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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十四章(3)

血色浪漫 都梁 4988 2018-03-13
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年輕人站在油畫前評頭論足,聽他的口氣,好像是美術學院的老師在給學生講解。於是鄭桐和蔣碧雲也成了他的學生,兩人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聽這位老師講解。 "……我認為畫面上馬拉的形像是作者按照馬拉真實的相貌創作的,因為大衛和馬拉是同時代的人,大衛生於1748年,到1793年馬拉遇剌時已經四十五歲了,注意,他只比馬拉小五歲,而馬拉當時是巴黎的名人,經常在群眾集會上講演,巴黎的市民幾乎都見過他,那麼畫家大衛顯然也熟悉馬拉的相貌,也幸虧是大衛把他畫下來了,不然我們今天怎麼會知道馬拉到底長得是什麼樣子呢?那時還沒有發明照像機嘛,大衛是法國新古典主義的代表,皇家學院院士,早期作品還帶有羅可可風格,後來轉為古典主義,這是他最重要的作品。同學們請看,這幅油畫以極為簡潔的古典手法成功地將肖像的描繪、歷史的精確性和崇高的悲劇性結合在一起,有力地突現了這位人民之友的英雄主義特徵,成為紀念碑式的現實主義歷史畫名作……"

鄭桐突然小聲說了一句∶"誤人子弟……" 那位老師和幾個學生都把目光投向鄭桐,從他們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他們對這位戴著眼鏡, 文質彬彬的人出口不遜表示出一種無聲的憤怒。 鄭桐若無其事地對蔣碧雲說∶"走吧,這兒的空氣令人窒息。" 兩人剛走出幾步,後面那位老師說話了∶"那位先生,請留步。" 鄭桐和蔣碧雲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這位先生,請您對剛才的語言做出解釋,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冒犯了您,使您做出如此粗魯的反應。" 鄭桐扶扶眼鏡∶"您真想知道?" "當然。"

"那好,首先我得向您道歉,請原諒我的出口不遜,對不起,不過您剛才對您的學生講到對馬拉的評價使我很不入耳,坦率地說,您在誤人子弟。" "哦,願聞其詳。" "您憑什麼認為馬拉是個英雄?我看他不過是個嗜血者,除了被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暴民所愛戴,稍有理性的人都認為馬拉是個劊子手。說到英雄,我認為恰恰應該是剌殺馬拉的人,夏洛蒂·科黛,她才是英雄。" 一個女大學生說∶"先生,我對法國大革命不太了解,教科書上說它是最徹底的一次資產階級革命,而馬拉是當時雅各賓派的領袖之一,是被稱為人民之友的英雄,如果您有不同的看法,可以和我們探討一下。"

"可以,首先我要講明的是,《人民之友》並不是馬拉的稱號,而是馬拉在1789年創辦的一份報紙,不錯,《人民之友》是為底層民眾說話,但是由於它的非理性,也將底層民眾的破壞欲煽動起來,最後演變成暴民政治。1790年以後,馬拉開始拋棄自己原先標榜的自由平等理念而倡導獨裁,並且鼓吹革命恐怖,此時殺戳成了主要目的。1793年是法國大革命的一道分水嶺,雅各賓派的領袖羅伯斯比爾、馬拉、丹東等人開始著手清洗反對派,推翻吉倫特派,由馬拉自任主席成立了公安委員會,開始了血腥的恐怖統治時期,在這一時期,大約有四十萬人被處死,沒有正常的審判程序,任何人的一句誣告就可以將一個無辜的公民送上斷頭台。諸位應該感到慶幸,沒有生活在那個時代,不然憑諸位先生小姐的氣質、談吐、衣著及所關注的問題和談話方式,就可能會被當做貴族送上斷頭台,如果僅從底層民眾對事物的好惡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那就太可怕了。我們可以做一個荒唐的假設,假如馬拉先生又復活了,而且嗜血的惡習未改,他現在正藏身於北京某個胡同里為《人民之友》撰寫文章,馬拉先生固執地認為,今天來參觀畫展的人們都是人民的敵人,因為他們的這種愛好和底層民眾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並且出身可疑,即使不是貴族,也不會來自底層民眾,如果殺掉這些倒霉蛋就可以使人類獲得幸福,那何樂而不為呢?不知各位是否願意為了人類的幸福做那獻上祭壇的羔羊呢?"

那個老師不以為然地反駁道∶"對待歷史,要看它產生的後果,您不覺得馬拉和羅伯斯比爾給世界帶來民主和自由的聲音,促進了未來的整個歐洲民主化進程?" 鄭桐說∶"對不起,您混淆了概念,是法國大革命促進了歐洲民主化進程,而不是馬拉等人,他們不過是法國大革命時期的一段血腥暴政的代表人物而已,雅各賓派的暴政統治只維持一年多,馬拉等人已經成為一個血腥的集體犯罪集團,他們號召人們起來屠殺,點燃人 們的仇恨之火,煽動人們的極端無政府主義狂熱,他們以自由的名義剝奪無辜公民的自由,以平等的名義屠殺貴族,以國家安全的名義踐踏法律,踐踏人類的尊嚴,踐踏人類至高無上的生命權。至於對法國大革命的評價,我同意一位歷史學家的觀點,他認為∶就當時的法國而言,它是反人權的暴政。我們評價一個歷史事件不在於它是否給未來和旁觀者帶來福音,而在於它是否給當時處於其本地域和當時代的人們帶來福祉,因為人權是指當時當地的人權,而不是未來的人權,也不是旁觀者的人權。 "

那位老師說∶"可是……先生,從我接觸到的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歷史資料上看,它絲毫沒有表現出您所說的血腥氣,只是說到群眾把國王路易十六和王后送上了斷頭台……" 鄭桐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所以我覺得您在誤人子弟,您要明白,教科書只能代表一種觀點,而未必是歷史的真實,您為什麼不多看一些資料?象米涅的《法國革命史》,霍布斯的《利維坦》,博洛爾的《政治的罪惡》這些書,國內都有譯本呀?" "……等等,請允許我把書名記下來,我要讀過以後再得出自己的觀點,因此您剛才說的也只能是您的一孔之見。" "我欣賞您此時的治學態度,順便問一句,看您的歲數,文革初期時您已經當教師了吧?"

"那時我剛參加工作兩年。" "您是否被運動觸及了靈魂?遭到過暴力攻擊嗎?" "當然,那時候當教師的大都在劫難逃,挨鬥和挨打是免不了的。" "那我提請您注意,如果您還認為暴民政治的鼓吹者和嗜血者是英雄的話,並且繼續把這種觀點灌輸給學生,那麼您將來免不了還要挨揍,一個健全的社會應該是一個法治社會,一個重視人的尊嚴和生命的社會。對不起,我的話有點兒尖刻,請您不要介意。" 鄭桐和蔣碧雲走開了。 特遣隊於黎明時分進入叢林,全隊加上兩個工兵營軍官共二十人,按三三製原則,分為幾個戰鬥小組,人數雖然不多,可都是選拔出的高手,每個人都能獨擋一面,身為隊長的鐘躍民絕對相信自己手下的每一個隊員。

清晨終於來了,視野內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叢林中瀰漫著淡淡的晨霧,隊伍行走在一片蒿草和灌木叢中,綠草中點綴著紅色、黃色的小花,它的花瓣展開如托盤,中間露出嫩黃的花蕊。鐘躍民還發現這裡到處生長著纖細的桫欏,他是從《野外生存教材》上認識這種蕨類植物的,"桫欏,木本,莖高而直,葉片大,羽狀分裂,莖含澱粉,可供食用。" 茂密的叢林中沒有路,很難行走,寧偉帶領尖兵組走在全隊的前面,他們揮動砍刀砍倒擋路的植物,體力消耗很大。張海洋帶領兩個戰士負責殿後, 整個特遣隊行動迅速,配合默契。走在全隊中間的鐘躍民時時用指北針修正著方向,使他感到慶幸的是,特遣隊員們每人除了按規定攜帶槍支和必要的彈藥基數外,還背了一個盛滿各類特種器材的背囊。他們在如此復雜的山岳叢林地區,背負著沉重的裝備連續行軍幾個小時還能保持良好的體力,這不能不歸功於多年來連隊每天雷打不動的五公里越野,此時發揮了效用,大家都練出了超常體能。

帶領尖兵組的寧偉發現周圍的叢林漸漸變成了原始次生林,灌木叢越來越少,頭頂上是高大的樹木,腳下是葛藤荊榛死死地糾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會被帶鉤刺的野藤絆住腿。林子又濃又密,明燦燦的陽光竟然穿不透繁枝茂葉組成的天幕,只是偶而從枝葉組成的網眼裡透出幾粒光斑。樹下多年淤積的樹葉軟綿綿的,一腳踩上去便濺起一灘發出腐爛氣息的淤黑臭水。眼前一棵大樹上懸掛著網狀的氣根,在微微搖盪著,像一排排的絞索,前面似乎不是叢林,而是一條綠得發黑的,沒有盡頭的隧道。 帶領尖兵組的寧偉突然蹲下,他向後面做出手勢,全體特遣隊員都伏下身子,鐘躍民和張海洋來到隊前。 鐘躍民壓低聲音問:"有什麼情況?"

寧偉盯著前方小聲回答:"前面的叢林好像有點兒問題。" "你有什麼根據?" 寧偉迷惑地搖搖頭說:"一時說不清,我只是憑感覺。" 張海洋拿出地圖仔細核對道:"咱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離目的地A號地區,還有約三十公里。 " 鐘躍民嘲諷道:"你說的又是直線距離吧?你們這些當參謀的就認得地圖,按我的經驗看, 圖上的三十公里,在亞熱帶山岳叢林地區,至少要走六七十公里。" 張海洋顧不上還嘴,正在用望遠鏡仔細觀察著對面的叢林,他的視野停留在兩棵並排生長的小樹上:"躍民,你注意一下那兩棵小樹。"

鐘躍民也舉起瞭望遠鏡進行觀察:"嗯,有點兒名堂,這兩棵小樹之間發生過爆炸,面向爆炸一側的樹枝都受到爆炸力的衝擊而殘缺,從爆炸的破壞力看,這充其量是顆懸掛式的防步兵雷。" 寧偉自言自語道:"看來我的感覺沒錯,咱們馬上要進入雷區了。" 鐘躍民看看手錶,神色有些焦急:"必須在雷區中開出一條通道,誰知道這片雷區的縱深有多少,現在還有五個小時天就黑了,必須在天黑之前通過雷區。" 吳滿囤從後面過來說:"我帶兩個工兵在前面開路。" 鐘躍民說:"時間來不及了,靠探雷針人工排雷太慢,也太危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用導爆索炸樹,利用倒伏的樹干鋪出一條路來。" 工兵營隨隊行動的兩個軍官都是從工程兵學院畢業的,精通爆破和排雷專業,鐘躍民等人以前都很少和工兵營的軍官打交道,彼此之間根本不熟悉,只是在出發前,大家相互簡單溝通了一下。此時鐘躍民甚至都忘了這兩個軍官的姓名,由於情況緊急,他也顧不上禮貌了,便不客氣地問∶"對不起,我又想不起來你們倆的姓名了,能再說一遍嗎?" 一個高個子的工兵軍官略帶諷刺地說∶"沒關係,你是領導,要操心的事多,別在小事上費腦子,我們多說幾遍就記住了,我叫朱星,河南南陽人,工兵營一連副連長。" 另一個軍官稍年輕些,顯得有些拘謹,他站起來按條令向偵察營的幾位軍官敬禮∶"我叫趙志誠,湖南長沙人,工兵營二連一排排長,請同志們多幫助。" 鐘躍民問∶"我想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畢竟是專業人員嘛,朱副連長,趙排長,你們覺得炸樹鋪路的辦法是否可行?" 朱星點點頭,肯定地說:"這倒是個好辦法,問題是咱們不知道這片雷區的縱深,萬一走了一半,導爆索和炸藥都用完了,天也黑了,到那時咱們可就進退兩難了,鬧不好得站在樹幹上過夜。" 張海洋插嘴道:"聽天由命吧,總要試一試。" 吳滿囤說:"躍民,真服了你,你怕是早就想到這兒了,才帶了這麼多導爆索。" 鐘躍民下了決心:"就這麼幹,現在由滿囤帶兩位工兵同志開始行動。" 導爆索是一種裝填有猛性炸藥的彈性軟索,用於同時起爆數個裝藥點。這種軟索的藥心部分一般裝有黑索金或奧克托金等炸藥,每米長度裝藥量為十至十三克,爆速能達到9000米/秒。鐘躍民早就發現導爆索的好處,它可以像繩索一樣攜帶,甚至纏繞在身上,對爆破直徑不太粗的圓柱物體猶為有效。此時用它來炸倒樹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兩個工兵軍官果然很專業,朱星將導爆索纏在一棵小樹的根部,接通雷管和電線。趙志誠按動起爆器上的按鈕,"轟!"地一聲爆炸,一棵小樹齊根被炸斷,慢慢倒向雷區,倒下的樹幹又砸響了幾顆雷,引起一連串的爆炸……又是一聲爆炸,一棵樹被炸倒,又是砸響了幾顆雷。爆炸聲持續不斷。 吳滿囤帶著兩個工兵軍官成了整個隊伍的尖兵,他們邊爆破邊向雷場的縱深推進。 鐘躍民帶著戰士們小心翼翼地在倒伏的樹幹上行走,前方傳來一聲聲爆炸。 鐘躍民不斷地向戰士們提出警告:"都注意腳下,千萬別滑下去,這裡倒處是雷。" 張海洋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頭頂,一邊觀察一邊在喊:"頭上也要注意, 樹杈上有絆發雷和跳雷,這種雷殺傷力更大,幾乎沒有爆炸死角。" 一個戰士在罵:"媽的,進了王八陣了,到處是王八。" 五班長趙冬生說:"這雷就像是用麻袋撒的,有的雷連偽裝都不做,就明擺在那裡,剛才我數了數,一平方米之內就有八顆雷,還不算埋在土裡的。" 鐘躍民嚴厲地吼道:"都集中精力,不許說話。" 吳滿囤站在叢林中的一小塊空地上等候著隊伍,鐘躍民帶隊從倒伏的樹幹上走過來。 吳滿囤迎上去說:"躍民,你們可以下來休息一會兒,這塊地方的雷已經排乾淨了,周圍也做了標記,你們千萬別越過標記。" 鐘躍民問:"怎麼不走了?" "導爆索用完了,不知前邊還有多遠,現在只好人工排雷了,那兩個工兵正在前面排雷。" 張海洋焦急地跺著腳說:"就靠探雷針一寸一寸地探?太慢了。" 吳滿囤攤開雙手無奈地回答:"那有什麼辦法?就咱腳下這塊地方,剛才就排出一百多顆雷。" 朱星和趙志誠正伏在草地上探雷,他們用探雷針刺進泥土,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動著,用探雷針探雷全憑著排雷者的手感,這是個需要耐心的細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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