙消雲散,當她聽到鐘躍民故意把少將當成少尉時,周曉白忍不住在露台上放聲大笑起來。 正待發作的周淮海和秘書見露台上的周曉白樂得前仰後合,心中便疑惑起來,周淮海問道∶ "曉白,你傻笑什麼,這是誰呀?" 周曉白捂著肚子笑道∶"二哥,你趕快走吧,再不走,你連少尉都當不上了,也許就是列兵了,哎喲,鐘躍民呀,你可樂死我了,我的肚子……" 周淮海和秘書苦笑著鑽進汽車開走了。 鐘躍民走進客廳抱怨道∶"侯門深似海呀,一個個體戶要見周副院長怎麼這樣難呢,那個少將是你二哥,他打過仗沒有?" "好像沒打過,他是搞技術的出身。"周曉白忙著給他沏茶。 鐘躍民說起了風涼話∶"在我眼裡,只有五五年那批將軍才是貨真價實的,那是打出來的, 哼,現在……什麼少將?跟黃醬差不多。" "行啦,你嘴上積德吧,再說下去,你的損話就全來了,我替你說吧,我爸是鍾匠,我哥是黃醬,我是兩毛四,行了吧?" 鐘躍民氣兒正不順,張嘴便教訓起人來∶"曉白,你這個大校差不多就算了,別再讓你爸走門路晉將了,要是像你這種連槍都沒怎麼摸過的女將軍再多幾個,咱們軍隊的臉往哪兒放呀?再說了,就算是將軍世家,也不能一窩一窩的出將軍,我看你們家快成醬缸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將軍可不能靠遺傳基因,你是醫生,就老老實實當好你的醫生, 非去當什麼副院長,還真事兒似的掛個大校的牌子,起什麼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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