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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十二章

血色浪漫 都梁 5406 2018-03-13
那新兵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左手閃電般揮出,酒瓶在空中劃了個弧形,砰地一聲砸在老兵的頭上……C軍未來的頭號殺手寧偉浮出水面。周曉白突然淚流滿面∶你用不著說對不起,這是我的命…… 軍部大院附近有個小飯館,飯館的營業面積不大,只能擺放七八張桌子。每到星期天,這裡就成了軍人的天下,軍部各直屬單位的士兵就把這裡擠得滿滿的,來得稍晚一些就沒有 座位了。當然,來這裡改善生活的軍人,幾乎都是城市入伍的士兵,農村入伍的士兵從不上這兒來。 鐘躍民、張海洋、吳滿囤正在喝酒。他們穿著洗得發白的軍裝,風紀扣係得很嚴,一副老兵風範。 儘管已經是老兵了,可鐘躍民和張海洋的生活習慣還沒什麼變化,只要誰兜儿裡有了錢,照例是拿出來請客。吳滿囤對他們這種惡習頗有微詞,但拘於面子卻不得不來。三個人在一個班里共同生活了兩年多,彼此都太了解了。滿囤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好朋友之間要互相寬容,自己習慣的生活方式不能強加給別人。這兩位兄弟雖說一身的少爺習氣,可他們對朋友卻很真誠。別的不說,這兩年多來,鐘躍民和張海洋就沒穿過新軍裝,每到換裝時,他倆總是把新發的軍裝扔給滿囤,讓他寄回家裡給弟弟妹妹們穿,滿囤要是不好意思要,他倆就瞪起了眼,大有要翻臉的意思,每次都是滿囤含著眼淚默默地收下。他是個口拙的人,心裡的感激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出來。連隊裡有人開玩笑說,全連穿得最破爛的就是他們三個。滿囤聽到這種議論時總像做了虧心事,心裡很不是滋味。

平心而論,滿囤實在不願意和他倆出來吃飯,在他看來,連隊的伙食已經很好了,這兩位少爺簡直是在糟蹋錢,何況他倆要是真有錢也行,其實他倆的津貼費還不夠買煙抽的,唯一的本事就是向家裡要,去年鐘躍民的父親被解放後,補發了一大筆錢,鐘躍民覺得這筆錢是他和父親省吃儉用攢出來的,當年他每月只有十五元生活費,吃了上頓沒下頓,如今父親發了財,這筆錢他理所當然要支取一部分。滿囤怎麼也鬧不明白鐘躍民的理論,他認為那是鍾躍民父親的工資,無論如何,鐘躍民不該這麼理直氣壯地花父親的錢。鐘躍民只好這樣解釋, 他本來沒打算要來世上走一遭,是他爹媽非要生他,他不來都不行,因此他是出於無奈才來到這個世界上,既然來了,那爹媽就得負責把他養到十八歲,少一天也不行,不然就是摧殘了祖國的花朵。滿囤說∶"可你現在早過十八歲了。"鐘躍民振振有詞∶"問題是我從十五六歲就已經受到摧殘了,那時我成天吃不飽肚子,好好的一朵花兒還沒來得及開呢,就已經謝了,成了殘花敗柳,我老爹總得給我追幾次肥吧,不然他這個爹當得也太輕鬆了,一個月才十五塊錢就把兒子養大了,那我要這個爹幹嗎?"

張海洋一開始還沒想起向家裡要錢,後來覺得老吃鐘躍民的不好意思,於是也給家裡寫信, 以各種名目要錢,結果成了慣例,一到星期天,不出來吃頓飯就像少了點兒什麼。 鐘躍民注意到一個瘦瘦的戰士,穿著嶄新的軍裝,沒戴領章、帽徽,獨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前自斟自飲。他注視著那個戰士說:"那是個今年的新兵吧?怎麼一個人出來喝酒?新兵集訓期間批假挺不容易的。" 滿囤回答:"他們一到星期天允許百分之十的人請假,前幾天連長派我去新兵連輔導新兵投彈訓練,我見過這個新兵。" 張海洋望著門口說:"那幾個小子又來了。" 幾個穿著半舊軍裝的士兵走進飯館,正在東張西望地找座位。

鐘躍民問:"他們是哪個單位的?" 張海洋說:"通訊營的,你忘了?上次他們在這兒喝醉了鬧事,把人家櫃檯都砸了,這幾個小子都是省軍區子弟,從小在這土生土長,拔扈慣了。" 那幾個通訊營的士兵走到屋子角落的那張桌前,用眼睛盯著那個獨自喝酒的新兵,似乎希望新兵能識趣些主動站起來。 那新兵旁若無人地喝著酒,好像沒看見面前這幾個老兵。 一個老兵終於忍不住說話了:"餵,新兵蛋子,那邊有空位子,你到那邊坐。" 新兵像是沒聽見,他無動於衷地一口一口抿著酒,甚至連頭也不抬。 老兵火了:"嗨!說你那,耳朵裡塞驢毛啦?" 張海洋看不過想站起來,卻被鐘躍民一把按住。

新兵仍然不吭聲。 那老兵說:"媽的,如今怎麼聾子也來當兵了?" 他抓起新兵放在桌上的挎包一把甩到牆角,用挑釁的目光盯著新兵。 新兵面無表情地抓起酒瓶,給自己杯裡斟滿酒,端起來一飲而盡,再斟酒,又是一飲而盡, 酒瓶終於空了。 鐘躍民和張海洋注視著他。 新兵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握酒瓶的左手閃電般揮出,酒瓶在空中劃了個弧形,砰地一聲砸在老兵的頭上……酒瓶砸的粉碎,碎片飛濺出很遠,老兵血流滿面地栽倒了……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新兵手握露出鋒利茬口的瓶頸朝老兵們晃了晃,幾個老兵被嚇得連連後退。 鐘躍民拍了幾下巴掌嘆道:"行,出手夠利索的,心理素質也不錯,天生的殺手。"他走過去,拍拍新兵肩膀:"哥們儿,你是哪兒來的?"

新兵的眼睛一亮:"北京,我聽出來了,你也是北京的?" "我叫鐘躍民,北京人,偵察營的,你叫什麼?" "寧偉。" 張海洋走過來對幾個老兵說:"快帶這哥們儿去醫院包紮一下,這事兒就算了吧?" 一個老兵漲紅了臉:"算了?人就白打了?還是新兵蛋子打的?不行,這件事沒完。" 鐘躍民說:"不就是挨了一酒瓶子嗎?來,你們給我腦袋來一下,我替他挨了。" 一個老兵頗不服氣:"你們不就是偵察營的嗎?有什麼了不起?想替這新兵蛋子出道兒是怎麼的?" 張海洋漫不經心地抓起一個空酒瓶,朝自已天靈蓋砸去,瓶子被砸得粉碎,他的腦袋卻毫髮無損,他向幾個老兵遞過一個酒瓶:"來,你們也試試。"

幾個老兵沒人敢接。 鐘躍民勸道:"行啦,你們趕快走吧,一會兒值勤哨來了就誰也別走了。" 幾個老兵把受傷的同伴扶走。 寧偉感激地說:"大哥,謝謝你們。" 鐘躍民拍拍他的肩膀說:"你也快走吧,這件事要是讓你們新兵連知道了,你恐怕要背個記過處分,要有這個心理準備。" 寧偉滿不在乎地說:"沒事,我已經背了一個警告處分了,一個是抱著,兩個是挑著。" 鐘躍民說:"我們是偵察營一連的,以後有空來找我們玩。" "謝謝大哥,我會去找你們的。" 周曉白正在內科值班室做值班記錄,內科的張教導員推門進來。

周曉白站起來:"張教導員,您有事嗎?" "小周呀,沒什麼大事,你坐嘛,隨便聊聊。" "教導員,您平時好像沒有聊天的習慣,給人做思想工作之前,都說隨便聊聊,先扯上幾句家長里短才轉入正題,您這套工作方法,咱們科里的人都知道,我看您就把開場白免了吧, 要說什麼,直奔主題就行了。" 張教導員有些尷尬:"小周啊,你的嘴可真夠厲害的,腦子也很快,好吧,聽你的,咱們就直來直去,我事先聲明,今天要談的問題,是政治處陳主任交待的,具體情況我也沒做調查。" "好,請進入主題吧,我洗耳恭聽。" "據有人反映,你最近和一個叫袁軍的傷員關係比較密切,有這事嗎?"

"有,我每天都去看他,我們入伍之前就是朋友,這有什麼不對嗎?" 張教導員說:"小周啊,你入伍後表現還是不錯的,你是領導幹部的子女,要處處以身作則呀。" 周曉白問:"這是什麼意思?這和領導幹部的子女有什麼關係?" "你已經是老兵,應該知道戰士在服役期間不允許談戀愛的規定吧?" "您認為我在和袁軍談戀愛?那我就向您解釋一下,我們之間沒有戀愛關係,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 張教導員委婉地說:"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有人反映你每天都去外科照顧袁軍,而且取代了特護,這好像已經超越了一般同志的關係,小周,你可要注意影響啊。"

周曉白剛要說話,又克制住自己,索性不做解釋了,她坐下繼續寫值班記錄,不再理睬張教導員了。 張教導員嚴肅起來:"周曉白同志,我是代表組織上和你談話,請你端正態度,配合組織上把事情談清楚。" 周曉白終於忍不住了:"張教導員,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我想我用不著再繼續解釋了,如果組織上不相信,非要我承認才算是配合組織,才算是端正了態度,那好,我就來個假戲真做,真和袁軍去談戀愛,這你滿意了吧?" 張教導員發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你要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這樣下去後果是嚴重的… …" 周曉白狠狠一摔門,揚長而去,張教導員被氣得直哆嗦。

去年年底入伍的新兵已經進行了三個月的集訓,該進行分配了。偵察營大批老兵也在去年年底復員了,一連也走了幾個班長,鐘躍民、張海洋、吳滿囤都當上班長,鐘躍民任五班班長,張海洋任四班班長,吳滿囤為一班班長。 當指導員董明宣布完任命時,鐘躍民和張海洋馬上嬉皮笑臉地表示感謝。 鐘躍民說:"多謝指導員栽培,給我個官兒乾幹,指導員,您和連長是不是也該轉業了?" 董明說:"什麼意思?" "老兵們一複員我們就升任了班長,要是指導員和連長再一轉業,我們就該升排長了,指導員,求求你了,給我們騰騰地方吧。" 張海洋也說:"真該好好感謝指導員,這樣吧,您批我們半個月探親假,要帶點兒什麼儘管說話,您千萬別客氣,我們是真心實意地想賄賂您。" 董明說:"又耍貧嘴是不是?想探家好說,服役滿三年再說,鐘躍民,我給你帶來個新兵, 就放在你們五班,寧偉!" 門外有人吼:"到!" 寧偉背著包走進五班。 鐘躍民一見他就笑了,他向寧偉伸出手說:"是你呀,歡迎、歡迎。" 寧偉敬禮:"請班長,副班長多幫助。" 董明說:"這是個刺兒頭,沒出新兵連就背上兩個處分,你們要嚴格管理。" 鐘躍民說:"放心吧,指導員,我們五班可是個紅色染缸,別說一個寧偉,就是蔣介石來了,也能給他改造了。" 指導員笑了:"鐘躍民,你就吹吧,咱們言歸正傳,下星期就要演習了,你們班可要特別注意,千萬不能出事故。" 指導員剛一出門,鐘躍民就忙不迭地召開了班務會,他的就職演說是這樣開場的∶"大家都知道了吧?從今天起我就是五班班長了,班裡的一切工作由我負責,有兩件事咱們今天必須說清楚,第一,我當班長下面有沒有不服氣的?誰要是不服氣就站出來,和我拳腳上過 過招儿,我要是輸了這個班長你當。要是你輸了就老老實實當戰士,別乍刺兒。怎麼著,有不服的沒有? " 五班的戰士們誰也沒吭聲。 "嗯,都不吭聲,那就是沒有,這個問題就算過去了。第二,以後班裡無論發生什麼事,要盡量在班裡解決,別動不動就越級報到連長指導員那裡,這叫打小報告,我最他媽的煩這個,所以醜話說在前面,要是讓我發現了可別怨我翻臉。我就說這麼多,有不同意見沒有?嗯,沒有,那就散會。" 最近鐘躍民有些煩躁,他當兵已經三年了,這三年裡發生了很多事,父親雖說還沒安排工作,但畢竟算是被解放了,家裡的事他沒什麼可惦記的。唯一使他牽腸掛肚的是秦嶺,當兵以後他至少給秦嶺寫過十幾封信,秦嶺卻從不回信,這個女孩子可真夠絕的,鐘躍民怎麼也想不通,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清醒理智的姑娘,她簡直是個謎。如果秦嶺僅僅是不回信,鐘躍民倒還能沉住氣,反正知道她還在白店村,李奎勇每隔半年時間都會給他來封信,順便也談談秦嶺的情況,但是最近李奎勇在信中告訴他,秦嶺自從回北京探親以後,就再也沒回過村,誰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秦嶺竟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了。鐘躍民聽到這個消息後,居然頭一次失眠了,有好幾天的時間,他幹什麼都無精打采,連話都少了,他終於體會到了,這種精神狀態叫憂鬱。鐘躍民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喜歡秦嶺,這個女孩子很讓他牽腸掛肚,三年了,他不但沒忘了秦嶺,反而越來越想念她。真是見了鬼,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起對女人的心態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一個遊戲人生的人,應該把這一生的每個時間段都看成是一個單獨的遊戲,怎能一個遊戲就收不了場呢? 袁軍坐在輪椅上,由護士小於推著,在花園裡走動,羅芸迎面走來向袁軍不冷不熱地打招呼:"袁軍,你的傷好得挺快呀,祝賀你。" 袁軍也不冷不熱地說:"謝謝,你很忙嗎?" 羅芸對小於說:"小於,你休息一會兒,我來推輪椅,我們在北京就是老熟人了。" 小於說:"好,你們聊吧,我一會兒再來。" 羅芸推起輪椅,在花園裡緩緩地走動。 羅芸向四周看看,見沒人注意自己,才壓低聲音對袁軍說:"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袁軍淡淡地回答:"我知道,去軍醫大上學。" 羅芸奇怪地問:"你也聽說了?" "醫院裡都傳開了。" "你還聽說什麼了?" 袁軍說:"還聽說周曉白為了我的事和內科張教導員吵了一架,被取消了推薦資格。" 羅芸嘆了口氣說:"曉白的脾氣太大了,其實這事她完全可以心平氣和地解釋一下,可她連解釋都懶得解釋,居然一摔門走了,這件事把政治處陳主任都惹火了。" 袁軍面無表情地問:"羅芸,在這件事上,你有沒有對不起朋友的地方?" "沒有,推薦名單是院領導定的,我不可能參與,袁軍,你是不是聽到什麼議論了?" "議論我倒沒聽見,不過這件事是因為我引起的,我當然要想一想,我覺得你在這件事上挺不夠意思的。" 羅芸不滿地睜大了眼睛:"我怎麼啦?我倒想听聽我怎麼不夠意思了?" 袁軍冷冷地問:"你明明知道周曉白和我不是戀愛關係,而且,周曉白是出於友誼應你之託來照顧我,在她受冤枉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站出來澄清一下事實?" "那除非我承認我和你的關係,可要是這樣,不但上軍醫大的資格會被取消,就連我的預備黨員的資格也會被取消,那我就完了。" "所以你就犧牲了周曉白?" "你怎麼這樣說話?怎麼是我犧牲了周曉白?" 袁軍長嘆一聲:"羅芸,上個軍醫大就這麼重要?連友誼和良心都不要了?" 羅芸也急了:"袁軍,你少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周曉白被取消了推薦資格,完全是因為她的態度,群眾早就有反映,說周曉白倚仗自己父親的地位飛揚拔扈,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和周圍的戰友關係搞得很僵,院裡早就有這種議論,這又不是我造成的?" 袁軍疲憊地揮揮手:"你把小於叫來,我要回病房了。" 羅芸的眼圈兒紅了:"你怎麼這樣對待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麼連句好話都沒有?" "走吧,祝你好運。" "你混蛋!" 袁軍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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