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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十章(6)

血色浪漫 都梁 5539 2018-03-13
常貴在村口已經等候多時了,他訓斥著眾人:"人都來齊了沒有?怎麼還缺人?一到給隊里幹活,就磨磨蹭蹭,過去給自家自留地干活,不用人催,屁股上象安了馬達,停都停不住, 躍民來了沒有?" 鐘躍民答道:"支書,我來了。" 常貴派起活兒來:"小鍾,今天我派你個美差,縣城裡咱村包的那幾個廁所該掏了,你帶蔣碧雲去把糞掏回來,千萬別撒了,咱村的菜園子全靠它啦,這可是寶貝。" 鐘躍民洩氣地說:"支書,我當是什麼美差?鬧了半天是掏糞,這算什麼美差?" "你這娃真不知好歹,那點兒糞一會兒就掏完,你們還能逛逛縣城,這活兒可是記滿分,你要不想去我可換人了。"

鐘躍民立刻改變了主意:"那我去,不就是掏糞麼?這臟活兒讓別人去多不合適,蔣碧雲, 你要嫌髒就讓鄭桐去,別不好意思,誰讓我們是男的呢。" 蔣碧雲說:"既然你們覺悟都這麼高,也別顯著我落後,我也去吧。" 鄭桐搖搖頭說:"看看,這些人裡沒傻子,一聽說能逛縣城,比當年在北京逛王府井還高興,別說掏糞,吃糞都乾啦。" 蔣碧雲把一個土筐扣在鄭桐頭上:"鄭桐,閉上你的臭嘴。" 鐘躍民似乎想起了什麼:"支書,讓鄭桐也去吧,蔣碧雲幹活兒不行,到時候活兒都讓我一人幹,我不就虧了麼。" 蔣碧雲瞪著他不滿地說:"鐘躍民,誰幹活兒不行?你怎麼淨跟我們女的斤斤計較。"

鐘躍民顯得很自私:"這年頭兒,誰顧誰呀?支書,讓鄭桐去吧。" 常貴無奈地說:"你們這些學生娃呀,干點兒活兒事就這麼多事,鄭桐,你也去。" 鄭桐就等這句呢,他馬上大聲道:"是,支書,保證完成任務。" 蔣碧雲哪裡知道這兩個傢伙在算計她,她不依不饒地衝著鐘躍民發火:"鐘躍民,我算認識你了,你可真夠自私的。" 鐘躍民不為所動:"那當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村里唯一的兩頭騾子拉著糞車在鄉村土路上跑著,鄭桐和蔣碧雲分坐在兩邊的車轅上,鐘躍民坐在側面,車輪在土道上捲起漫天黃塵,糞車衝上山峁,四處望去,黃土高原的山川地貌盡收眼底。

鐘躍民扯著嗓子吼出《信天遊》 羊肚肚手巾喲, 三道道藍。 咱們見個面容易, 拉話話難。 一個在那山上喲, 一個在那溝, 咱們拉不話話, 就招一招手 …… 鄭桐沒話找話地說:"蔣碧雲,你聽躍民唱得挺夠味兒的吧?" 蔣碧雲一撇嘴道:"一般,一听就是城里人唱的,缺點兒黃土味兒,躍民,你是不是跟秦嶺學的?" 鐘躍民說:"秦嶺是誰呀?不認識,我這是跟羊倌杜老漢學的。" "喲,為了秦嶺,把女朋友都甩了,這會兒又裝不認識了?" "我說蔣碧云同志,你不要太關心別人的私生活好不好?今天大家難得出來逛逛,聊點高興的事成嗎?"

蔣碧雲說:"鬼才管你的私事,我不過是隨便問問,鄭桐,你的歷史課還在講嗎?" "嗯,剛講到兩晉南北朝,給他們講課太費勁,都嫌歷史課太枯燥,我只好加一些歷史典故活躍一下氣氛,比方說到兩晉,我就給他們講講石崇鬥富,綠珠墜樓的故事,憑心而論,鐘躍民學得還是挺認真的。" 鐘躍民附和道:"是啊,我覺得多學點儿知識沒壞處,還是鄭桐有心眼兒,我們這些人胡打胡鬧時,他在家偷偷看書學習,還要和我們劃清界限,當時我真想揍他,現在想起來,還是他對。" 鄭桐說:"人要有遠見,這世道不能總這樣,知識早晚能派上用場。" 鐘躍民恭敬地說:"是,你說得有理,我覺得你真能當我老師了。"

鄭桐顯得很謙虛:"什麼老師不老師的,我不過是比你們多看了幾本書罷了,咱們還是共同探討吧。" 蔣碧雲疑惑地看著他倆:"我總覺得鐘躍民最近有點兒不對頭,就憑他會老老實實認別人當老師?他服過誰呀?別是憋什麼壞主意呢。" 鐘躍民做出真誠狀:"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鄭桐當我老師我可沒覺著丟份兒,他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也算是家學淵源,我噹噹學生怎麼啦?鄭桐,我不怕別人諷刺挖苦,給你當學生我當定了。" 蔣碧雲盯著他說:"鐘躍民,你這都是真的假的?我怎麼老覺得你老謀深算地在攢壞水呢。 " "那是你缺乏真誠,總把生活看得漆黑一團,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這是你的偏見。"

鄭桐說:"躍民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混是混了一些,但基本還是懂道理的,為人也比較真誠,至少在學習這方面還是挺認真的。" 鐘躍民咬牙切齒地說:"鄭桐啊,這麼多日子了,你總算說了我點兒好話,真他媽感動死我啦。" 蔣碧雲批評道:"你看,說著說著嘴裡又不干不淨了。" 鄭桐從不放過詆毀鐘躍民的機會:"他就這樣,一高興就愛罵人,都是他爸教的。" 鐘躍民欲發作又忍住:"得,是我爸教的,他就沒教過我好。" 鄭桐說:"不說他了,咱們唱歌,蔣碧雲,你看過電影《花兒朵朵》麼?會唱那首插曲嗎? "

"當然會。" 鄭桐和蔣碧雲大聲唱起來: 你看那萬里東風浩浩蕩盪, 你看那滿山遍野處處春光, 青山點頭河水笑, 萬紫千紅百花齊放。 …… 鐘躍民掏出煙袋點燃一鍋煙惡狠狠地望著鄭桐,心裡琢磨著到了晚上回宿舍該怎麼收拾他。這狗東西,他在心裡罵道。他深信,這會兒要是蔣碧雲和他同時掛在懸崖邊兒上,鄭桐這小子肯定毫不猶豫地先把蔣碧雲拽上來,萬一這會兒鐘躍民鬆了手掉下去,那也只好活該了, 哥們儿義氣一到了這會兒就不靈了。 鐘躍民等人在縣城裡掏完廁所,鄭桐這小子連聲招乎都沒打,就帶著蔣碧雲逛市場去了。鐘躍民想起該去縣委知青辦看看馬貴平,自從上次馬貴平去村里看他以後,鐘躍民還沒來過縣城。

他這樣想著走進縣委大院。 馬貴平正在辦公室伏在桌上寫東西,鐘躍民親熱地叫了聲馬叔叔。 馬貴平抬頭驚喜地說:"是躍民呀。" 鐘躍民說:"隊裡派我來縣城幹活兒,我順便來看看您。" 馬貴平拍拍鐘躍民的肩膀:"好小子,還記得你馬叔叔,還算有良心,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派人找你去呢。" 鐘躍民問:"有事嗎?" 馬貴平說:"好事,天大的好事……" 馬貴平把鐘躍民按坐下,又忙著拿暖瓶倒開水:"沒吃飯吧?等一會兒食堂才開門,你先坐一會兒。" "馬叔叔,到底是什麼事?"

馬貴平說:"今年的徵兵工作又開始了,碰巧部隊來接兵的副團長是我的老戰友,他剛當兵時我是他的班長,多少年沒見了,這傢伙如今都是副團長了,我把你的事和他說了,他二話沒說,一拍胸脯說這事我包了,老師長的兒子要當兵,咱還能不管?你說,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 "可我爸的問題還沒有結論呢,部隊政審怎麼辦?" 馬貴平說:"這你不用管,我們自有辦法,這是你馬叔叔第一次走後門兒,不過,為了我老首長的兒子,這個後門兒我還非走不可。" 鐘躍民感到很突然,他根本沒有想到好事會從天上掉下來,他猛然想起秦嶺,她怎麼辦?鐘躍民感到很躊躇,他試探地問:"可是……馬叔叔,我還有個女朋友呢,她能和我一起走嗎?"

馬貴平說:"嗯,你小子才多大?就交女朋友了?告訴你,你就是碰上個仙女,這會兒也顧不上了,我只能管你一個。" "那我也得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啊。" "不行,你哪兒也不能去,就住在我家裡,你以為這件事就這麼好辦?這是走後門,是違反原則的事,何況這次是C軍招兵,赫赫有名的王牌部隊,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機會難得呀。" 鐘躍民站了起來:"馬叔叔,謝謝您為我的事操心,可我不想當兵了,我還是當農民算了。 " 馬貴平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吼起來:"你敢!你爸爸英雄了一輩子,怎麼養出你這麼個熊兒子來?為個女人就放棄前程?你聽著,你是個男子漢,不是個娘們儿,軍隊裡是男人建功立業的地方,你應該去當兵,不管你將來要做什麼,當幾年兵絕對沒有壞處,鐘山岳的兒子就該是條漢子,就不能給他丟臉,要是為了兒女情長就自毀前程,你就不是鍾山岳的兒子,我也沒你這個侄子。" 鐘躍民渾身一震,慢慢地坐下。 "你給我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沒有?" 鐘躍民低聲說:"明白了,我去,可我一定要向她告個別,您一定要答應我。" 馬貴平嘆了口氣:"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情種,好吧,快去快回,記住,對別人說你父親得了重病,你要趕回北京看望父親,記住啦。" 鐘躍民站起來:"記住啦,我走了,馬叔叔。" 鐘躍民爬上石川村的後山梁,眼巴巴地望著對面的山梁。 秦嶺準時出現在對面的山樑上,她向鍾躍民招招手:"躍民,我今天可沒有遲到啊。" 鐘躍民呆呆地望著秦嶺,他不知該怎麼樣開口,嘴唇動動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秦嶺關切地問:"躍民,你怎麼啦?" 鐘躍民還是沒有說話。 秦嶺平靜地看著他說:"你有心事?和我說說好嗎?你不是拿我當朋友嗎?" 鐘躍民艱難地說:"秦嶺,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走了。" 秦嶺平靜地回答:"我知道你早晚會走,我該向你祝賀呀。" "我會回來找你的。" "別這樣,躍民,你有你的路要走。" 鐘躍民說:"我會給你寫信的,你呢?會給我回信嗎?" 秦嶺沉默了。 鐘躍民固執地追問:"秦嶺,我在等你回答,你會回信嗎?" 秦嶺的歌聲遠遠飄來,是那首陝北家喻戶曉的《走西口》。鐘躍民心中一震,竟有些發痴了…… 天下黃河,唯富一套。以銀川為中心的河套、寧夏地區,自古富庶,因為盛產大米,是陝北人心中的淘金寶地,因其地處陝北西部,故稱走西口。走西口是陝北影響深遠的一個歷史現象,反映到陝北民歌中,就誕生了各種不同版本的淒婉悱惻的《走西口》,被稱為陝北民歌的離情之王,在陝北人心中有著永恆的魅力。 哥哥你要走西口, 小妹妹實實地難留。 提起走西口呀, 小妹妹淚花流。 …… 秦嶺的歌聲真使鐘躍民柔腸百轉,歌聲在蒼涼的黃土溝壑間飄零……鐘躍民覺得一陣恍惚, 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他感到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他要失去這個姑娘了。 秦嶺向鍾躍民做了個手勢∶"躍民,你坐下好嗎?今天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鐘躍民平靜下來∶"好,要分別了,咱們聊點兒什麼?" 秦嶺說∶"還是談談音樂吧,躍民,我和你談過,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陝西人,我姥姥是我們家鄉有名的歌手,我雖然從小在北京長大,但我是聽著信天遊長大的,我以前並不是很喜歡陝北民歌,我喜歡古典音樂,喜歡歌劇,尤其是威爾笫和瓦格納的歌劇。當我來到陝北以後,有一天我爬上一座高高的山梁,放眼望去,灰濛蒙的天空下是黃土凝固成的波浪,寒風捲著漫天的黃塵迎面撲來,使人感到窒息,我突然有了一種蒼涼感,我腳下是個破碎的黃土高原,千百年的雨水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把這個黃土高原切割得肢離破碎,讓人覺得它已經垂垂老矣,風燭殘年。我想,這片破碎的山川大地一定盛載了太多的苦難,它心裡明白,卻說不出來,但是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他們是知道的,他們很想表達自己的感受,怎麼表達呢?於是信天遊就出現了。我突然發現,同樣是一首信天遊,在舞台上唱出來,我沒有什麼感覺。可要是站在陝北的山峁上,面對著毛烏素大沙漠吹來的凜冽寒風,這時你唱出的信天遊彷彿有了靈魂,有了神韻,你的歌聲和淚水彷彿從心靈深處自然地噴湧出來,這時我才明白,任何藝術都應該在它特定的情境下才能最大限度地表現出永恆的魅力。" 鐘躍民沉默不語,他的情緒很低落。 秦嶺說∶"躍民,能在這窮鄉僻壤和你相識,還能和你談談音樂,談談人生,我挺知足的, 我得承認,我還是不夠灑脫,儘管我們以前談論過分別,我也表明過自己對分別的態度,可是我沒想到會來的這樣快,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我還真捨不得你了,這說明我還沒有真正成熟起來,我們還是太年輕,還是有些兒女情長。其實咱們心裡都清楚,你我早晚會分手的。" 鐘躍民終於開口了∶"是啊,儘管你我都不看重結果,可是我們連過程都沒開始呢,我總覺得咱們還有很多事沒做呢。" "躍民,你是個男人,你要去做男人應該做的事,用你的話說,你不是喜歡玩嗎?那麼我告訴你,你應該去開闢一個新的天地了,也許你會遇到很多好玩的事,人生不過是一連串的遊戲所構成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只要你不妨害社會和他人,遊戲人生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方式,從這點上看,我們是有共同語言的,因為我們都不喜歡平庸的生活。" 鐘躍民苦笑一聲∶"秦嶺,如果能讓我選擇的話,你猜我現在最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秦嶺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你想把我們交往的過程再延長一些,是嗎?" "是的,你我住在一個破窯洞裡,過一段男耕女織的日子,沒飯吃了,我們就唱著信天游去討飯。" 秦嶺大笑∶"這主意聽著挺不錯,可惜來不及了,要是你真在乎這個過程,你今天就可以過來,不過我們連個破窯洞都沒有。" 鐘躍民驚訝地睜大眼睛∶"秦嶺,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的,躍民,你想要我嗎?" "想……" "那你還等什麼?" 鐘躍民衝動地站了起來:"秦嶺,我現在就去找你,你在村口等我,你一定要等到我……" 他轉身狂奔而去…… 多年以後,鐘躍民還忘不了那次他狂奔夜路的情景,那天夜裡,他舉著手電筒,跌跌撞撞地跑著。他一次次地跌倒,又爬起來繼續狂奔,黑暗中他腳下一絆,一頭栽進一條深溝,整個身體翻滾著下落,一直滾到溝底,他又掙扎著爬上來。鐘躍民的大腦處在一片空白中,他不知道今夜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趕快見到秦嶺,這是他們最後的一點時間,從此他們將天各一方。 秦嶺靜靜地站在村口打穀場的一棵大槐樹下。 鐘躍民在大路上出現了,他臉上被劃出道道血痕,衣服被扯得稀爛,他一瘸一拐地跑到秦嶺面前,兩人默默地對視。 鐘躍民張嘴想說點什麼,秦嶺伸出手輕輕摀住他的嘴∶"躍民,什麼也別說……" 兩人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恍惚中鐘躍民覺得秦嶺滾燙的嘴唇已經貼了上來,他迅速地將嘴唇迎上去,兩人的舌頭纏繞在一起……在這一剎那,鐘躍民和秦嶺年輕的軀體都劇烈地顫抖起來,彷彿被強大的電流擊中,軀體內被壓抑的情慾猶如岩漿般地噴湧出來,兩人在暈眩中擁抱著跌倒在穀草堆中…… 鐘躍民注視著秦嶺的眼睛,秦嶺發出深深的嘆息,輕輕閉上眼睛。 鐘躍民的手解開秦嶺的衣扣…… 秦嶺閉著眼睛喃喃道∶"你不是想體驗過程嗎?我就是你一生中某一段的過程……" 鐘躍民顧不上說話,他急於將自己和秦嶺融為一體,黑暗中秦嶺雪白的身體呈現在他眼前, 鐘躍民似乎感到自己的情慾在一瞬間怦然爆炸,他勇猛地進入了秦嶺的身體……秦嶺發出一聲痛楚的尖叫,雙臂猛地抱住鐘躍民,手指的指甲深深地掐進鐘躍民的後背…… 鐘躍民沒有想到,他的笫一次性愛竟是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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