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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十章(5)

血色浪漫 都梁 4475 2018-03-13
鐘躍民疲憊不堪地把憨娃抱進急診室,值班醫生還在值班室裡睡覺,大家上去敲門,醫生披著衣服出來沒好氣地呵斥道∶"有這樣砸門的嗎?就像抄家似的。" 鐘躍民一瞪眼∶"哪兒這麼多廢話?趕快給孩子檢查。" 醫生一聽口音就知道碰見插隊知青了,他知道這些人不好惹,馬上閉了嘴開始做檢查。他剛把聽診器放在憨娃的胸口上,突然像被火燙了一樣縮回手,他抬頭問道∶"這孩子已經死了,你們怎麼才送來?" 鐘躍民頓時如遭雷擊,他沒有心理準備,怎麼也不能相信,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突然消失了,兩個小時之前,憨娃還告訴他老鼠洞的秘密,這孩子生怕別人知道捷足先登,他只把秘密告訴他最信任的人,可就一轉眼,這孩子就永遠地走了,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和死亡只是咫尺之遙。

杜老漢神色木然地蹲在地上,臉上竟沒有一滴眼淚,也許他對生活中的苦難已經習慣了。 可鐘躍民卻受不了了,他無法想像,生活竟然還有如此殘酷的一面,他一把抱起憨娃的屍體禁不住嚎啕起來…… 憨娃死於急性闌尾炎,如果治療及時,他本不該死。鐘躍民忘不了這個孩子,也忘不了那被燒得黑乎乎的老鼠肉。 周曉白很長時間沒有收到鐘躍民的信了,她心裡不時地感到一種煩躁,什麼都乾不下去。前幾天她看護一個重病號,吊瓶裡的藥液已經滴光了,病人出現了回血,她盯著吊瓶卻視而不見,要不是別人發現了情況,那天非出事故不可。她很想找人傾訴一下,不然自己會發瘋的。在這個醫院裡,能和她交流內心秘密的只有羅芸一個,她打算去藥劑室找羅芸聊聊天。可當她看到羅芸時,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羅芸這些日子突然變得容光煥發,似乎沉浸在幸福之中。

羅芸伏在桌上寫著什麼。見周曉白推門進來,她慌亂地把信紙藏到抽屜裡。 周曉白伸出手:"幹嗎鬼鬼祟祟的,你心裡有鬼,老老實實給我拿出來,我要檢查檢查。" 羅芸不好意思地說:"別看,我寫思想匯報呢。" "撒謊,寫思想匯報你藏什麼,我發現你最近一到星期天就請假,行踪詭密,你給我坦白交待,黨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羅芸向門外看看說:"噓,小聲點兒,你想要我命呀,讓教導員知道了還了得,我坦白,我寫情書呢,行了吧。" "這就得了,你不用說,我知道是誰了。" 羅芸笑了:"我知道瞞不過你,你這個人鬼精鬼精的。"

周曉白說:"上次有人把袁軍誆來我就明白了,真沒看出來,你還真是詭計多端,誰教你的?" 羅芸馬上倒打一耙:"你呀,要不是你先和鍾躍民這些壞小子混到一起,我怎麼會被拉下水,都是和你學的。" "你接著往下交待,你們都到什麼程度了?" "一般接觸唄。" "我不信,我問你,接吻了沒有?誰先主動的?" 羅芸的臉紅了:"曉白,你胡說什麼那。" 周曉白不依不饒地追問:"喲,還知道害臊呢,做都做了,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我做什麼了?你少詐我,你和鍾躍民接過吻嗎?"

周曉白大大方方地說:"想知道嗎?我告訴你,我認識他不到一個月就接吻了,為我愛的人,我什麼都願意做,我才不像某些人似的,做都做了,還不敢承認,哼,假正經。" 羅芸跳起來向周曉白衝去:"你給我閉嘴,不知害臊的傢伙……" 袁軍對自已的魅力從不抱任何幻想,他長這麼大還沒和哪個女孩子交過朋友,雖然也在街頭追逐女孩子,但多半兒是出於起哄,也從來沒成功過,上次甚至被抓進了派出所,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冤得慌。鐘躍民曾經刻薄地評論過袁軍∶如果哪天事情倒過來了,那肯定有熱鬧看,譬如袁軍在大街上碰見一個妞兒嘻皮笑臉地湊上來調戲他,你們猜袁軍會怎麼樣?這小子八成是當場被嚇得尿了褲子,他哪受過這種刺激?此話雖刻薄,但基本上是事實,袁軍的確不擅此道。那天羅芸委婉地向他表達了愛意,他一時沒反映過來,等他鬧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以後,還真有點兒天上掉下餡兒餅的感覺。他弄不清羅芸為什麼會看上自己,他把自己身上的全部優點都拿出來分析了一番,還是感到缺乏底氣。

袁軍認為羅芸的相貌雖然比不上周曉白,但也屬於中等偏上水平,既然是自己撞上門來,他便沒有理由拒絕,軍營生活如此枯燥,有個女朋友當然也不錯,至於以後會怎麼樣,他連想都不去想,未來的事太遙遠了。 袁軍和羅芸相處的時候,總是很被動,他不知不覺地受到羅芸的控制。連隊的訓練任務很重,有時還要參加助民勞動,根本不能保證每個星期天都能放假。但羅芸在醫院裡的空餘時間卻很充足,她要求袁軍最好每個星期天都來和她見上一面,當袁軍感到為難時,她又不失時機地點撥他打著父親老戰友的旗號,以各種理由向連里請假,反正軍部司政後機關里到處是袁北光的老戰友。袁軍每次去軍部大院都要拜見一位首長,說是父親來信要他登門問候一下叔叔阿姨,首長和夫人自然很高興,拉住袁軍問寒問暖地很親熱,這時袁軍就開始提要求了,說連隊裡總是不太相信他的話,請假時指導員要再三盤問,為了使連里放心,還要麻煩叔叔給我們指導員打個電話證實一下。軍裡的首長哪裡認識一個連隊指導員,他們往往一個電話就打到坦克團的團長或政委那裡,說你們團的袁軍在我家裡,我替他請個假。團長和政委哪敢說半個不字,只有唯唯喏喏的份兒。袁軍見目的已達到,便起身告辭,聲稱還要去看別的叔叔阿姨,等他出了門就一溜煙儿地竄到了公共汽車站,那是他和羅芸約好的地點,他們每次約會都選在城裡的電影院,那裡遇見熟人的機率不高。

周曉白終於盼到了鐘躍民的來信,她興奮得難以自抑,揣起信就跑,一直跑到醫院療養區的花園裡,才坐在長椅上拆開鐘躍民的信。 鐘躍民的信不長,只有薄薄的一頁信紙,周曉白還沒來得及看就已經很不滿了,這個人也太惜墨如金了,好不容易寫封信,就這麼一張紙。不過儘管信很短,周曉白也很知足了,這證明鐘躍民還想著她。 誰知她剛看了兩行,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曉白∶ 實在對不起,我只想告訴你,不要再等我了,其實,從你入伍的那天起,你我的命運就發生了變化,我知道,我們早晚會有分手的那一天,我想,長痛不如短痛,好在時間還不長 ,我不想瞞你,我愛上了別人,你知道,陝北的生活很苦,我們糧食很少,整天都在為吃飯而操心,嚴酷的現實使我變成了一個現實主義者,我希望有人能和我相依為命,在精神上互相支撐……

周曉白的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信紙上,她感到太突然了,簡直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 ……我不想說什麼怕耽誤你的話,因為那是很虛偽的,實際上,我是怕你耽誤了我,在這貧瘠的黃土高原上,人們似乎看不到什麼前途,對於未來我從不做什麼設想,眼前能吃飽肚子,才是我最大的心願。一個沒有未來的人,你很難想像他會忠實於愛情,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封信,請忘了我吧,對不起,再一次向你說對不起。 周曉白猛地揚起臉,淚流滿面地大叫一聲:"鐘躍民,你這個混蛋……"她用雙手摀住臉, 毫無顧忌地號啕大哭起來。 羅芸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周曉白正在女兵宿舍裡收拾衣物,她把一些物品胡亂地塞進手提箱裡,拚命地往下按箱子蓋,明明是東西太多,箱子蓋不上,她卻視而不見,狠狠地和手提箱較勁。

羅芸匆匆推門進來:"曉白,你要幹什麼?" 周曉白狠命地壓著箱子說:"我要去陝北,我要當面去問問他,他不能這樣不負責任。" 羅芸說:"你瘋了?領導不會批你假。" 周曉白任性地說:"不批假我也要走。" "你這是開小差,是逃兵,你考慮到後果了嗎?" 周曉白猛地把一身軍裝扔到牆角喊道:"我要求復員總可以吧?這兵我不當了還不行。" 羅芸也急了,她不顧一切地搶過衣箱大喊:"曉白,你冷靜點兒,為一個鐘躍民不值得,你會毀了自己,千萬別這樣,我求你啦。"

周曉白呆呆地望著羅芸,突然身子軟下來,羅芸一把抱住她。 周曉白淒厲地叫了一聲:"羅芸,他為什麼這樣對我?我笫一次愛上一個人,就是這個結果,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她傾刻間淚飛如雨,失聲痛哭。 羅芸把鐘躍民的惡劣行徑告訴袁軍時,袁軍卻一聲不吭,羅芸大為惱火。 那是在一條小河邊,河兩岸林木掩映,坡岸上綠草如茵,濃蔭蔽日,這也是他們經常幽會的地方。 袁軍和羅芸身穿便衣斜躺在坡岸上,袁軍頭枕雙手,眼睛望著天空。 羅芸把頭倚在袁軍的肘彎裡說∶"你該給鐘躍民這混蛋寫封信,好好罵他一頓,太坑人了。 " "我憑什麼罵他,我們是哥們儿。"

羅芸坐了起來:"哼,你看看你的哥們儿都是些什麼人?你們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是呀,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們女人應該聯合起來,誰也別搭理男人,就沒這麼多悲歡離合的故事了。" 羅芸怒氣沖沖地看著袁軍:"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好像無所謂似的?" 袁軍若無其事地說:"這算什麼大事?天又沒塌下來,鐘躍民又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讓周曉白緩緩氣兒,過些日子再找一個就是了。" 羅芸一聽這話便氣得要命:"你說得輕巧,感情是能隨便傷害的麼?一個女人要是感情上受到傷害,恐怕一輩子都緩不過來。" "沒那麼嚴重吧,我聽說初戀的成功率還不到百分之五,這很正常,人總不能一棵樹上吊死。" "袁軍,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是你的心裡話吧?" "你看,你看,我說你哪兒來這麼大的義憤呀,物傷其類,把自己也擱進去了,要是看電影,你看著看著動了感情,把自己也投入了,這就麻煩了,比如說,看見黃世仁侮辱喜兒,於是你就把自己當成了喜兒……" 羅芸狠狠擰了袁軍一把:"少跟我臭貧,以後你要是敢對不起我,看我不殺了你。" 袁軍看了羅芸一眼,大發感慨道:"你們女人一到這會兒,就露出了猙獰面目,讓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就好。" 袁軍問:"周曉白最近怎麼樣?" 羅芸說:"大病了一場,發燒到40度,要不是因為病倒了,她真敢開小差跑到陝北去,她心裡還放不下鐘躍民。" 袁軍由衷地嘆道∶"談戀愛真是件累活兒,我算明白了,女人是不能輕易招惹的。" 羅芸說:"你能有這種認識,說明你的頭腦還算清醒,世上沒有佔了便宜就走的事。" 袁軍沉默了。 石川村村口的老槐樹上掛著一截舊鐵軌,每天出工的時候支書常貴就敲打鐵軌,算是出工哨。 隨著敲打鐵軌的聲音,村民和知青們慢吞吞地陸續來到村口。 鄭桐邊走邊興奮地告訴鐘躍民∶"躍民,你那主意真是高招儿,蔣碧雲這些天一見了我,眼神兒都不對了。" 鐘躍民問:"什麼眼神兒?" "溫柔啊,絕對溫柔,哥們儿,實在對不起,為了鞏固戰果,我只好拿你當犧牲品,在蔣碧雲那兒把你數落了一頓。" 鐘躍民警惕地問:"你他媽又說我壞話了吧?是不是把我形容成惡貫滿盈的流氓?" "倒沒那麼嚴重,不過是說你這個人責任心差了點兒,見一個愛一個,就像狗熊掰棒子,掰一個扔一個,在你不長的掰棒子生涯中,已經扔了七八個了。" "我操,你誹謗得有點兒過頭兒了,我有這本事麼?" 鄭桐推心置腹地說:"為了哥們儿的終身大事,你就擔點兒惡名吧,我總不能把你誇成一朵花兒似的,那還有我什麼事呀?" 鐘躍民點點頭說:"得,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這流氓的惡名我擔了,收工回來你把我的髒衣服洗洗,我明天還等著穿呢。" 鄭桐抗議道:"憑什麼讓我洗?我還要備課呢。" "狗屁,誰還聽你的課?你倒講上癮了?我為你擔了這麼大惡名,你替我洗件衣服算什麼? 你要敢不洗,可要注意後果。" 鄭桐立刻軟了:"真是赤裸裸的威脅,行,我洗。你還別說,這些天我看還真看上了癮,我打算再找點兒其它歷史書,好好攻讀一下,我計劃用兩年時間通讀《二十四史》。" "我的天,你哪來這麼大動力?" 鄭桐嚴肅地說:"愛情呀。" 鐘躍民大笑:"哎喲,還跟真的似的,你可別嚇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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