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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節夜半聊盜墓

暗訪十年·第三季 李幺傻 7996 2018-03-04
北方初冬的早晨很冷,楊樹灰色的樹皮上結了一層白霜,屋瓦上濕漉漉的,也是霜打的。太陽剛剛升起來,紅彤彤的,像一個紙糊的燈籠,沒有一點熱量。路邊的荒草,樹上還沒有掉光的葉子,都瑟縮成一團。 我來到狗剩叔家門前,看到沒有上鎖,心中一陣狂喜。狗剩叔的木門從裡面閂上,此刻他正在呼呼大睡。 敲了好一會兒,狗剩叔才起床了,他睜著惺忪的睡眼,拉開房門看著我問:“你找誰?” 多年不見,狗剩叔還是非常矮小,身體瘦得就剩下一把一捏就嘎巴響的骨頭。他那年還不到40歲,可是頭髮已經一半花白,臉上皺紋密布,像網眼一樣。 我還沒有吭聲,他突然就認出了我:“啊呀呀,你是麼傻啊,個子比原來高了很多,臉還是沒變,叔認得出來。”他很為自己的眼光自得。

狗剩叔的家非常簡單,一盤土炕,炕前放著桌子,桌子上是僅有的幾件鍋碗瓢盆,牆上楔個釘子,釘子上掛著一個自行車外胎,但是我沒有見到家中有自行車。 我坐在炕沿上,狗剩叔坐在腳地的機子上,顯得更為矮小。他問:“今個咋想起看叔來?” 我正在很難為情地想著怎麼回答,他又說:“聽說你當官了,來是不是開的車?” 還是和以前一樣,狗剩叔說話從來不考慮。他不會考慮對方會不會難堪,也不考慮會不會讓自己難堪,他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一個心無城府的人。 我說:“我不當官了,我現在寫書。” 狗剩叔說:“憨娃,當官多美,要啥有啥,你寫書能掙幾個錢?” 我說:“我不會當官,不會和人拉關係,也不會給人進貢,就只知道踏踏實實幹事,就這人家還彈嫌。我寫書不看誰的眉高眼低。”

狗剩叔說:“那你寫一本書能掙多少錢?” 我說:“弄得好的話,能掙一萬元;不好的話,一分錢掙不上,人家不給你出版,你就沒錢。” 狗剩叔有些得意地說:“你那事情,還沒有叔的事情來錢。” 我心中一陣狂喜,這些天一直想著怎麼才能打開狗剩叔的話匣子,一直想著他會對自己的職業諱莫如深,沒想到他主動給我提起自己的職業。 我問:“你能掙多少錢?” 狗剩叔說:“叔出去一趟,就弄一桿子;弄得好了,還能掙兩杆子。”他先伸出一根指頭,接著又伸出兩根指頭。 我也伸出一根指頭:“一百?” 狗剩叔輕蔑地笑了:“後頭再加個零。” 我故意驚訝地問:“幹啥事啊?這麼來錢?” 狗剩叔面不改色地說:“挖墓子。”

太陽升起一竿子高的時候,我跟著狗剩叔來到了田地裡。 狗剩叔家的土地本來很遙遠,沿著陡峭的山路需要走半天,可是,因為村子裡的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很多本來很好又很近的土地就都撂荒了,長滿了荒草。狗剩叔就在村外找了兩塊地,點燃荒草做肥料,一塊種小麥,一塊種包穀。 狗剩叔不喜歡種莊稼,可是農民不種莊稼,又吃不到口,狗剩叔就不得不種莊稼。那兩塊本來很肥沃的土地,就像兩頭肥豬,可是落在狗剩叔手中,就餵得瘦骨嶙峋。兩塊巴掌大的土地上,麥苗無精打采、垂頭喪氣,好像一群還沒有睡夠就被父母拎起耳朵讓去上學的孩子。包穀都已經扳完了,包穀稈還沒有挖,橫豎都不成行的包穀稈葉片低垂,像一群被繳了槍械的士兵。 那天,我幫著狗剩叔把包穀稈全部搬進了院子裡,這些包穀稈足夠他燒一個冬天的熱炕。

夜晚,我們躺在炕上,抽著香煙聊天。 狗剩叔的家中沒有電燈,也沒有煤油燈,甚至連半截蠟燭都找不到。其實,他的家也沒有人來,而他一個人在這個居住了40年的窯洞裡,閉著眼睛都能摸到任何東西。 我們先聊起了那個老紅軍,我問:“那老紅軍也是恓惶人。” 狗剩叔說,老紅軍這些年一直老老實實做農民,沒有人知道他曾經有過那樣一段經歷,他也從來沒有給人提起過。幾年前,有一個大官來到村子裡找到老紅軍,說老紅軍是他的戰友,這些年一直在找,現在終於找到了。大官要把老紅軍接到城裡享福,老紅軍不去;給他錢,他也不要。村里人就問他,老紅軍說:“當年打仗的時候,那麼多的人就在眼皮底下倒下了,能活著回來就是福氣。要錢幹什麼?現在日子就好著哩。”

他們這代老紅軍太讓人敬仰了,外爺也是這樣的人。外爺回家後也一直沒有給人提起過自己那些往事,有一年,少將回來省親,和一幫兒時夥伴說起過去的事情,突然就問:“白朝定現在在哪裡?”有人就說了外爺家的地址,少將來看外爺,就這樣,外爺當過紅軍的事情人們才知道了。 月亮升上來了,透過窗櫺,照在窯頂的牆上,照在那一個破舊的自行車外胎上,房間裡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遙遠的地方突然響起了狼嗥,一聲過後,有一個短暫的停頓,然後又是長聲嗥叫。狼的叫聲低沉有力,就像從水窖裡發出來的一樣。 我說了昨天晚上遇到狼的情景,“怎麼到現在還有狼,狼不是消失了很多年了嗎?” 狗剩叔說,當初人多的時候,到處開荒種地,狼逼得沒辦法,就跑到了秦嶺深處。最近幾年,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土地撂荒了,狼就又回來了。

我問:“那你挖墓子見到過狼嗎?” 黑暗中,狗剩叔笑了:“見過?只要挖墓子,就要和狼打交道,有時還和狼打得不可開交。” 說到挖墓子,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到過的一些電影和書籍,它們都將盜墓渲染得神乎其神,說什麼墳墓裡面有怪獸、毒箭,還有的說有什麼專門吃死屍的蝎子、蟑螂。我問狗剩叔:“是不是這樣?” 狗剩叔說:“那都是胡寫哩,你想,就算有這些怪物,它們吃什麼?早都餓死了。沒有空氣,也在墓子裡憋死了。” 我一想,狗剩叔說的很有道理,我又想起了回家前剛剛看到過的一部名叫《天脈傳奇》的電影,電影中的古墓裡有著發射毒箭的銅人,還有火焰,我問:“這些東西有沒有?” 狗剩叔說:“這些也沒有,就算有毒箭,幾百年上千年過去,箭桿早就朽了;火焰更沒有,沒人點火,哪來的火焰?就算古墓裡有火藥,過了這麼多年,也早就失效泛潮,點不著了。”

狗剩叔已經是一個老江湖了。 我說:“很多書上說,你們都有縮骨術?” 狗剩叔笑著對我說:“你看你叔像不像有這種本事的人?”黑暗中他的牙齒閃閃發亮,“你叔有這本事都鑽到財東家偷錢去了,誰還願意鑽墓子?” 窗外突然又響起了狼的嗥叫,這次,叫聲非常近,好像就在耳邊。 那個深秋的夜晚,我和狗剩叔在北方一間殘破的窯洞裡說著天方夜譚一樣的傳奇故事,狼在窯洞外的星光下嗥叫奔走,如果沒有牆壁之隔,我們之間的距離僅有幾米。我們的說話聲,狼能夠聽見;狼流著口水的粗重的喘息聲,我們也能夠聽到。那樣一個刮著冷風的北方的夜晚,到底是狼在傾聽著我們的談話,還是我們在聆聽著狼的交流? 那天晚上的情景,我相信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窯洞裡散發著一種濃郁的霉爛潮濕的氣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臭味,狗剩叔的窯洞我相信至少有十年沒有清掃,牆角上方的蛛網層層疊加,殘破的舊蛛網像棉絮一樣在清冷的風中飄飄蕩盪,上面還黏著蜘蛛吃剩的昆蟲軀殼。牆壁上裂開的縫隙裡,潛伏著蝎子、蜈蚣等各種各樣的多足昆蟲,還有蛇。這些毒物都非常喜歡陰冷的環境,所以,四季不見陽光的窯洞就成了它們居住地的最佳選擇。 我問狗剩叔:“你們挖墓子的時候,都有幾個人?” 狗剩叔說:“舊社會的時候,挖墓子一般是兩個人,一個人在墓子裡,一個人在墓子外。墓子裡的人把東西包裹好,墓子外的人就吊上來。但是,現在一般最少也有三個人,但最多也不會超過五個人。” 我問:“為什麼是這樣?”

狗剩叔說:“舊社會找到一個墓子,可以挖十幾天,現在不行了,找到墓子,三天內就要出貨,不出貨就要換地方。公安抓得緊了,你在一處地方待上十天半月,誰看見都會懷疑的。挖墓子要多叫幾個人,但也不是人越多越好,墓子只有那麼大一坨地方,也裝不下多少人。” 我問:“一年中的什麼時候挖墓子?” 狗剩叔說:“挖墓子最好的季節是冬天,天寒地凍,沒有人出來,所以最適合挖墓子了。另外還有麥子剛收割時候、秋莊稼長高的時候。” 我好奇地問:“大冬天適合挖墓子,這個我懂。為什麼麥子收割和秋莊稼長高也適合挖墓子?” 狗剩叔抽了一口煙,從黑暗中浮現出的那張蒼老的臉上蕩漾著得意,他說:“你念的書多,可你不懂挖墓子,要說到挖墓子這門學問,叔算是行家了。”

我心中暗暗好笑,挖墓子還是學問?我掌握了這門學問能幹什麼?有什麼用處? 狗剩叔說,麥子收割入倉,人就累癱了,誰還關心野外有人在轉悠。秋莊稼長高了,剛好就能擋住挖墓子的人。 我又問:“野外的地那麼大,你咋能知道哪裡就有墓子?哪裡沒有墓子?” 狗剩叔說:“我給你說啊,這挖墓子的學問很大,叔給你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就只給你揀緊要的說。” 我靜靜地聽著,窗外沒有了動靜,狼可能也在窗下靜靜地聽著。 狗剩叔說,要判斷啥地方有墓子沒墓子,有很多竅門。聽老人“講古經”,村村都有那些見多識廣的老人,他們說村子裡的財東埋在什麼地方,一般都八九不離十。看古書,古書裡都有記載,當地的著名人物埋在了哪裡,周圍有什麼特點,只要你費工夫找,一般也能找到。 “可惜的是叔不識字,叔識字的話,早就不在這裡住了,叔肯定都成了城里人。” 狗剩叔說,還有看地形。古人講究背山面水,這就是好風水,這些地方肯定就有古墓。兩邊高中間低的地勢,像圈椅一樣的地形,圈椅中間的地方肯定也有古墓。 “挖墓子的高手,也都會看風水。” 還要看土質。一般人看土壤,看到的都是一樣的,盜墓人看土壤,就能分出個子丑寅卯來。土壤分生土、熟土、活土、死土等很多種。有經驗的盜墓人一眼就能看出腳下的土有沒有被人動過,多少年前被動過,沒有動過那就肯定沒有墳墓,動過就說明地底下有墳墓。不僅僅這樣,盜墓人還能分辨出平平整整的地面下的墳墓,有沒有人盜過,盜過幾次,什麼年代什麼時候被盜的。 我越聽越感到神奇。 狗剩叔說:“這還不算什麼,還有更神奇的。”盜墓人到了下雪天都不會待在屋子裡,都會到處走走,從雪粒中也能看出地底下有沒有墳墓。 我驚訝地問:“這怎麼能看出來啊?” 狗剩叔說:“地底下沒有墓子,落下來的雪就是一片一片的;地底下有了墓子,落下來的雪就是一粒一粒的。年代越遠的墓子,雪粒越細。” 我驚訝萬分。 狗剩叔接著說:“最高級的是,聞一聞土,就知道土裡面有沒有墓子。” “哦——”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狗剩叔又吸了一大口香煙,煙霧中的那張臉顯得異常詭異。他說:“挖墓子離不開洛陽鏟,高手用洛陽鏟從地下幾米的地方鏟上一撮土,放在鼻子跟前聞一聞,就知道有沒有墓子、什麼朝代的墓子。” “哦?” 狗剩叔說:“人死了,屍體腐爛,就會發出一種氣味,滲進土裡,幾百年幾千年都不會散。高手一聞就知道埋了有多少年。” “哦……” 我從不知道,盜墓還有這麼多的講究,還真的有這麼高深的學問。 我又問:“挖墓子都需要些什麼工具?” 狗剩叔反問我:“你栽過樹沒有?” 我說:“當然栽過樹,農村孩子誰沒栽過樹?” 狗剩叔說:“挖墓子和栽樹是一個道理,要先挖坑,不同的是,栽樹挖的坑淺,挖墓子挖的坑深。” 我說:“我還是想不出來怎麼挖墓子。” 狗剩叔說:“挖墓子最重要的工具就是洛陽鏟,其餘的還有鐵鍬、繩索、洋鎬、蠟燭什麼的,解放前用螺旋器,現在用洛陽鏟,洛陽鏟就是……” 狗剩叔突然住口不說了,又吸了一口煙,臉上的表情很怪異,我問:“怎麼了?” 狗剩叔悄聲說:“你趴到窗上看……” 北方的窯洞都挖得很深,最外面能夠得到陽光照射,通風透亮,所以,土炕就盤在最外面;接著是灶膛,做飯的時候,煙火能夠通過炕筒流出,便於加熱土炕;最裡面是堆積糧食的倉庫。為了光線照射方便,土炕的炕頭一定會有一扇木窗。天冷的時候,關閉木窗;天晴的時候,打開木窗。 我好奇地爬起身來,湊近木窗,突然與窗外一隻綠色的眼睛撞在一起。那是一隻狼的眼睛,它正透過窗縫向裡張望。我驚懼地一跤坐倒,半天說不出話來,黑暗中傳來狗剩叔的坏笑聲。 狼似乎也受到驚嚇,離開了窗口。 我為了平息怦怦亂跳的心臟,也點燃了一根香煙,問狗剩叔:“現在狼咋這麼多?” 狗剩叔說:“每天晚上一過半夜,狼就在村子裡閒逛。現在也不能打狼了,屬於保護動物。” 窗外傳來了刺啦刺啦的聲音,那是狼在划拉包穀稈。我想看看窗外有幾隻狼,鼓足很大勇氣,爬到窗口,又坐了回去。 “窯門關好了沒有?”我顫著聲音問。 狗剩叔說:“關了,也頂了,要不,狼早就跑進來了。”北方的窯洞門都是木製的,兩扇,圍著門軸轉動,夜晚,閉上窯門後,先插上門閂,然後在閂子下再頂一根堅硬的槐木棍子,棍子一般都有手臂粗細。這樣,窯門就無法推開,也無法抬開。 我問:“螺旋器是個啥?洛陽鏟是個啥?” 狗剩叔說:“螺旋器就像螺絲一樣,一圈一圈的,上面有個手柄,握著手柄的兩邊,向一個方向旋轉,螺旋器的尖端就鑽進了土層裡,提起來,就帶出來地底下的土,挖墓子的高手根據地底下的土,就能知道下面有墓子沒有。” 我想,狗剩叔所說的螺旋器,可能就像城里人開紅酒的起子,它們的原理也是一樣的。 狗剩叔接著說:“現在沒人用螺旋器了,都改用洛陽鏟。洛陽鏟就是一個圓筒,不過一面有缺口,就像馬蹄鐵一樣,上面有手柄。洛陽鏟也能帶出來地底下的土,比螺旋器方便多了。” 我想,狗剩叔所說的洛陽鏟的頂端,可能是U形鐵,只是他不知道什麼是U形。 螺旋器還能開紅酒瓶塞,而洛陽鏟則完全就是盜墓用的,是盜墓的專用工具。 我問:“發明洛陽鏟的人可能也是挖墓子的吧?為啥就叫個洛陽鏟?” 狗剩叔沒有回答,突然對著窗戶喊:“他媽的你聽什麼?誰給你說呢!” 窗外響起了輕悄悄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狼挨了罵,就羞赧地走開了。 狼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它能聽懂人話,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听大人們這樣說。 洛陽鏟是盜墓人最重要的工具,它的發明者是一個洛陽人,所以就叫洛陽鏟。 洛陽鏟的歷史很短暫,距今還不到百年。盜墓史上最恐怖的人物是民國時期一個叫做孫殿英的軍閥,他也是盜墓史上除曹操之外的最著名的人物。這個土匪出身的軍閥膽大包天,出動軍隊在光天化日之下掘開了慈禧太后的墳墓。然而這個土匪後來居然逃脫了懲罰,他把從墳墓裡挖到的寶貝分批送給了國民黨要員,保住了一條狗命。每每閱讀歷史,看到這裡就讓人感慨欷歔,這樣一個惡貫滿盈的人民公敵居然能夠逃脫懲罰,可想而知那時候的政府腐敗到了何種程度。 洛陽鏟誕生在孫殿英盜墓之後。它的發明人外號叫李鷂子,還有人叫他李麻子。 鷂子是鷹的一種,飛得很高,喜歡吃雞。小時候在北方的時候,經常能夠看到高空中盤旋的鷂子,伸展開翅膀,慢悠悠地飛著,然而,一旦看到地面上沒有防範的雞,就像子彈一樣落下來,挾著風聲,雷霆萬鈞,聰明的雞趕快鑽進棗刺裡,躲過一劫;而愚蠢的雞隻顧低著頭髮足狂奔,然而,跑得再快的雞還是在跑,而飛得再慢的鷹也是飛,鷂子俯衝下來,再升空的時候,爪子下就抓著一隻雞了。小時候,大人們總是告誡我們,看到雞跑遠了,就趕緊追回來,別讓它們離開村子。在那個貧窮的年代,一隻老母雞可就是一個銀行啊,家中的油鹽醬醋全靠雞蛋錢來買。鷂子只能在野外逞威,不敢落在村子裡,那時候山區養狗的人很多,狗又和雞很有感情,兇猛的鷂子落在地上,又不是狗的對手。 那個人外號叫鷂子,可能就是說那個人很凶悍吧。而叫李麻子,則是說他的臉上有麻子吧。 傳說中的李鷂子有一天去趕集,在集市外看到有一個賣甑糕的人在搭帳篷。搭帳篷需要在地上挖四個小坑,用來埋竹竿。賣甑糕的人拿著一個前面是圓筒、後面是長桿的東西,在地上墩一下,圓筒裡就有了土,倒出來,再墩墩,又套出來土……李鷂子那一刻靈光一閃,急急忙忙跑回家去,讓鐵匠打造了一個U形圓筒,安上長柄,一試,果然套出了土,這就是最初的洛陽鏟。 最初的洛陽鏟後面安裝著長柄,這樣的長柄一般是竹竿或者韌性強的臘木桿,最長需要十幾米,攜帶很不方便。後來,洛陽鏟演變成了短柄,短柄的後面綁著長繩,這樣攜帶就方便多了,繩子有多少米,就能挖掘到地下多少米。還有一種洛陽鏟,採用的是螺紋鋼管,層層相套,隨意延長,想要多長就有多長。 洛陽鏟最關鍵的是U形鏟,弧度要恰到好處,太大太小都不行,太大了抓不上土,太小了倒不出土。另外,U形鏟的鋼質也要恰到好處,能夠一直打進墓磚裡,太硬了容易斷,太軟了又不夠鋒利。 “這裡面學問深著呢。”狗剩叔說。 我又問:“人站在地面上,墓子在地底下,怎麼就能判斷出墓子的方位?有沒有挖墓子的時候挖錯方向的?” 狗剩叔說:“以前沒有洛陽鏟,這種事情經常發生,自從有了洛陽鏟,挖墓子就變得輕鬆多了。” 我不理解:“就這麼一個鐵鏟,怎麼就會引起挖墓子革命?” 狗剩叔伸直雙腿,我們長時間盤膝坐在炕上,兩條腿都變得麻木了,狗剩叔一邊捶打著雙腿,一邊說:“你千萬不要小看洛陽鏟啊,這東西就是我們的大砲,有了它,再堅固的碉堡都能攻破。” 我問:“有這麼神?” 狗剩叔說:“要挖一個墓子,先要用洛陽鏟打洞,這樣的洞一般十幾米深,也有的幾十米深。剛才我說了,高手按照挖上來的土就能知道下面有沒有墓子。其實,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如果帶上來的土有木炭、卵石、流沙這些東西,那下面百分之百就有墓子,而且是值錢的古墓。” 我歪頭問:“這是為什麼?” 狗剩叔笑了,黑暗中傳來他戲謔的笑聲:“你真是個書呆子,唸書把你的腦子念成實心的了。你叔剛開始聽人家這樣一說,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也笑著,陪著他笑。 狗剩叔說:“挖墓子這個職業很長久很長久,古人下葬的時候,就要防人挖墓子,所以就設置了各種各樣的機關。最常見的就是卵石和流沙,會挖的人就避開了,不會挖的人,一挖到墓室,上頭的卵石和流沙就會流下來,把挖墓子的人都埋了……” 我問:“有人埋進去過?” 狗剩叔說:“被埋的人多了。我經常挖墓子都能看到死人骨頭,那都是被流沙和卵石埋的人,都是挖墓子的。” 我問:“卵石和流沙是為了防盜的,那木炭呢?” “木炭是防潮的。人埋在地底下,很潮濕,用不了多久,人就會腐爛。而如果有了木炭,木炭吸水,人就會乾爽,就會保存很長時間。哎,你知道木乃伊嗎?” 我很震驚,不識字的狗剩叔居然還知道木乃伊。 狗剩叔說:“我是聽人家說的,說是外國有一種木乃伊,能保存幾千年,就是因為墓子裡放的是木炭。所以說嘛,只要你拿洛陽鏟剷出來木炭啦流沙啦卵石啦,那下面百分之百就有墓子。” 我問:“墓子這麼大,你怎麼就能判斷墓子的方位?” 狗剩叔說:“想著哪裡有墓子,就先用洛陽鏟打洞,打出了木炭什麼的,就再圍著這一個洞打。就這樣,一般需要用洛陽鏟打50個左右的深洞,就知道了墓子在地下的什麼位置、墓室的朝向什麼的。” “挖一個墓子需要多少天?” “一般需要三五天,也需要三五個人,要先挖,挖出一個豎井,然後放炸藥,炸出人能夠鑽進去的洞。挖墓子的人都很瘦小,這是為了方便鑽進去。剛炸出洞,千萬不能進去,人一進去就是個死。要先用荒草什麼的把洞口蓋好,讓旁人看不出來,第二天再來,硝煙散盡了,人才能進去。” “那炸藥會不會把墓子炸壞了?” “哎呀,叔說你是個書呆子,你還說你不呆。炸的時候,肯定不能放在墓室的上面,要放在墓室的前面或者後面。炸出洞後,人鑽進去。這個洞要比墓室還深。人用繩子吊著,不得上來不得下去,拿著洋鎬在側面挖,挖進墓室裡。挖出來的土就用雙腳蹬到深洞裡。” “黑咕隆咚的,這可咋挖?” “舊社會的人用煤油燈,後來用蠟燭,現在的人都用礦燈,戴在頭上,挖起來很方便。黑咕隆咚倒不怕,最怕的是臭氣和水。死人的氣味散發在土裡,你一挖出洞,臭氣又會聚在洞裡,把人能熏死。每個坑的行情也不同,分為生坑、熟坑、幹坑、濕坑。” “這是咋區分的?” 狗剩叔說:“生坑就是沒有人挖過的坑,東西沒有被盜過;熟坑就是有人盜過,但是一般還能再挖到東西;濕坑就是墓室裡有水,這是非常可怕的,弄不好人會被淹死;幹坑就是裡面沒有水。” 我現在對狗剩叔佩服萬分。我從來沒有想到盜墓居然如此博大精深,儘管它幾千年來從來都不登大雅之堂。 一生貧窮的狗剩叔很豁達,他已經看穿了生死之事。他說:“有的人一輩子和人鬧意見,總想著整人害人;還有人一輩子都想多吃多佔,最後死了,還不都成了骨頭架子。所以啊,人一輩子啥最重要,你知道嗎?” 我問:“啥呀?” 狗剩叔說:“身體啊,身體好了,一好百好,其餘的,球都不頂。要那麼多錢,花得完?要那麼多的房子,住得完?人死了,都裝在棺材裡,窮人富人都是一樣的。在世爭哩搶哩,死了都是一樣的。” 我說:“人最後都要死,那在世這幾十年咋個活才算是活?” 狗剩叔說:“甭和人爭搶,甭給自己肚子裝氣,自己想咋個活,就咋個活,只要自個兒高興就成。” 狗剩叔算是活得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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