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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十一章(3)

血色浪漫 都梁 4903 2018-03-13
徒手格鬥訓練是偵察部隊的主要訓練科目,一個新兵在經過捕俘拳,擒敵拳等套路訓練後, 就開始進入散打訓練了。服役兩年以上的老偵察兵們都認為捕俘拳和擒敵拳是些小兒科的玩藝,那一套動作打起來令人眼花繚亂,能把外行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實實戰效果卻不怎麼樣。而真正的功夫都在散打中,這好比武林人物打擂台,拳腳上見功夫,技不如人就得被打下擂台。 訓練場上吼聲震天,塵土飛揚。偵察兵們都在一對一地進行散打對練,戰士們騰挪閃展打做一團。 張海洋和滿囤面對面地站著準備對練,滿囤不知所措地看著張海洋,他已經感到了一種恐懼。 張海洋很誠懇地說:"吳滿囤同志,我的軍事技術和你比起來,還差得很遠,你要好好幫助我呀。"

這些言不由衷的話顯然是說給旁人聽的,滿囤似乎感到有些不妙,他遲疑地四處看看。 鐘躍民在一旁和一個戰士對練,他一個背挎動作將對練的戰士摔出去,然後轉過身來,雙手插腰盯著滿囤。 他的目光和滿囤求助的的目光相遇了,鐘躍民的嘴角漾出一絲冷笑…… 張海洋半蹲下身子做出格鬥架式,滿囤端起雙拳做出防護姿態,張海洋突然飛起一腳向滿囤腹部踢去,滿囤連忙躲閃,誰知張海洋用的是虛招,他猛地收腿,左臂出手如電,一個漂亮的左勾拳擊中滿囤的鼻子,一聲悶響,滿囤仰面跌倒……正在一邊觀看的鐘躍民一愣,連忙撲過去扶起滿囤的頭,滿囤鼻腔中噴出的鮮血濺了鐘躍民一臉。 鐘躍民對張海洋吼了一聲:"快,幫我一下,快送醫院。"

鐘躍民背起滿囤衝出訓練場。 在醫院的急診室裡,鐘躍民和張海洋站在一邊,看著幾個醫務人員圍著受傷的滿囤忙碌著。 連長劉永華和指導員董明匆匆趕來。 劉永華狠狠瞪了兩人一眼轉過頭問醫生:"大夫,他的傷嚴重嗎?" 一個中年醫生說:"鼻骨骨折,要是擊打的力量再大一些就危險了,碎骨很容易傷及運動神經,不過,現在問題不大了。" 董明審視著鐘躍民和張海洋。 張海洋低聲說:"指導員,這件事怨我,是我失手了,我請求處分。" 董明話裡有話地說:"怎麼又是你們倆兒?真巧啊。" 劉永華也盯著張海洋說:"處分?處分誰啊?這麼苦練軍事技術,照理說我該表揚才是,不過嘛……這裡面是不是有點兒別的原因啊。"

鐘躍民顯得很委屈:"連長,您要這麼說, 我們可就冤了,練散打失手是常有的事,要是追究原因,我們以後可就沒法練了。" 滿囤從病床上撐起身子做證道:"連長、指導員,張海洋的確是失手,他出拳時還喊過,要俺注意,俺的動作慢了些,沒躲開。" 董明揮揮手:"這件事以後再說,你們先回去,滿囤最近不要參加訓練了,先把傷養好了。 " 傍晚,鐘躍民和張海洋神情沮喪地坐在操場的雙槓旁,兩人默默地吸著煙,誰也不說話。 張海洋長吁了一口氣:"躍民,我是不是太過份了?我心裡……很彆扭。" 鐘躍民也嘆了口氣:"海洋,別自責了,這件事兒怨我,主意是我出的,唉,這事兒乾得有點兒過了。"

張海洋的聲音有點兒顫抖:"仔細想想,滿囤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我真不該下黑手。" 兩個人又沉默了。 笫二天的傍晚,一連的戰士們渾身沾滿泥土,筋疲力盡地從訓練場回來,鐘躍民和張海洋最後走進營區的院子。 兩人剛進院子突然僵住了,像是受到極大的震撼…… 他們看見臉上纏著紗布的吳滿囤正在把一件件濕淋淋的軍衣往繩子上晾…… 鐘躍民和張海洋認出來了,這是他們昨天換下的的軍裝,兩人的眼睛裡在一霎間竟貯滿了淚水…… 這天晚上,鐘躍民、張海洋、吳滿囤又一起坐到了操場上,在熄燈號吹響之前,他們和好了。 滿囤應約來到操場上,他一見到鐘躍民和張海洋就哭了,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弟兄們,連長剛一拍桌子,他就把兩位兄弟給賣了,實在是沒臉見人。

他這一哭,鐘躍民和張海洋的鼻子也酸了。 張海洋抓著滿囤的手慚愧地說:"滿囤,我對不起你,那天我下了黑手,你……你別記恨我,我他媽太不夠意思了。" 鐘躍民也低聲說:"滿囤,是我出的主意,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諒兄弟麼?" 滿囤雙手摀住臉失聲痛哭:"是俺對不起弟兄們,連長說俺要不說實話就讓俺退伍回老家, 兄弟,俺不能回去啊,你們沒嚐過窮的滋味,俺長這麼大,連棒子麵也沒敢大口吃過,俺下面還有六個弟妹,為俺當兵,俺爹硬是給支書家白乾了三年活兒,砍柴挑水煮豬食,三年呀,一天不敢耽誤,支書還算有良心,到公社武裝部替俺求了個名額,拿到入伍通知書那天, 俺爹跪在支書院裡把腦門都嗑出血了……"

鐘躍民沉痛地抱住滿囤:"滿囤,你別說了……這些事你怎麼不早說啊……" "……到了部隊,俺像是進了天堂呀,有衣穿,有飽飯吃,俺不怕你們笑話,俺吃野菜糊糊真吃怕了,就指望著在部隊好好乾,混個一官半職,爹娘和弟妹們日後也有個盼頭,俺沒門子,沒文化,可俺有力氣,能幹活兒,雷鋒不就這麼幹出來的嗎……兄弟啊,俺忘不了離村的那天,全村的鄉親們都在村口給俺送行,俺走一程就回身嗑三個頭,再走一程再嗑……" 滿囤哭得說不下去了。 張海洋也忍不住哭了。 鐘躍民沒有哭,但他平生笫一次有做了虧心事的感覺,也是笫一次學會了懺悔。 1969年年初,中蘇邊境戰爭在東北邊境的珍寶島地區爆發,整個世界的目光都投向這個位於黑龍江虎林縣境內,在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面積僅為074平方公里的小島上。兩個曾經親密無間的社會主義國家的軍隊在這一地區進行了一場有限的邊境戰爭,雙方的軍人在戰鬥中都表現出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和不畏犧牲的決死姿態。儘管雙方軍隊的裝備懸殊很大,但中國軍人不要命的作戰姿態著實使蘇聯軍人吃了一驚,戰後,一個參加過珍寶島戰鬥的蘇軍少校驚魂未定地說,他親眼看見一個中國的火箭筒手竟然在距離蘇軍坦克七八米的位置上開火,這完全是一種和對方同歸於盡的作戰方式,在總兵力超過五百萬的中國軍隊裡,這種不要命的軍人哪怕有十分之一,也是個可怕的數字。

這場有限的邊境戰爭雖然暫時結束了,但在兩國漫長的國境線上,蘇軍的五十五個摩托化步兵師,十二個戰役火箭師,十個坦克師,四個空軍軍團,總兵力達一百萬,正虎視眈眈地陳兵邊境,戰爭的陰影籠罩著國境線。 1969年的中國已變成了一座龐大的兵營,這一年的軍費開支猛增了38%,中國無可奈何地轉入了戰時經濟體制。總兵力五百萬的中國軍隊,完全進入臨戰狀態。現役軍人一律取消了休假,各級部隊的一、二號首長都進入了作戰值班室,彈藥按準備基數運送到位。戰略導彈部隊按命令與蘇軍進入對等準備,為控制導彈飛行方向的地面引導站也全部開通。 這一年,全軍幾乎所有的軍兵種都展開了戰備施工,60%的部隊成了"工程兵" 。原因很簡單,專業的工程兵部隊實在忙不過來了,因為各部隊都需要有自己的防空掩體和集結工事, 當年在朝鮮上甘嶺戰役中發揮巨大作用的坑道戰術,令中國軍人們記憶猶新,於是打坑道成了這一年中國軍人的主要工作。

一條正在施工的坑道通向山體深處,坑道中央鋪著鐵軌。一些頭戴安全帽的戰士從坑道深處推出裝滿碎石的翻斗車,一車車的碎石被傾倒在山谷裡,這是某野戰軍的一個戰備施工工地,袁軍所在的坦克團就在這裡施工。 在坑道裡的掘進面上,袁軍頭戴安全帽,渾身泥水,正抱著風鎬從掘進面上往下轍,他身後是一排打好的砲眼,兩個戰士把一筒筒炸藥塞進去,正在安裝雷管和導線……安全員吹響哨子,戰士們紛紛從坑道深處跑出來,撤往安全地帶。 袁軍和幾個剛撤出坑道的戰士坐在坑道口附近休息,他掏出煙分給大家,邊點煙邊發牢騷: "媽的,咱不是坦克兵嗎?怎麼改工程兵啦?成天跟這破坑道叫勁,快三個月了吧?" 和他同一個排的王大明說:"早著呢,再有三個月也完不了,聽說這是咱們團的工事,一旦打起仗來,全團連人帶裝備都能撤進去。"

一個叫王寶成的河南兵說:"你以為就咱們團打坑道?告訴你,全軍都在打坑道,這叫深挖洞,廣積糧,我哥在東北當兵,他來信說他們也在打坑道。" 袁軍說:"全軍都改行了,也別叫解放軍了,叫工程軍得了。" 班長段鐵柱說:"袁軍,你又來了?不說上幾句怪話就渾身難受是不是?" "我說班長,你怎麼老找我茬儿?你要老看我不順眼,就讓指導員給我調調班。" 指導員吳運國剛好走過來:"袁軍,你要往哪兒調呀?" "指導員,您還是給我換個地方吧,我們班長是橫豎看我不順眼。" 段鐵柱瞪起了眼:"袁軍,你不要沒事找事,我怎麼看你不順眼了?"

吳運國問道:"袁軍,你覺得調到哪兒更適合你?你說說嘛。" "乾脆您讓我養豬去得了,咱們連養的那幾頭豬怎麼越養越瘦呀?上次跑了一頭豬,好傢伙,一米五高的圈牆,那豬一竄就過去了,身手絕對敏捷,可那叫豬麼?叫黃鼠狼還差不多, 您要讓我去養豬,我保證兩個月之內,把那幾頭豬養得跟大像似的。" 吳運國笑了:"我問你,你這麼堅決要求養豬,有什麼目的呀?" "看您說的,我能有什麼目的?我從小就喜歡動物,我覺得豬也是一種比較可愛的動物。" 吳運國笑著說:"嗬,咱們連還有個動物愛好者,據說喜歡動物的人一般都挺善良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善良?" "指導員,還是您了解我。" "我當然了解你,你覺得養豬這活兒不錯,用不著打坑道,連早上出操都不用參加,是不是?袁軍呀,你那花花腸子我太清楚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打坑道吧。" 正說著,坑道深處傳來持續不斷的爆炸聲,軍人們都在默數著爆炸的次數。 爆炸聲停了。袁軍站起來:"壞了,有兩個炮眼沒響。" 段鐵柱戴上安全帽說:"你們都在這兒等著,我進去排除啞炮。" 袁軍攔住班長:"安裝炸藥時我也在場,我了解情況,應該我去。" 段鐵柱說:"聽你的還是聽我的?你躲開。" 袁軍固執地擋住他說:"這不是誰官兒大官兒小的問題,誰了解情況誰去。" 段鐵柱又瞪起了眼:"袁軍,你還反啦?敢不服從命令?你給我讓開……" "我說班長,還是讓我去吧,反正你也看我不順眼,萬一把我炸死了,你不是也省心了?再說,我要是當了烈士,咱們班鬧不好就能混個袁軍班的稱號,你身為袁軍班的班長,這回就有事乾了,比如到全國各地做做報告,講講你是怎樣培養出一個英雄的,到那時,肯定會有很多女青年向你獻花,向你表白心中的愛慕,於是你就打著滾兒的挑吧……" 段鐵柱哭笑不得,袁軍的刻薄話可是夠損的,他把這麼嚴肅,這么生死攸關的事也當成笑話講,什麼時候都忘不了拿班長開心。不過……袁軍這小子到關鍵時刻還是很有勇氣的,也許自己以前小瞧了他,段鐵柱恨恨道∶"袁軍,你小子等著,今晚的班務會上再找你算帳…… " 指導員吳運國站了起來:"二班長,我看可以讓袁軍去,裝藥時他在場,熟悉情況,還有一點,這一點很重要,剛才袁軍的表現,使我改變了對他的一貫看法,他能在關健時刻表現出一種英勇無畏的精神,是條漢子,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尊重。" 在場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靜下來,神情肅穆。 段鐵柱輕輕抱住袁軍,他動了感情:"好兄弟,千萬要小心,以前的嗑嗑絆絆,你可別往心裡去。" 戰友們一擁而上,和袁軍逐個擁抱,反复叮囑著,袁軍向戰友們一一告別,一步一步走進坑道…… 指導員緊張地看著手錶,戰士們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坑道口。 突然,坑道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一股濃煙和塵土湧出坑道口。 二班長段鐵柱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袁軍……"他帶著戰士們冒著濃煙衝進坑道。 周曉白那天剛把一個住院的病號推到了住院區,她推著輪椅返回醫院的主樓,就看見一輛解放牌卡車高速駛進醫院,在主樓前剎住車,發出刺耳的響聲,一群渾身泥水的戰士抬著一個擔架向急診室衝去。 周曉白看見擔架上流下的滴滴鮮血灑落在走廊上…… 在醫院里工作的人對這類重傷員已經司空見慣了,周曉白並未在意,她推著車返回了內科門診。 注射室裡有幾個病號在等著周曉白掛吊瓶,她顧不上喘口氣,就忙著給病號消毒注射。 這時羅芸衝進了注射室:"曉白,袁軍出事了。" 周曉白心裡一震,手中的注射器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羅芸:"出什麼事了?你快說。" 羅芸的臉色蒼白:"聽說是施工時排除啞炮,負了重傷,現在正在手術室搶救,外科的張大夫主刀,曉白,你說他會死嗎?" 周曉白安慰道:"你別急,張大夫是咱們院最好的外科醫生。" "曉白,他會殘廢嗎?" 周曉白急了:"哎呀,你現在問這些幹嗎?先得把命保住,你怎麼想這麼遠?快走,咱們去看看。" 羅芸跟周曉白走到門口又停下。 周曉白奇怪地問:"你又怎麼啦?" 羅芸猶豫起來:"不行,我不能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和袁軍的關係, 入黨的事就完了。" 周曉白氣得一跺腳:"羅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你不去我去,我不怕別人說。" 她摔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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