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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四章(2)

血色浪漫 都梁 5014 2018-03-13
這些日子,李奎勇沒在家裡住,他和小混蛋住在陶然亭附近的一座簡易樓裡,這是小混蛋一個手下的房子,這種樓房的結構極為簡單,造價也很低,是一種特殊時期的產物。這類樓房一般為三層,每層都有公用廁所和水房,甬道兩側是住戶的房間,條件很簡陋,這類房子裡的住戶都是底層的市民。小混蛋的名聲雖響,但對他的實際生活卻幫助不大,出身底層的人彼此之間能夠提供的幫助是極為有限的,能藉你一間房子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李奎勇和小混蛋"刷夜"可不像大院裡的那些"老兵"們那樣容易,他們的生存空間實在太狹窄了。從這點上說,他們和"老兵"們的角逐簡直毫無取勝的可能。 小混蛋是個負案在身的人,不光"老兵"們在找他,公安局也在找他,無論誰找到他,都意味著完蛋,小混蛋完全知道自己的結局,但他不大在乎,他每天照樣和李奎勇一起出去,他們的生活來源主要靠"吃佛",這是一句行話,北京的扒手們自稱"佛爺",他們除了會偷錢包,對打架玩命倒不是很在行,也缺乏膽量,他們希望有份兒大的流氓做他們的靠山, 向他們提供某種保護,而他們則從偷來的錢中拿出一部分進貢給流氓作為回報,流氓理所當然地享受這份貢品,名曰∶"吃佛"。

以小混蛋的名聲,自願向他進貢的"佛爺"自然很多,因此,李奎勇和小混蛋倒不缺錢花。他們最缺的是秘密落腳點,按照狡免三窟的原則,他們應該多安排幾個藏身之處,以備不時之需,但從他們所處的生活環境來看,做到這點很難,建國十幾年來,北京只建了很少的住宅房,而人口倒是增長了若干倍,在底層老百姓看來,房子比老婆還難找。李奎勇和小混蛋心裡都明白,和李援朝相比,他們實在是處於劣勢。 鐘躍民和張海洋決定偷襲小混蛋,按鐘躍民的計劃,時間選在一個刮大風的夜晚,他派了幾個人去砸李奎勇家的玻璃,他推算李奎勇得知自己家被砸後肯定要回家看看,調開了李奎勇,他們就少了一個強硬的對手,憑他們兩個人收拾一個小混蛋綽綽有餘。

很多年以後,鐘躍民和李奎勇還共同回憶起那個夜晚發生的事,不過,兩個人的感覺不太一樣。鐘躍民只記得他與張海洋在那個夜晚以二對一的陣容和小混蛋展開了一場殊死的搏鬥, 這和以往的打架鬥毆截然不同,這是一場真正的以命相搏的格鬥。 李奎勇記得那天晚上他和小混蛋在那間屋子里相對而坐,桌子中間擺著一瓶"二鍋頭"酒, 兩人喝得滿臉通紅。那間屋子裡沒什麼家具,他們睡的是地舖,地舖上零亂地扔著很多衣物。都是他們搶來的將校呢大衣、上衣、帽子等。兩人正聊著,李奎勇的三弟李奎元來了,說家裡的窗玻璃讓人給砸了,西北風直往屋裡灌,根本沒法睡覺。李奎勇一听就火了,誰他媽的這麼大膽儿?他沒什麼仇人,仔細一琢磨就明白了,這事兒除了鐘躍民就沒別人了,這小子從小就一肚子壞水,只有他能想出這損招儿來,李奎勇當時發誓,再見了鐘躍民非給這小子放點兒血不行。但今天晚上他必須回家想辦法堵窗戶,不然全家人無法睡覺,他罵不絕口地跟三弟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棉被掛在窗戶上堵住了西北風,折騰了半天,等他趕回那座簡易樓,發現房門大開,屋子裡一片狼籍,像是發生過激烈的打鬥,小混蛋已不知去向,李奎勇這才如夢初醒,他上了鐘躍民的當。 鐘躍民和張海洋在樓對面的一個門洞裡看著李奎勇和弟弟走遠了,他們相對一笑,從袖子裡掣出短棍。這是一截兒鋸短的鐵管,他們知道,對付短刀最有效的兵器就是短棍。兩人悄悄進了樓道,無聲地走上樓梯。在二層的一個房門前,張海洋悄悄做了個手勢,閃在一邊,鐘躍民猛地一腳踹開房門,兩人一先一後衝進去。 房間內已經躺下睡覺的小混蛋隨著門被踹開的響聲敏捷地從枕頭下抽出把三棱刮刀,穿著短褲背心跳起來,擺出格鬥的架勢。 鐘躍民和張海洋手持短棍一步步逼進,雙方成對峙狀。

鐘躍民冷冷道:"小混蛋,把你那刀子放下,不然我打斷你的胳膊。" 小混蛋讚道:"真是行家,用短棍對付我的刀子,看來你們惦記我不是一天兩天啦,你就是鍾躍民吧?常聽奎勇提起你,這位怎麼稱呼?咱們都見過嘛。" 張海洋晃晃手裡的短棍:"小混蛋,廢話少說,你不是號稱京城第一殺手嗎?有什麼本事你就使出來。" 小混蛋笑笑:"哥們儿,這不太公平吧?兩個對一個還不讓我穿衣服,這事兒要是傳出去, 對兩位的面子可有影響。" "少來這套,你還是光著吧,反正我們都是無名之輩,沒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鐘躍民才不上當。

"鐘躍民,你敢殺我嗎?"小混蛋挑釁道。 "我犯不上殺你,弄你個殘廢就夠了。" "可我敢殺你們,要是不敢換命就讓開。" "去你媽的……"鐘躍民撲過去就是一棍,小混蛋一把掀翻了桌子擋住鐘躍民,張海洋的短棍從側面打來,小混蛋閃開,三人從房門裡打到樓道。 簡易樓裡的居民們被打鬥聲所驚動,紛紛湧到樓道裡看究竟。 小混蛋的動作很敏捷,他靈巧地躲開鐘躍民、張海洋的短棍,用手中的刮刀進行反擊,張海洋差點兒被刺中,樓道里人很多。但誰也不敢上前製止,他們打到哪裡,哪裡的人群就紛紛躲開。 鐘躍民暗暗稱奇,他看出小混蛋不像是受過格鬥訓練,但此人反應極快,出手果斷,抓住機會就痛下殺手,刀刀不離對方要害,從主觀意識上要將對手一刀斃命。怪不得這麼多人吃了他的虧,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幸虧他沒受過什麼訓練,否則鐘躍民和張海洋兩人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鐘躍民終於抓住小混蛋的破綻,一棍砸向他的天靈蓋,小混蛋側頭躲過致命的一擊,鐵管劃破了耳朵砸在肩膀上,小混蛋疼得叫了一聲,臉色變得煞白,他轉身順著樓梯逃上三樓,鐘躍民和張海洋也衝上樓梯…… 住在三樓的一個老太太聽見打鬥聲,剛把房門打開想看看究竟,小混蛋猛地撞倒老人,衝進房門,又把房門撞上,鐘躍民用腳猛踹房門……他連續幾下才踹開房門,見小混蛋已躍上窗台,縱身跳下三層樓…… 鐘躍民和張海洋恨恨地撲在窗台上,眼看著小混蛋逃遠了。 鐘躍民和張海洋的偷襲行動雖然沒有成功,但總算給"老兵"們找回點兒面子,因為小混蛋幾乎是光著身子跑的,顯得很狼狽,憑他的名聲,栽了這樣的跟頭,份兒算是跌到家了。他敗走麥城的消息笫二天就傳遍了京城。

鐘躍民和張海洋在"老兵"的圈子裡簡直成了英雄,在那段日子裡,他們成了"新僑"," 老莫"的常客,經常有很多人請他們吃飯,鐘躍民和張海洋有些暈了頭。 鐘躍民就有這種本事,他本來已經把周曉白得罪苦了,可等他想起周曉白的時候,便陪著笑臉去找她,好像他和周曉白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按鄭桐的說法就是∶從來就拿自己不當外人。面對周曉白狂風暴雨般的數落和質問,他只是帶著一臉的無辜,靜靜地,溫柔地註視著周曉白,弄得周曉白都不好意思再罵他了。 周曉白從小到大都是個乖孩子,從小學到中學一直是班幹部,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也聽慣了誇獎和讚美。誰知自從認識了鐘躍民,她就麻煩不斷,最後竟然被送進了派出所。要不是劉秘書出手相助,周曉白的臉就丟大了。幸虧劉秘書是個口風極嚴的人,他決不會和任何人說,包括周曉白的父母。

周曉白一見了鐘躍民,氣就不打一處來,這個不安份的混蛋惹出天大的亂子,害得她和羅芸背黑鍋,這也罷了,要是鍾躍民事後能安慰她幾句,她也不會再耿耿於懷,誰知這個混蛋東西連面也不見了,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這太過份了。周曉白決定再見到鐘躍一定把他痛罵一頓,從此一刀兩斷。 周曉白終於發現自己是個極沒出息的人,她一見到鐘躍民,滿腔的怒火就消了一半,等她數落了幾句以後,氣就完全消了。仔細想起來,她真有些恨自己。總之,周曉白又原諒了鐘躍民,兩人和好如初。 周曉白永遠忘不了她和鍾躍民相處的那段日子,那真是段美好的時光,她的初戀,她的激情,都永久地留在那段青春的回憶中。 鐘躍民和周曉白在頤和園的西堤上漫步。周曉白是第一次跟男孩子單獨約會,所以難免有些緊張。

鐘躍民見周曉白一個勁地四處張望,便善解人意地問:"怎麼了?是不是怕碰見熟人?" 周曉白不好意思地說:"我爸要是知道我和一個男孩子來逛頤和園,非打死我不可。" "這麼說,你是第一次和男孩子約會?" 周曉白生氣地說:"那你以為這是第幾次?" 鐘躍民忙說:"你看、你看,又生氣了?我告訴你,我也是第一次,心裡正發毛呢,你沒發現我一進大門就往西堤上走?我也怕碰見熟人。" "你也是第一次?算了吧,你騙誰呢?我看你肯定是個老手,見著女孩子就嘻皮笑臉地湊上去,那次在商店門口攔住我和羅芸,死皮賴臉地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妹,還裝出一副久別重逢的興奮樣子,看你當時那無賴相兒!"周曉白認定鐘躍民是個情場老手。

鐘躍民說:"我的天!你還記得呢?我以為你早忘了,我說你記性怎麼這麼好?按理說,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只要一出門就會有成群的男孩子圍上來獻殷勤,這種事你該見得多了吧?那麼結論只有一個,我當時肯定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你難以忘懷。" 周曉白笑著捶了鐘躍民一拳:"別臭美了,我回家就和我爸說,我們今天碰見流氓了。" "看來咱倆還是有緣,要不然就不會第二次在冰場又遇見,當時我一見到你,腦袋轟地一下就暈了,真是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呀,這種感覺我一生中只有兩次。" 周曉白一愣,心裡倏地冷了一下:"還有一次在哪兒?" 鐘躍民鬼笑著說:"六六年八一八那天在天安門廣場上。" 周曉白鬆了口氣,笑彎了腰:"你真反動……" "當我滿懷激情衝過去時,有個漂亮的女孩子親切地叫了我一句∶臭流氓。" "你當時嘻皮笑臉地說,喲,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說你混蛋,你說,那是我小名兒,氣得我們當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鐘躍民,你太壞了。" 鐘躍民笑了:"我有這等口才?怎麼一點兒印像都沒有了?" "哼,一般來說,乾了壞事的人都挺健忘的。" 鐘躍民做嚴肅狀:"其實,說我們是流氓,還真是抬舉我們了,我們這些人根本就沒有當流氓的膽儿。"頓了頓,他又笑了∶"只不過是閒的,有時無聊了,覺得招女孩子生氣倒也是件挺開心的事,那天袁軍將我,說你敢去拍這兩個妞兒麼?我說我要是去了你輸我什麼? 他說那我請去老莫吃飯,話都說到這兒了,鄭桐他們再一起哄,說我色大膽小,當時我要是不敢去,也太丟份了。" 周曉白狠狠地照鐘躍民背上捶了一拳:"你們缺德不缺德呀?" "後來是張海洋多管閒事,他一見有人拍你們大院的女孩子就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一種責任感就油然而生,那天要不是警察來了,我們非收拾了他。 "他爸爸是司令部的參謀長,和我爸是老戰友,我們兩家很熟,我和他小學還是同學呢。" "明白了,大概這就叫青梅竹馬吧?" 周曉白嗔怒道:"去你的,少胡說八道,我們不過是同學而已。" 鐘躍民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別解釋,就算是青梅竹馬又怎麼啦?你用不著迴避,老戰友之間指腹為婚的事也是常有的,我就是嫉妒也是乾吃醋,你別管我,我還扛得住。" 周曉白氣得追上去要打鐘躍民,鐘躍民笑著逃跑,兩人拉拉扯扯鬧做一團。突然,兩人都靜下來,因為他們同時意識到,兩人捱的竟是如此之近,他們默默凝視著,漸漸貼近。兩人猛地擁抱在一起。 周曉白紅得發燙的面頰緊緊貼在鐘躍民胸前,她輕輕地合上眼。 鐘躍民也有些不知所措,儘管他自稱是情場老手,其實也只會和女孩子逗貧,並沒有什麼目的。在一個禁慾的時代,鐘躍民似乎要比別人前衛一些,他撫摸著周曉白的頭髮欲言又止。終於,他壯起膽試探地問:"曉白,咱們……下一步該干什麼了?" 周曉白害羞地把臉埋在鐘躍民的衣服裡:"我不知道。" "我覺得……下一步該接吻了。"鐘躍民厚著臉皮建議。 "你真不要臉……" 鐘躍民若有所思地說:"也不知道接吻是個什麼感覺?曉白,咱們試試?只當是在做試驗。 " 周曉白把臉埋在鐘躍民的胸前不吭聲。 "你要不敢就算了,說實話,我心裡也有點兒發毛。" 周曉白猛地抬起頭:"誰說不敢?試試就試,你還敢把我吃了?" 兩人的嘴唇終於碰在一起,周曉白一陣頭暈目眩,心頭一股強烈的旋風席捲而來,她的大腦出現一片空白,身子一下子軟了…… 鐘躍民的腦子也暈乎乎的,他沒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觸便一發不可收拾,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一瞬間充斥全身,引來一陣陣顫栗…… 多少年後,周曉白仍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愛的旋風,而且是如此強烈,如此甜蜜,令人難以忘懷。 鐘躍民的一句話使周曉白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吞吞吐吐,話裡有話地問∶"曉白,咱們下一步該做點兒什麼了?" 周曉白的臉紅了,她猛地揚起頭∶"躍民,你是不是想得寸進尺了?" 鐘躍民馬上縮了回去∶"周曉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幹嗎總把人往歪處想?" 周曉白義正辭嚴地警告鐘躍民∶"咱們的關係只能到這一步,除此之外,你想都別想,明白嗎?" 鐘躍民言不由哀地說∶"當然,我覺得咱倆今天的舉動都有點兒過了,男女授受不親,這是古訓,周曉白同學,咱們今後互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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