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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十四章(2)

血色浪漫 都梁 5257 2018-03-13
戰士們靜靜地聽著,但沒有人露出恐懼的神態,吳滿囤倒有些慌了,這是什麼戰前動員呀, 不但不能鼓舞士氣,反而會給戰士們造成恐懼感,他想制止鐘躍民再講下去,忙說道∶"連長,咱們是不是晚上再正式動員?" 張海洋悄悄拉拉吳滿囤的衣袖示意他聽下去,吳滿囤不吭聲了。 寧偉又補充道∶"要是彈片擊中了頸動脈,那我的脖子就像打開了自來水籠頭……" 鐘躍民繼續說∶"如果子彈或彈片恰好擊中了你的頸動脈,那麼在心臟泵血每秒833毫升的強大壓力下,血液可以噴射到十米以外的地方,在短短幾秒鐘裡,出血量會達到1000毫升, 一個幾秒鐘前還活蹦亂跳的人,立即就會瀕臨死亡,這時你的皮膚呈青黃色,渾身肌肉鬆弛,也包括括約肌--你的大小便會失禁,體溫迅速變涼,原本健康富有彈性的人體這時摸上去就像案板上的肉類食品……"

五班長趙冬生聽著有些煩,他覺得連長這是在嚇唬孩子,可他搞錯了,這裡不是幼兒園,弟兄們也不是學齡前兒童,你嚇唬誰?這個特遣隊可是你鐘躍民親自挑出來的,要是信不過我們你就另找人。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連長,他是在和一群漢子打交道,而不是學齡前兒童或者是娘們儿。趙冬生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連長,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講!" "你好像不是幼兒園的保育員,也不是娘子軍連的黨代表,而我們既不是學齡前兒童也不是娘們儿,你是不是搞錯了對象?連長,我想提請你注意,你是在和一群爺們儿打交道,你應該用對爺們儿說話的口氣給弟兄們講話。" "噢,我是在和一群爺們儿打交道?謝謝你的提醒,我還真沒想起來……"

"什麼話嘛……"五班長趙冬生不滿地嘀咕著。 鐘躍民笑了∶"好啊,都明白死是怎麼回事了,我就不再打預防針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 我們都是軍人,當我們穿上這身軍裝時,就應該做好將來有一天死在戰場上的心理準備,我的戰前動員不講大道理,我只想從另外一個角度提醒大家,這就是契約精神,當我們穿上軍裝時,就等於和國家簽訂了契約。這就是說,如果天下太平,國家就養著你。如果國家有事,你就要理所當然地去流血犧牲,這是你的責任和義務,也是你必須要履行的契約,逃避契約的人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即使不是騙子,也是個缺乏信譽的人。一個人可以有很多方法謀生,但決不能把當兵當做謀生的手段,軍人不是混飯吃的職業,大家明白嗎?"

"明白!"特遣隊員們吼道。 鐘躍民笑了,他話鋒一轉道∶"這倒讓我想起了另外的一個話題,人到底有沒有靈魂,要是有,這靈魂會不會真像書上寫的,去找閻王爺報到?好,咱們就把他當成是真的,弟兄們, 要是我中了頭彩,我還要成立個特遣隊,有願報名的一會兒跟我說,我帶著弟兄們去閻羅殿逛逛,咱們用衝鋒槍手榴彈端了他閻羅殿……" 特遣隊員們"嗷"地叫了起來,狂熱地鼓掌∶"連長,沒問題,咱們一連怕過誰?端了他… …" 五班長趙冬生說∶"連長,你的戰前動員真他媽的提氣,我要是中了彩,我跟你去,我帶尖兵組……"

張海洋也鼓掌道∶"算我一個,再帶上火箭筒、八二無,鬧不好閻王爺還有坦克呢,這一定很好玩。" 寧偉由衷地喊道∶"連長,我佩服你,你才是天下笫一號亡命徒。" 吳滿囤連忙制止道∶"寧偉,這是什麼話?什麼亡命徒?咱們是革命軍人……" 本來戰前動員是指導員吳滿囤的事,吳滿囤正在精心準備動員的內容,結果讓鐘躍民幾句話就給打發了,這下晚上的時間就空出來了,鐘躍民打算和這兩位戰友一起吃頓飯。 在一連的連部,鐘躍民在擦拭手槍,張海洋在調試他的指北針,吳滿囤把一身換洗軍裝放進背囊。 鐘躍民說:"你還帶衣服幹什麼?又不是去度假,我看,咱們三個的背囊裡只放導爆索,能帶多少是多少。"

吳滿囤又把軍裝拿出來。 張海洋問:"滿囤,你家裡情況怎麼樣?" "好多了,弟弟妹妹都大了,能幫上家裡忙了,俺每月都往家裡寄錢,俺家最近剛蓋的房, 一磚到頂的六間大瓦房,這樣的房子全村也沒幾家。" 鐘躍民說:"我還有兩身軍裝,軍大衣也暫時用不上,你給家裡寄去。" "我的大衣也帶來了,你一起寄回去。張海洋把軍大衣扔在吳滿囤的床上。" 吳滿囤拒絕道:"不行,弟兄們這些年幫俺夠多的啦,俺家能有今天,全仗著弟兄們幫忙, 俺全家都過意不去,俺心領了。" 鐘躍民不滿地說:"你這個人怎麼磨磨嘰嘰的,不拿我們當兄弟了?讓你拿著就拿著,哪兒這麼多廢話?"

張海洋也說:"滿囤,你怎麼像個娘們儿?告訴你啊,我和躍民只跟漢子打交道,最看不上不男不女的人。" 鐘躍民笑道:"就是,你要真是個漂亮妞兒也行,我們哥倆兒這一路也不悶得慌,偏偏你又是個老爺們儿,那就得有點兒老爺們樣子。" "操,哥幾個拿俺開心是不是?" 鐘躍民擦完手槍便從兜里摸煙,摸了半天也沒摸到煙,他向張海洋要煙,張海洋也沒煙了, 兩人決定去軍人服務社買煙,他倆剛一走出連部就發現吳滿囤在院子裡正把一件件剛洗好的軍裝晾在繩子上。兩人一見吳滿囤又在替他們洗軍裝,臉就變顏色。 鐘躍民埋怨道:"滿囤,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衣服各人洗各人的,你怎麼又洗上了?"

張海洋也責備說:"是呀,又不是當新兵那會兒?我們早不怕洗衣服了,你這不是打我們的臉麼?" 吳滿囤的眼圈紅了:"二位兄弟,,你們就讓俺再洗一次吧,替你們洗洗衣服,俺心裡還好受一點兒,俺想起咱當新兵的時候,兄弟們相處的日子,兄弟們對俺吳滿囤的好處,俺這一輩子也還不完,這輩子俺知足了,有你們這些戰友,咱是過命的交情啊,這次行動,還不知誰能回來,俺怕是以後想洗也洗不上了。" 吳滿囤哽住了。 鐘躍民和張海洋默默地走上前去,三個一起動手洗起衣服。 鐘躍民滿臉堆笑地對"香滿樓"酒家的服務小姐恭維道∶"小姐,還認識我嗎?不認識?您再仔細想想……想起來了吧?這就對了,上個月,一群當兵的來吃飯,那裡面長得最帥的那個……對,那就是我。等等……怎麼回事?才不到一個月時間,我怎麼都不認識您了?真是越長越漂亮,我說香滿樓酒家的買賣怎麼越來越火,鬧了半天顧客都是奔您來的,小姐,介紹介紹經驗,都吃些什麼才能長成您這樣?"

張海洋笑著對吳滿囤說∶"這是躍民的老毛病了,見著漂亮姑娘就套磁,小時候是認大姐, 等年紀稍大點兒就變招儿了,這時認妹妹,現在嘛,我看他該毛遂自薦當人家乾爹了。" 吳滿囤說∶"躍民,你別嚇著人家小姑娘。" 鐘躍民掏出一疊鈔票拍在桌上,對服務員說:兩條中華煙,兩瓶茅台酒,剩下的錢你看著上吧。 " 吳滿囤火燒屁股似的站起來喊:"躍民,你不過啦?這是你兩個月的工資啊。 張海洋笑道:"不把這點錢花了心裡彆扭是不是?" 鐘躍民說:"不知哪位名人說過,當你嚥氣的時候,花完兜里的最後一塊錢,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我是一個熱愛金錢的人,錢這東西總讓人牽腸掛肚,所以,我不想留下讓我牽掛的東西。"

張海洋讚歎道:典型的光棍精神,值得世上所有的光棍效法。 吳滿囤不安地說:"那是你們這些沒負擔的光棍,俺可學不了你們,俺那兒還一大家子呢。 " 張海洋可不管這些,他鼓勵道:"看來我們得成全你,省得你牽腸掛肚,這太痛苦了,我們看著也不忍心,這個忙我們幫定了。" 吳滿囤提議說:"我看你們這一天淨瞎忙乎了,連寫點什麼的功夫都沒有,晚上回去也該抓緊時間寫寫。" 鐘躍民和張海洋都明白,吳滿囤指的是寫遺囑,這是軍人出征前的規矩。 鐘躍民不似為然地說:"費那個事幹什麼?沒什麼可寫的,又沒老婆孩子,這就是光棍的 好處。 "

張海洋想了想也同意道:"中國軍人自古就講究馬革裹屍,不寫,我也堅決不寫。" 吳滿囤神色黯然地說∶"可俺不能不寫,俺下午已經寫好了。" 鐘躍民默默地看著吳滿囤,什麼也沒說,他心裡卻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漂亮的服務小姐也真不含糊,她才不管這三人是否吃得了,既然鐘躍民獅子開大口要她緊著那些錢上菜,她當然不能拒絕這個要求,不一會兒功夫,兩條中華煙和兩瓶茅台酒就擺到了桌子上,緊接著清蒸鱖魚、油悶大蝦、紅燴海參等昂貴的菜餚便堆了上來,等菜上齊了,三個人已經乾掉一瓶茅台了。 張海洋端起酒杯提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來乾杯。" 鐘躍民不屑地說:"裝腔做勢,那個荊柯在易水邊倒是一副大英雄的模樣,顯得挺悲壯,就是手藝潮了點兒,沒幹倒秦王倒讓人家反手一劍砍斷了腿,職業刺客麼,就該有點真本事, 要不就是賣狗皮膏藥的。" 張海洋說:"是啊,咱們可不能學荊柯,活兒得乾得漂亮點兒。" 吳滿囤喝著喝著就高了,他不知哪兒來的一股豪氣,突然站起來口齒不清地宣布:"來,弟兄們,幹……乾了這杯,這頓飯俺做……做東,娘的,不……不過啦。" 張海洋也有點兒喝高了,他一推吳滿囤說:"這頓飯算我的,滿囤,你起什麼哄?把錢寄回家去,少在哥兒幾個這兒充大頭。" 吳滿囤發火了:"老子非他娘的做……東不可,看不起老子你就……就直……說,老子揍你個狗日的。" 張海洋大怒:"揍我?你這是他媽的酒壯人膽儿,也不怕閃了舌頭?敢揍我張海洋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只有鐘躍民還算清醒,他頓頓酒杯說:"我說弟兄們,我有一事相求。" 張海洋和吳滿囤安靜下來。 "萬一我受了重傷,沒能力自我了斷時,希望你們能幫幫忙。" 張海洋沉默不語。 吳滿囤哭了:"兄弟,你咋說這話?就算你負了傷,俺背也要把你背回來,咋能扔下你?更不能干那種事,俺下不了手。" 鐘躍民不滿地說:"你這個指導員是怎麼當的?連咱們偵察兵的規矩都不懂?這次行動比敵後偵察還要凶險,叢林裡空手走路都困難,要是再背上一兩個人,大家都有可能走不出來, 你要按規矩辦。" 吳滿囤情緒激動地喊起來:"別和俺講規矩,規矩誰不知道?可要真趕上,俺下不去手,咱們是戰友,是弟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鐘躍民冷冷地望著吳滿囤說:"滿囤,那你就想辦法轉業吧,去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兒,你不是當兵的材料。" 吳滿囤流淚不語。 張海洋也流下了眼淚,他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毅然道:"躍民,我答應你,到時候只要你需要,我就是上軍事法庭也幫你,反過來說,如果我需要幫助,你也不能推。" 鐘躍民微笑著:"好,一言為定,是漢子的,把這杯酒干了。" 吳滿囤躊躕片刻,也毅然端起酒杯。 鐘躍民舉杯低吟:"……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弟兄們,乾杯!" 三個軍官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一九七七年年底,鄭桐以絕對的高分考入了北京大學歷史系。蔣碧雲的成績也不錯,她如願考上了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 到了一九八一年,鄭桐和蔣碧雲經過四年的大學生活順利地畢了業,鄭桐被分配到社會科學院歷史所,蔣碧雲被分配到一所中學當語文教師。 鄭桐到單位報到後,人事部門按慣例告訴他,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報到後有一個星期的假期, 可以處理一下個人的私事。鄭桐打算利用這段假期和蔣碧雲好好親熱一下,這幾年兩人離多聚少,又不在一個學校,很難有時間在一起,鄭桐覺得實在難熬,他曾和鍾躍民通過長途電話,鄭桐在電話裡發牢騷,說自己簡直成了和尚,過著晨鐘暮鼓、清心寡欲的生活。電話那邊的鐘躍民一听就火了∶"你還是和尚,那我他媽成什麼啦?我他媽的快變成中性人了,軍營裡連母豬都看不見,就別提女人了,孫子,你知足吧。" 鄭桐告訴妹妹∶"咱們都對對錶,現在是上午九點,從現在起,直到晚上二十二點之前,家裡就是出了人命也不許回來,聽見沒有?" 妹妹鄭嵐挖苦道∶"哥,我看你眼睛裡都發出綠光了,就像一隻餓了很久的老狼一樣。" 鄭桐坦然道∶"沒錯,你哥我餓了十幾年了,眼睛當然就綠了。" 鄭桐為今天的幽會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可到底也沒能如願。蔣碧雲打來電話∶"鄭桐,有興趣看看畫展嗎?" "那要看看是什麼級別的畫展,要是年畫兒剪紙什麼的我就算了。" "告訴你,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法國羅浮宮藏畫展,再有兩天就結束了,你去不去?" "去!" 鄭桐立刻從沙發上蹦了起來∶"本來我打算今天和你好好的親熱一下,,沒想到趕上了羅浮宮的藏畫展,罷了,罷了,還是去看畫展吧,哪種事以後還可以補,要是錯過了羅浮宮的藏畫展,可是沒地方補去。" 羅浮宮的藏畫展不知什麼原因沒有辦在美術館,而是辦在北京展覽館,看畫展的人在售票處窗口排成長隊。鄭桐和蔣碧雲到的時候,長隊排出足有一里地,兩人排上隊以後,鄭桐 就想起了1968年他們排隊買芭蕾舞票的往事,回憶起當年的情景,鄭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展覽廳里人很多,看來都是些比較懂行的人,他們知道羅浮宮藏畫的藝術價值,也知道機會難得,也許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畢竟能去巴黎參觀羅浮宮的人不多。鄭桐和蔣碧雲看得很仔細,鄭桐看著看著又罵起人來,他認為羅浮宮的管理機構在糊弄中國老百姓,最有名的畫都沒拿來,只展出了一些二三類作品,比如最有名的《蒙娜麗莎》居然是複製品,還展出了一座米開郎基羅《大衛》的複製品雕塑,說是複製品都高抬它,原作是用花崗石雕成的, 你哪怕是用花崗石照原樣再雕一個,也讓咱沒話說,可這座複製品竟然是石膏澆鑄的。鄭桐大為惱火,這座雕塑的真跡在意大利佛羅倫薩的一個廣場上豎著呢,又不是你羅浮宮的藏品,你跑到這兒充什麼大尾巴鷹?你哪怕是把路易十六的馬桶拎來,只要是真跡,也好歹是個文物,有這麼糊弄人的麼? 只有法國新古典主義畫家大衛的名作《馬拉之死》是這次畫展最有名的油畫,是不是真跡不好說,至少沒有標明是複製品。畫面上的馬拉赤身躺在浴盆裡,鮮血從創口中湧出,已經死去的馬拉臉上帶著一種絕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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