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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二十四章(3)

血色浪漫 都梁 4322 2018-03-13
周曉白被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憋了好一會兒才還嘴道∶"鐘躍民,你這混帳東西,嘴還這麼損?我二哥得罪了你,我又沒得罪你,你怎麼就會欺負我?這輩子碰上你算我倒霉,年輕時你就欺負我,這半輩子都過去了,你還欺負我?哼,除了你,還沒人敢跟我這麼說話。 我忘了是誰說過,寧可被掛在懸崖上,也別掛在鐘躍民的舌頭上,那可了不得,絕對是場災難。" 鐘躍民又想起了周淮海,嘴上便越發惡毒起來∶"你二哥倒是挺氣宇軒昂,尤其是讓那身將官服一打扮,就像個金絲雀,漂漂亮亮的,他該去指揮儀仗隊,那才體現中國軍人的風貌呢,外國元首一看,以為中國幾百萬軍人都是這種飄逸俊秀的小白臉兒,能不能打仗單說,至少是一支英俊漂亮的軍隊,漂亮得讓敵人都捨不得打你。"

周曉白討饒道∶"行了,行了,你饒了我們一家吧,我替我哥向你道歉,你嘴下積德吧。" 鐘躍民覺得自己已經說痛快了,便住了嘴。 周曉白嘆了口氣道∶"其實,你要是不轉業,現在也該是大校了,咱們這些老朋友裡,只有你最適合當職業軍人,如果再有幾場戰爭,你還真能成為將軍,你有這個潛質。你呀,真是太可惜了,無論如何,一個本來有希望成為將軍建功立業的人,現在卻成了小老闆,這真是浪費人才。" 鐘躍民最不愛聽這種話,他反駁道∶"這是俗人的想法,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 可不是為了建功立業。首先他是不得不來,因為他沒有選擇的權利。既然來了,那就要選擇一種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快樂地度過一生。如果你二哥認為當官快樂,那是他自己的事, 但誰也沒有權利要求別人認同自己的價值觀。"

周曉白自知不是對手,便息事寧人地說∶"我是俗人,行了吧?你這個小老闆已經訓了我這個副院長半天了,總該歇歇嘴了。" "曉白,你不要淨往臉上貼金,誰說你是俗人了?你有這麼好嗎,我看你像個專制者,萬幸的是現在權力還小點兒,只是個副院長,要是你當了總後衛生部部長,那還有別人的活路嗎?"鐘躍民刻薄地挖苦道。 周曉白氣得端起水杯要潑鐘躍民∶"你還有完沒完了……" "躍民,你來了。"袁軍從書房裡走出來向鍾躍民打招呼。 鐘躍民隨袁軍走進書房,見書房裡擺著一個很大的沙盤,上面擺放著一些坦克和火砲模型,鐘躍民笑道∶"倒底是當副師長的人了,在家裡還玩沙盤作業。"

袁軍顯得有些疲憊,他用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說∶"要下部隊了,得熟悉一下業務,當年在裝甲兵指揮學院我的成績還算不錯,後來調到總部工作,我覺得專業用不上了,也就慢慢荒疏了,這兩天我在臨陣磨槍,不然到了部隊非招人笑話不可。" 周曉白說∶"你早幹嗎去了?這麼多年在總部就是混日子,別的本事沒學會,就是吃飯喝酒的水平見長,都是讓下面部隊給慣的。" 鐘躍民仔細看著沙盤問∶"這是裝甲集群師進攻的隊型?看著滿像那麼回事嘛。" 袁軍笑道∶"玩坦克戰術你可是外行,最好不要發表評論。" 鐘躍民像玩玩具一樣擺弄著沙盤上的坦克模型道∶"咱們來一場不對稱的紅藍軍對抗演習怎麼樣?"

"好啊,你說怎麼玩?" "你為紅軍,是一個齊裝滿員的甲種坦克師。我為藍軍,是一個特種偵察大隊,我率先攻擊,你認為我首選的攻擊點應該在紅軍什麼位置上?" 袁軍不屑地笑笑∶"小兒科嘛,這還用問?特種部隊擅長偷襲,他的攻擊點應該選在我的指揮系統,通訊和信息處理系統等要命的地方。" 鐘躍民說∶"我費那個勁幹什麼?找個管道工把你們駐地附近的自來水管道弄開,把巴豆水灌進去,頂多是費幾百公斤巴豆,剩下的事就是看熱鬧了,一個師的人在同一天一起拉肚子肯定是非常壯觀的景象,要是我高興,再把你們駐地的污水管道堵死,讓糞便從廁所裡漾出來,不出一天,這個坦克師就成了臭哄哄的大糞場……"

袁軍想了想承認道∶"這倒是個歪招儿,你這個人總能想出點兒歪門邪道來。" 周曉白已經換上了一套藍色的毛料裙裝,一副白領職業婦女的裝束,她走進客廳說∶"噁心死了,這是鍾躍民式的特種戰,只有他才想得出這種歪招儿。" 袁軍認真地說∶"你可別小看了這個主意,這是真正的智慧,關鍵在於思路的靈活多變,不以固定的思維去考慮問題。" 周曉白笑道∶"這裡有個規律,凡是從小安份守己的好孩子,打死他也想不出這麼多歪招儿來,反之,能想出這種歪招儿來的人,小時候肯定是個狗都嫌的孩子。" 袁軍錶示同意∶"沒錯,鐘躍民小時候的確不是個好孩子,我可以證明。"

周曉白催促道∶"躍民,別侃了,咱們該走了,音樂廳有規定,遲到者必須等到幕間休息才能進去,咱們可別晚了。" 鐘躍民不好意思地對袁軍說∶"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吧,不然多不禮貌。" 袁軍擺擺手笑道∶"音樂廳是你們這些情趣高雅的人去的地方,我可不敢到那兒去充數,曉白說過,對於高雅音樂,不怕你不懂,就怕你明明不懂還要裝模做樣,自命風雅,你們去吧,我這個人品味太低,不喜歡交響樂。" 周曉白親暱地挖苦道∶"我們袁軍就這點好,絕對是有自知之明。" 鐘躍民和周曉白走進劇場的時候,燈光正好暗了下來,紫紅色的絲絨大幕徐徐拉開,指揮大師祖賓·梅塔身穿傳統的黑色燕尾服,背對著觀眾舉起了指揮棒,鐘躍民和周曉白在黑暗中不停向人道歉,摸索著找到自己的座位。他們剛剛坐穩,舞台上的燈光驟然發出一片光明, 祖賓·梅塔銀色的指揮棒在燈光下劃出一道閃電,笫一樂章開始了,引子在震音背景的襯托下展開……

周曉白在鐘躍民耳邊輕聲道∶"來得真是時候,彷彿有神示,祖賓·梅塔就像是在等咱們。 " 鐘躍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聲噓了一下,他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展開的笫一樂章之中,這時笫一主題已經出現,他感到貝多芬那逝去一百多年的靈魂在今夜又回到了人間,那傲岸不屈的氣概表現出不畏強暴的性格,這真是個極有個性的男人。隨著笫一主題的展開,一股 雄性的氣息撲面而來,鐘躍民瞬時感到血液在周身激盪,激情在黑暗中迸發…… 鐘躍民合上眼睛,彷彿已經睡去,在這個世界上,何謂光明,何謂黑暗?人人都認為自己在尋找光明,以為自己找到的就是光明,這才使這個世界複雜起來,這是人性使然,人性將這個世界對立起來,這個世界才有了光明與黑暗,善良與邪惡,對於這種種對立的事物,究竟誰才具有評判權呢?羅曼·羅蘭曾做出這樣的判斷∶"要是一個人,聽了器樂美妙的和弦, 或是聽了溫柔的歌聲,而不知道欣賞,不知道感動,不會從頭到腳地震顫,不會心曠神怡, 不會超脫自我,那麼這個人的心是不正的,醜惡的,墮落的。"

鐘躍民冷冷地笑了,羅曼·羅蘭先生,此言差矣。一個邪惡的人也可能被音樂所感動。歷史曾留下這樣一個瞬間,當納粹軍隊佔領華沙時,一個溫文爾雅的德國軍官下令處決了一批波蘭市民,當行刑隊的槍聲響過之後,這位軍官在屍體堆旁彈奏起鋼琴,彈奏的竟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據目擊者說,這位軍官的演奏水平極為專業,對樂曲的理解非常深刻,以一種柔情蜜意的處理手法細膩地表現了貝多芬的情感,如夢如幻的鋼琴曲在華沙的街道上迴盪,而受害者的鮮血已經匯成了一條紅色的小溪…… 在這個世界上,何謂善?何謂惡?不同的種族和意識形態由於立場和角度的不同,導致了結論的大相徑庭,在這個多元的世界上,存在著多元的真理,當真理與真理髮生衝突時,人類便不可避免地陷入惶惑,不同的理念和立場在衝撞,在對抗,導致了仇恨,流血和戰爭……

感慨中,樂隊已經展開了笫三樂章,雙主題變奏曲,如歌的緩板,音樂中充滿了沉思、夢幻與期望。嚴峻的號角聲突然響起,驚醒了人們的美夢,音樂中出現了分外哀傷的嘆息,旋律變得如泣如訴,憂鬱傷感…… 貝多芬的思想是深邃的,又是簡約的。他用音樂的語言告訴人類∶只有當所有的人都成為兄弟的時候,人類才可能獲得幸福。笫四樂章那巨浪沖擊式的急板一下子抓住了鐘躍民的心, 引起他無窮的遐想…… 這個世界上儘管有太多的,不盡人意的事情,但人類理性的思維和科學的批判精神,象黑暗中的閃電劃破夜空,以其巨大的穿透力,穿越歷史的塵埃,最終將人類載往理想的彼岸,那將是個何等輝煌的彼岸,到處是生氣勃勃的靈性,充滿創造力的無涯空間,奔騰馳騁的激情,轟轟烈烈的生命意志和令人傾慕的人格力量,所有的人類象兄弟一樣生活在一起,消除了種族的偏見,消除了仇恨,沒有了思想的桎梏,只有心靈的自由勃發和個性的恣肆張揚,那該是一個值得我們千秋萬代仰視的理想境界……人不能過一種沒有希望的生活,而整個人類又何嘗不是這樣?

全曲的高潮即將來臨,男中音領唱,男女聲四重唱與交響合唱的形式多次變奏,交替出現, 最後陣容強大的合唱隊驟然爆發出巨大的聲浪,氣勢磅礴,熱情昂揚地合唱出《歡樂頌》的主題∶ 擁抱起來,億萬人民, 大家相親又相愛 …… 整個終曲輝煌壯麗,交響樂隊與歡騰激越的大合唱匯成了洶湧澎湃的洪流,喻示著歡樂的人群在理想的天國里,盡情高歌著人生的歡樂與美好,一切黑暗和醜惡都將在這裡被淹沒…… 鐘躍民被強烈地震撼著,他覺得自己的心臟猛然迸裂開來,一股滾燙的液體噴湧而出,在這一瞬間,他看見周曉白也在用紙巾擦拭著眼淚…… 深夜,鐘躍民被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他驚坐起來呆呆地盯著電話機,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深夜的電話鈴聲似乎預示著某種不祥之兆,是誰這麼晚打來的電話?鐘躍民抓起電話∶"我是鍾躍民,請講話。" "鐘大哥,我是李奎勇的弟弟李奎元,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 鐘躍民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是不是你哥的事情,他怎麼樣了?你簡單點兒說。" 李奎元抽泣起來∶"我哥他剛剛去世,現在我們全家都在醫院裡,我哥囑咐過,他走以後馬上通知你。" "知道了,我馬上去。"鐘躍民掛上電話,開始穿衣服。 高也被驚醒了,她驚慌地連聲問道∶"躍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李奎勇病故了,現在在醫院裡,我得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睡吧。" 鐘躍民趕到醫院搶救室的時候,醫務人員正在撤除吊瓶和監護設備,李奎勇的遺體還躺在搶救台上,他的幾個弟弟妹妹正在哭著給他擦洗身子、換衣服,他們顯得格外悲痛。 李奎元告訴鐘躍民,他哥哥是一個小時之前在家裡進入彌留狀態的,由於李奎勇生病以後堅持不肯進醫院治療,弟弟妹妹們誰也不敢違背他的決定,因為誰要是提出去醫院就得挨罵, 只好輪流請假護理這個大哥,只有等他進入彌留狀態時才敢叫救護車把他送進醫院搶救。 鐘躍民走到李奎勇身邊,望著他已無生氣的臉,久久注視著,他想起不久和李奎勇有關靈魂的那段對話,感到心中一片茫然,他想對死者家屬說點兒什麼安慰的話,卻覺得嗓子被哽住了,他張了張嘴,結果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兩眼注視著天花板,李奎勇生前的那句話在他耳邊響起∶"我走的時候,會在天花板上等你,你看不見我,可我能看見你,你朝我招招手,我才會放心地走……" 鐘躍民知道,此時李奎勇的靈魂正在默默地註視著他,等待著和他告別,他艱難地揚起左手,只說了句∶"奎勇,你走好,鐘躍民和你告別了……" 話沒說完,他已經淚流滿面了,冥冥中他似乎聽到一聲深深的嘆息,他知道,李奎勇的靈魂永遠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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