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血色浪漫

第92章 第二十三章(4)

血色浪漫 都梁 4310 2018-03-13
鐘躍民漫步在一座街心花園裡,他沉思了一會兒,又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手忙腳亂地掏出了通訊錄在路燈光下翻看起來,他終於找到一個電話號碼,忙打開手機按動號碼,手機中傳來電話接通的蜂音。 電話里傳來一個女人柔和的聲音:"哈羅?" "我是鍾躍民,請講國語。" 女人的聲音沉默了,鐘躍民耐心地等著。 "躍民,真的是你?對不起,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 "秦嶺,你好嗎?" "我還好,你呢?" "我還可以,現在我這裡是夜裡兩點鐘,舊金山是幾點?" "上午十二點,躍民,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你不是和周曉白單線聯繫嗎?是她給我的,餵,你老公在旁邊嗎?他會不會吃醋?" "他不在家,再說,就是他在也沒關係,他不反對我有一般交往的男朋友,躍民,你那裡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你怎麼還沒有睡,發生什麼事了?不然你怎麼會想起給我打電話。" 鐘躍民的聲音有些傷感:"別擔心,沒事兒,我睡不著,一個人在街上散步,秦嶺,我很想念你,何況我還欠著你的錢,我早把這筆錢準備好了。" "這點兒小事你何必還掛在心上,咱們不是朋友嗎,躍民,你還是在路上嗎?"秦嶺的聲音還是這麼悅耳。 "秦嶺,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生命是一種過程,我們完全可以把這種過程設計得很有趣,這種過程之所以有趣是因為它是由一串連最初的體驗所組成,初體驗屬於生命中最純粹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它意味著夢想、勇氣、新奇、刺激和執著……但很多時候,初體驗往往還伴隨著恐懼、擔憂、絕望和危險,初體驗是殘酷的。我很喜歡體驗這個詞,因為我是個更看重過程的人。秦嶺,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們都很喜歡凱魯亞克說過的那句話:我還年輕, 我渴望上路,帶著最初的激情,追尋著最初的夢想,感受著最初的體驗,我們上路吧。"

"躍民,難得你還有在路上的激情,在我們的同齡人中,你恐怕是個另類,能理解你的人也許不會太多,但我想告訴你,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理解你的話,那我肯定算一個,你聽我說,那筆錢你在路上用吧,要說凱魯亞克的年輕時代和現在有什麼相同的話,那就是只要你上路就需要花錢。" "欠債當然要還,我這個人對冒險有著特殊的嗜好,萬一哪天死了,豈不成了欠債不還的 小人? " 秦嶺生氣地說:"躍民,閉上你的烏鴉嘴,不要胡說八道,我最煩你說這個。" "秦嶺,你那里天氣怎麼樣?是不是陽光明媚?也許你坐在花園裡,膝上放著一本書,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你,可我一睜眼,這裡還是深夜。"

"你猜得差不多,我還真在看書,只不過是坐在露台上,再過幾個小時,你那裡就天亮了, 太陽會照常升起,也許,你是第一個迎接陽光的人。" "秦嶺, 你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 " "很滿意, 我收了幾個學生,都是中國移民的孩子,我在教他們鋼琴,前幾天有個孩子在州里舉辦的少兒鋼琴比賽上得了笫二名,我覺得挺有成就感的。再說,教鋼琴課收入也不錯, 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至少我不會像以前那樣一心一意靠在丈夫身上,我和我丈夫的感情很好,家庭生活很平靜,我想,一個女人對生活的要求也不過如此了, 想想這些年我走過的路,經歷過, 也愛過, 而現在應該是過平靜生活的時候了,躍民,我想告訴你一句話。"

"你說,我聽著呢。" "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男人之一,我很懷念咱們相處的日子,雖然很短暫,可那是我最美好的回憶,你是個令人難忘的傢伙,你要好好活著,少干些冒險的事,別讓我們這些好朋友為你傷心,好嗎?" "謝謝你,秦嶺,祝你好運,我掛了。" "祝你幸福,每天都沐浴在陽光裡,再見……" 北山公墓的山坡上排列著密密麻麻,形態各異的墓碑,這是個普通的日子,沒有什麼人來掃墓,整個公墓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守墓老人在墓碑間巡視著,他走過一排排墓碑,回到自己的小屋,公墓又歸於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墓碑間的小路上傳來腳步聲,聽起來是兩個人穿著皮鞋走在石板上發出的聲響,腳步聲顯得很沉重,很緩慢,在潛伏中的鐘躍民和張海洋聽來,這腳步聲簡直響若擂鼓……

寧偉和珊珊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小路上,寧偉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手裡抱著一束白色的馬蹄蓮,珊珊身穿黑色套裙,手挽著寧偉一步步走來…… 他們走到一座墓碑前,輕輕把花束放在碑座上,寧偉雙膝跪下,珊珊也跟著跪下。 寧偉望著墓碑上父母的遺像說:"爸、媽,兒子和媳婦向你們告別了,我們這一去恐怕就不回來了,請二老放心,兒子早晚會和二老團聚,爸、媽,兒子和媳婦給二老磕頭了。" 兩人連磕了三個頭,珊珊抬起頭來,兩行淚水滴落下來,寧偉也抬起頭來,他的臉色平靜, 無半點淚痕,他站起來,撣了撣膝上的塵土……突然,他似乎查覺出什麼,閃電般拔出手槍…… 他發現自己前後左右的墓碑後面出現全副武裝的警察和武警戰士,無數只槍口在向自己瞄準……

張海洋的聲音傳來:"寧偉,你被包圍了,我命令你放下武器,馬上投降。" 寧偉突然撲倒珊珊,抱著珊珊橫滾到墓碑後。 "寧偉,你跑不了啦,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希望你能明智一點,放下武器投降。" 墓碑後寧偉的聲音顯得很平靜:"張海洋,你應該了解我,我這個人從來不服軟,要我放下武器投降,這不可能,我警告你們,誰要是硬往我槍口上撞,我也沒辦法,實話告訴你,我這裡還有三十發子彈,我不會浪費子彈,要是有三十個人陪我一起上路,倒也挺風光的。" 張海洋小聲對身旁的武警狙擊手說:"注意目標,他只要露頭就開火,這小子是鐵了心了。 "

那個狙擊手熟練地架好"79" 式狙擊步槍,從四倍的光學瞄準鏡裡望去,寧偉藏身的墓碑前,只有荒草在晃動,他隱蔽得很好。 狙擊手邊搜索著目標邊說:"張隊,這小子是個老手,隱蔽的角度很刁,根本不露頭。" "別忙,耐心點兒,會尋找到機會的。" 鐘躍民悄悄地挪過來道:"海洋,告訴你手下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別看你們穿了防彈背心,這沒用,寧偉專往眉心上打,沒有必要增加傷亡,我來和他談談。" "你要小心,千萬別露頭。"張海洋小聲叮囑道。 "我還用你教?"鐘躍民大聲喊道:"寧偉,我是鍾躍民,你聽見沒有?"

寧偉的聲音從墓碑後傳來:"鐘大哥,你也來了?你說吧,我聽著呢。" "寧偉,你是個老兵了,以你的軍事常識看,今天你眼前的地形和雙方的態勢,你還有可能突圍嗎?" "我知道,這已經是死棋了,但還有最後一招儿,叫困獸之鬥。" "寧偉,我曾經當過你的連長,你說句心裡話,我鐘躍民對你怎麼樣?" "鐘大哥,你對我很好,只是我對不起你。" "寧偉,那你聽我一句勸,放下武器投降吧。" "大哥,我做不到,你總不會和他們一起騙我吧?放下武器就會得到寬大,這可能嗎?我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反正是死。"

"你說得不錯,我不想騙你,你肯定是死定了,你手上有好幾條人命,法律絕不會寬恕你, 我和張海洋雖然是你的戰友,可我們誰也救不了你,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你想听嗎?" "你說吧,我聽著呢。" "寧偉,你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這怨不得別人,如果你是個男子漢,就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就是死,也該像個男人那樣去死,死得像條漢子。" 墓碑後是死一樣的寂靜。 "寧偉,你隱蔽得很好,不愧是個訓練有素的老兵,可你應該知道,想幹掉你並不難,那塊墓碑可以擋住子彈,但擋不住火箭彈和迫擊砲彈,寧偉,你害怕了嗎?我記得當年在部隊, 我們踏入雷場的時候,你寧偉還算得上是條好漢,但是現在,如果不是因為害怕,為什麼要用一個無辜的姑娘做掩護?你要她陪你一起死嗎,好漢做事好漢當,為什麼要拉無辜者墊背,你當年的勇氣哪裡去了?"

墓碑後的寧偉繼續沉默著,他一隻手持槍,另一隻手緊緊摟著珊珊,他在沉思…… 珊珊用手溫柔地撫摸著寧偉的臉小聲說:"寧偉,我想告訴你,和你在一起,我一點也不後悔。" 寧偉默默地拔出手槍彈夾,用手指將子彈一顆顆撥落在地上,然後將空彈夾插在槍上,他摟過珊珊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了想,覺得鐘大哥說的有道理,我是個男人,就是天塌下來, 也該由我去頂,珊珊,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珊珊絕望地喊道:"不……" 寧偉湊過嘴唇,兩人熱烈長吻……珊珊淚如泉湧,她緊緊地摟住寧偉,忘情地吻著……寧偉抬起頭來,臉色平靜。 鐘躍民從藏身的墓碑後站起來,慢慢走上前去,他邊走邊說:"寧偉,我來了,你曾經是我的兵,是我的戰友,即使你現在成了殺人犯,我也沒把你看成是孬種,如果你必須去死,那麼由我來送你一程。" 張海洋終於忍不住了,他流著眼淚也站起了來向前走去,邊走邊喊道:"寧偉,我也來了, 如果你願意開槍,就開槍好了,我和鍾躍民一起送你,也不枉咱們戰友一場。" 一個武警上尉悄悄地對狙擊手命令道:"注意目標,他一旦做出異常動作,立刻開火。" 寧偉終於從藏身的墓碑後慢慢站了起來,他面色平靜,一步一步迎著鐘躍民和張海洋走來。 狙擊手的瞄準鏡中出現寧偉的臉,十字線的中心牢牢地對準寧偉的眉心…… 寧偉邊走邊說:"兩位大哥,我在上路之前,還勞你們相送,我寧偉夠有面子了,謝謝,真是非常感謝……"他突然停住腳步,從后腰拔出手槍…… 狙擊手的槍聲響了,一顆762毫米的彈頭高速旋轉著打進寧偉的眉心,從後腦穿出,爆起了一團血霧,碎骨和血漿飛濺開來,強大的衝擊力使他的身子向後飛起,仰面栽倒。 鐘躍民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一座雕塑。張海洋不顧一切地撲到寧偉的屍體前,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一個警察揀起寧偉的手槍拉開槍膛,發現槍膛中並沒有子彈,他低聲道:"張隊,他把子彈退了,是故意讓我們打死他……" 張海洋痛哭起來:"寧偉呀,你糊塗呀,為什麼一步步往絕路上走呀。" 刑警們和武警戰士持槍向這裡跑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寧偉藏身的墓碑後,他們看見珊珊慢慢地站了起來,她把手槍頂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張海洋驚呼道:"放下槍,姑娘,你聽我說……" 珊珊面色平靜地望了眾人一眼,自言自語地說:"寧偉,等等我,我來了……" 槍聲響了,珊珊撲倒在墓碑前…… 鐘躍民和張海洋被驚呆了,兩個人都痛楚地閉上眼睛…… 寧偉的死使鐘躍民和張海洋很久都無法從哀痛中恢復過來,鐘躍民從北山公墓回去後,整整昏睡了兩個晝夜,據高說,他在昏睡中不斷地怒罵著什麼人,還時不時痛哭起來,高坐在一邊守了整整兩個晝夜沒有合眼。鐘躍民醒後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只記得夢中總是出現那座山谷中薄霧籠罩的雷場,爆炸的一顆顆地雷閃爍著橘紅色的火光,衝擊波將人的肢體撕碎……在一片草綠色的鋼盔下面,他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吳滿囤、趙志誠,最後一個閃過的面孔竟是寧偉,他們端著衝鋒槍,吶喊著,義無返顧地衝進死亡的烈焰中…… 過了很久,張海洋告訴鐘躍民,那兩天他也做了同樣的夢,他的夢境猶如一盒反覆播放的錄像帶。張海洋在夢中大聲哭喊著∶"寧偉,我的兄弟,請原諒我啊……" 張海洋說,夢境中的寧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著衝鋒槍頭也不回的走進一片炫目的光影裡…… 張海洋還說,就是在那些痛苦的日子裡,他苦追幾年之久的魏虹終於向他表示,這輩子非張海洋不嫁。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