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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四章(3)

血色浪漫 都梁 3047 2018-03-13
在鐘躍民的記憶中,1968年是個挺熱鬧的年頭,那個中央文革小組不知犯了什麼病,生怕人們閒著,總想方設法地找出點兒事來,使人們保持在心潮澎湃的臨界點上。比如說中央要開什麼會,總是頭兩個月就先告訴老百姓了,於是各單位就開始忙乎,準備好鑼鼓傢伙和標語牌,有些財大氣粗的單位開始自行設計製造毛澤東像章,起初像章的尺寸還算規格,後來就不行了,攀比之風驟然興起,像章的直徑越做越大,最後大至十二公分直徑,如此沉重的像章已經無法用別針別在衣服上了,只好用紅綢子掛在脖子上,那兩年中國生產的鋁錠有一大半都消耗在像章上了。一些文教事業單位是清水衙門,這類單位也要向毛主席表忠心,便動員職工們湊錢買塑料窗紗和彩線,繡成各種領袖像,一時商店裡的塑科窗紗成了俏貨而脫銷。這時中央那個會還沒開呢,人們已經忙乎成這樣了。等會開完了,人們的情緒已經達到了狂熱的頂點,至少還要慶祝一個月才算完事。往往是人們正為某一場會而心潮澎湃時,廣播裡又傳來領袖的某段最新指示,於是又是一輪高潮。用鐘躍民的話說,就是∶反正不讓你閒著。

夜幕降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群眾的遊行隊伍川流不息,喧鬧聲,口號聲此起彼伏。到處是舉著紅旗和毛澤東畫像的遊行隊伍,人們胸前佩帶著碩大的毛澤東像章,激動的臉上熱淚縱橫。 路燈柱上的喇叭里傳來女播音員興奮的、充滿激情的聲音:"革命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報告大家一個特大喜訊,偉大領袖毛主席又發表了最新指示……" 雄壯激昂的文革歌曲被不知疲倦地,甚至有些象吵架似地高唱著∶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就是好來就是好…… 人們的激情將這座城市變成了不夜城…… 鐘躍民、袁軍一夥人百無聊賴地在大街上閒逛,以一種過來人的心態靜靜地註視著喧鬧的人群。他們認為自己是解甲歸田的老戰士,以前的革命活動已經成了光榮的歷史,六六年他們戰鬥過,激情過,現在該輪到下一代人接過他們手中的槍去戰鬥了。他們要做的是有閒時給剛參加革命的後生們上上革命傳統課,讓他們保持革命的激情。

喇叭裡一遍遍傳來女播音員的聲音:"最新指示,最新指示,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鐘躍民模仿著女播音員的口氣對著遊行的隊伍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三兩年… …革命的戰友們,請踏著我們的足跡,前進吧!" 袁軍把煙頭一扔:"國家大事輪得上咱們關心嗎?一關心准他媽出麻煩,八一八那會兒咱夠關心的吧,我他媽當時就跟個傻B似的,扎一破武裝帶,戴一破箍兒,事兒事兒的,又是破四舊又是抄家的,跟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幹起革命來那真是一溜儿小跑,唯恐耽 誤了革命工作,你說那會兒咱是不是有病? " 鄭桐點點頭:"我他媽更是傻B,那次抄一個資本家的家,哥們儿屁顛屁顛地去看熱鬧,又是喊口號又朝那老傢伙扔磚頭的,人家紅衛兵抬抄家物資,我也上去搭把手,溜溜的干了一上午,餓了人家也不管飯,哥們儿心說該回家吃飯了,吃完飯再回來革命,等我中午一回家,當時傻眼了,不知哪兒來的一幫哥們儿把我們家也抄了,我爸正撅著腚挨鬥呢。"

袁軍大笑起來:"你丫活該,誰讓你假積極?" 鐘躍民發著牢騷:"我算想明白了,政治這東西可不好玩兒,玩著玩著就把自己玩進去了, 六六年那會兒咱革命小將名聲多響?捧得咱們自己都找不著北了,咱那熱乎勁還沒過去,操,風頭又變了,現在是小將們犯錯誤的時候。得,咱又稀里糊塗成了犯錯誤的人,還沒醒過味兒來呢,我爸又被揪出來了,我又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躍民,你丫知足吧,你爸雖說被隔離了,可好歹沒抄你們家,你還大爺似的住在家裡,鄭桐他爸雖說隔離了,可他媽沒事,好歹還有份工資,就咱哥們儿慘,我爹媽全進去了不說, 家也給封了,我這兒跟誰說理去?操他媽的。"袁軍也越想越生氣。

"現在又是什麼運動?"鐘躍民漫不經心地問。 "說是清理階級隊伍,還他媽清呢?夠乾淨的啦,階級敵人早清光了,走資派也清進去了, 再清就剩下搞破鞋的啦。" 這時,張海洋帶著一夥人匆匆趕來,"躍民,你們這邊有動靜嗎?" "沒有,小混蛋只要露面,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袁軍提出建議:"咱們這麼多人也別閒著呀,飛幾頂帽子,順手再鬧幾個像章。" 張海洋笑道:"你小子真是賊不走空。" 鐘躍民一夥幹壞事的時候喜歡起著哄地干,他們不大在乎搶了什麼,他們喜歡這種搶劫的過程,既然有人提議,大家便沒有否決的道理,於是一窩蜂地轉入一條僻靜的小街,這裡是理想的設伏地點。

這時群眾的遊行隊伍已經解散,幾個中學生正有說有笑地結伴回家,他們胸前佩戴著直徑十公分的碩大像章,十分醒目。 袁軍迎著中學生們走來,他故意猛撞一個中學生,中學生被撞得後退了兩步。 袁軍罵道:"你他媽眼瞎啦?往哪兒撞?" 中學生們憤怒起來,紛紛圍住袁軍講理。 鐘躍民、張海洋一夥一擁而上,起著哄地說:"幹嗎?幹嗎?欺負人是怎麼著?"他們推推搡搡,連踢帶打,中學生們被弄得不知所措,混亂中幾個中學生的帽子不翼而飛,胸前的像章也被拽走。鐘躍民等人得手後,傾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幾個被洗劫的中學生在無助地痛哭,他們後悔走了這條小街,這回真碰上流氓了……

鐘躍民一夥人得手後,還沒來得及得意,鄭桐突然拔腿狂奔,剩下的人反應都不差,他們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做鳥獸散,至於為什麼跑,大家誰也不知道,既然鄭桐先跑了,那肯定是有危險,不跑還等什麼? 這一跑,就把這個團伙攪散了,結果兩邊都出了事。 鄭桐和袁軍氣喘吁籲地跑到另一條街道的十字路口,他們坐在一座樓前的台階上喘著粗氣, 袁軍已經喘不上氣來:"剛才你跑什麼?" "我看見兩個穿藏藍衣服的人,好像是警察。"鄭桐回答。 袁軍不滿地質問:"你他媽看清楚了嗎?" "廢話,等看清楚了就晚啦。" "我剛看上了一個妞兒,還沒來得及搭話,只見你丫突然象野驢一樣狂奔起來,我連想也沒想,就跟你跑起來。"袁軍惋惜地說。

鄭桐回罵:"去你大爺的,你丫才是野驢呢,我那叫機警,你學著點兒吧,多少次了?只要跟著我,總是化險為夷。" 袁軍突然象發現了新大陸,眼睛睜得大大的:"喲,那妞兒過來啦。" "什麼妞兒?" "就是我剛才瞄上的那個妞兒,還沒搭話呢,就讓你丫給攪了。"袁軍緊緊盯著馬路對面。 鄭桐這才發現一個女中學生正從路口橫過馬路,兩人連忙追過去。 袁軍邊跑邊叫:"餵!女同學,你等一下。" 女中學生停下腳步。 "跟你打聽一下路,去市府大樓怎麼走?"袁軍笑容滿面地問。 女中學生耐心地告訴袁軍應走的路線。

袁軍做感激狀:"謝謝,謝謝,真是遇上好人了,剛才我問誰誰都說不知道,如今的社會風氣怎麼這樣?" "別客氣。" "咦?我怎麼看你挺眼熟的,咱們好像見過。" 女中學生笑笑:"不可能吧?" "肯定是見過,你小時候在哪個幼兒園?" "我?我在育紅路幼兒園。" 袁軍喜道:"這就對了吧?我也是那個幼兒園的,我說怎麼看你眼熟。你還記得嗎?那時你上小班,我在大班,咱們還一起玩過老鷹抓小雞呢,哎呀,一晃多少年過去啦,光陰似箭啊,真令人感慨。" "可我好像沒有見過你。"

"那你可能是記不清了,那時你還太小,我已經開始懂事了,所以我的印像很深,咱們那張園長你還有印象嗎?"袁軍耐心地啟發著。 "我不記得有什麼張園長,當時的園長姓黃。" "那是後來調去的,黃園長來時我正好該上小學了,對啦,你叫什麼名字?" "你……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嗎"?女中學生警惕起來。 袁軍感慨道:"咱們好歹也算是同學吧?青梅竹馬一場,這就是緣份,我這個人喜歡隨緣, 要是我今天不向你問路,咱倆可能就失之交臂了,可我偏偏就遇到了你,怎麼會這樣巧呢? 這不是緣份是什麼?" "你要是沒什麼事,我該走了。"女中學生拔腿就走。

鄭桐在一邊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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