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他說,這樣已足夠
第二天一早,涼生就離開了這座大山。
一同離開的,還有宋梔。
昨夜,涼生睡下,我去到宋梔房裡,她正在收拾床鋪,火籠裡的火苗騰騰地,映著這間許久沒有住過人的屋子。
宋梔問,你黑社會情夫?
我低頭,說,我哥。
於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跟著涼生一同下山了。
不久,王林和賈冉就過來了,說是送宋梔出大山。得知這一消息後,王林說,什麼?你哥來了,用真愛拐走了宋梔?
我沉默。
他是知道的,宋梔不過是回家過年。
那個夜晚,涼生原本執意要帶我離開。
我告訴他,我已經長大了,想要自己選擇生活方式。我需要單獨的時間,我需要忘記傷害,忘記那座城市,以及那個男人留給我的印記……
我半真半假地說著自己的理由。
他突然打斷了我,說,龔言找過你,要挾了你對不對?
我愣了愣,隨即問,龔言是誰?
涼生沉默了一下,他說,那便好。
我剛要開口,繼續說我要留下的理由,他卻打斷了我的話,說,姜生,你不必說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說,我會等你回家。
我看著他,突然笑了笑,說,等?
他點點頭,說,一直等。
我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等待”很深情,很偉大,很無私?你知不知道“被等待”的那個人,其實就被你們這種人給戴上了無形的枷鎖?很辛苦啊!
我說,曾經那個男人,也說要等我,等我四年,等我想起歸來的路。結果呢?結果他賜給了我萬安茶啊!哦,還有小芒果……我苦笑。
我抬頭看著他,說,哥,讓我自由地過我想過的生活吧!不必辛苦!不再背負!好不好?
他看著我,眸光微微抖動,問,哥?
他隱著怒意,苦笑道,千里奔赴,萬山冰雪,焚骨懸崖,寒風如刀!進一步,九死一生;退一步,粉身碎骨……我……我卻只是……只是……
他的話,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那麼長的沉默,火塘里的爐火漸漸地、漸漸地熄滅了。
他頹然地坐在床邊,說,我明天就走,給你自由。
他傷心難掩,說,其實,看到你還好好的,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至少,我知道,你就在這個世界上,有你的生活,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說,這樣已足夠。
我轉頭,不去看他。
他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床邊的枕頭前,突然,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邊所觸,是藏在枕邊的一把骨梳。
骨瑩如雪白,勿相忘。
豆紅似血泣,長相憶。
是他曾經所贈。
他笑了,釋然了一般。
我轉回頭,他收住笑容,看了我很久,說,姜生,我明早就走。
王林抱著雞蛋,問,她走了多久?
我愣了愣,不久。
王林抓起雞蛋就往外跑,賈冉在後面喊,哎,路滑,老大——
王林說,我要給我的女神送雞蛋,路上吃——
話音未落,他“吧唧”摔倒在了地上……
我嘆息,回頭看看床鋪,昨夜,他曾在此睡去。
忽然,我出了一身冷汗,想起那把被我習慣性藏在枕頭下的梳子!當我觸到枕邊那把骨梳時,心下隨即安然。
我捧著梳子放在心口,突然,我發現下面居然還有一張紙條,素白的紙,是他的字——你從未忘記。
我的心臟突然漏跳了半拍。
昨夜,他唇角逗留過的那個詭異的笑容,如在眼前。
那張紙在我的手裡,燙得如同白色的火焰,是揭穿!是推翻!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掩飾!
不!我已經忘記了!
我彷佛被刺激到了一般,轉身,追在王林後面跑了出去,胸臆間隻流竄著一句話,想要對著涼生歇斯底里地大叫——我已經忘記了!關於過去!關於你!
而這句話,似乎是掩耳盜鈴一樣荒唐。
我和王林、賈冉追上涼生和宋梔時,已經摔得七葷八素了。
我們本以為追不上了,可在山路轉彎處,卻發現他們倆居然在離我們只有不足百米的距離外。這時王林大喊了一聲,宋梔——
他們倆停住了步子。
王林說,呃,沒事,我就是給你送雞蛋路上吃!
宋梔愣了愣,眼眸裡閃過的溫柔稍縱即逝。
涼生望到我的一瞬間,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他停住了步子,轉身,錯過宋梔,一步一步朝著我走了過來。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那些堆積在我胸口的話語,關於忘記,關於往事不要再提……就彷佛卡殼了一般。
他迎面而來,彷彿這冰雪之下的千山,彷彿是壁立千仞的孤單。
我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我艱難地說,這把梳子……我……也不知道……是……其實……我……
他沒再給我說下去的機會,一把將我擁進懷裡,緊緊地抱住。
我卻用盡了全身力氣,猛然推開了他,我說,我已經忘記了……
那一天的那一刻,是如此的支離破碎……
我只記得,一堆石頭從山頂上滾下來,直直地砸向了我們。
此後,我的夢境裡反復出現著那天的情景,那些石塊彷彿一場大雨,而重重的“雨幕”下,涼生將我撲倒在地上。
賈冉和王林大叫著,快躲開!危險!
地動山搖的一瞬間過後,積雪翻飛。
我從驚嚇中清醒過來,掙扎著推開涼生,撲打開他身上的碎石。我竭力地搖晃著他的身體,喊著他的名字。
驚懼之下,已無眼淚可流,我機械地拍去他身上那些碎石,我說,涼生,你醒醒啊,你醒醒!
王林和賈冉也已起身,在不停地找尋。
在涼生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我手中的碎石陡然落地,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地哭出了聲音。
涼生吃疼地起身,仔細端量了我一番,確定我沒事,一把將我擁入懷裡。
他輕輕地撫著我的發,忍著肩上的傷,拍著我的後背,說,沒事了。
不知是被嚇傻了還是怎樣,我順著他話,彷彿安慰自己,沒事了,沒事了。可話說下去,卻又變得無比愚蠢。在這劫後餘生時,我居然會邊哭邊說,哦,我過來……是想告訴你,這梳子我也不知道是誰……
他以吻為印,重重地封住了我的唇。
我如何用力卻也推不開他,眼淚滾滾落下那一刻,王林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喊著,宋梔——
聲音那麼悲涼絕望。
銀裝素裹中,一抹血紅。
昨夜,火籠裡的火苗騰騰地,映著這間許久沒有住過人的屋子。
宋梔問我,你黑社會情夫?
我低頭,說,我哥。
她說,騙子!
她說,你愛他!
我沉默。
她說,原來你來這裡,是為了躲他?
我依舊沉默。
她笑道,誰都有秘密。
她怔怔地望著火塘,彷彿自言自語一般,人啊,總喜歡逃避;可是,逃避得了那些人、那些事,逃得開自己的心嗎?
她說,跟他回去吧,過完年,就是春天了。
彷彿是累積的壓力被激發了,我聲音突然失控,說,春天?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可以裝酷嘲笑真愛,但千萬別在這裡裝知性、裝懂人生!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少過去!我和他,不可能的!
她沉默。
半晌,她攤了攤手,自行睡去。
夜裡,她說了一句話——
姜生,每個人都有過去的。
每個人都有過去。
要么走過,要么,永遠留在那裡。
2012年的第一天,宋梔的頭七剛過。
王林說,他會將宋梔送回家鄉的。
我看著青山深處,他給她一石一瓦一木建的房子,就這樣沉寂在西南山區的冬天裡,時而有輕雪落下。
她或許從來不知道,有人如此愛她。
王林說,明年春天,他會在房前種上一叢粉紅薔薇。
我愣了愣,問,為什麼?
他低頭,摩挲著宋梔遺留下的日記本,說,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我沒說話,心下五味雜陳。
他問我,姜生,忘記一個人需要多久?
我愣了愣,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嘆氣,說,不用告訴我答案了。
他說,我想,我一生都忘不了她。
涼生肩上的擦傷即將痊癒,孟浩然的奶奶貢獻的藥方。
火塘前,我為他塗抹上藥膏,他望著窗外,說,沒想到,2012年的新年居然是這樣。
窗外,剛剛又來送藥的浩然和孟潔正牽手離開,涼生轉頭看看我,說,小綿瓜很好。你想她了吧?
我沉默了很久,說,我不會離開這裡的。
涼生說,我可以留在這裡!
我搖搖頭,說,這是我的生活,它不屬於你,哥!
涼生說,我不是你哥!你別想再用這個稱呼來綁架我!
我張了張嘴。
他說,好吧,你可以不記得我們曾經一起過!你可以不記得那把梳子是誰送給你的!你可以不記得千島湖的河燈!但是,只要你能記得我在懸崖邊擁抱過你、吻過你就已經足夠了!
我低頭,不知為何如此倔強,我說,他還睡過我呢,又怎樣了?還不是路歸路,橋歸橋!
涼生抓起我的手,說,你一定要用這麼狠的話,刺得我痛苦不堪才開心嗎?
我看著他,說,我愛你。
他說,我知道。
我淒然笑道,可我也愛上了他!
他說,我也知道!可是他……
我仰起臉,望著他,說,可是他已經拋棄了我對嗎?所以,我就只能可憐兮兮地回到你的身邊?
我說,可這不是我想要給你的愛情。我不希望我是因為無路可走而被你收留!
他說,那是你非要這麼想!
我說,我怕的是你最後會這麼想!
他說,姜生,不要這樣好不好!
我說,我曾以為我愛你,是牢不可破的信仰!我曾以為我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有一張像極了你的臉!我以為這些年來我只是愛著一個像極了你的人而已!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我愛上了他!我可恥地同時愛上了兩個人!我……
他說,姜生,別說了。
他伸手將我拉入懷裡,試圖安撫我激動的情緒。
我的眼淚落滿了臉,我捶打著他,說,你為什麼要將我獨自一個人留下去了法國?你為什麼要讓我有機會愛上他啊?你親手給了他一把可以刺死我的劍,讓我像今天這樣被傷害,為什麼啊? !你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啊? !
我哭著說,我恨他!可我更恨你!
他說,對不起。
他說,姜生,對不起。
那個夜晚,我在他懷裡哭累了,睡去了。
宋梔曾說過的,每個人都有過去的。
我問她,如果過不去呢?
她沒有回答,不知是沒有答案,還是已經睡著了。
涼生在床邊,看著熟睡的我,他的手溫柔地觸過我的眉眼,那麼小心,他說,從今夜起,他是你的過去。我會守著你,陪著你,把所有的過去,都忘記。
他沉默了許久,才一字一頓地說,而那個過去,真的會成為過去。
他說,我發誓。
涼生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去送他。他微微地咳著,卻又故作輕鬆,說,雖然你不希望我留在這裡,可我要走了,你做樣子挽留我一下也好啊。
我說,挽留你?做柴夫、農夫,還是獵戶?
他笑笑,說,做什麼都行,只要,在一起。
我低下頭,沉默了。
他說,我也只是說說。
我說,你該有你的生活,這裡,只是我的。
他笑笑,說,不要這麼嚴肅,我已經答應了你,給你時間,給你自由……
他看著我,說,我等你回來……見我沉默,他笑笑,溫柔的手指掠過我的發,他輕輕補了一句,或者,等你再也不回來。
這句話聽得我無比難過,我靜靜地將臉頰輕輕地靠在他的手背上。這片刻的溫暖,貪戀不得。凍雨成冰,在我們腳下,走得怎樣小心翼翼才能不受傷?
我從來沒有想過,就在這一天,原本準備為涼生送行的我,會隨著涼生一同離開。
這也是已經做好單獨離開準備的涼生始料未及的。
宋梔出事後,王林異常沉默,連續幾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誰都想不到他出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我和賈冉等人離開。王林表示之前與我們說好的支教期已滿,他已經聯繫好新的志願者來十里屯小學支教,甚至連我住的小房子都安排給了新人。他態度強硬到不接受我任何想要留下的理由,要求我立即跟涼生離開。
賈冉堅決不肯走,甚至鬧到了老校長處,然而沒有人能改變王林的決定。
我知道王林說的一切都只是藉口,他是無法對宋梔的意外釋懷,他要我們安全地離開。他曾說過,要照顧每一個在此支教的老師,然而……
我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只能故作輕鬆地對王林說,我這是又被辭退了嗎?
王林望著遠山,沉默許久後,他說,他要在這裡,為她守住此生巨大的秘密。我看著他,他手裡緊緊握住的是宋梔的一本日記。
離開這裡,離開這些孩子,我還能到哪裡去?這個消息太過突然,我心中茫然,望著白茫茫的山川,無比迷茫。
最終,我對涼生說,給我一個地方,讓我借住一下。
他錯愕後,是掩不住的狂喜。
而在看到宋梔的舊屋子時,他將這喜悅強壓了下去——如果一些事情的轉機,用的是一個人的生死,誰都會覺得殘忍。
賈冉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一年後的電影院裡,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屏幕前,我才明白那天的難過和不捨——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而最遺憾的是,我們沒來得及好好道別。
我們沒有告別的那些孩子,那些愛,那些倚望。
在分別的機場,賈冉眼睛有些紅。他最終沒有讓悲傷肆意——他沒給她蓋房子,沒有說心儀她,沒有給她送雞蛋,沒有說她是他的女神。
他只不過是跟在另一個男人身後唯唯諾諾地給她深夜奉上酸辣湯的人,他不過是一個灰濛蒙的影子,在她的愛情片裡,他不是男一男二甚至不是男配。
暗戀的人,到最後,連痛哭失聲的資格都沒有。
即將進入安檢處時,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涼生見我情緒低落,輕輕抱了我一下,說,都會好起來的。
我喃喃,死亡會不會是一種解脫?
涼生愣了一下,說,姜生,你別嚇我!
我搖搖頭,沒說話。
如果一個女人,經歷過那樣不堪的傷害和背叛,都能如此勇敢地活著,我想,我沒有道理再去懦弱。
否則,那些寒夜裡的爐火,那些曾經一起喝過的烈酒,都會嘲笑我的。
是的,在一次極其無意的情況下,我看了那本日記本,和里面巨大而苦痛的秘密。
飛機上,我看到涼生登機牌上的名字,愣了愣,轉臉望著他,問,程天策?
他拿回手裡,反复地看,說,從我十九歲開始,這個名與姓就陪著我了,沒人問我是否喜歡,願不願意。
他說,我這一生,處處被安排,不得不隨遇而安,從未自己做過決定,做過選擇。唯一的選擇就是,選擇愛你。
我低下頭。
他見我如此,便岔開話題,說,好了,其實我應該覺得慶幸,否則,我將會叫……周無卿。
他故意說得無比輕鬆,可我卻似乎聽出了憎恨的味道。
下飛機的時候,老陳來接我們。
在車上,涼生對我說,我……沒有對他們任何人說你不辭而別的事情,包括金陵。我對他們說,你去了西藏。你記得就好。
我愣了愣,想來他也是為了我好,便點了點頭。
他又補了一句,說,至於為什麼手機聯繫不上你……
我說,我就說手機丟了。
他看著我,點點頭,說,他們本來說是今天為我們接風,但是都各自有事,約到了明天。
我點點頭,問他,北小武怎麼樣了?
涼生說,挺好,從報社辭職後,在學做茶葉生意。
老陳問他,先生,我們是送小姐回去嗎?
涼生說,回我的住處。
我剛要開口拒絕。
涼生按住我的手,笑了笑,對老陳說,小姐的房子還沒打掃吧?
老陳會意,說,小姐要回去,也等打掃過後吧。
末了,他又說,先生,您年末出去了,這次例行的半年體檢給錯過了,老爺子那裡來問,您什麼時候去補上。
涼生沒說話。老陳又說,哦,還有啊,三亞那邊有警務人員來找小姐,說是協助調查歐陽嬌嬌死亡事件。
涼生回頭問,不是早結案了嗎?
那夜,涼生上樓,我在樓下,老陳為我倒茶,閒說著這半年多里的變化。他笑吟吟地說,先生最近很受程老爺子的喜愛啊,到底是血脈情深。
我沒說話。
他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聽說呢,程老先生有意將產業全部轉到國外,所以,對先生的倚望就越來越大了。
說完,他乾笑了幾聲。
我眉毛微微皺了一下,淺嚐了一口茶,竟覺無比口澀。
老陳走的時候,問涼生,要不要讓慶姐回來?
涼生說,讓她在那裡吧。
他沒有說是哪裡,但我知道是哪裡。
他已更換了家居服,柔軟的衣料,讓他看起來如同散於淨空的雲。他說,晚上喝茶?老陳最近果然年齡大了。
我心事重重地笑笑,說,挺好。
他說,伸出手來。
我說,什麼啊?
他將一隻橙色的橡膠圈套在我的手腕上,說,JAWBONEUP,健康手環,能檢測你的睡眠、飲食,對身體有好處。
我低頭看了看,說,好洋氣啊,哥。
他一怔,小聲說,你氣死我算了。
我說,什麼?
他說,今晚去我房間裡睡吧。
我直接失聲,啊?
他說,我睡客廳。
我不解,又不是沒有客房。
他不說話。
我說,你不會是擔心我溜走吧?
他說,差不多。
我笑道,看不出你還很誠實。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打開那個古老的留聲機,回頭看了我一眼,說,在這間房子裡,每到夜晚,我都會覺得無比的害怕,因為我總會想起那一天,我醒來你卻從我身邊消失了。
他說,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閉上眼,你又會突然出現呢?可是,我閉上了眼,卻再也不敢睜開,我怕看到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我低下了頭。
老膠碟裡響起的是周旋的《夜上海》,咿咿呀呀的女聲,在這個城市寂寞華麗的公寓那昏暗的燈光裡,竟有些傷感。
我說,我再也不會不辭而別了。哥。
他低頭,迅速而小聲地嘟噥,我真不喜歡這個稱呼,可是我答應過你給你自由和時間。好吧!他收住了聲音,恢復原來的聲音和話題,說,我不能相信你。
我笑道,你可以把我綁起來,囚禁之類的。
他說,我又沒有暴力傾向,下不了手。
他的話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在大叫,SURPRISE!
我嚇得從沙發上驚起,涼生本能地將我護在身後,不過一看是那幾隻牛鬼蛇神,他的表情瞬間放鬆了,問,怎麼是你們?
北小武晃了晃手裡的鑰匙,說,我好不容易去慶姐那裡求到的你公寓的鑰匙!陳老頭就是個榆木疙瘩,跟他要鑰匙,說要給姜生一點兒驚喜,可他死活不肯,說什麼怕先生出意外!
八寶從他身後邁著長腿跳出來,對涼生說,剛才你就不對,下不了手是不對的!這男人啊,一定不能對自己女人手軟,否則就等於把她扔給另外的男人征服、調教、俘虜!
一時間,全屋子的人鴉雀無聲。
八寶說,怎麼了?
金陵似乎還停留在半年前的劇情裡,扯了扯八寶說,胡說什麼呢!涼生是她哥!
八寶立刻拍手大笑,說,對!本來就是!我……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跟他們倆沒啥關係哈哈!然後她一面哈哈大笑著,一面順道拍了一下北小武的屁股。
我看著八寶和北小武,記憶裡,八寶不是說她甩了北小武了嗎?怎麼……
八寶見我狐疑的表情,立刻指了指北小武,說,我哥!我們倆現在也是兄妹了,純潔的兄妹感情,比純爺們儿還純!然後她回頭,特豪氣地喊了北小武一聲,哥!
柯小柔默默地飄到我身邊,在我耳邊小聲說,一對狗男女非說自己是兄妹,真讓人想罵娘對不對?說完他忙掩嘴解釋,我是說他倆,不是說你倆。
金陵瞪了他一眼,他就悄悄飄走了。
金陵拉著我的手,說,妞,你瘦了。
八寶點點頭,說,人瘦了,胸大了。
一屋子寂靜。
她又說,哎,姜生,這半年,你不會是偷著生孩子去了吧?
她提出這一論點之後,居然無比激動,眼睛一亮,繼續說,肯定是這樣!三亞一夜春宵之後,你發現自己懷上了程天佑的骨肉!你想要這個孩子,而他卻是個狠心的負心漢!為了躲避他,躲避程家,你毅然決然遠走他鄉,九死一生,含辛茹苦,冒死生下了這個負心人的骨肉!然後,你將孩子託付給我們,你這些生死相隨的親人,你易容或者整容,進入程家,做了程天佑家的保姆,天天給他們飯菜裡下藥,讓他徹底無後!幾十年後,程天佑老了,而你的孩子長大了,正值壯年,承他的祖產!奪他的家業!多麼完美!他用一夜毀了你一生,你用一生報復他那一夜!
北小武說,八寶,咱能不能正常一些?咱不能拍戲了就真的活在戲裡了。
然後,他對我說,各位,大家得鼓掌,今晚還有一個驚喜,就是我妹八寶接戲了,兩部!星途無限!
八寶很謙虛,說,台詞很少,每部只有一句。
我說,那也很好,恭喜。
柯小柔飄過來,一句“大爺,進來玩玩嘛!來嘛!”一句“啊!”(被捅死了。)
那一夜,城市的霓虹燈閃爍,他們鬧騰著,一個比一個貧,一個比一個會使壞,唯恐天下不亂的勁兒。我才真真實實地明白,自己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這座城,這裡的人。
燈火城市中,他們在一旁喝酒,聽音樂,相互損著。涼生太累,已經上樓睡著了。而我,也靜靜地依靠在金陵的肩膀上。
我對金陵坦白了一切,我沒有去西藏,我去了西南山區。
每個人的生命裡,都需要有這麼一個朋友,她幾乎知曉你的一切秘密,能更好地分享與分擔你生命裡的每一分喜樂與悲傷。
我也告訴了她,我為什麼離開了那裡,並不是因為涼生,而是因為一個叫宋梔的姑娘。
我小聲跟她說著這半年多的喜怒哀樂,內心的掙扎與寧靜,支教的辛苦與偉大,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叛離,還有宋梔的故事,還有,其實他已經知道,我並沒有失去關於他的記憶……
她看著我,說,那你和他這不就終於大團圓了嗎?
她說,好好一段姻緣,都被那渣男給毀了!
她低頭嘆息道,可我現在都不能相信,程天佑是這樣的人。
我沒說話,抬頭看著樓上,他已經安睡。
宋梔說,每個人都有過去的。可是,她卻沒有告訴我,怎樣走過過去。
北小武走了過來,擠著坐在我和金陵身邊。他看著我,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地落入我的耳朵裡。
他說,姜生,我看到小九了。